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1

大好周末，我原本想睡到自然醒，戴玲卻早早打來電話，說：“小伊，干什么呢？出來陪我逛街啊。”

聽口吻，她像我閨蜜，其實她是我嫂子。盡管我老公唐亮和他哥哥相差5歲，但我和戴玲都是85后，我們妯娌之間沒代溝，都喜歡逛街K歌。那天逛累了，我們隨街找了個賣甜甜圈的小店坐一會兒。戴玲從她的購物袋里，拿出一只包包說：“剛才看你喜歡，我?guī)湍阗I了?！?/p>

我的眼睛一瞬就亮了，可嘴上還是客氣地說：“很貴的，怎么好意思呢?！?/p>

戴玲把包塞在我手里說：“咱倆誰跟誰啊，誰有閑錢誰就買唄。對了，婆婆那兒，你去看了沒有？”

我說：“敢不去嗎？耳根不想清靜了？”

戴玲之所以說起婆婆，是因為婆婆住院了。婆婆有糖尿病，血糖一降不下來，就得住院調(diào)理。我和戴玲都怕這個。在家里，我們都是獨生女，結(jié)了婚都是獨住，洗個衣服都是全自動，做飯都靠微波爐，收拾家都請小時工。讓我們?nèi)メt(yī)院陪床？都是不太可能。戴玲說：“我有潔癖，進了醫(yī)院就渾身不舒服。”

我說：“我也是呢，喘口氣兒都覺得難受。”

所以我們合資請了護工，然后去露個面，就算盡孝心了。

戴玲說：“婆婆明天就出院了，你去不去接??？”

我連忙擺手說：“我不去了，我還要加班呢，你去就代表我了?！?/p>

戴玲有點無奈地說：“好吧?！?/p>

其實周日我不加班，但不加班我也要加。要知道接婆婆出院可是個大工程，光賠笑臉，就能賠得面部僵硬。

唐亮和他哥都忙，我和戴玲也有各自的工作。公公很早就過世了，婆婆獨居。難得見面，就會難免話癆。公公走得那么早，她自己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兩個兒子培養(yǎng)成材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這段經(jīng)歷不是不可歌可泣，但每一次見面，她都要說一遍，麻煩得我想把耳朵縫起來。

所以我對婆婆的政策就是，能躲就躲，得藏就藏?？墒沁@一次，我卻躲出麻煩了。

2

第二天，我從公司假扮加班回來，就發(fā)現(xiàn)家里多了一個人。不用問了，當然是婆婆。原來婆婆這次出院，說什么不想一個人住了。打著要人照顧的名頭，非要住到兒子家。我私下問唐亮，怎么把婆婆接到咱家來了。按大小長幼，也該去哥哥家才對。

唐亮說：“還好意思問，你又沒來。哥和嫂子兩張嘴，我哪說得過啊?！?/p>

我一下愣住了，想起戴玲前一天又送包，又請吃飯的。我忽然有種中計的感覺。她肯定早就知道婆婆的心思了。唐亮那小子在他哥面前沒有話語權(quán)的。沒有我撐腰做后盾，他除了點頭不會干別的。所以她就來了招“調(diào)虎離山”，把我支開了。

我脾氣不好，當即怒了。我發(fā)短信給戴玲，說：“嫂子，不帶你這樣的啊，你大學兵法專業(yè)的嗎？繞這么大彎子設計我?！?/p>

戴玲回：“不是你讓我代表你的嗎？”

我發(fā)了個噴火的表情。

戴玲連忙告饒說：“好，算我錯了。但是小伊，婆婆都過去了，你就讓她先住一段時間吧。行不？嫂子求你了。”

我這個人，一向吃軟不吃硬。她這樣說，我也就沒轍了。再者，婆婆都已經(jīng)住進來了，我總不能往外推吧。

我只好說：“好吧，這事先這樣，但不是永遠的啊。過段時間，得想辦法把她送回去。”

戴玲發(fā)了個吐舌頭的表情，說：“明白的，婆婆也就新鮮幾天，住段時間她就想回去了?！?/p>

我想她說得也對，一個獨住慣了的人，多半受不了長時間的熱鬧。于是答應下來。

3

不過和婆婆相處，真不是件容易事。婆婆來的一個星期，各種麻煩不斷。兩代人的視角，誰看誰都是另類。就比如廚房紙吧。她見到的第一眼就驚聲尖叫了，她說：“你家不用抹布的嗎？這得多浪費啊？唉，敗家啊。”

我只好賠笑說：“沒，就是偶爾敗一下?！比缓筮B忙打發(fā)唐亮下樓買三塊抹布擺在廚房。

周末，戴玲一大早就來了，還帶了豆奶生煎。她看我臉色不善，拉我坐下說：“還生我氣呢？”

我吸著豆奶，嘟囔說：“哪敢啊?！?/p>

戴玲從包里拿出只大信封，說：“這里是一萬二千塊，就當媽三個月生活費?！?/p>

我嚇了一跳，說：“哇，你發(fā)財了？一個老太太，哪花得了這么多?！?/p>

婆婆正從臥室里走出來，在一旁搭腔說：“你就拿著吧。小戴幫我把房子租出去了，一個月三千呢。花不了的話，正好給你和小亮還房貸?！?/p>

我撲地一口把豆奶噴出來，拍著桌子對戴玲說：“你這算盤打得也太精了吧，一分錢不花，還把媽塞在我這兒長住！”

戴玲還沒說話，我就聽見身后傳來巨大的關(guān)門聲，震得屋子里的玻璃都嘩嘩作響。接著婆婆的哭聲從臥室里忽大忽小地傳出來。我心里一凜，完了，我這直來直往的嘴，闖禍了。

唐亮聽見客廳里熱鬧的戲碼，走出來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后來，聽到屋子里婆婆的嗚咽，和我發(fā)了脾氣。有一種男人，平常溫溫吞吞，和氣一團，可是有朝一日發(fā)起火來，就是原子彈爆炸。唐亮就可以歸為這一類。而我也正憋著一肚子火。明明是我被算計了，反過來，還都是我不對。我看著大呼小叫的唐亮，突然跳起來說：“閉嘴吧！你有本事和你哥喊去。他年齡比你大，房子比你闊，掙得比你多。媽病了卻推給你養(yǎng)。你怎么不和他吵呢？你也就是個窩里橫，戴玲就在這兒，你和她喊?。　?/p>

可我一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戴玲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已經(jīng)走了。

4

那天婆婆在房間整整關(guān)了四個小時不出。我受不了唐亮那張死人臉，背著包回娘家了。媽媽看見我，驚喜地說：“呀，你怎么回來了？唐亮呢？”

我委屈地說：“我們吵架了?！?/p>

然后也說不出為什么，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媽媽拉著我安慰了半天。我才平復了情緒，告訴她發(fā)生了什么。媽媽聽完說：“這事是戴玲做得不好，但你也不對。養(yǎng)老人是用公平來衡量的嗎？她大兒子家不養(yǎng)，你小兒子家就也不養(yǎng)?。苛夹倪^得去嗎？我和你爸，沒教過你這樣做人吧？”

我低著頭，訥訥地說不出話。媽媽說：“洗個臉，回去吧。和你婆婆道個歉，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別氣出毛病，那就作孽了?！?/p>

我想想也是，不能說別人不當好人，我也不當好人吧。不過從家里出來，我沒直接回家。禍是戴玲惹出來的，我也得去她家鬧一鬧。禮尚往來，我不能便宜了她。

我到戴玲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大哥不在，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兒。戴玲見到我，一臉的尷尬。她說：“你怎么來了？”

我沒好氣地反問：“你說呢？”

戴玲比了低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噓，小聲點，我爸剛睡著。咱們出去說。”

5

那一天，我才知道，戴玲也有她自己的麻煩。她父親做完手術(shù)，也是剛剛出院，身邊同樣要人照顧。我說：“你有難處，怎么不說呢？”

戴玲說：“你哥不讓。他覺得自己媽病了都不往回接，卻把我爸接回來養(yǎng)。讓你和婆婆知道了，面子上過不去，好歹他是老大。這事是我辦砸了。其實我把婆婆房子租出去，真沒有讓她在你家常住的意思。有我爸拖著，我和你哥在經(jīng)濟上幫不上忙兒，所以我才鼓動她把房租當生活費。小伊，你放心，等我爸身體好了，我一定把婆婆接過來，不讓你為難?！?/p>

我握了握她的手說：“對不起，嫂子，也是我不好，太能作了。”

晚上，戴玲陪著我回了家，沒想到我媽也來了。她不放心我的臭脾氣，過來看看。婆婆還是要同齡人才說得上話，已經(jīng)不氣了。她們看見我和戴玲和好如初，倒是有點驚訝。

其實，有什么好驚訝的呢？我們沒有代溝好溝通嘛。

只是，沒有代溝還代表什么呢？它不僅代表著我們妯娌有一樣的喜好和習慣，還代表我們都要面對同樣的問題。我和戴玲不比唐亮兄弟好命，兩個人共用一對兒父母。獨女是小時候占盡便宜，可長大了卻要一個人還。不論你有錢還是沒錢，活得好還是不好，有條件還是沒條件，都沒有一個血親和你共同分擔。看著戴玲現(xiàn)在的處境，我不得不祈禱自己的爸媽千萬別有個大病小情。婆婆有病，我還可以和戴玲推個來回。可他們要是病了，我能推給誰呢？

唐亮看著有了笑臉的我，偷偷摸摸地湊過來說：“不氣了？”

我用力地白了他一眼說：“咱倆的事還沒完呢?！?/p>

他裝傻：“什么事??？”

站在我身邊的戴玲，接口說：“以后這是我親妹妹了，你要是再欺負她，我就找你哥收拾你?！?/p>

我聽著，心里忽然就有那么一點底氣了。

編輯/倪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