張霞
這個堂兄,他的犯罪竟然成了一樁美談。
堂兄大我十歲,已將近四十,不仔細看,也就19歲。在我童年時期,這位原本健全的堂兄突然患上一種佝僂的病狀,大概類似雞胸,身體往前傾斜,腰背日漸彎曲。從十三四歲開始,堂兄身高逐年退減,玩伴從同齡變成兒童,人生再也抵達不了成年。
在我堂兄將近四十歲的時候,故鄉(xiāng)的人包括我的伯父仍一直視他為一個未成年人。他穿弟弟穿剩的衣服,豆芽一樣的四肢晃蕩在衣袖,腦袋碩大,說話不成字句,沒人聽過他想要表達的內容。
另外,堂兄體重不足八十斤,沒有勞動力,數(shù)十年牽著幾頭羊從清晨到傍晚在山坡上度過,沒人在乎過他的存在,更沒人想到他也會有害。直到他在上坡上強奸了一名幼女。
女童十二歲,沒有父親,母親因為丈夫病逝改嫁,和年邁的奶奶生活在一起,也以放羊為生。只記得,她同樣像黃豆芽一樣,手指胡蘿卜一般常年通紅,一身棗紅衫子,冬天臉上凍瘡皴裂。
沒人知道我這個看起來最無能的堂兄,是怎樣施諸暴力于一個女人的。
從我有記憶起,堂兄就是女童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怎么釣河蝦,也能帶路去往藏著綠皮鴨蛋的草叢,就連幼年女童也能因為他不給釘毽子,揚他滿臉沙。
在我的印象里堂兄是一個孤獨的人,有一年,我去伯母家找堂兄玩耍,堂兄正光著手臂在院子里挖一座沙丘,螞蟻密密麻麻爬滿他細瘦的胳膊,我問他在做什么?
“我要找到蟻后?!?/p>
當時小學肄業(yè)的堂兄向同樣還是小學學歷的我借了一本《十萬個為什么》,其中有一節(jié)介紹到螞蟻分工蟻、蟻后等等工種,堂兄便樂此不疲的去挖沙丘,挖出一只只帶翅膀的螞蟻和白色蟲卵。
“我想找蟻后,讓它生一大窩的螞蟻,為我干活?!?/p>
同時,他喜歡把螞蟻放進不同的酒瓶蓋中,這里面分別放滿清水、白酒、蜂蜜。
“書上說水和酒的浮力不一樣,酒沉的快。我們試試?!?/p>
蜂蜜則是因為書中說可以解酒,螞蟻從水到酒輪番沉浮之后幾乎死亡,堂兄又將他們泡進蜂蜜,看著這些掙扎的螞蟻會不會活著。他吃過小拇指肚大的山蟻,逮住就往螞蟻肚上咬一口,再把只剩頭顱的螞蟻放走,因為當時電視上不停播放蟻力神的廣告,他深信吃螞蟻可以治好自己的腰痛。
“酸酸的,很好吃,你試試。”當著我的面,堂兄一口咬下螞蟻腹部,嘴唇被掙扎的螞蟻咬到流血。
有一次,堂兄悄悄告訴我,他看書上說,喝早晨第一泡尿可以長命百歲。
“要中間的,開頭和末尾的都不行?!比缓罂帐盅菔救绾斡檬纸幼。俸认氯?。
我回家之后四處傳播,包括伯母,所有人當著他就當作天大的笑談,一遍遍縫著鞋墊哈哈大笑。
堂兄的弟弟小他三歲,是一個卷頭發(fā)、健壯的男童,時常毆打堂兄,曾一言不合一腳踹倒他,磕斷他兩顆門牙。只要有客人,堂兄都是不能上桌的,端著飯碗在門口吃剩飯。甚至連我都欺負過他。
有一年堂兄養(yǎng)了一只十分聽話的烏鴉,只要拿著一根樹枝,烏鴉便站在上面乖順的隨他四處而去。我跟他討要烏鴉玩一會兒,他不許,我一把奪過來摔在地上,摔的烏鴉慘叫。
據(jù)伯母笑談,“這個傻子,居然用棉被里面的破棉絮蘸牙膏塞進烏鴉傷口里,后半夜就死了?!敝疤眯指艺勥^,他要養(yǎng)《神雕俠侶》里面的大雕,也養(yǎng)過小蛇。
“誰欺負我,我就讓蛇咬他。”
1997年,魯中暴雨,淹沒過河的大橋,堂兄從山上下來被阻斷到回村的馬路上。我們站在路的對過看著夜幕下的堂兄在大雨瓢潑中一邊著急尋覓大樹躲雨,又烏龜一樣挪動身形,追趕山羊,不時就摔個四腳朝天,哈哈大笑。
最終堂兄丟了三只山羊,被暴躁的伯父拴在樹上一整天。
只有我見過,堂兄將泥鰍抓來用通紅的烙鐵狠燙,嘴對嘴吹它們香煙,掐掉尾巴和魚鰭再放回水中。
“你看電視里的國民黨都是這么干的?!薄皶险f一克尼古丁可以殺死一頭大象,我們看看它會不會死。”堂兄當著我打開過一個鉛筆盒,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紅蜻蜓的頭。
就是這個只會用開水燙死一只螞蟻的堂兄,沒人想過他也有對女人的欲望。
關于他的犯罪,首先是伯母的決堤。
伯母頭發(fā)披散,眼冒兇光,緊緊咬著嘴角像母狼一樣咬牙切齒、四處宣告:“無賴,無賴!他們就是想訛錢,要敲詐我們的錢。”
緊接著,原本勢單力薄的女童家族突然冒出十幾號親戚,他們集結好木棍、鐵锨圍繞在堂兄那木頭造的院門周圍,一個打扮得體的白胖男人推門而入,和伯父、伯母座談。
“他是果箱長的廠長”,有人在旁引見。
女童是被廠長拎著扔進堂屋的地板上的,當時她渾身瑟瑟,臉上、胳膊上,被撕爛的胸前衣服空隙里全是青紫的淤痕。親族們依舊讓她穿戴著當天的衣物,以堂兄家為圓心在附近半個村莊展示了一圈傷痕。
“孩子身上全是傷,褲子被撕的稀巴爛。強奸幼童是要判死刑的,至少無期?!?/p>
“臉上根本不是我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