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彬
李家山算是宜居的村子嗎?我覺得有待商榷。
沒到這個山溝里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窮山惡水。來到了這里,我才明白我們南方的大山是多么富含生機。我們南方的山里有茂密的森林,有清澈的流泉,有數(shù)不清的奇花異草、飛禽走獸,有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野果,蘊藏豐富。在南方的大山里迷路,哪怕是冬天也餓不死人。
可是李家山這里有什么呢?這個腳下就是滔滔黃河的村子,在沒看到村頭的屋瓦之前,你絕對想不到這個里面還可以住人。沿著一條彎彎繞繞的溝進入,兩旁是屹立了上千年而不倒的黃土坡。山上也長不出什么東西,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棵樹,就像是一個禿了頂?shù)哪凶樱诉吷系囊蝗︻^發(fā),其余大部分的頭皮都暴露在外了,實在匱乏得可以。一眼望過去,幾十里范圍一目了然。這還算是這里一年當中綠色最多的一個季節(jié)了。村子里住的大多都是在半山腰中打進去的窯洞,窯洞外披了一個門簾,遠望去一片橫豎格子的大花窗非常顯眼。盡管坡度極陡,余地不多,可是大多數(shù)人家的門前還是圍了一個場院,里面擺著大大的碾子,門口都有一座高高昂起的門樓!由于地勢高,前一戶人家的房子往往就在后一戶的腳下,后一戶人家的院子在前一戶的瓦背上。村子里能修道路的地方不多,有的地方異常狹窄、崎嶇難行。能見到的最多的樹就是棗樹,它們的枝條常常歪歪扭扭地伸出了墻頭和院角。
盡管腳下就是黃河,可是李家山的人吃水并不容易,從前據(jù)說需要到數(shù)百米的山下去挑,如今盡管有了自來水,可是來自黃河里的水味道并不好。在這里,我第一次對北方的缺水有了親身的體驗。距離李家山短短的兩三公里外,有一個磧口古鎮(zhèn),在鎮(zhèn)后面的山崖上,我遇見了一個拿著鐵皮桶在一堵崖壁下接水的老人,老人手里的鐵桶其實很小,而山崖下也并沒有飛瀑與流泉,只有點點滴滴的水在滴,要整整一個晚上才可以蓄滿一桶水。我問老人為什么要這么費事,他說黃河里的水不好喝,而接的這個水很甜,雖然麻煩一點但很愿意這樣做。而相隔幾公里之外的李家山那里連這樣可以接到一點一滴水的機會都沒有。這讓我很是感慨!
磧口古鎮(zhèn)上有很多的商鋪與攤販,我在路邊看到有一家賣一種當?shù)匦〕越小巴胪小钡?,典型的晉中風味,我沒嘗過,就買了一碗。其實是一種米粉或者是混有面粉的糊,把它沉淀后,蒸煮成鍋蓋狀,涼透后用刀劃成一道一道的,混上甜面醬,倒上醋,攪拌著吃。滋味酸酸的。吃完后付錢,老板的兒子要了我三元錢,他的父親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堅持再找給我一元。吃完后閑坐了一會兒,我看到一個背有些佝僂的老太太在洗碗,估計是老板的母親或者其他長輩。洗碗的那個盆里盛著滿滿的水,但已經(jīng)有些渾了,她洗好后,不再拿清水過一遍,而是直接放到貨架下等著下一個客人用。我觀察了一下小鋪內的其他人,都沒把這當回事,安之若素。我知道這都是缺水鬧的,并不是他們不想講衛(wèi)生。
你要是說這個地方完全就是貧瘠,也不符合實際情況。黃河是晉陜兩省的分界線,李家山與磧口古鎮(zhèn)所屬的臨縣,正處在黃河“幾”字那一豎彎的中部,對面就是陜北的榆林地區(qū)。當年中共中央轉戰(zhàn)陜北,就在離李家山十多公里遠的一個渡口東渡黃河,開始了向全中國進軍的進程,他們路過這里時據(jù)說還借宿了一晚,至今留有遺跡。李家山村西面正對的一段黃河礁石密布,上游的船只到此便無法繼續(xù)往下通行,只好舍舟登岸。于是在湫河與黃河的交叉口,發(fā)展出了磧口古鎮(zhèn)這樣一座著名的商埠。歷史上的磧口,是溝通黃河上游與晉東南一帶貨物貿易的重要樞紐,據(jù)說當年有各種商鋪三百多家,一天到晚車水馬龍,非常熱鬧。鎮(zhèn)后高坡之上的黑龍廟里有座戲臺,據(jù)說一年到頭演出不斷,每日的花銷由山下的店鋪輪流供給,每家輪一日,負擔不大,一年的戲演完了,山下的店鋪還沒輪到頭。
李家山村里有東西兩家財主,據(jù)說就是在這磧口古鎮(zhèn)上貿易發(fā)家的。留下了兩座輝煌的大院,門樓上的磚雕與木雕異常精美,完全不像是黃土高原上的手工業(yè)者水平,竟有一點旖旎的江南風情!
能在李家山這樣的地方扎下根來,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營建出一片宏偉的建筑,是先民與強悍他們百倍的大自然斗爭的結果。結果顯而易見,這一幢幢房子,這一座座院落,就是勝利者的豐碑。而在北方廣袤的黃土地上此等風景哪會只有李家山這一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