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艷東
幻想是子彈離開槍膛以后的慣性滑行,是炊煙離開煙囪以后的隨風飄散。
曾經,人們靠幻想給自己解釋。比如盤古開天地,比如女媧造人,比如后羿射日,比如嫦娥奔月……我們在無能為力的地方,常常只能用耳朵聽,用幻想去探索。干寶就努力搜神,“以發(fā)明神道之不誣”。很長時間里,這些神魔幻想都是答案。然而,不久就被識破,但識破不說破。
《搜神記》卷十:“夏陽盧汾,字士濟,夢入蟻穴,見堂宇三間,勢甚?;恚}其額,曰:審雨堂。”李公佐拿這四百年前的一句話,鋪展成三千多字起伏跌宕、引人入勝的文言小說——《南柯太守傳》,而且還把人物、故事都搬到“現(xiàn)世唐朝”,當時的廣陵??唇Y尾部分:“公佐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吳之洛,暫泊淮浦,偶覿淳于生楚,詢訪遺跡,翻覆再三,事皆摭實,輒編錄成傳,以資好事……”南柯太守故事的十年之后,遇見了“南柯太守”的兒子,還查訪了遺跡,確認真實性之后才寫成此文,仿佛科學報告。難道李公佐不知道這故事源頭在《搜神記》?
顯然,識破之后,他把幻想當作了工具,把這個舊瓶改制成酒壇,而且還釀制了自己的酒——人生無常、富貴如夢的深沉感喟,麻醉了多少富貴無望的讀者。
魔幻,就是順著神魔的風,散布自己的花香。人總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去理解時間空間以及整個世界的,知識的本質是經驗。在蒙昧無知的時代,魔幻就是科幻——用當時的科學,解釋著當時的疑難。在后蒙昧時代,我們也無法徹底擺脫蒙昧。這也是我們很多人仍然迷戀魔幻、科幻的原因??茖W幾乎把人抬舉到了上帝的高度。然而人畢竟不是上帝。人們依然需要一些解釋來暫時驅逐那些無知、無力、無奈的現(xiàn)實。
魔幻、科幻,像兩條船載人在一望無際神秘兇險的大海上航行,是明知必將安全返回的一段旅程。一條是古老的帆船,一條是豪華的郵輪。因為船的類型不同,航海路線也不同,魔幻的如《指環(huán)王》《哈利·波特》,科幻的如《阿凡達》《盜夢空間》。
那我們的《鬼吹燈》《盜墓筆記》算什么船?《鬼吹燈》波詭云譎、奇境連連卻并沒有鬼,最終歸結到一個貌似科學的“虛數(shù)空間”,近于科幻;《盜墓筆記》神乎其神、靈異頻現(xiàn)然而揭底為一個政治事件,酷似推理。然而,不管是什么航線,風景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段旅行。旅途中見識了異域風光,磨難里歷練了膽魄心智,用人性映照了人心。天下霸唱胡八一、王凱旋、Shirley楊、孫教授,人物樸實而躍然紙上;南派三叔先仿后創(chuàng)了吳邪、悶油瓶、胖子、潘子,個性各異,人性相同,讓人情動于中,淚花閃爍。在神秘、詭異、恐怖、兇險的層層波瀾后,讀者被沖刷成鵝卵石或者太湖石。那些石頭被沖刷、被改造,還以為是自己在獲得、在戰(zhàn)勝。
一方釋放才情收獲成就感,一方鍛煉心智得到審美愉悅。科幻,魔幻,都不過是手段。畫個未來給你看看,畫個遠方給你看看。如果能接受它的邏輯,那么就能坐他們的觀光車去赴宴。如果對他們的鬼話嗤之以鼻,那么趁早換本能讀下去的書。
魔幻跟其他作品一樣,一樣有魚翅、蘿卜、白菜,有鴉片、煙燈煙槍、姨太太。需要對口味,還要留個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