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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

2015-05-30 03:52李公勝
安徽文學(xué) 2015年7期
關(guān)鍵詞:金平滿堂杏子

李公勝

六月的江漢平原顯得寧靜、明朗、郁郁蔥蔥。

豆蔻年華的杏子在村頭池塘邊的柳樹下洗衣服。

也不知道啥時候,一片翠綠的荷葉在微風(fēng)中搖曳,在杏子眼前,一只綠色的小蜻蜓飛落在荷葉上,杏子想摘下這片荷葉拿回去給奶奶做荷葉包飯,可用手抓著荷葉稈往上提的時候忽然從水里冒出一個人來,嚇得杏子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她定睛一看,原來是村里的剛二,他嘴里叼著那只荷葉,一臉壞笑。杏子捂著臉:“你好壞呀!快走開!”剛二把荷葉放在洗衣盆里,說:“等會給你摘一大把荷花回來?!闭f完轉(zhuǎn)身撲到水里,向遠(yuǎn)處游去。

杏子望著遠(yuǎn)去的剛二,發(fā)了會呆,把手里的棒槌放到洗衣盆里,蹲在水邊撩水洗臉。

忽然,杏子看到自己的倒影旁多了個男人的影子,她一驚,回頭看到有個中年男人站在自己的身后。杏子仔細(xì)打量這個男人:瘦瘦高高、白白凈凈的,一身長衫打扮,一看就不是地里干農(nóng)活的漢子。

瘦白漢子很友善地朝杏子笑了笑:“姑娘,你是哪家的?來,讓我洗把臉。”

杏子思索著要不要告訴他自己是哪家的姑娘,往旁邊挪了挪,讓出洗衣服的地方。瘦白漢子蹲下來撩水洗臉,站起身取下腰間的白毛巾抖了抖,正要擦臉。杏子只覺得一陣眩暈,要倒下,被瘦白漢子接了一把,放倒在草地上。瘦白漢子不慌不忙的牽過池塘旁的路邊一匹棗紅色的馬,從馬背上取下一條很大的棉布袋,很熟練的將杏子裝進(jìn)布袋里,扛起來綁在馬背上,回頭把杏子洗完和沒洗完的衣服連同洗衣盆和棒槌收攏塞在池塘邊的荊條叢里,牽著馬不慌不忙地離開了。

這是公元1938年6月在江漢平原一個被水環(huán)繞的小村莊發(fā)生的一幕,鮮花一樣的杏子被人販子迷暈拐走,離開生活了十六年的村莊,從此改變了自己人生的軌跡。

當(dāng)杏子醒來時,已是夜里,杏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感覺渴,她張開嘴,想說渴卻不能發(fā)聲,一個比杏子媽年齡稍大的女人給她端來一碗涼水,杏子一口氣喝干,感覺像在干枯的土地上澆水,水分滲入到了每個細(xì)胞,肚子里傳來一陣咕咕的聲響。女人又給杏子端來一碗面條,杏子顧不上多想,狼吞虎咽起來,碗里居然還臥著兩個雞蛋,杏子家里殷實,平時奶奶也時不時的給她炒個雞蛋韭菜,打個雞蛋湯,吃雞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杏子知道一般人家里只有來了尊貴客人才會打兩個雞蛋吃的。

我這是在哪里?她們把我當(dāng)尊貴客人了嗎?杏子心里想著,回憶著事情的源頭,回想起在那個瘦高男人面前暈倒的時候,一種巨大的恐怖吞噬著她的心:我是遇到“摸伙子”嗎?我被人拐賣了??!

杏子打量著四周,一間和自己家差不多的三進(jìn)土坯瓦房,她們在的這間應(yīng)該是中堂,堂屋正墻設(shè)著神壇,神壇上供奉著用紅紙寫的“天地君親師”神位。神壇上,一只陶罐上的香已經(jīng)燃完,神壇下面是一個刷著紅漆的方桌,桌子四周擺放著四條和桌子一樣顏色的長條凳子,這一些和自己家里的擺設(shè)差不多,但屋子里的人說話的口音已經(jīng)和自己村子里的人明顯不一樣了。杏子借著方桌上點的一盞煤油燈,看到屋子里除了給她端水、端面條的中年婦女外,方桌邊還坐著一個比奶奶年齡稍大的老婆婆。老婆婆旁邊站著一個少年,看不清少年的長相,但感覺是一種十分與眾不同的模樣,與這個環(huán)境和屋子里的人格格不入,在堂屋的門檻上坐著一個小孩模樣的人,和這個孩子坐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中年男人,面朝堂屋外面的天井里抽著煙袋。

看看四周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杏子的心慢慢抽緊,她下意識地看看自己,早晨穿上的月白色對襟短袖衫已皺皺巴巴,濃密的黑發(fā)披散下來,自己原本是躺在堂屋西側(cè)的竹涼床上的,醒來后坐了起來。

坐在方桌邊的老婆婆看到杏子吃完面條,慢慢地走過來,她接過杏子手中的碗筷,理了理杏子披散下來的頭發(fā)說:“姑娘,別怕!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老婆婆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杏子驚恐、懼怕的門,“哇——”,杏子淚水奔涌而出,她真實地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熟悉的家,離開了時刻呵護(hù)自己的爸爸媽媽,離開了把自己當(dāng)心肝寶貝的奶奶。杏子的哭聲撕心裂肺,滿屋子的人聽到后心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老婆婆也跟著流淚,她把杏子摟在懷里,用手輕輕地?fù)嶂暮蟊常瑓s沒有一句勸慰的話,也許她覺得說什么都沒有用。

杏子哭得嗓音嘶啞,精疲力竭,老婆婆牽起杏子的手,把她領(lǐng)到緊靠涼床的房間,一直站在方桌前的少年點燃另外一盞煤油燈端進(jìn)房間,放在床前的書桌上。

老婆婆吩咐少年道:“去,端盆水來,洗澡盆?!?/p>

少年走出房間,老婆婆關(guān)上房門,從床尾拿出一只馬桶:“姑娘,別怕,就在這里解個手,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就把我當(dāng)你的奶奶,我們這一家人也算殷實厚道,不會讓你受苦的。”

解完手,少年端進(jìn)來一大盆熱水,老婆婆又關(guān)上門,幫杏子洗澡,找出一套干凈衣服給杏子換上,讓杏子和自己睡在一個床上,做著這一切,老婆婆跟杏子嘮叨著。

杏子現(xiàn)在所在的這個地方叫張家巷子,也不知道離杏子家有多遠(yuǎn),但從口音上來看應(yīng)該很遠(yuǎn)了,張家巷子是一個大村子,村子又分為東灣和西灣,兩個灣子呈“V”字形,在南面合在一起,向東西兩面展開,像一只展翅的燕子,灣子里有將近四十戶人家,全部姓張,論起關(guān)系來都還沾親帶故,這戶人家住在東灣,自然也姓張了,主家男人叫張滿堂,媳婦叫丁桃枝,滿灣子里的人不論年齡大小,都叫這個老婆婆幺媽,原來老婆婆也姓張,祖上是這個村子里的大戶,膝下無子,只有這個女兒,長大后就招了上門女婿,前幾年男人去世了,自己就跟著張滿堂這個二兒子生活,張滿堂育有二子,大兒子就是坐在堂屋門檻上的那位,叫張金平,看著人矮小,其實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只是因為有點殘疾,是個羅鍋;二兒子就是那個少年,叫張銀平,才十八歲,在省城念書,前幾天才回家的。杏子是張滿堂花50個銀元買來給張家做兒媳的!

幺媽絮叨了半夜,直到窗口放出白光杏子才睡著,睡著后,她居然做了一個和那個少年拜堂成親的夢,醒來后,她為這個夢無比后悔。

當(dāng)杏子第二天醒來時已是艷陽高照,房間雖然陰暗,卻也感到炎熱,屋外的知了使勁地鼓噪著,杏子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起來還是繼續(xù)躺著,不過她著實想上茅房了,她不想再在馬桶上解手,便起來整理好衣服往外走,剛推開房門,那個少年張銀平從涼床上站了起來,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有一種心往下沉的感覺,這是杏子見過的最英俊的少年了,杏子一生的記憶中想起張銀平,只有兩個詞:白,干凈。這是她一生中見過的最白、最干凈的男孩,杏子想起昨天晚上的夢,臉上飛來一朵紅云,這紅云一直沁到了脖頸、胸脯,同時,她看到銀平也滿臉通紅,只是瞬間的對視,兩個人都立馬把眼神挪開。銀平說:“我?guī)闳ズ笤??!?/p>

張家的后院比起這座老房子來更顯大氣和生機(jī),院子中間是幾垅菜地,種滿了洋芋、蒜苗、辣椒、茄子,四周是土坯圍墻,緊靠圍墻又有一排常青樹和紫荊藤,整個院子的后半部分是一片大樹林,足有半畝地,都是兩人合抱的大樹,樹上還有兩個很大的鳥窩,院子的西邊是一片桃樹和一蓬梔子花,桃花開過了,已經(jīng)掛滿了雞蛋大小的毛桃;梔子花正開著呢,雪白的一片,整個后院都是濃郁的花香。

這時,銀平摘下幾朵含苞待放的梔子花給杏子,杏子本不想接,看到銀平純純的樣子,便接過一朵,卻不知道該怎么辦。她隨著銀平走進(jìn)后門,就是房子的第三進(jìn),是家里的廚房,幺媽這時已在廚房里準(zhǔn)備好了早餐,銀平幫幺媽把早餐端到堂屋的方桌上,幺媽牽著杏子的手坐到長條凳子上:“姑娘,他們都吃過下地了,我們也吃了,你快吃點。”杏子雖然感覺餓了,但望著桌子上的粥、炒雞蛋和腌蘿卜這些自己平時很喜歡的菜卻吃不下,她想家、想奶奶!不覺流下淚來!

幺媽勸了好久,杏子勉強(qiáng)吃了一小碗。整個一天,杏子就呆坐在堂屋的涼床上,想著自己遠(yuǎn)方的家,想著自己遠(yuǎn)方的親人,心里冰涼冰涼的,四肢沒有一絲力氣。

幺媽進(jìn)進(jìn)出出,一會兒把杏子和全家換下的衣服拿到屋外去洗,一會兒摘菜,一會兒淘米。幺媽和奶奶年齡差不多,卻比奶奶能干的多,這些事在家里都是媽媽干的,奶奶每天只干兩件事,坐在廳房的織布機(jī)上織布,陪著杏子說話聊天,杏子出去洗衣服,幫媽媽做飯的時候奶奶就織布,杏子閑下來奶奶就牽著杏子的手逗她開心。奶奶裹著小腳,幺媽卻沒有裹,不過兩個人都一樣的矮小干瘦。

現(xiàn)在杏子身邊沒有了奶奶,卻多了個銀平,銀平拿了一本書,一會看書,一會兒看杏子,清澈的雙眼純凈卻有一絲憂傷,“你叫什么名字?”銀平問。

杏子本想不回答,又抵不過銀平清純的眼神,小聲說:“杏子”。

“這個名字好聽,像你的人一樣,圓潤、鵝黃。”也不知道銀平在夸自己的名字還是在夸自己的模樣。

中午,幺媽的飯做好了,在地里勞動的人都回了家,一家人坐在方桌上吃午飯,杏子才看清這一家子人。男主人張滿堂,四十多歲,雖然不算高大,卻很壯實魁梧,不怎么說話,很嚴(yán)肅的樣子;女主人丁桃枝高挑豐滿,正是中年女人的風(fēng)韻,和顏悅色,吃飯的時候坐在杏子旁邊一個勁給杏子夾菜,還跟幺媽說:“媽,你把我的衣服挑幾件給她先換洗,過幾天把麥子割完,請裁縫來做衣服?!?/p>

坐在杏子對面的一個人想來是這家大兒子了,杏子偶爾抬頭一看,吃驚不小,只見金平二十大幾的樣子,頭往前伸,后背高高的聳起,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羅鍋。羅鍋金平不說話,只是埋著頭吃飯,吃得快,不怎么夾菜,吃完飯放下碗就沒了影子,始終沒有抬頭看杏子一眼。

滿堂吃完飯,點燃一袋煙,對幺媽,也像是對杏子說:“我讓三叔幫忙看了看日子,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小麥也割完了,就給他們辦酒席結(jié)婚吧?!?/p>

滿堂轉(zhuǎn)過身對杏子說:“三叔也幫你挑了個名字,以后你就叫玉珍吧?!?/p>

在一旁的銀平趕緊說:“她叫杏子,杏子多好聽?。 ?/p>

滿堂瞪了銀平一眼:“再也不許叫這個名字了,就叫杏子!”

杏子聽了這些,心里感到無助、無望,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吃完午飯,家里的三個勞力又下地干活了,一天下午,杏子坐在涼床上一動不動,幺媽收拾完碗筷,拿了把梳子幫杏子把頭發(fā)梳起來,扎成兩個小辮子。在家里,杏子的頭發(fā)也是奶奶給梳的,但奶奶都是先梳在一起,再挽一圈,然后用玉簪別在后腦勺,全村的女孩都羨慕她的發(fā)型呢。

梳完頭發(fā),幺媽在自己的西屋翻箱倒柜,把自己年輕時的衣服給杏子找了幾件,對杏子說:“他媽媽的衣服比你大一圈呢,你肯定穿不了,我的衣服大小正適合你,只是舊了些,等裁縫來給你多做幾身。”

杏子一下午坐在涼床上一動不動,銀平陪在旁邊很著急,想跟她說會兒話:“你上過學(xué)沒?認(rèn)不認(rèn)識字?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寫不?”不管銀平怎么問她,她一句也沒回答,只是呆呆的流淚。

到了晚飯時,杏子倒下了,發(fā)高燒,不停地輕聲叫喚:“回家”。

桃枝把杏子抱到幺媽的床上,燒來一碗生姜紅糖水,讓幺媽一勺一勺喂到杏子嘴里,銀平端來一盆涼水,擰了條濕毛巾敷在杏子的額頭上說:“西醫(yī)都是用這個方法退燒的。”

到了下半夜,杏子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已經(jīng)出現(xiàn)昏迷狀。銀平急了,堅持要去請醫(yī)生,張家巷子沒有醫(yī)生,只有離這里五里地的吳劉鎮(zhèn)上才有醫(yī)生,而且晚上都不出診,滿堂帶著銀平一起去鎮(zhèn)上請醫(yī)生,費(fèi)了好多口舌,才把那個老中醫(yī)請動。銀平提著馬燈在前面引路,滿堂背著藥箱在后面跟著,雖然有馬燈,但沒有月亮,高一腳、低一腳,一個踉蹌,銀平摔倒在地,馬燈罩摔破了,燈也滅了,銀平連忙爬起來,只覺得胳膊肘和膝蓋生疼,摸一把,黏糊糊的,一定是出血了,銀平?jīng)]吱聲。

滿堂說:“沒事吧?小心點啊,這下委屈大夫了。”老中醫(yī)也沒怪罪,說:“沒事,我也能走夜路的。”

三個人摸著黑繼續(xù)趕路,好不容易到家,老中醫(yī)趕緊給杏子看病。

銀平走到堂屋中間,借著燈光才看到自己的半條褲子都被血染紅了,奶奶也看到了,心疼得不得了,找來一段布條給銀平把腿上的傷纏上,又找來褲子給銀平換上。

到了早上,杏子的燒才退,銀平實在困了,躺在堂屋的涼床上睡著了,直到中午才醒來,吃了午飯,奶奶說:“這丫頭一時半會起不來了,你去陪她說會話,開導(dǎo)開導(dǎo)她,逗她開心”。

銀平來到奶奶的房間,看到杏子躺在床上,無助而虛弱的樣子楚楚動人,銀平抬起腿說:“昨天夜里幫你請醫(yī)生摔的,好疼哦”。

杏子抬起頭,心里有了一絲感激,看著銀平兩眼盯著自己看,不覺臉上一熱。銀平看到杏子蒼白的臉龐映出一抹紅暈,迅速向額頭、耳朵散開,又彌散到脖子、胸口,不覺自己臉上發(fā)燒。

兩人怔怔地望了一會,銀平說:“你上過學(xué)堂沒?認(rèn)識字吧?”

杏子點點頭,說:“讀過兩年私塾”。

銀平很高興地說:“那你認(rèn)識字啊?我給你找書看?!闭f著出去找了一本書來,杏子認(rèn)識書名《紅樓夢》,卻沒有接過書來,一來知道自己看不懂;二來也沒有心思看。

銀平見杏子不想看書,想了想說:“那我教你算術(shù)。”見杏子露出疑惑的神情,便說:“我們從數(shù)數(shù)開始,你能數(shù)數(shù)嗎?”

杏子也能數(shù)數(shù),在家里奶奶教她能數(shù)到100。

銀平從1開始數(shù),一會兒就數(shù)到1000,杏子便在心里默默地記,覺得還很有意思,銀平數(shù)了兩遍,讓杏子數(shù),杏子扭捏了一下,也一口氣數(shù)到了1000,兩個人總算找到了可以交流的話題。

杏子在床上躺了兩天,吃了中藥、發(fā)了汗,身體就好多了,第一天的飯是銀平端到床上吃的,第二天就自己起床了。銀平教她算數(shù),從加減法做起,居然很快學(xué)會了兩位數(shù)的加減法,只是每次銀平注視她超過兩秒鐘她就會臉紅,從臉上一直紅到脖子和胸口,銀平想看她紅,每次看她的時候自己的臉也紅。

杏子心里也慢慢有了一份安慰!

過了幾天,杏子完全康復(fù)了,奶奶讓杏子幫助摘菜、做飯,銀平就坐在堂屋的涼床上看書,眼睛卻時時追著杏子看,杏子感受到了,心里又多了一份溫暖。

轉(zhuǎn)眼二十多天過去,小麥?zhǔn)崭钔?,秧苗育好,還得十天半月才能插,抽這個空隙張家準(zhǔn)備著辦喜事。先是請了丁家灣的丁裁縫到家里來做衣服,丁裁縫有腿疾,從小得了小兒麻痹癥,走路一瘸一瘸的。但他有一臺腳踩的縫紉機(jī),是他在武漢做生意的舅舅買回來送給他的,他也很聰明,無師自通,學(xué)會了裁剪、縫紉手藝,方圓十里的大戶人家到了年底或者準(zhǔn)備結(jié)婚都請他到家里做衣服。他在一個大戶人家做衣服時被這家人的二小姐看中,死活不顧家里的反對嫁給了他,丁裁縫的這段艷史使他更有名,每年都有做不完的活,現(xiàn)在出來做活都帶著年輕漂亮的老婆,早出晚歸,東家管兩頓飯,離家近的時候吃完晚飯就回家,第二天天亮再過來。兩個人走在路上,前面是亭亭玉立的小婦人,后面是一瘸一瘸的中年男人,遠(yuǎn)遠(yuǎn)看去成了一道風(fēng)景,村里人都愛拿來取樂。

滿堂跑了一趟縣城,扯來十來段布匹,一家人除了奶奶都量了尺寸做衣服,不過杏子做得最多,銀平做得最少,他覺得丁裁縫做的款式土,穿到學(xué)校怕同學(xué)笑話,所以他堅持要到省城去做。不過他找了一段碎花洋布,跟丁裁縫比劃著樣子,讓他給杏子做了一件旗袍,做完了,杏子死活不敢試穿,倒是丁裁縫的老婆喜歡得不得了,跟丁桃枝姐姐長姐姐短,商量著用這件旗袍抵一半的工錢要了去。

衣服做好了,看好的初六婚期也到了,滿堂提前兩天請了當(dāng)保長的堂哥、自己的親哥張樹堂和做紅白喜事司儀的張力堂過來商量兒子跟杏子成婚的事,請媒婆、請親戚朋友、請做菜的大師傅、請嗩吶師傅、安排抬轎牽馬,安排伴娘、安排縫被子的婆娘,一應(yīng)事項安排妥帖。最后卻遇到了一個大難題,杏子是買來的,雖然親戚鄰居心里都明白,但卻要按明媒正娶辦,這事張力堂辦過,就出了主意:讓杏子認(rèn)滿堂家的一個遠(yuǎn)房表親做干女兒,前天晚上住到遠(yuǎn)房親戚家里,當(dāng)遠(yuǎn)房表親嫁姑娘來辦,只是一應(yīng)費(fèi)用由滿堂出。幾個人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商量安排妥當(dāng),東灣有一半的人都安排了活,這也是鄉(xiāng)下辦喜事的常規(guī)。

辦喜事的前一天,吃完晚飯,天剛黑,滿堂讓樹堂的兒子帶了幾個半大的孩子把給杏子準(zhǔn)備的嫁妝背的背、挑的挑,搬去表親家,讓銀平陪著把杏子送到表親家,表親住在張家巷子?xùn)|邊三里地的賈家灣,兩個灣子雖然離得近,但中間隔著一座小丘陵,林木茂盛,白天經(jīng)過都有一些陰森的感覺,本來滿堂讓銀平陪杏子和那幫送嫁妝的半大孩子結(jié)伴一起走的,出了門那些哥哥弟弟們興奮得不行,嘩啦啦往前沖,出了村就把銀平和杏子拉下了,銀平和杏子也想和他們拉開一些距離,慢慢地跟在后面走。

當(dāng)他們走到小丘陵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置身在黑森森的樹林中,身邊不時飛起一只受驚的小鳥和驚跑一只小動物,杏子不免有些害怕,她先是靠近了銀平走,后又牽起了銀平的衣角。感到她的害怕,銀平牽起了她的手,當(dāng)十指相扣的時候,兩個人都感覺到了心跳加速,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忽然,從草叢中游過來一條小蛇,杏子驚恐地?fù)涞姐y平的懷里。銀平毫無防備,差點摔倒,他連忙抱緊了杏子,說:“不怕,水蛇,不咬人的?!毙幼影雁y平抱得更緊,銀平感覺到杏子柔軟的胸脯和小兔子一樣的心跳,一股暖流像閃電劃過全身,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膨脹起來,像鼓滿風(fēng)的帆,拉上弦的箭。他緊緊地把杏子摟在懷里,用滾燙的雙唇吻著杏子的脖子,杏子抬起頭,用溫潤的唇接住他,吻在一起的一剎那,兩個人站立不穩(wěn),癱倒在路邊的草地上。倒在地上兩個人卻沒有分開,他們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離自己很遠(yuǎn)很遠(yuǎn),只有對方的身體、心跳和呼吸是現(xiàn)實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被嘈雜的喊叫聲從遙遠(yuǎn)的地方呼喚到現(xiàn)實中來,是送嫁妝的一幫孩子到了表親家等了很久不見銀平和杏子來,原路找了過來,邊走邊喊。銀平和杏子連忙從草地上爬了起來,整理好衣服,迎上去,樹堂的兒子問道:“你們是不是被鬼打墻了啊,走到現(xiàn)在還在這里轉(zhuǎn)悠?”銀平笑笑說:“就是,好嚇人??!”

一幫子人熱熱鬧鬧地送到了表親家。

晚上杏子躺在表親家的床上,腦子里翻江倒海一般,回想這短暫的時間里自己生活的劇變,有對親人刻骨的思念,有對自己不幸遭遇的感傷,卻又夾雜著一絲甜蜜和期待,與銀平的不期而遇,給了她前所未有的感覺,比起剛二來,銀平少了一份野性和陽剛,但多了份細(xì)心的體貼和溫柔,心里有了銀平,感覺自己被溫暖包裹著,心里柔柔的暖暖的,在杏子心靈深處的天平上已經(jīng)傾斜到銀平一邊,更何況目前的情況杏子沒有任何選擇的機(jī)會。想到如果能和銀平結(jié)為夫妻,杏子心里也感覺到安慰,晚上的擁吻給了她最甜美的體驗,她期待著明天的洞房花燭夜……

杏子思緒天馬行空,直到天麻麻亮才睡著,也就打個盹的工夫,被表嬸叫了起來,洗臉、換衣服,表嬸還請隔壁的一個婆婆用棉線很有技巧的扯去杏子臉上的細(xì)絨毛,這個風(fēng)俗叫“開臉”。

收拾停當(dāng),表嬸還給杏子煮了兩個荷包蛋。

這天大清早,滿堂家就熱鬧起來,房前搭席棚,門上、窗戶上、墻上貼喜字,門口掛燈籠,廚房里洗菜、切菜、炸魚、蒸菜,忙碌熱鬧,快中午時,陸陸續(xù)續(xù)客人、幫忙的人都來了,中午擺開筵席先吃一頓。吃完午飯,娶親的人浩浩蕩蕩出發(fā)。

走到賈家灣村頭,放鞭炮的開始放鞭炮,吹嗩吶的也吹起來,力堂領(lǐng)頭帶著娶親隊伍來到表親屋前,表親家大門緊閉,門口聚集了一大幫看熱鬧的鄉(xiāng)親,村前村后,大家基本上都認(rèn)識,力堂給鄉(xiāng)親拱手問候,還散了一圈糖,不慌不忙來到屋前敲門:“親家好!姑爺來接新娘子了,開門??!”

屋子里嘻嘻哈哈一陣笑聲:“娶新娘???怎么沒有紅包呀?”

力堂連忙從門縫里塞進(jìn)兩個紅包進(jìn)去,里面又笑一陣:“這姑爺家也太小氣了吧,兩個紅包怎么夠?”力堂和對方隔著門斗嘴,又往里塞紅包,好不容易才叫開了大門,進(jìn)到堂屋,房門依然緊閉,力堂又在房門前斗嘴、塞紅包,費(fèi)了好大勁才把房門叫開,只見一房子的丫頭、媳婦圍在杏子身邊。

杏子坐在床上,上身穿大紅對襟小襖,下身穿同樣顏色的寬腳褲,腳穿軟底繡花紅布鞋,頭上頂著紅蓋頭,阿娜多姿坐在那里,雖然看不到臉龐,卻也感覺到楚楚動人。

一屋的丫頭、媳婦叫:“讓姑爺來背??!”

眾人把穿著一身紅長衫、戴著黑禮帽的銀平推到前面,蹲在杏子面前,兩個媳婦把杏子扶到銀平背上,一直背到花轎前,讓杏子坐到花轎里,銀平回頭騎上馬,鞭炮齊鳴,嗩吶喧天,娶親的隊伍回程。

杏子坐在轎子里,有悲有喜,五味雜陳。忽然間的巨變改變了自己生活的軌跡,離開了自己溫暖的家,離開了自己的親人,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是怎樣的思念自己,奶奶能經(jīng)受的了這樣的打擊嗎?媽媽的心會好痛嗎?沒有杏子他們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嗎?可這一切自己沒法改變。想到這里杏子不覺淚流滿面!可心里感到一絲安慰的是在這里遇到了銀平,他的超凡脫俗,他的細(xì)心體貼讓她冰冷的心得到了一些溫暖,能和他結(jié)為夫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從賈家灣出來,隊伍的最前面是一老一少兩個吹嗩吶的樂師,不知道吹的什么曲調(diào),兩只嗩吶互相攀比著往高音爬,一陣蓋過一陣;樂師后面是一群半大的孩子肩挑背扛著昨天送過來的嫁妝,有深紅、棗紅、水紅、翠綠不同顏色的四床緞面被子、兩只紅漆樟木箱、一對白底蘭花瓷瓶、一只精巧梳妝臺;嫁妝后面就是四人抬著的小花轎,花轎前跟著一幫“娘家”送親的丫頭、媳婦;銀平騎著一匹棗紅馬跟在花轎后面,殿后的是力堂、放鞭炮的和看熱鬧的鄉(xiāng)親了。

隊伍走上一小段路,送親的丫頭、媳婦就攔住花轎不走了,力堂趕緊招呼放鞭炮,又大聲催嗩吶死勁吹,走走停停,快到張家巷子村頭的時候天已黃昏,送親的丫頭、媳婦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娶親的隊伍往回走。張家巷子村頭迎候的人已燃起了鞭炮,熱熱鬧鬧進(jìn)了村。

花轎落在滿堂家門口,新娘被伴娘攙扶著進(jìn)屋,力堂主持儀式,在堂屋里,銀平和杏子拜堂成親。拜完堂,銀平把杏子牽進(jìn)了洞房。接下來酒宴開席。

洞房里擺著一只小圓桌,新娘、新郎坐上首,兩個小媳婦陪著坐下首,廚房傳來一道道精致的小菜,每上一道菜,兩個小媳婦都給杏子面前的碗里夾一小筷子,杏子不動筷子,其他三個人說笑著慢慢吃,上了幾道菜,銀平被力堂拉出去敬酒。

銀平出了新房,看到滿屋喧囂熱鬧,堂屋擺了四桌、廳屋擺了兩桌、天井?dāng)[了兩桌,大門前搭的席棚里還擺了四桌,吃酒席的大部分是男人,會喝酒不會喝酒的都擺開了架勢在那里吆喝。

力堂帶著銀平一桌桌敬酒,每到一桌,大家對他都很客氣,也不多說,象征性地舉個杯。

滿屋子的人倒是對金平很感興趣,金平穿著一身新衣服,拿著一只紅漆木盤,不停地往來于廚房和酒桌間傳菜,每到一桌,總被人拉著敬酒、調(diào)侃,他也特別開心,臉紅紅的,笑的一朵花一樣。站在一旁唱漁火筒子的王瞎子也全是拿他說事。

王瞎子也不全瞎,有一只眼能看到一點,走路要靠一只竹棍探路,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從小拜師學(xué)會了唱漁火筒子,周圍村子有婚喪嫁娶,接客辦酒席的時候他就去唱。這漁火筒子是江漢平原的一種民間說唱形式,漁火筒子是用一節(jié)碗口粗的竹筒,在一頭蒙上蛇皮,像一只小鼓,王瞎子左手拿一夾板,左胳臂彎里夾著漁火筒子,左手打夾板,右手拍漁火筒子,以天沔花鼓小調(diào)為曲,以身邊的人和事為詞,邊唱邊說,幽默滑稽,很受人們喜愛。一般筵席快結(jié)束的時候,王瞎子會拿著一只小碗,放在酒桌上,大家前村后灣彼此都很熟悉,王瞎子就找一個在桌上喝酒的人,編故事埋汰他。被埋汰的人也不惱,和王瞎子逗趣打樂,完了,一桌子的人都往碗里丟個角子錢,瞎子再換下一桌。不過今天王瞎子總拿金平開涮,唱的都是羅鍋的趣事:“小羅鍋20去娶親,伶牙俐齒叫開門,姨妹要姐夫背新娘,羅鍋怎么也背不上肩,氣得新娘自己出門,羅鍋跟在后面趕,不小心摔在了禾場里,摔在地上兩頭翹,惹的新娘哈哈笑!”

王瞎子不慌不忙地唱,一屋子人哄堂大笑,金平卻一點也不惱,他已喝得滿臉通紅,端過一杯酒對王瞎子說:“來,瞎子,喝杯酒再唱。”王瞎子喝了酒,暫時不唱羅鍋了,拿另外一個人開唱。

八大碗、四小碗的葷素菜上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男男女女的客人告辭回家,樹堂的兒子帶著一幫半大孩子要鬧洞房,被樹堂連吼帶罵地轟走了,屋子里總算清靜下來,桃枝親自在廚房里下了一碗面條,臥了兩只雞蛋,讓銀平端到新房給杏子吃,杏子又饑又渴接過面條,吃了兩口,抬頭用一雙水靈靈的圓眼睛死勁瞅著銀平,眼神帶了電,閃進(jìn)銀平的心坎里,銀平不敢直視杏子的眼神,低下頭出去了,杏子吃完面條,幺媽端來一盆水,讓杏子洗了一把臉,幺媽接過毛巾端著水對杏子說:“已經(jīng)半夜三更了,睡吧!”

杏子坐在床頭,盼望著銀平早點進(jìn)來,想著昨天晚上在小丘陵發(fā)生的事情,心里感到十分的甜蜜和期待,不覺臉又紅了。

正當(dāng)杏子在遐想的時候,有人推門走了進(jìn)來,杏子驚喜地抬頭一看,進(jìn)來的卻是羅鍋金平,金平滿臉紅彤彤的,走到床前,擰小了床前桌子上的罩子燈,對杏子說:“睡吧!”說著就去拉杏子。

杏子連忙躲開:“你來做什么呀?銀平呢?”

金平坐到床上,說:“你還沒搞清楚啊,是我娶你!爸媽為了掙面子讓銀平代替我拜的堂,你現(xiàn)在是我的老婆了!”

聽了金平的話,杏子如五雷轟頂一般,她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卻被金平一把抱住。金平借著酒勁死勁把杏子往床上拉,杏子拼命掙扎著,一時僵持不下,正拉扯著,滿堂在廳屋里大聲咳嗽了一下:“洞房都進(jìn)了還鬧什么鬧,難道還要用強(qiáng)啊!”

滿堂的聲音不大,卻帶有強(qiáng)烈的威懾力,杏子放棄了抵抗,任由金平拉到床上,一件件扒光了衣服,杏子感到自己即將死去,就連金平堅硬的刺入自己干澀的身體時也沒有感到絲毫的疼痛!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任由金平來來回回的折騰,她沒有眼淚,腦子一片空白,除了呼吸,一切都停止了……

當(dāng)金平精疲力竭,像一坨肉一樣躺在她身邊睡去,杏子的思想才回到現(xiàn)實,她看了看身邊那坨起伏的肉,回想這二十多天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里冰涼冰涼的,萬念俱灰,她爬起來,穿上那套新娘衣服,才感到下體鉆心的疼,她打開房門,穿過廳屋,腿碰倒了長條板凳。

銀平躺在床上,心里萬分焦慮和無奈,在他十八歲純潔的心靈里第一次情竇初開,感受到來自異性的溫柔和情愛,而這份不期而遇的愛情像一朵剛剛綻放的花朵,遭到外力的無情摧殘。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天剛微微放亮的時候,他聽到凳子倒地和開門的聲音,他預(yù)感到了什么,連忙起床趕了出來,跨出大門,借著晨曦,他看到穿著一身新娘服的杏子跑過屋前的禾場,縱身跳進(jìn)禾場邊的堰塘里。

“救命啊!杏子跳水啦!”銀平邊叫邊往堰塘邊跑,凄厲的呼喚叫醒了半個村子的人,第一個沖到堰塘邊的是滿堂,滿堂只穿條大短褲,縱身跳了下去。

堰塘不大,但冬天剛清過淤泥,水很深,而且有一小半的水面被浮萍覆蓋著,滿堂會游水,但水性不是很好,他扎了個猛子在水里找,正要浮出水面換氣,忽然被在水里掙扎的杏子一把抱住,滿堂動彈不得,兩個人一起往水里沉,滿堂嗆了好幾口水,心里感覺不妙,當(dāng)他的雙腳踩到堰塘的淤泥的時候,他使出渾身的力氣,使勁把杏子推出了水面,站在堰塘邊齊腰深水里的樹堂一把抓住杏子,雙手把她提到了禾場上,樹堂看到杏子的肚子被水灌得鼓鼓囊囊,吩咐兒子道:“還有救,趕緊把我們家水牛牽過來?!睒涮玫膬鹤优艿脚E餇縼硪粭l大水牛,樹堂把杏子抱到水牛背上,讓她面朝下,自己扶著,讓兒子牽著在禾場跑起來,跑了兩圈,杏子哇的一下,鼻子、嘴里全都吐出水來,人也有了意識,樹堂讓牛停了下來,回頭說:“滿堂,快弄回家去吧?!?/p>

沒有滿堂的回應(yīng),桃枝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她大聲喊著:“滿堂、滿堂?!迸艿窖咛吝呏碧_。

大家這才想起把杏子從水里救起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滿堂上來,幾個人找來幾根竹竿,在水里使勁攪,不一會兒一個人從水里漂浮上來,大家拉上岸,滿堂已沒了絲毫生命的氣息,凄厲的哭聲劃破了黎明的天空。

樹堂和幾個叔伯兄弟從屋里找來一扇門板,把滿堂抬到屋前,因為人死在外面不能進(jìn)屋,家里沒了男主人,樹堂是滿堂的親哥哥,一應(yīng)喪事由樹堂安排,好在村里的人都沾親帶故,遇到這樣的事都盡力幫忙。

樹堂讓自己的媳婦照顧幺媽和桃枝,擺喜宴的席棚還沒有拆,這時改做了靈堂,安排人又去通知至親,因為剛擺了婚宴,出了這樣的事再沒心思擺酒席了,一般的親戚都沒有通知,特別親的姑舅姨丈來了敬炷香、燒刀紙祭奠完就走了,樹堂讓銀平請了灣里的木匠張中香過來,在房子里找了兩段好木料做棺材。

傷心的人管不了事了,幫忙的人盡心幫忙,沒有人再理會杏子。只有銀平在巨大的悲傷中心里還惦記著杏子,他來到做新房的東廂房,看到杏子依然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躺在床上,沒有哭聲、沒有眼淚,只有無力、無助的呼吸。

銀平找出一身干凈的衣服,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把干凈衣服給杏子穿上。然后坐在床邊,呆呆地看著杏子:“等我到學(xué)校了,托同學(xué)幫你打聽,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家鄉(xiāng)?!?/p>

杏子聽到銀平的話,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渙散的眼神緩緩地聚攏起來。她把手放在銀平的手心,幽幽地說:“你能帶我走嗎?”

銀平思慮著,不停地嘆息。而杏子則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銀平。屋里死一般寂靜,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銀平和杏子都能聽出來,這腳步聲是金平的。

責(zé)任編輯 江 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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