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上，項羽輕易地放走劉邦，以致最后自刎烏江，留下千古之恨。后人每當論及此事，惋惜之情溢于言表，人們往往說他胸無城府、目光短淺、剛愎自用、思維簡單、匹夫之勇，總之一連串的缺點和錯誤。在很多人看來，當時一劍殺死劉邦，項羽就可以成就自己的霸業(yè)，哪有后來垓下之圍、烏江自刎的悲劇結(jié)果！

筆者認為，事情不像讀者想象的那么簡單，鴻門宴絕不僅僅是一場待客之宴，它的背后有各種錯綜復(fù)雜的力量牽制，絕不是一劍下去那么簡單。而項羽也絕不是平庸之輩，雖然劉邦在玩弄手段、謀權(quán)弄權(quán)方面比項羽高明得多，但項羽也絕不會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沒有一點智謀，更不會出現(xiàn)連我們一般人都能看到想到的問題而項羽竟會看不到、想不出這樣的情況。畢竟他是三軍統(tǒng)帥，項羽能馳騁疆場、打下半壁江山，并不全是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的結(jié)果，其中也運用了不少的智謀。把他看成一介武夫，這本身就有失公允。鴻門宴上，他遲遲沒有下手，確實有個性因素、心理因素，也有雙方軍事力量強弱、人心向背等外界因素，但筆者以為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義”。因為“義”，項伯連夜報密；因為“義”，張良臨危救主；因為“義”，樊噲舍命保駕；因為“義”，項羽功敗垂成。“義”這根看不見的繩索，操縱著劉項兩大軍事集團中的人物，演出了一場驚心動魄、一波三折的歷史名劇。

首先說項伯：“項伯，項羽季父也?！蔽闹杏醒皂棽八厣屏艉顝埩肌?，因為“項伯殺人，臣活之”而對張良深懷感激。他雖是個缺乏遠見、才智駑鈍的平庸之輩，但也是個封建倫理道德觀念的踐行者，“知恩必報”在他心中根深蒂固。“鴻門宴”宴前，氣氛異常緊張，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作為對戰(zhàn)的雙方，項伯考慮的不是怎樣積極準備戰(zhàn)爭，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而首先想到的是恩人的安危。于是“義”在項伯的心中升華，超越了戰(zhàn)爭，超越了親情，站在了第一位。于是，項伯“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欲呼張良與之俱去”。一場劍拔弩張的戰(zhàn)爭，開始在“義”的作用下，消弭于無形。

其次說張良：張良，謀士也?！傲x”在他心中也是占有重要的地位，面對項伯的勸說，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感激項伯的救助之情，不是知難而退，而是想到了劉邦，想到了劉邦所處的危險地位，決心幫助劉邦?！俺紴轫n王送沛公”，“亡去，不義也”，“義”的光輝在他身上也顯露出來。

張良為了幫助劉邦解圍，積極出謀劃策，分析形勢，最終把“寶”押在了項伯身上，項伯既能“夜馳之沛公軍”來報恩，也一定會幫張良的忙，幫劉邦解圍。

項伯知恩圖報，想救張良于危險之際；而張良同樣也“知恩必報”，緊急地把他引薦給劉邦。劉邦牢牢抓住項伯的這個特點，又是拉攏項伯，又是與項伯結(jié)親家，又說“臣之不敢倍德也”等話語讓項伯傳達。這個辦法果然高明，項伯回去之后就對項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并安排了劉邦的“謝罪宴”。而項伯也確實缺乏政治家的遠見，看不透當時錯綜復(fù)雜的利害關(guān)系，他懷著一顆“善良”的心，既要讓張良安然無恙，也要讓張良的恩主劉邦脫離于水火之中，這樣才算把好事做到家。所以，宴前，項伯對項羽分析劉邦的好處，以“仁義”相勸善待劉邦。在宴中，他“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力保劉邦。

再說項羽：項羽身為三軍統(tǒng)帥，“義”也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項伯回到軍中即勸項羽，“沛公不先破關(guān)中，公豈敢入呼？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傲x”仿佛一把重錘，重重地敲擊著項羽的心。為了改變留在世人心中“多行不義”的形象，項羽答應(yīng)“善遇之”。于是便信守諾言善待劉邦，鞏固了項羽不殺劉邦的決心。

項羽既然答應(yīng)叔父的請求，所以盡管劉邦善變，說話反復(fù)，但是在叔父面前依然信守諾言。另外，項羽作為三軍統(tǒng)帥，若不遵守諾言，也會有損三軍統(tǒng)帥的威嚴，因此在鴻門宴上，盡管范增一而再、再而三的舉所佩玉玦暗示項羽，而項羽依然無動于衷。這樣在項伯的調(diào)停下，劉邦最終有驚無險地離開鴻門。

在項羽這里，“義”又一次發(fā)揮了作用。若非如此，項羽可能會聽從范增的話直接殺了劉邦，而就不會有后面的情節(jié)了。

從中可以看出項羽為“義”打取消了殺劉邦的念頭，可是他卻因“義”而忽視了戰(zhàn)機，戰(zhàn)機不會等你。況且他們是“一山不容二虎”，這時候取“義”是萬萬不可的，而且還要注意取“義”的對象，一個連親爹和老婆都可以不要的人，你對他“義”，就是對自己的不“義”，最終項羽丟了性命。

最后說樊噲：樊噲，沛公之參乘也。對劉邦死心塌地，為了劉邦，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闖帳前，“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背嗄懼倚?。闖帳后，又怒斥項羽對待劉邦“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竊為大王不取也”，義正詞嚴。脫身時，又說“大禮不辭小讓，大行不顧細謹”，膽大心細。在“義”的作用下，樊噲的表現(xiàn)可圈可點，令人佩服。

秦漢之際，雖然社會秩序遭到較大的破壞，但封建倫理道德思想特別是以儒家倫理思想為核心的思想已經(jīng)確立，“仁、義、禮、智、信”等宗法等級觀念早在秦漢以前就已形成。儒家思想對此多有闡述，如《論語·學(xué)而》中說“與朋友交，言而有信”；《孟子·盡心上》中說“親親，仁也；敬長，義也”；孟子說“仁者，愛人”；荀子說“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頭目而覆胸腹也”；《禮記·中庸》說：“義者宜也”等。而項伯、張良、項羽、樊噲，這些不同性格、不同階層的人，在緊急關(guān)頭、在“義”的光輝照耀下，可以義無返顧，這說明盡管在楚漢爭霸時期已經(jīng)“禮崩樂壞”，但“禮”、“義”等思想在當時已經(jīng)確立了很重要的地位，并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思想。

況且項羽出生于楚國的大貴族，家庭的生活環(huán)境和長時間的耳濡目染養(yǎng)成了他“恭敬慈愛，言語嘔謳”的仁義品質(zhì)和“言必行，行必果”的誠信守義的性格特點。項羽是個知恩圖報的英雄，凡是對項羽家族有恩的，項羽在取得天下后都給予重用。在劉邦項羽斗爭的關(guān)鍵時刻，項羽答應(yīng)劉邦以鴻溝為界、中分天下的提議，并歸還劉邦的家人，帶兵離去。我們也許會說項羽目光短淺，但在司馬遷看來，正是他這種做法才顯示出項羽是個真正的英雄。

早在項梁時期，劉邦便緊跟著項氏大軍，共同抗秦，后來兩人聯(lián)手打城陽、定陶、雍丘、外黃，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劉邦和項羽可以說是一對經(jīng)歷了血與火考驗的戰(zhàn)友，項羽認為，劉邦是對他們家族有恩的。另外，懷王曾說“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盡管項羽是抗擊秦軍的最主要力量，但是最早到達咸陽的是劉邦，項羽攻打劉邦在先已是違背了信義，鴻門宴上，在劉邦低聲下氣地向項羽謝罪的情況下殺死劉邦，是項羽所不能接受的。項羽寧愿在戰(zhàn)場上和劉邦真槍實彈地打仗也不愿玩弄這種不仁不義的把戲。

所以，在鴻門宴上，我們才會看到，范增“數(shù)目項王，舉所佩玉玨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yīng)”；項伯“以身翼蔽沛公”，項羽不但沒有阻止，而且無任何譴責之意；樊噲闖帳，怒斥項羽，項羽不但沒有處罰樊噲，反而賜座等等。這正說明了項羽雖然自立為“西楚霸王”，但他恪守封建倫理道德，信守對叔父項伯許下的諾言，而這正是一代王侯所表現(xiàn)出的英雄風范和仁義之舉。

前人對鴻門宴上項羽輕易放走劉邦這一件事而認為他頭腦簡單，這些年，不少研究者通過分析綜合當時的形勢，進一步分析這個問題，提出了很多新的看法。

如學(xué)者張志坤在其文《鴻門宴楚漢得失之我見》認為鴻門宴實際上是項羽兵不血刃，不廢吹灰之力奪得關(guān)中，既降伏劉邦，又維護自己反秦盟主的地位；而劉邦忍辱負重，拿土地換來渡過暫時難關(guān)，僅此而已。

學(xué)者蔡偉更對項羽在鴻門宴上的表現(xiàn)大加贊揚，“如果說劉備釋劉璋為仁釋、關(guān)羽釋曹操為義釋、孔明釋孟獲為智釋，那么，項羽之釋劉邦不但總其所有，更添一條——勇釋?！睕r且，在當時秦患未除的情況下，劉邦可能并不是阻礙項羽實現(xiàn)霸業(yè)的最主要障礙，此時若輕易殺掉劉邦，可能會引起其他各路諸侯的不滿，從而造成抗秦聯(lián)盟的瓦解，因此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加上項伯的斡旋以及劉邦的登門求和，最終使項羽放棄除掉劉邦的想法。因此，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考慮，項羽輕易放走劉邦，不是目光短淺的表現(xiàn)，而是經(jīng)過多次權(quán)衡后作出的明智選擇，是深謀熟慮的結(jié)果。

不管怎么說，歷史從不以人們的假設(shè)往前發(fā)展，我們也改變不了歷史的事實，但是人們之所以否定項羽在鴻門宴上的做法，主要就是因為項羽的最終失利，魯迅曾說過，我們中國人少有失敗的英雄，如果項羽取得了劉項爭霸的勝利，那么，人們也許會稱贊項羽的做法，稱贊他為仁義之君，具有帝王風范，而鴻門宴也將成為一則美談。

總的來說，鴻門宴上項羽未殺劉邦，不幸言中了范增的那句話，“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給后人留下了深深的嘆息。而“義”卻成了制約項羽行為的一根繩索，更是讓人可嘆可悲！“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表椨鸬那锕^讓我們久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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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學(xué)軍 河南省平頂山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467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