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霖
在廣州的北面花都區(qū),有個叫塱頭村的地方,這是一個立村于元朝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的古村落,距今有著648年的歷史,如果不是這次采風活動,恐怕我會與塑頭擦肩而過。
因為塞車,我們被夾在中間的過道上蛇行,望著窗外超車擠到我眼前的女人面孔,表情依舊木然。在搖晃的大巴車上,除了導游的話語權(quán),我們唯一能干的事就是睡覺。也許,只有對時間的消費成為一種必需時,我們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團友們無精打采的時候,對我來說,這條路的唯一魅力在于它可能是我們投奔遙遠古代的一條秘密通道。
跟古代許多村莊一樣,因為戰(zhàn)亂都建在大地的隱秘處。第七世祖黃仕明得一風水師的幫助建村,并說:“這里南有澤地,北有土崗,將‘朗加‘土字為‘塑,去‘溪字留‘頭字,居屋建于崗頭臨水之邊,意為‘頭啖湯,就叫‘塑頭村可也?!眽i頭這個名字里,幾乎暗含了它的方向、環(huán)境及氣質(zhì)。而這兩個充滿意象的漢字后面,隱藏著大片的湖泊和朗草,一座小山崗以及通往遠山中的鄉(xiāng)間小路。在元朝的亂世中,塑頭的村民按照這些小路的指引,從南雄珠璣巷遷徙至此。他們在遠離亂世的隱秘空問里找到一方凈土,隨之而來的生計問題,也被廣袤的農(nóng)田、千畝的魚塘所化解。從那時起,塱頭這個地名就注定與崇尚“耕讀傳家”的黃姓家族有關(guān)。歷代以來,塑頭村科考及第的秀才有27名,舉人19名,進士14名。這種書香之家眾多、科舉人才濟濟的古村,實屬罕見,難怪有“進士村”的美譽。
黃昏時分,我們進了村,第一眼見到的是橫躺在地上、板著面孔迎接我們到來,仍保持著沉穩(wěn)與矜持的古木棉樹,在經(jīng)歷了六百多年腥風暴雨的摧殘后,于2013年5月的一天被臺風改變了生命意義后再也沒有站起來,樹樁呈現(xiàn)出滄桑的古意。
繼續(xù)向前走,一座花崗石結(jié)構(gòu)高約3米的牌坊又讓我茅塞頓開,它的正面門額陰刻有“升平人瑞”四個字,讓人體悟“太平盛世人壽極高”的奧義。這是塑頭村十一世祖(塑頭第五代)黃宗善的兒媳崔氏夫人所立。她的丈夫十二世祖南??h令黃禎在30歲時染病身亡,當時崔氏夫人才24歲,她活到103歲,始終未再嫁。乾隆皇帝下旨立碑紀念,維系了傳統(tǒng)的道德教化,是視覺化了的綱常倫理、忠孝節(jié)義。正所謂“貞節(jié)牌坊,百歲流芳”。
塑頭村的建筑坐北朝南,建筑占地6萬多平方米,排列整齊,規(guī)模宏大,是花都區(qū)西隅突出的古村落,現(xiàn)保存完整的明清年代青磚建筑有近200座,以宗祠及書室為主,伴與鑊耳封火山墻,灰塑博古脊或龍船脊。任何古舊的事物(包括祠堂中造型逼真、線條優(yōu)美的石雕、木雕、磚雕及灰塑)在這里出現(xiàn)都不顯得唐突,它們就像在歲月里生長出來的,沒有人為的痕跡。這些雕刻不僅做工精細,而且題材廣泛,涉及梅竹雀鳥、魚蟹豐收、蝶戀花、雀鹿圖等,在圖案之問還陽刻有多種文字形體的詩句,其中有唐代詩人王之渙的《登鸛雀樓》,李白的《早發(fā)白帝城》、《廬山謠》,劉禹錫的《陋室銘》等,訴說著日漸深厚的歷史積淀。
不知道這群古建筑藏有多少高堂華屋,若不小心闖入,會遇到什么古董遺跡。我們走進友蘭公祠,被公祠天井中罕見的“接旨亭”所震撼。相傳為友蘭之父黃嗥、友蘭之弟黃學裘父子為迎接圣旨而建。在這個偏僻的嶺南小山村,皇帝欽賜的“鄉(xiāng)賢”職稱,使“七子五登科,父子兩鄉(xiāng)賢”傳為佳話。在庭院中踱步,仿佛踏入前塵往事。那些被磨光的獸頭門環(huán)、還沾著明清年代灰塵的門板、寬大的石基、威嚴的廊柱以及攀附在高處的脊獸,述說的是放在任何一個朝代都可能發(fā)生的故事。
“塱頭橋、茶塘廟……”腦海里想起了這首花都民謠,不知不覺問來到了青云橋。
青云橋建于1507年,橋洞寬4米,深11米,以前這里水清如許,村里人經(jīng)常在橋下劃船、游泳。據(jù)村里的老人回憶,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粵劇藝術(shù)家紅線女曾在此唱過粵曲《荔枝頌》:“賣荔枝,身外是張花紅被,輕紗薄錦玉團兒,入口甘美,齒頰留香世上稀……”我站在橋上,看著眼前大片的細葉榕、荔枝樹及隨風舞動的荷葉,思維活動趨于停止。大腦可以暫時下崗,只有五官最為忙碌,因為這時的主要工作是看、聽和呼吸。對這些景物的體驗,一切以智慧的名目掩藏的心計都變得多余,欣賞這些湖光勝景,讓我輕飄起來,而所有的抱怨,都煙消云散。
朝代像風一樣從古村落上穿過,它的深度消失在古屋的圍墻上。塑頭建有一圈寨墻密不透風地把村子圍起來,這種具有防御功能的村莊布局很少見。這樣的格式引起了我的濃厚興趣。有老人在閑聊,聽見我問話,他滔滔不絕:“為了抵御匪盜入村搶劫,村里的達官貴人請來士兵修建了塱頭村的三道防線,分別是鐵線網(wǎng)、圍墻和門樓?!币舱枪湃说倪@一做法形成了望頭村現(xiàn)在特有的建筑風貌。在廣府農(nóng)村中,用城墻圍村的也只有塱頭村一家。
整個塑頭村沉入暮色。該是掌燈時分了,六百年的讀書聲又襲上心頭,纏繞著那些廊沿、門楣、青石,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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