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翔
到了不惑之年,我特別喜愛一個人靜坐在茶館,聞著淡淡的茶香,一個人在屬于自己的空間悠閑地點(diǎn)著一支香煙,習(xí)慣于騰云駕霧般吐出猶如人之規(guī)律的圓圈。煙圈扭曲著漸漸上升,由小變大,由濃漸淡,盡管那不夠完美的煙圈,頃刻間消失在空間,也不時感到一種愜意;然后慢條斯理地彈掉快要垂落的煙灰,將燃燒半節(jié)的煙卷,從兩手指的根部,慢慢移到兩指尖端,那半節(jié)煙頭不時在滿是煙霧的狹小空間里閃著火光。
忽而起身在不過兩米的距離來回踱著寸步,好不悠閑自在,忽而又猶如背負(fù)沉重的包袱不敢邁步,這都是使自己的人生停頓一刻,盡量使自己短暫的一生圓滿,猶如一列快速前進(jìn)的列車,在中途的站點(diǎn)停留。
在這稍作短暫的停頓,慢慢回味過去的往事,梳理自己匆忙的歷程,時而感到感激或是自豪,時而感到愧疚或是懺悔,常常感慨那個已經(jīng)逝去的歲月,那些已經(jīng)無法挽回的往事,總是自責(zé)自己怎么這么無力、這么無能。
四十多年的急促奔命,說白了其實(shí)就是掙扎,當(dāng)我急躁、疲憊的心沉靜下來,無數(shù)次考問自己,愧問自己缺失的太多,付出的太少,每次的考問趨于一種人格的完善,一種非同齡人無法理解的人性升華。猶如一位滄桑世俗的農(nóng)夫,衣著襤褸,智茫神迷,無論是深秋霧罩的清晨,還是盛夏夕陽的黃昏,朦朦朧朧感覺自己拿著一把無柄的鎬鍬,默默修平自己人生坎坷的歷程。
當(dāng)我自詡四十多年的掙扎經(jīng)歷,也許很多朋友會有一種善意的置疑,你只不過四十多歲,怎么會有四十來年的掙扎?殊不知,我們每個人呱呱落地,赤裸裸來到這個世界,原本就是痛苦的掙扎,雖然那時體會不到產(chǎn)房外父親焦急的等待,感覺不到母親臨產(chǎn)時的痛苦,更無法了解世間的滄桑,可我們來到這個世上的第一聲哭聲,卻帶給了父親的巨大安慰,帶給了母親最大的幸福,更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掙扎的第一聲吶喊。
我不知道中國文字“心”字的象形演變的由來,卻感悟到心是一個坦蕩的胸懷包含了三滴水,一滴是父親的淚水,一滴是母親的血水,一滴是自己拼搏時的汗水。無論得失,或是成敗,我永遠(yuǎn)感激我的父母,感激我的家人,感激周圍所有的人。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存有感激之心,人與人之間不僅和諧安康,我們自己也可以在這“掙扎”的歷程中得到一絲成就感。
俗話說往事如煙。看著手中的煙卷,不知疲倦地、慢悠悠地釋放著一縷縷青煙,感覺“心”不正是煙頭燃燒的火光嗎?不知不覺手中的整根香煙燃成了煙蒂,可煙蒂還是那么灼熱,當(dāng)煙蒂灼得我指尖紅痛時,才細(xì)細(xì)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被煙熏得金黃了……
肥田收癟稻
我的父親沒有高大、粗壯的身軀,讀過半年私塾,只能認(rèn)識幾個斗大的漢字,教育子女談不上有什么良好方法,但在我心里,父親卻是一座大山,高大、雄偉。
我孩提時,非常頑皮,不是偷摘別人家菜地里的瓜果,就是和同伴打架,每次父親懲罰我,奶奶總是出來阻撓,甚至用她弱小身體擋住父親用來懲罰我的竹條,正所謂老兒子大孫子最受上輩的寵愛。我兄弟姐妹五個,上有兩個姐姐,我是奶奶的大孫子,奶奶當(dāng)然十分疼愛我。長期在奶奶的溺愛中,我養(yǎng)成了任性、暴躁、嬌慣的性格,常常惹得左鄰右舍到父親面前告狀。
一次,我和一個同伴在玩耍中發(fā)生爭執(zhí),同伴一拳打得我鼻流鮮血眼冒金花,這下可惹火了我,可看看他強(qiáng)壯身體,不是他的對手,只好忍氣吞聲。乘同伴不備,我悄悄地從廚房里拿起一包火柴,跑到同伴家房屋后面的草垛邊,點(diǎn)起一根火柴棒,將整包火柴燃著后扔到草垛上便悄悄離去,不一會,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這時在田間勞作的村民,像蜻蜓一樣從水田里飛了上來,有的拿著臉盆,有的挑著水桶,整個村子雞飛狗跳,大呼小叫,心想這下可闖了大禍,乘人們忙亂之中,我溜進(jìn)家里,躲到房間的床底下。不知是害怕的原因還是地面陰濕,四肢不停抽搐,雙耳嗡嗡作響,這時外面任何聲響也聽不清楚,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哭罵聲飄到房間床下,“你養(yǎng)的什么兒子,我家年底蓋房子的稻草全部沒有了,燒飯的柴火也沒了,你家必須賠”。我一聽就知道這是同伴母親的聲音,抬起頭朝大門口望去,只見同伴的母親廝打著我的父親,父親隨手從門邊的掃帚上抽出一根細(xì)長的竹條,氣沖沖從前屋搜索到后院,從廚房搜索到睡房,嘴里不停地嘟噥著:“不肖之子、不肖之子”。終于在床下發(fā)現(xiàn)了我,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把哆嗦一團(tuán)的我從床下拽了出來,將我雙手捆綁吊在門前棗樹上,就像國民黨抓到地下黨一樣,用竹條狠狠地抽打我的臀部。奶奶聽到我的哭聲,踉踉蹌蹌跑了出來,父親推開奶奶,朝奶奶大嚎“慣子不孝,肥田收癟稻”。父親這次真的下狠心打我,細(xì)長的竹條落在我稚嫩的身體上,疼得我嗷嗷直叫,鄰居們趕忙勸下父親手中的竹條,把我從棗樹上救下來,“畢竟是孩子,嚇唬嚇唬就是了,干嘛真打”。同伴的母親看到這樣情景,再也不嚷著要父親賠她家的稻草了,“算了,別打了,畢竟是我兒子先打你兒子的”,同伴母親對父親說道。
后來母親告訴我,那年蝗蟲較多,水稻的秸稈既矮小又容易脆斷,不能用作蓋房子,家里沒有稻草賠給同伴家,又沒有錢買稻草給人家,父親只能含淚打我,這樣才能得到鄰居的同情。我慶幸我的皮肉之苦換來不用賠償?shù)慕Y(jié)果,也化解了鄰居間的隔閡。
高中畢業(yè),自知不能金榜題名,考試一結(jié)束就匆匆回到家中。我站在門前默默地看著對面的一塊稻田,這是一塊地勢低洼呈扇形的稻田,黑黝黝的土質(zhì),十分肥沃,可能是由于這塊稻田緊靠住家,平時打掃門前場地時,把一些生活垃圾及家禽糞便掃落到田里的緣故,使得這塊稻田常年不用施任何肥料,一年四季不論種什么莊稼,總是綠綠蔥蔥、稈粗葉肥,可到了秋收的時候,將水稻收割上岸,卻發(fā)現(xiàn)長長的稻穗上掛不了幾顆成熟的稻粒,大多是含漿的癟殼,不免使我想起父親教導(dǎo)子女的一句常話“慣子不孝,肥田收癟稻”,甚至認(rèn)為父親那次對我吊樹上鞭打是一次偉大的舉措,可又責(zé)怪父親為什么不多給我?guī)状伪薮?,或許不至于現(xiàn)在名落孫山。
而今,也許我繼承了父親的仁慈、嚴(yán)愛,常常繃著臉,一副望而生畏、嚴(yán)肅認(rèn)真、不茍言笑的樣子,像個世俗老翁似的要求一些年輕同事認(rèn)真工作、勤奮學(xué)習(xí)。希望他們珍惜機(jī)會,不要像我當(dāng)年那樣名落孫山時,才想到平時要是有人經(jīng)常給自己鞭打該有多好,才真正體會“慣子不孝,肥田收癟稻”的內(nèi)涵,那將為時已晚矣。
責(zé)任編輯 ?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