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木
1
龍川江邊,這是一條熟悉而陌生的路,上班,逆水而上,下班,順水而回。三年時光,她總是疲憊地趕路,需要小跑著生活。
2
每次路過那棵長在房子中問的樹,她都會駐足。房子不大,是一幢白墻黃頂的兩層小屋,屋子四面留窗,她能大致看清屋內的擺設,屋子外面是一個網球場,屋子大概是管理員的辦公室。屋子中間一棵大樹蓬勃生長,可以說大樹就是屋中最重要的建筑,也許是設計師為了養(yǎng)護這棵大樹,建蓋了這座屋子。那些愿意為一棵大樹修改圖紙,甚至讓大樹成為一座村莊、一條道路、一幢建筑的主角的設計師,一定有著最為溫暖的心房。她曾經住過一家大廳里栽種著一棵參天大樹的酒店,服務員說,還沒有這座城市的時候,大樹便長在這里。老板建蓋酒店的時候,特意交代工人養(yǎng)護好大樹。有一年,大樹出現枯敗之象,老板請人為它打了吊針,如今它越活越精神了。
活上了一定年紀的物件,必有靈魂。
3
她葬過落葉。
邂逅紅葉已近兩月,很多次,她想采摘幾片葉子做成書簽,她沒有很多朋友,卻有很多書,床上、沙發(fā)上、桌上總是書滿為患。被書煩不勝煩的時候,她寧愿與書為敵。但是她始終未曾舍得采摘紅葉。鮮活的葉子離開樹身,等于跳動的心臟剝離人體,都是程度相似的死亡。
那夜暴雨,次日路過,見一地紅葉,悲從心來,想起父親的離世,她站在殯儀館角落昏倒過去,忽然淚如雨下。
她拿出包里隨身攜帶的軍刀,一下一下,就著樹根挖了一個坑,葬了落葉,路人奇怪地看她,她并不在意,從來就是活得自我的女子。誰,沒有過肝腸寸斷的片刻。
很快,她便忘了這件事情。直到有一天,她發(fā)現掛在包上的傘不見了。她對紫外線過敏,傘是她隨身相伴的第二層皮膚。她原路折返,尋尋覓覓,競在那棵樹旁尋到。不知是樹收留了傘,還是傘自己找到了樹。就像一日,她去婚宴做客的時候,新娘念念不忘她,說曾在公交車上邂逅,著棉布長裙,化淡妝,氣質卓然,驚艷了同車的同學。她懷疑那并不是她,上班的時候,她永遠穿著職業(yè)裙子,棉布長裙只是她的家居服。
寂寞有一張臉,人亦然。
生命長河里,有太多的東西,過了就過了,再無回頭,再無邂逅,再無撿拾。
4
孤獨絕望的人,該多到河邊走走。河邊太多滿綠,擠擠匝匝的,深綠、淺綠、墨綠、暗綠、翠綠……那么多的綠意爭艷,全是生命的新生。不要轉目,不要動心,就那樣盯著,漸漸一切便會豁然開朗,如禪。
河邊從來不缺少行人,也不缺少狗,花開得少的地方,狗比花多。對狗,雖不擅長飼養(yǎng),卻是喜歡的。有一處廣場,放置著一塊帶磁性的象棋棋盤,她曾坐在一角靜思,一個淘氣小兒,兩三歲的模樣,也坐在她對面,像模像樣地陪她對弈,每每想起,十分開懷。
她去過很多地方,走過很多路,卻從來沒有細心留意過腳下的土地。她明白,都是她的錯。
5
她懼怕太有思想的人,他們總是殺人于無形。昨夜,噩夢,誤入一門。這個群體,全是養(yǎng)鬼的人。鬼有美有丑,有好有惡,有巧舌有寡言,鬼主卻皆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夢總是不醒,她困頓疲乏,最后,她懷疑是自己的內心出了問題。若世界都不好,那定是自己不好。
合并辦公室后,單間變成了四人間,一個人變成了四個人。大家會在空閑的時候做些交流,休息或者上班她都滿懷欣喜,像是從一個家,到另一個家,心有歸屬感的人,是幸福的。有的女子,給她十分,她定要還回十分,她以為是善,其實是對方的劫。
每次經過籃球場,都會看到健步的男子,很孤獨的時候,希望遇到一位朋友,她們甚至不需相識。
6
經過那排鵝卵石鋪就的地面時,會脫光鞋子在上面走路。她只有兩雙短襪和一條長褲,在下鄉(xiāng)的時候才穿上它們。鵝卵石拼出一些字:“天天開心,吉祥如意”,都是美好的話語。鵝卵石邊有一排常年枯萎的樹,不,也許這種樹的本性就是這樣孤傲,它活成自己的模樣,不屑于取悅任何人。
光腳走路的時候,特別希望遇到故人,像長留上仙白子畫,外表孤傲冷酷,內心溫柔,愛如何,不愛又如何。她摔壞過一道昂貴的車門,有時候,她是被寵壞的丫頭。
沒有醉過,有何資格說來過人生?討厭醉酒者,卻做過一壇醉生夢死酒,在某次醉后喝光,醒來,除了空壇子,一無所有??偸敲靼椎刈碇瑓s無法糊涂地清醒。
7
那天傍晚,遇到老鼠搬家。一只,兩只,三只……看著看著,忽然心生恐懼。要地震,還是要變天?一直讀不懂科幻作品,忽然覺得那就是現實。蛇是老鼠的天敵,此時,她寧愿遇到的是蛇。她一路狂奔,不敢回頭,生怕自己會被老鼠吃掉。河邊,即是萬物。
他覺得她對誰都好,其實,她只愛她自己。他從來都知道她的功利,他從來都知道她的淳樸。她從來不讓自己太累,而寫作恰恰是世間最累的工作。思考的她讓他發(fā)笑,但她忍不住思考,就像小鳥向往飛翔。曾經,讀了太多世界名著,變傻了,看了兩部國產電視劇后,治愈了,可見多讀經典并非救世靈藥。世間有一種女子,活著的目的就是蠱惑人心,不要企圖迷住一位寫作者,她有一雙能察探無限的眸,和一對通靈的耳,無須為她算命,她的命就是文曲星下凡的命,她曾打車趕路,只為挽留一個寫作的靈感,她曾想寫一部取悅自己的作品,讓美麗更美麗,讓丑惡更丑惡,她曾掏出一只昂貴的口紅,在紙巾上寫下一首詩歌,一如她曾用炙熱的雙唇,在那張被她摔壞車門的緊閉的車窗上,留下那份不舍的念想。
她曾更衣,等待;她曾心痛,醉去。別惹惱她,這世間最后一位女畢摩。
責任編輯:劉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