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淑紅
一
黎明前最黑暗那一刻到來時,章曉蕊仍瞪著眼睛,望著黑漆漆的屋子,沒有絲毫睡意,她搖了搖腦袋,頭疼得歷害,身邊的沈楠發(fā)出輕輕的呼吸聲。
近日來,她常常失眠,那種想睡卻睡不著的痛苦,深刻侵襲著她每一根神經。
每當那種感覺襲來時,她很想讓沈楠陪她說說話,可沈楠總會很不耐煩:“大半夜的,發(fā)什么神經呀?你不睡別影響我睡?!?/p>
她摸索著起身,穿了拖鞋,推開臥室的玻璃門,站在二十九樓的陽臺上,茫然地看著窗外。
這個城市已經蘇醒,所有的路燈都齊齊地亮著。為數不多的車輛,在馬路上來來回回地穿梭。遠處,一條穿城而過的河,發(fā)出黑黝黝的光,把城市分成了南北兩岸,看上去寂靜安詳。她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忍不住抱了抱雙肩,絲質睡袍有著貼心的柔軟,只是流動的風,有一絲微涼。
轉身,走回臥室,沈楠依舊在熟睡,一種細細的焦灼和痛苦開始慢慢燃燒。近來,每到晚上,她都想向那睡著的脖子掐上去??纯醋约杭氶L柔軟的手,她又搖搖頭。上一次的夫妻生活是什么時候,她已記不清了。她只是覺得很遙遠。如果說以前是中年夫妻的流于形式,那么,現在,連形式也沒了。
當陽光以萬丈光芒之勢照耀整個城市時,所有屬于夜的想法都已消失了。
又是一個尋常的早晨,沈楠在衛(wèi)生間洗臉刷牙,章曉蕊在廚房里忙碌著早餐,磨好的豆?jié){,精致的小菜,烤好的面包片。沈楠邊吃邊說:“今天是周末,記得接雪兒,我下午還有個會議,不知要開到什么時候,你們不用等我!”說著,他便提上公文包出了門。
章曉蕊精心地化完妝,也匆匆下樓了。一邊開車,一邊給莫菲打電話:“菲兒,你到會所了嗎?約好王姐今天早上到會所辦年度貴賓卡,你先在會所等著,我馬上就到!”
莫菲是章曉蕊的閨蜜,也是生意的合伙人。幾年前,章曉蕊厭煩了行政機關那程式化的工作模式,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辭去了公務員的工作,和莫菲合辦了這家女子會所。
沈楠極力反對她辭職,現在這社會,公務員是多吃香的職業(yè),她偏偏要辭去。可反對無效,他便對她的會所采取不管不問的態(tài)度。
為了這個女子會所,她和莫菲可真是挖空了心思,累斷了腰。終于云水間女子會所開張了。精美的絲繡壁畫,淡淡的音樂,潺潺的流水聲,琳瑯滿目的紅酒洋酒,藤編的搖籃、吊椅,懸掛的流蘇帳幔,各種名貴的花木,還有獨立的瑜伽室、健身房,俊朗的健美教練,一個絕佳的娛樂休閑好去處。
老公沈楠在某行政機關工作,在副處長的位置上干了幾年,卻一直沒有提升的機會。最令他不舒服的是,他們處的處長曾倩,是一個十分難相處的女人。
這個女人,四十多歲,性情古板冷漠,瘦小的身材,暗黃的面容,永遠板著臉,除了在上級面前,很少能見到她露出笑容。多年前她和丈夫離了婚,唯一的女兒又在國外留學,平時就她一個人生活,單位基本成了她的家。處里那些小年輕們見她就像老鼠見貓。作為她副手的沈楠,盡管他一直在努力,可也一直是原地踏步。
一次,下面縣區(qū)的同行請他們處里的幾個人吃飯,那天一向嚴肅的曾倩居然很高興,不停地說笑,不停地給他們碰杯。處里幾個人相互對望一眼,會心地笑了笑,都輕松地舒了口氣。沈楠突然覺得曾倩其實也沒那么討厭。
飯局結束之后,曾倩笑著對大家說,各位回家時慢點開車,注意安全,沈處,你送我回去,正好路上我可以給你商量點處里的事情。沈楠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行駛在城市燈火輝煌的街道上,沈楠扭頭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曾倩,瘦小的身體斜依在座位上,微閉著眼睛,頭發(fā)遮蓋著半張臉,看上去疲憊中帶著憔悴,沈楠輕輕嘆息了一聲,覺得她其實也是一個挺不容易的女人。
到了曾倩家樓下,沈楠輕輕地叫了一聲:“曾處,到家了,用不用送你上樓?”“到家了?”曾倩睜開了眼睛說:“感覺頭很暈,沈處,你送我上去吧!”
沈楠半抱半扶著曾倩,打開了她的家門,順手開了燈,屋子裝修得精致豪華,卻顯得異常冷清,沒有半點人間煙火的味道。他先把曾倩放在沙發(fā)上,然后從飲水機里接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輕聲說:“曾處,喝杯水吧,是不是很難受?”曾倩接過水杯,喝了一口說:“小沈,我沒事,你坐吧,是不是感覺我的家特別不像一個家?”
已打算離開的沈楠,不得不在沙發(fā)的另一端坐了下來:“沒有啊,家里布置得挺漂亮。曾處,你剛才說有事要給我說,什么事?”“沒事,小沈,陪我說會兒話吧!房子裝修得再豪華,都掩飾不住一個人的寂寞冷清?!?/p>
曾倩開始訴說,說她已離婚的老公,說她在國外的女兒,說一個離異女人的艱難。后來她流淚了。他想安慰一下那個哭泣的女人,于是扶了一下曾倩的肩膀,曾倩竟然順勢依在了他的肩上,不知出于一種什么心理,他居然摸了一下曾倩的頭發(fā)。
那個夜,沈楠居然鬼使神差地留在了曾倩家里。
夜半時分,醉意已完全消失的他,搖了搖昏沉沉的腦袋,看了一眼身邊睡得沉沉的曾倩,急忙起身穿衣離開了她的家。
當車開到自家樓下時,沈楠看到那還亮著微弱燈光的窗戶,一下子失去了上樓的勇氣,他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耳光。
為了一個年過四十、長相平庸、毫無女人味的女人,他居然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呆呆地望著自家的窗口,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情緒慢慢平復以后,天已經大亮。他不得不上樓了。
章曉蕊聽到門響,她轉過身來,笑了一下,嗔怪道:“昨晚是不是喝多了?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還手機關機,害我擔心了一夜。你先去洗個臉,早餐馬上就好了?!?/p>
沈楠不敢對視妻子的眼睛,忙說:“對不起,曉蕊,昨晚下面縣區(qū)的人請客,處里的人都喝多了,他們就安排我在酒店睡了,讓你擔心了,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說完趕緊進了衛(wèi)生間,打開淋浴器,熱熱的水流立刻沖了出來,他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恨死了自己。
那天,沈楠是在單位走廊里遇到曾倩的,他看到她微微怔了一下,掃過來一縷淡淡的溫軟眼神,沈楠不敢對視她的眼睛,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匆忙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很長一段時間,這件事情倆人誰也沒有再提起。不過,沈楠能感到曾倩內容復雜的眼神,但他不敢去對視。他也沒有辦法再面對章曉蕊。
每當看到柔情似水的妻子,他就會想起曾倩。每當看到消瘦發(fā)黃的曾倩,他也會想起妻子。他一直以為過一段時間這種狀態(tài)就會消失,可事實上并沒有。他開始逃避,借口工作忙,常常半夜回家。
那段時間,章曉蕊感到有種深刻的絕望,她用盡了辦法,卻無法弄清楚丈夫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甚至說:“沈楠,如果你愛上了其他女人,沒關系,只要你說出來,我們離婚就是了。”可沈楠總是軟軟地回一句:“別瞎想了,我沒有愛上別的女人,我們這么好好的一家子,我永遠都不會離婚的!”
又一次,當章曉蕊觸到丈夫冷冰冰的脊背時,一下子變得怒火中燒起來,她一掃往日的嫻靜,穿著睡衣,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歇斯底里地聲討著丈夫:“沈楠,你這個王八蛋,你到底想要怎么樣?你倒是說出來呀,你是個男人,就把話說明白,你這叫冷暴力,你知道嗎?”她一下蹲在地上,哀哀地哭起來。
看到妻子痛苦的樣子,沈楠一下子慌了,他一把抱著章曉蕊,不住地說:“曉蕊,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給我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當太陽又一次升起時,依舊是平靜的日子,各自忙碌各自的工作,兩個人都開始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再暴發(fā)一次世界大戰(zhàn)。
黑夜,成了章曉蕊無法面對的痛,她真害怕那無邊無際的黑暗,那種想睡卻睡不著,不想瞎想卻又忍不住胡思亂想的痛苦。
又一次歇斯底里的爭執(zhí)之后,章曉蕊沖出了家門。走進了一個霓虹燈閃爍的酒吧。嘈雜的音樂,涌動的煙味、酒精味,昏暗曖昧的燈光,一張張看不清表情的臉。像紅塵中眾多的男男女女一樣,在花花綠綠的世界里,被酒精灌醉的章曉蕊,暫時忘記了無邊的黑暗。
可是,黑夜依舊繼續(xù)。
二
當夜幕來臨時,章曉蕊不得不走出會所,一個人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家成了一個萬分不想面對的地方。把車靠在路邊停下來,她拿出手機開始翻通訊錄,手機里存了好幾百個人的電話號碼,可似乎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后來,她看到了余林的名字。
余林,是一家上市公司駐這個城市分公司的業(yè)務副總,比章曉蕊大幾歲,高高的個子,挺拔的身材,戴著黑邊眼鏡,有著淡淡的儒雅氣息,有溫暖而干凈的笑容。他們是在一次朋友的飯局中相識的。
后來,他們偶爾互通電話,在網上聊天,始終保持著淡淡的聯(lián)絡。余林時不時在網上給章曉蕊留言,有著淡淡的關心,卻沒有過分的言詞。還有幾次約她吃飯,她都找理由拒絕了,她覺得這種淺淡的友誼挺好。
猶豫了一會兒,章曉蕊還是把電話撥了出去。明朗輕快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曉蕊,你好!”她遲疑了一下說:“你好,余林,在忙嗎?”“我剛從公司出來,準備去吃飯,你在哪里?曉蕊,要不一起吃飯吧?”章曉蕊高興地答應了。
輕音樂緩緩地流動,在那個西餐廳里,章曉蕊一直低著頭,索然無味地吃著,余林不時看看她,眼睛里有憐惜,卻不去打破她的沉默。
吃完飯,余林讓章曉蕊上了他的車,然后把車開到一街心公園的邊上停了下來,看著她說:“曉蕊,我看到了你的不快樂,你怎么了,可以告訴我嗎?”余林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頭發(fā),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淚水從章曉蕊的眼角流了出來,余林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遲疑了一下,慢慢地一手抱住了她的肩。一種溫暖的氣息便彌漫過來,曉蕊是如此貪戀那種溫暖的感覺,她就那樣輕輕地依著余林,依著那份溫暖,讓沉默繼續(xù)著。
“曉蕊,你一直是那么明媚,像陽光一樣,是誰讓你受了這么大的委屈?”過了好久之后,余林用手輕輕地揉著章曉蕊的頭發(fā),打破了沉默。
“余林,送我回家吧,我沒事,就是想找你靜坐片刻。”章曉蕊低著頭說?!昂?!以后有不開心的事,就給我打電話。”余林輕撫著章曉蕊的秀發(fā)。
日子還是平靜的日子,章曉蕊的心也開始平靜,她沒有了和沈楠吵架的欲望。余林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生活里,兩個人相約去吃飯,去喝咖啡,去酒吧小酌。夜幕來臨時去僻遠的公園散步。她的心開始變得欣喜起來,總在期待著余林的電話和信息,她一直在安慰自己,和余林只做好朋友,不會影響家庭。盡管和沈楠之間的冰冷一直存在,可她并不想背叛他,他們曾經那么相愛,還有美麗可愛的女兒依雪。
一個星期天,依雪去參加一個學校組織的野外活動。沈楠一大早就去單位加班了。章曉蕊在家悶了一天,天快黑時忍不住給余林打了電話,約他一起吃晚飯。
余林立即開車過來,把她帶到了一家西餐廳。在悠揚的小提琴聲中,他們舒適地享受著美食,慢慢地碰杯,不知不覺中已有了醉意,余林溫情的眼神始終包圍著她燦若桃花一樣的臉龐。在回去的路上,余林輕輕地拉著她的手說:“曉蕊,跟我回去,好嗎?”章曉蕊輕輕地叫著:“余林,余林,我們不能,不能?!薄皶匀铮瑒e想那么多了,我們沒有過多的時間去等待,讓我好好愛你,好嗎?”說著,他停下車,熱烈地擁抱過來,章曉蕊覺得自己一下子陷入一片溫暖的海洋,她無力掙扎。
那個夜,在余林整潔舒適的公寓里,余林帶著她領略了一場美好。她感到自己身體的戰(zhàn)栗,聽到自己低低的喘息和尖叫,她覺得自己陷入了母親柔軟的子宮里,那樣的溫暖歡暢。她覺得自己像山間飛翔的鳥兒,她聽到山鳴谷應,聽到山間奔流的小溪,聽到花開的聲音,那一刻她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沈楠的存在。
當一切美好都消退之后,她卻在黑暗中哭了起來,喃喃地重復著:“余林,我們怎么可以這樣,怎么能夠這樣?”余林輕輕地抱著她,柔柔地說:“曉蕊,我們在一起是這么美好,我們沒有傷害別人,我們都有各自的家,我們依然是一個好丈夫、好妻子,不用想那么多,你只需要好好享受我給你的愛就行了!”
那個夜之后,余林的關愛就像風一樣,無孔不入,不請自來。微信、QQ、電話,時時刻刻都在關心著她的喜怒哀樂、冷暖饑飽。
而章曉蕊則陷入了巨大的甜蜜、欣喜、懼怕、自責、矛盾、痛苦互相交織的糾結之中,她無法拒絕余林的溫暖呵護,她也無法面對沈楠,不管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問題,可那畢竟是她深愛過的丈夫,尤其是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時,女兒純真無邪的笑聲,更讓她感到自己正走在一條無可原諒的罪惡之路上。
在會所里,章曉蕊開導著一個個像自己一樣的女人,對于她和沈楠之間的情感糾葛,她卻無計可施。
“曉蕊姐,要是早幾年認識你,我一定要追你,但現在沒機會了,我們做哥們,做閨密吧!”會所的健身教練鐘離看著章曉蕊說。她一直很喜歡這個像弟弟一樣的陽光大男孩。
那天下班時,鐘離叫住了章曉蕊:“姐,晚上有空沒,請你喝一杯吧?”章曉蕊笑了笑說:“好呀!”
借酒消愁愁更愁。章曉蕊沒去之前就知道,自己會醉著回來。一番狂飲之后,她不出意料地醉倒在自家樓下,拿出手機給沈楠打電話。沈楠說在外面與同事一起吃飯,接著便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章曉蕊看著被掛斷的手機,心里感到無比的失落。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手機的屏幕閃動了起來,她看了一下,是余林打來的。一個溫軟的聲音想起:“曉蕊,你在哪里?”章曉蕊輕輕咬著嘴唇,還是發(fā)出細細的哭聲:“我在我家樓下!”“曉蕊,你等著,我馬上過去!”余林說著便掛了電話。
清瘦的身影,雙手抱著雙肩,頭發(fā)微微散亂,余林看著路燈下的章曉蕊,一把把她拉上了車,心疼地說:“為什么要一個人坐在這里?這幾天不接電話,不回信息,你怎么了?”
偽裝的堅強瞬間土崩瓦解,她抱著余林一下子哭了:“余林,我們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分開吧,我無法面對我的丈夫和女兒!”
但從章曉蕊低沉的眼神里,余林明顯感覺到了她的不舍。猶豫了半天,余林說:“曉蕊,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的工作有了新的變動,總部要調我回去,我來這個城市快兩年了,這邊市場已很穩(wěn)定,已有新人來接替我的工作,這一兩天我就會離開,和你在一起我很高興很快樂,謝謝你!”
章曉蕊覺得腦子空白了一下,似乎不相信余林說的話,便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說你要走了,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對嗎?”
余林說:“曉蕊,你知道我很喜歡你,我也不想離開,可是不走不行,有時間我就回來看你!”
在無盡的不舍和貪婪的猶豫里,章曉蕊覺得,自己還沒有走到路的盡頭,還沒來得及愛到極致,一切都似乎戛然而止。
三
余林走后,只給章曉蕊發(fā)過一個短信:“我已平安到家,勿念,有時間我就回去看你?!比缓笤僖矝]有任何音訊。
章曉蕊卻經常一個人去他們吃飯的地方,去過的茶館、街心公園,一起走過的街道,那些曾經的歡聲笑語,似乎就在耳邊。在經歷了一場煉獄般的痛苦之后,余林曾經無微不至地關心體貼照顧,已讓章曉蕊的依賴成了習慣。
余林消失了,她和沈楠之間也越來越冷漠。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打發(fā),這死水般沉寂的生活。年輕帥氣的單身漢鐘離,就像初夏的陽光,熱情開朗。各種笑話、段子張口就來。幾次都把正大快朵頤的莫菲逗得差點把飯噴出來。
一個俊男,一個美女。一個干柴,一個烈火。就這樣在一陣狂風中有了交集。
有一次,鐘離把章曉蕊送到她家樓下,在深秋的暮色中,他突然一把扯過她在額頭吻了一下,然后轉身就走。章曉蕊一下子怔在那里,驚愕地看著遠去的鐘離,在昏黃的路燈下,鐘離被風吹散的短發(fā)和高大的背影看上去竟是無比的寥落。
鐘離這個舉動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在她心里鐘離就是一個陽光俊朗的大男孩而已。盡管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來找他,但她始終不認為他是一個壞男人,只是一個貪玩的孩子而已。可她想不明白,鐘離為什么要這樣,是看她心情不好給她安慰,還是他本來就是這種游戲感情的人?
章曉蕊沉默了,她確實是一個內心脆弱的女人,她太需要關愛和溫暖,可是沈楠卻無視她的任何感受。她甚至覺得,是沈楠把她一步步往別人的懷抱里推。
在沈楠繁忙得忘乎自己還有個妻子的時候,鐘離大膽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情,細心而體貼地照顧著章曉蕊的一切。
工作間歇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個關心的短信,遞過來的一杯熱茶,從外面買回來可口的午餐,他再也沒有說愛,可他默默做這一切,章曉蕊沒法無視他的存在。
一次他和莫菲三個人一起時,莫菲悄悄笑著問鐘離:“弟弟,做的太過了吧?毫不掩飾自己呀,曉蕊可是有家庭的人,你是愛上她了嗎?”鐘離認真地回答:“我是愛上她了,但不是現在,是很久以前?!?/p>
后來,她也多次對鐘離說過:“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應該有你的生活重心,我們之間不可能發(fā)生什么?!彪m然章曉蕊在嘴里一直拒絕著鐘離,可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拒絕不了他的關懷。余林帶給她的傷害已在慢慢地淡去,很長時間里,她都極少再想起過余林,在她努力想記起他的模樣時,余林的面容在她腦海里竟然是一片模糊。
鐘離的明朗和關懷,如一束陽光,照射著她的心房。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是一個寂寞的人,一個渴望溫暖的女人。余林已讓她背叛了一次家庭,她不想再給她的婚姻劃上一道背叛的印記。
有人說外遇會成為一種習慣,外遇的次數多了,便會不在乎。內心里,章曉蕊不想讓自己成為有外遇習慣的女人,盡管她有著一個寂寞的靈魂。
一天下班后,空蕩蕩的會所內只有他們兩個人。章曉蕊關掉最后一盞燈準備走,鐘離卻在背后迅速將她扯進懷里,火山爆發(fā)般的熱情洶涌襲來。章曉蕊在迷亂中忘乎所以。鐘離緊緊地抱著她,狠狠地揉著她的頭發(fā),喘息著:“章曉蕊,我再也裝不下去了,離婚吧,離開那個不幸福的家庭,我會好好愛你?!?/p>
章曉蕊感到害怕了,她害怕自己又一次淪陷,她狠狠地一把推開鐘離,低聲而堅決地說:“鐘離,放開我,至少我現在還是有婚姻的女人。”
回到家時,沈楠還沒有回來,家里依然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她坐在黑暗之中,一種絕望的憂傷再次襲來。也許真的該結束了,這樣的家,這樣的生活,為什么還要苦苦廝守。依雪,原諒媽媽,我一定會再給你一個幸福的家。
那幾天,章曉蕊一直在矛盾中徘徊,她不知道該怎么向沈楠開口,也許在內心自己并不想放棄沈楠。
沈楠卻變了,沒有了焦燥不安的脾氣,早晨不再躺在床上睡懶覺,洗漱時哼著輕快的曲子,還跑到廚房幫她做早餐。雖然驚訝,可疲倦的內心,卻不愿去想沈楠為什么要這樣,冷卻的心,不是靠他一個小小的變化就能復暖的。
章曉蕊打開門,飯菜的香味立刻飄了過來??蛷d的音響里還放著溫情的薩克斯,沈楠正在廚房里忙碌。聽到開門聲,他扭頭笑呵呵地看著曉蕊說:“老婆回來了,來,幫忙把飯菜端到餐廳,馬上開飯。”章曉蕊放下自己的坤包,洗了洗手,說:“沈楠,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有什么事嗎?”
沈楠笑笑:“沒有。太陽剛剛從東方升起……”
吃飯時,沈楠一直不停地和她說著各種笑話,給她挾菜,甚至把大蝦剝去皮放進她的碟子里,面對突變的沈楠,她可笑又可氣。
吃完飯,推開臥室的門,床頭居然擺著一束百合,那花兒正恣意地舒展著,絲絲縷縷的花香在房間內彌漫。家里很久沒有這種溫馨了,可是不是來得太遲了?遲到她已想離開。
上床,關燈,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兩個人都陷入沉默。章曉蕊習慣性地把自己放在了床的最邊緣,習慣性地背著沈楠并蜷縮起自己。她感到了沈楠的手緩緩地覆蓋在她的背上,輕輕地摩娑著,把一種溫暖慢慢地傳遞過來。
沈楠感到了妻子脊背的冰冷,身體的僵硬,他把她拉進懷里,依舊撫摸著她的背,輕輕地說:“曉蕊,對不起,這幾年工作的不順利,各種煩心的事,我沒能好好地對你,都是我的錯,讓這些不快樂過去吧,以后我會好好補償你,讓你和依雪有一個更好的生活?!?/p>
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xù)說道:“記得我們剛相識的時候,你是那么美,梳著馬尾,眼睛是那么清澈,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你了。戀愛幾年,我們享受了那么甜美的過程,后來我們結婚了,我們有了依雪,我們的依雪那么漂亮可愛,她就是上帝送給我們的天使……”
沈楠在緩緩訴說著往事,他把章曉蕊帶到了以往的幸福時光,初相識時,戀愛時,結婚后,有了依雪以后。依雪曾經帶給他們那么多的歡樂。那年半夜依雪發(fā)高燒到昏厥,她家沒有車,沈楠背著小小的依雪在寒風刺骨的街道上奔跑,她緊緊地跟在沈楠的身后,心里怕得要命。趕到醫(yī)院時,汗水濕透了沈楠的額頭。沈楠一手緊緊地抱著依雪,一手緊緊地摟著她,說:“沒事了,我們的依雪沒事了,曉蕊,有你們兩個真好!”
依雪無數次地用彩筆把他們一家三口畫在畫紙上,或嘻鬧,或奔跑,或抱在一起,畫紙的右上角始終都要畫上一個太陽,她說有太陽公公照著我們,我們永遠都是幸福的一家人。
沈楠在訴說著以往的美好時光,章曉蕊感到冰凍的心正在緩緩地蘇醒,有熱熱的淚流了下來,冰冷僵硬的身體開始慢慢變得溫暖而柔軟,那個夜,沈楠帶她重溫了一次昔日的美好光陰。
當黎明來臨時,章曉蕊睜開了眼睛,發(fā)現床的一邊是空的,廚房里卻傳來響動。她起身走出臥室,看到廚房里沈楠正扎著圍裙在做早飯,小鍋里熬著粥,香味飄滿了廚房。沈楠正忙活著準備炒菜。她感到眼角潤了一下,心里有暖暖的熱流涌動。她有種沖動,想在背后抱一下自己的丈夫。
那一刻她知道,她不可能對沈楠說離婚的事了,原來自己一直期待的就是這一粥一缽一個擁抱的幸福。
吃早飯的時候,沈楠告訴她,廳里的領導前幾天找他談了話,曾倩處長突然打了離職報告,要到國外去照顧她的女兒,經廳里研究決定由他來接手處里的工作,可能這幾天正式的任職文件就會下來。盡管,沈楠說的很平靜,可章曉蕊看到了他眉宇前掩飾不住的喜悅,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這幾天沈楠的變化,他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沈楠就這樣迎來了人生的柳暗花明,這幾年事業(yè)不順,每天要面對曾倩那張焦黃的臉,與妻子之間也陷入了難言的僵局,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窒息崩潰,甚至覺得自己患了嚴重的抑郁癥。
當他回到家迫不及待地要把這一好消息告訴妻子時,卻觸到了章曉蕊冰冷漠然的眼神,那一刻他明白,一個男人的成功,如果沒有所愛的人來分享,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第一縷霞光從窗欞射進來,沈楠看著這暗流涌動的光束,他的內心也充滿了無限期待和力量。這是早晨的氣息,這是陽光的味道??粗鑹乩锓序v的白開水,沈楠突然明白了愛的溫度。
四
“鐘離,離開會所吧……”章曉蕊終于艱難地向鐘離開了口。
“你說什么?”鐘離臉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皶匀?,你知道什么是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嗎?”鐘離定定地看著她,眼里溢滿痛苦。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章曉蕊說完便站了起來,向著家的方向走去。鐘離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被隔在玻璃門外,眼睛里一片茫然,章曉蕊的這個決定讓他腦子里一片空白,恍惚不已。
一天晚上,快十二點了,章曉蕊已經進入半睡狀態(tài),沈楠還在一邊看書,她的手機突然叮咚響了一下,是短信的提示音。她的心狂跳了一下,躺著沒動。
過了一會兒,手機接連又叮咚響了幾下,沈楠還在看書,就忍不住說了一聲:“曉蕊,你手機在響了!”她哦了一聲,拿過手機,打開一看果然是鐘離發(fā)來的一串短信。
“曉蕊,見不到你我真覺得自己快要瘋了?!?/p>
“我一直以為心疼兩個字只是小說里的描寫,現在我知道原來人心真是會疼的,那是一種有人拿針去刺、拿刀去割的感覺。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既然你已決定了要離開,我就不能強求,我也決定放棄??晌覄癫蛔∽约旱男摹!?/p>
“曉蕊,不要分開,明天我去找沈楠,我給他說清楚,他給不了你幸福,我能給!”
她瞟了一眼身邊的沈楠,他還在看書,并沒有看她,她快速把短信刪了,并關了手機,心又揪了起來,一切并沒有結束,她不知道鐘離會怎么樣,當她決定好好開始新生活時,生活卻不會輕易原諒她犯下的錯。
第二天,當章曉蕊開著車正趕往會所的路上時,鐘離的電話打了過來,她猶豫了一下,按了接聽鍵,鐘離的聲音傳了過來:“曉蕊,我們見個面吧?”
“鐘離,那天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她說完便立即掛斷了電話,她知道是自己的錯,這樣對待鐘離確實是很不公平,可她只能這樣做。
剛掛斷,鐘離的電話又打了進來。她看了手機一眼,調了振動,把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位上。可手機依舊在不依不饒地振動著,她無奈地又接了電話,“曉蕊,我今天必須見到你,我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否則,你讓我怎么釋懷?”
章曉蕊輕輕地嘆息了一下,說:“好吧,就在會所附近的那家咖啡廳里見面吧!”
只是幾天沒見,鐘離確實是憔悴了許多,盡管衣著仍然整潔干凈,但神情卻有說不出的落寞。
章曉蕊心里嘆息了一下,輕聲說:“鐘離,對不起,是我的錯。首先是我的家庭出了問題,我一直很不快樂,我是個內心脆弱的人,我以為我和他之間沒有感情了,你出現的時候,我就貪戀了你的溫暖和呵護,我知道你是真心地喜歡我,我所付出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也以為我們會走在一起??墒沁@幾天發(fā)生了一些事,我明白了,我仍然不能放下沈楠,他是我的老公,是我孩子的親生父親,我不能讓依雪沒有一個完整的家。鐘離,我們原本就不是一路的人,我真誠地希望你忘了我,找一個兩情相悅的女孩子,好好共度下半生的幸福時光?!?/p>
“曉蕊,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對嗎?只要我們好好地在一起,我保證會讓依雪依然有一個溫暖的家,沈楠永遠是她父親的角色也不會改變?!辩婋x的眼神痛苦而迷亂,他竭力地想表達自己,話語卻雜亂而無序。
在以后的幾天里,鐘離如著了魔一樣,電話、短信隨時過來,不屈不饒。章曉蕊真是怕了,如果沈楠知道了鐘離的存在,那么,她的家也許真的就不存在了。
她每天一回到家就趕緊關手機。沈楠不解地問:“我的章總,你這個大忙人,最近怎么了,咋老是關手機?又是找你的,接吧。”她總是笑笑說:“沈楠,這段時間我明白了,錢并是不十分重要的東西,我的會所可以少賺錢,但我卻不能沒有你和依雪,我關了手機就是想好好在家清清靜靜地陪你?!?/p>
一段時日里,章曉蕊都處在惶惶然的狀態(tài)中,她不知道鐘離會怎么樣,如果她和他只是簡單地上床發(fā)生關系,那么一切都可以簡單地結束,這個社會婚外情的故事每天都在泛濫著,上演著,結束著??伤顽婋x之間什么也沒發(fā)生,鐘離卻投入了十二分的感情,她為此的確心動過,但結局卻是她必須決絕地離開。
那天晚上她和沈楠在家里吃飯時,沈楠隨口說了一句:“曉蕊,我今天接了一個很奇怪的電話,一個人問我是不是沈楠,我說了是,他半天不說話,我連問幾句,他卻說了許多語無倫次莫名其妙的話,問他是誰,有什么事,他卻不說掛了電話,好奇怪呀!”
章曉蕊覺得腦袋“轟”地響了一下。
責任編輯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