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
【土豪喊你了,快回去吧】
海歸張第一次登我家門,就遭到了土豪的強烈抗議。當時土豪正在睡覺,突然就跳起來直沖海歸張而去,狂叫著豎起毛發(fā),以一副“進來就咬死你”的囂張姿勢堵在了門口,弄得海歸張一時間手足無措。
反應過來之后,我一把便把土豪推搡開了,批評道:“糊涂東西?!?/p>
土豪容忍了我的粗暴,但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依然虎視眈眈地盯著海歸張。
他訕訕地笑:“這狗狗、這狗狗警惕性很高嘛?!?/p>
且!他哪里知道,土豪平日里懶得一塌糊涂,來了生人向來不聞不問。記得去年大伯第一次來我家,剛進門土豪就撲到大伯懷里搖尾巴,沖著包包嗅個不停。
大伯帶了自制的臘肉,它隔著包包嗅到了。土豪的饞,完全不輸給任何一只饞貓。
但就是這只又饞又懶的狗狗,此刻卻毫不留情地給了我的準男友一個下馬威。用我媽后來的話說:“土豪,你搞清楚好不好?你姐蒙個海歸回來容易嗎?”
這話雖然不中聽,但也是實情,27歲的幼兒園老師一枚,又無花容月貌,能被海歸張這樣一個商界精英青睞,暗下里,我也是受寵若驚的。
誰料被土豪攪和了一通,一頓飯的時間,它都沒消停,海歸張每站起來想干點兒啥,它都發(fā)出“嗚嗚”的威脅,連海歸張去洗手間,都得老爸陪著。
最后,老媽只好把土豪關進了臥室,弄得海歸張很不好意思,后來借口“時間不早了”,飯后便禮貌地告退。
我送海歸張到樓下,有些抱歉:“對不起啊,土豪太頑劣?!?/p>
他大度地笑:“看你說的,哪能跟它計較呢?”然后他微笑看著我:“下一次,是否輪到你去我家做客了?”
這算是客套還是……盼望呢?我抬起頭重新認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里,有噼里啪啦的小歡喜。
但就在此時,在遙遠的身后,我忽然聽到土豪狂叫了一聲。聲音直接穿透了四棟樓的空間,嚇了我一跳。
顯然,海歸張也聽到了,笑著說:“唔,土豪喊你了,快回去吧。”
我的臉一下紅了,心里憤憤的,死狗,看我怎么收拾你。
結果,進門后卻發(fā)現(xiàn)土豪已被我媽帶進了臥室——估計是料到了我要找它的后賬。隔著房門,我媽說:“不要為了一個認識倆月的男人就和自己的弟弟反目哦?!?/p>
我瞬間沒了脾氣。
【煩歸煩,到底也有感情了】
其實最早的時候,土豪并不叫土豪,它有個很貴族范兒的名字:王子。
那時候,它剛剛滿月,巴掌點兒大,一身絨毛柔軟潔白。小黑鼻頭,眼神純真,很像一只純種的薩摩耶。我看到就動了心,花了大把銀子把它抱了回來。
很稀罕了一段時間,買狗窩、狗糧、狗玩具,每天不厭其煩地給它洗澡,直到兩個月后……
兩個月后,它開始漸露原形,原本純白的毛發(fā)朝著淺黃色轉變,臉型也開始走樣,比真正的薩摩耶鼓出來了一些……我起初還納悶,后來牽著它出去溜達,碰到某只純種薩摩耶的主人,請教下來才知道,我被騙了,它頂多有四分之一血統(tǒng)屬于薩摩耶,它的某個長輩,曾經(jīng)愛上了一只最普通的小土狗。
別提有多么喪氣,忽然便看著它哪兒都不順眼起來,它哪里配得上王子的稱號呢?頂多是個冒牌的土豪罷了。
從此改名叫土豪,我也不再領它散步了,怕丟人,更別說之前的殷勤照顧。
為此,我爸說我勢利眼,我媽說我沒情義。
說就說吧,反正,我就是有種被騙的感覺,到底,我花的是一只純種薩摩耶的銀子。
因為我的“始亂終棄”,我媽只好負責起土豪的吃喝拉撒,為此天天抱怨我。有次我被她嘮叨煩了,提議干脆把土豪送人算了,送到鄉(xiāng)下,看哪個親戚想要。
我媽卻不樂意了,她的解釋是:煩歸煩,到底也有感情了。
就這樣,土豪得以在我家留下來,一天天自得其樂地長大,和薩摩耶的相貌越來越遠,有時候我都懶得看它。
土豪卻依然不覺我的情緒啊,依然一廂情愿地迷戀我,常常是我剛剛走到樓下,它就會沖到門口等著,并殷勤地送上拖鞋。
心情好的時候,我也逗逗土豪,命令它叼個東西或者兩條腿走幾步。沒心情的時候,我對土豪的殷勤視而不見。心情糟糕的時候,土豪多叫一聲我也會把它關門外去——不過如我媽所說,時間長了,也習慣了這樣一只“四不像”的家伙存在,沒有更多喜歡,也不討厭。反正已經(jīng)不用我費心,我媽退休了,有大把時間,天天準時牽著土豪去遛彎,那神氣勁兒,猶如牽著一只純種的貴婦犬。
如此,我和土豪也算相安無事。但是這次,因為海歸張,我有點兒惱了土豪,哪能對我的貴賓如此無禮呢?反了它了。
如此一想,決定帶著海歸張再次登門,看土豪能奈何。
海歸張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主動提議去買兩袋狗糧,著實把我感動了一把。
于是一周后的下午,帶著昂貴的狗糧,我再次攜海歸張回家。
【再這樣,非把它送走不可】
好吧,我必須承認在我眼中好吃懶做的土豪有它神經(jīng)質(zhì)的原則性,海歸張的糖衣炮彈全然不管用,它看都不看一眼,所有精力都用在抗議海歸張的出現(xiàn)上。
土豪再次狂吠,如臨大敵。
這次我真來氣了,沒等我媽做出反應,一腳朝著土豪踢了過去,不偏不倚踢到它的肚子上。
土豪被我踢得嗚咽了一聲,退后兩步,身體微微顫動了兩下。
我媽登時不樂意了,一把將我推到一邊:“你神經(jīng)病啊。”
我才意識到行為不妥,真被氣糊涂了,怎么能在海歸張面前表現(xiàn)得如此“暴力”呢?打眼一看,海歸張好似被嚇到了,臉色微變,聲音都不自然了:“不,不好意思……我、我……”
一家人都有些手忙腳亂,最后我們不歡而散。
這事鬧的,真不知道土豪中了哪門子邪。那天晚上,我堅決不肯罷休,非要我媽交出土豪讓我教訓一通不可。
我媽卻始終輕描淡寫,一味替土豪說話,說海歸張是生人,土豪警惕性高罷了。
“那么多生人干嗎偏沖他?你的同學,咱家親戚,還有我同事……”我舉一大堆例子。
我媽很淡定:“他們都不是生人啊,尤其是親戚,狗狗很靈性的,能嗅出一家人的氣息。同事也不陌生啊,天天在一起待著。那個海歸,你認識他才幾天,不是生人是什么?”
跟她說不清楚,但是,這次我態(tài)度堅決:“再這樣,非把它送走不可。”
說完,我咣當把門關上了。
【我提議,他附議】
接下來幾天,土豪好像嗅出了危險氣息,從早到晚躲著我,頂多在某個角落偷偷看我片刻,我一抬頭,它就消失。
火氣漸漸消了,算了,跟它較什么真呢,頂多先不帶海歸張回來,哪里不能約會呢?
于是陣地自然轉移到海歸張的單身公寓。我提議,他附議。
小窩倒是不錯,不大但整潔。只是……單身男人的屋子里,也偶見女人的痕跡,比如拖鞋、毛巾,還有簡單的化妝品……
海歸張落落大方,是表姐偶爾來小住。
我暗笑自己小心眼,三言兩語岔開話題。
沒承想海歸張還懂廚藝,四菜一湯轉眼上桌,然后,他開了紅酒,意味深長地說:“現(xiàn)在才知道這么多年,到底在等什么。”
我的心一下就溫柔地凌亂了,海歸張握住我的手,我輕輕向后靠去,沖他微笑。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切好似順理成章……意亂情迷間,門忽然開了。確切說,是被鑰匙打開后又一腳踢開的,然后,一個紅發(fā)女子沖進來,沖著海歸張一巴掌抽了過去。
清脆的響聲后是短暫的沉寂,紅發(fā)女子咬牙切齒地說了兩個字:人渣。奪門而去。
事情發(fā)生得突然而迅速,我?guī)缀鯖]有反應過來,只是呆呆地看著海歸張,看著他白皙的面孔上五個清晰的指印。
“波波,你聽我說?!彼傲艘宦曃业娜槊?,我忽然清醒過來,然后,在他靠近的瞬間,我清晰嗅出了一股子人渣的味道。
真相過于簡單,海歸張的表姐另有其人,他才是個騙子。于是,我也抬手甩了他一個耳光,奪門而去。
【噠噠地沖我而來,細碎而歡快】
回去的途中,在一家寵物用品店,我看到一件墨綠色的毛衣,目測一下,長短、肥瘦都適合土豪。因為手工制成,價格有點兒小貴。
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下了它。付賬的時候,我想起我媽說:“土豪不懂事,但它絕不會傷害你,外人可不一定,閨女,你得睜大眼睛,一個海歸怎么就看中了你?”
當時我還差點跟她吵一架,可是這一刻,我只剩慚愧。我媽說得沒錯,我不只是沒眼力,還沒良心,為了一個相親會上結識、實則不知根底的男人,便沖著對我忠心耿耿、毫無原則親昵我的土豪“下毒手”。是的,土豪有超越人類的敏感嗅覺,它在一開始就嗅出了“人渣”的味道,所以才發(fā)出抗議。而我卻如此后知后覺。
是我對不起土豪,一直都是我對不起它。我要了它,又不好好愛,還冤枉和“虐待”它——我的自私和薄情令我的腳步越來越遲疑。走到小區(qū)門口,我停了下來,忽然失去了回家的勇氣。卻好像聽到有腳步聲正噠噠地沖我而來,細碎而歡快。
一抬頭,土豪正在熱烈地奔向我。
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