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溦

為了讓留學生體會到純正的當?shù)厝松睿幕瘏f(xié)會有一項“做客英國（Host UK）”的計劃，只要你是在英國待滿三個月的留學生、訪問學者，在網(wǎng)站上提交申請，交一個基礎(chǔ)的費用，就可以去英國本地人家家里度過幾天。就這樣，我得到了去到離倫敦不遠的諾維奇小鎮(zhèn)，和托馬斯老夫婦度周末的機會。這次經(jīng)歷讓我真正體會到接地氣的英國鄉(xiāng)村生活，也結(jié)識了很浪漫很有范兒的托馬斯老人家……

噓！不能叫他老人家！

我突然想起初次見面時，他聽到我謙卑的語氣和用詞，佯裝不悅：“我看起來還挺年輕吧，你叫我托馬斯就行，或者，按你們年輕人之間的稱呼來。”

充滿生活情趣的托馬斯先生

暑假將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和好朋友莎莎從倫敦坐了兩個小時的火車，來到寄宿家庭所在的古城諾維奇，托馬斯和太太按預(yù)約的時間來火車站接我。托馬斯?jié)M頭銀絲，卻梳了個復(fù)古時髦的中分頭，戴著文縐縐又老派的眼鏡，衣著雖是簡單的襯衫便褲，卻打理得井井有條……模樣上，他確實是個斯文的老頭兒，但是那股不服老的勁兒，還是第一時間就被我倆捕捉在眼里。

托馬斯并不住在諾維奇的市中心，從火車站出來到他家還得步行好一陣子。一路上他告訴我們，他的兒女都分布在不同的國家，他以前是一個建筑設(shè)計師，太太則是一個叱咤風云的律師，四十幾歲時搬來小鎮(zhèn)，一住就是大幾十年……我和莎莎聽得瞠目結(jié)舌，簡直是電影人設(shè)的真實再現(xiàn)，才聽到興頭上，“哦，等一下！”托馬斯突然在一簇月季花叢前停了下來。

他摘了一朵大紅色的送給自己的太太，還在她的耳邊講了兩句悄悄話，逗得托馬斯太太好開心。然后，他還摘了兩朵粉色的送給我和莎莎：“歡迎兩位漂亮的小姐住到我們家里?！薄@個簡單的互動竟然搞得我和莎莎有些燒面。

走了二十分鐘，終于來到了托馬斯的小房子，是典型的歐式鄉(xiāng)村小樓，漂亮的紅磚瓦在陽光下顯得很有活力。托馬斯的小院子里也遍布著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幾盆鮮艷的吊籃是用穿不了的鞋子當花盆，門前的花盆里用貝殼點綴著土壤?！斑@些都是我們?nèi)ズu度假時撿回來收集起來的?！?我也喜歡海島，更是被他們的生活情趣迷得整個人都心曠神怡起來，默默記下了一些打理花園的小智慧。

一進屋的左手邊，就是一面連接二樓的照片墻。墻壁上都是托馬斯和太太的合影，有些年頭的黑白照里是年輕時候的他們，有些仿佛就在昨日，還有一些有點兒歷史的簡報，被小心翼翼地過了塑粘在墻上。“這是他送我的求婚禮物之一，從我們約會到現(xiàn)在，他把照片都仔細留著。我以為他就隨便弄弄，誰知道我們每次搬家，他都會重新搞起來，沒事還要爬梯子換一換照片，或是貼上一些新的?！蓖旭R斯見太太這么恭維自己，笑著說：“照片墻其實挺老套的，只是像我這樣堅持‘更新?lián)Q代打理幾十年的人不多罷了。我看呢，沒有天生不懂浪漫的伴侶，只要有那份心，那么即使是簡單的早安晚安，噓寒問暖，都是浪漫的?！被叵肫饎偛旁诼飞?，托馬斯先生送給太太玫瑰花的場景，我想能一輩子對太太維持著這樣的浪漫，大概真的是對另一半非常珍惜吧。

放蕩不羈愛自由

托馬斯太太把我們手里的三朵月季搭上家門口的一些雜草，為餐桌上的花瓶里換上了新的花束后，便開始為我們準備晚餐，托馬斯則神秘兮兮地把我們領(lǐng)到了院子后面。

車庫的門緩緩地升起來，一輛老式的古董車在我和莎莎的“哇塞”聲中映入眼簾，顏色則是騷包的蒂芙尼藍，一看就是托馬斯的得意之作：“我?guī)銈內(nèi)ザ刀碉L，坐老爺車賞景的感受，光靠寫論文寫作業(yè)可體會不來哦?！?/p>

“耶！”我和莎莎忍不住歡呼。

隨后，我們就像公路片里演的那樣，在一條窄窄的公路上疾馳，左手邊的人家漸漸也變成了開闊的綠地，慵懶嚼著草的羊群從窗邊呼嘯而過。托馬斯讓我們來一首high一點兒的中文歌，音癡的我哼哼唧唧了半天，在艷陽高照的天空下，竟然憋出了一句：“月亮代表我的心?！?/p>

莎莎立刻“噗嗤”笑了出來，托馬斯也好像很懂地哈哈大笑起來，他竟然順著我的調(diào)調(diào)，把曲子哼了個十有八九，末了還加了一句：“你可別蒙我，我去中國的時候聽過，這是一首講月亮的歌吧！”我瞅瞅窗外，也忍不住嘲笑起自己來。

唱完幾首不著調(diào)的歌，前面來了一群過馬路的羊，頓時傳來濃濃的羊膻味兒。托馬斯見我和莎莎面露難色，邊笑邊講起了他的一段往事：“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建筑公司跑腿接線，那時候和你們差不多年紀，好高騖遠，待人接物態(tài)度很差，老對別人呼來喝去，偏還覺得是別人針對我。于是，我一氣之下辭去了建筑工作室的工作，應(yīng)聘去了屠宰場。英國屠宰場薪水不低，我心想這份傻子都能干的體力活也不用和人打交道，何樂不為？后來我被分配去給羊開膛破肚，結(jié)果第一天工作你們猜怎么著？”托馬斯賣了個關(guān)子，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下，“第一天我就吐了！后來只好灰溜溜地回去求朋友，又坐回了辦公室。那之后我真心覺得，工作真沒有什么三六九等?！?/p>

羊群陸陸續(xù)續(xù)地走干凈了，托馬斯也“哼哧哼哧”地調(diào)轉(zhuǎn)車頭，踏上歸途。屠宰場之后，他就中規(guī)中矩地工作和生活，直到退休。如今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不用再謹言慎行了，他才撿回了很多年輕時的愛好。他自豪地告訴我們，直到去年，因為太太反復(fù)強調(diào)安全，才賣掉了重型摩托車，解散了鎮(zhèn)上的老年人重機車隊，開起了這輛自己改裝的古董老爺車。

“雖然我現(xiàn)在還像個心野的年輕人，但已經(jīng)很不同了，年輕時好像是故意放蕩不羈給別人看的，現(xiàn)在，卻是真的為了內(nèi)心的愉悅和自由。”他一猛踩油門，這句有點兒哲思的話被汽車的噪聲蓋了過去，卻在我腦海里久久回蕩。

“年輕”的老人家們

第二天，我和莎莎去周末舊貨集市上趕集，準備買一些喜歡的紀念品，也尋思著給托馬斯夫婦買些食材小露一下廚藝。不到早上九點，市集上已經(jīng)人滿為患了，來的大多是老夫婦。我和莎莎被眼前的盛況震驚了，比起倫敦那些到11點姍姍來遲的店家，這里不愧是老人家的世界啊。

“哇！姑娘等一下！”一聲“驚呼”叫停了我的腳步，我杵在那里，一個頭發(fā)花白、佝僂著背的老爺爺，竟然健步如飛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姑娘你等一下！”

我們就這么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我猜不透他的用意，他也不讓我走，直到我看到遠處來了一個和老爺爺眉宇有幾分相似的老太太，開著一輛粉紅色代步車，向我們這邊疾馳而來。老爺爺聞聲轉(zhuǎn)頭大喊：“親愛的，快過來！看這個姑娘的包包多別致！你肯定喜歡！”

?。堪?？我低頭看著自己斜跨的零錢包，是一只仿真的貓咪，老太太顯然看見了我，一路“哇塞”地開著小車停在了我面前?！肮媚锬愕陌蓯哿?，在哪里買的，和我們家的露露長得一模一樣?！蔽冶贿@對一驚一乍的愛貓老人搞得哭笑不得，當我和他們說這是我在中國買的時，他們已經(jīng)開始尋思要用家養(yǎng)貓露露的照片，想辦法仿制一個隨身攜帶。

擠了半天，我在一個賣手造錢包的攤位上找到了挑花眼的莎莎。老板是一位嘴很甜的老爺爺，守著一臺老式的縫紉機，見到客人無論什么年紀，都喊“美麗的小姐”，難怪生意到老都有得做呢，關(guān)鍵是制作精致一點兒也不過時。老板笑著提起他以前在金史密斯學院學設(shè)計的往事，現(xiàn)在偶爾去倫敦的時候，還不忘去大學里聽一聽“新潮的東西”。我和莎莎超級驚訝，沒想到來這里認了個學長。

回托馬斯家的時候，我和莎莎提著大包小包坐上了公交。車上的老人家們也個個滿載而歸，我們沒有座位，就倚著扶手歇息。還沒開兩分鐘，公交突然停在路邊，我和莎莎納悶地等了良久，直到看見一個估計90歲有余的老人拄著拐杖挪上了公交，坐在前排的幾個老人都自覺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您坐吧?！焙芸欤粋€看著60出頭的硬朗老人果斷讓出了自己的座位，那位90歲的長者則友好地回了一句：“謝謝年輕人?！边@句話掀起了車上的笑浪，我和莎莎暗想，和那位老爺爺相比，我們簡直就像嬰兒一樣吧。

責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