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那些向鳳姐、王夫人通風報信的人,是構(gòu)成多米諾骨牌的一個個部分,最終也是殺人的幫兇和利器,在群體之中作惡,常常會讓作惡者縮小作惡的感覺,減少承擔的責任
去年在媒體一系列對呼格吉勒圖案的報道里,我對《新京報》記者古力對呼格案的報道印象最深。文章提到本案唯一的在場者、呼的朋友閆峰曾在警方恫嚇之下說出一個細節(jié):呼格吉勒圖曾和自己開過關(guān)于女性的黃色玩笑。不知道這算不算呼格被誤判為奸殺女孩的證據(jù)之一。但閆峰18年后還是記得他說的那幾句話,因為這是他心里永遠的痛,雖然當時被問及呼格吉勒圖的人品時,他告訴警察,呼格吉勒圖是好人。
閆峰肯定不是這起冤案的關(guān)鍵性人物,但我還是對這個細節(jié)印象深刻。這是一種很生動直觀的人性,有時未必是在多大的壓力之下,我們會提供不客觀的證據(jù),也許只是迎合,只是從眾,就能讓很多人去積極地提供一個被人群厭憎者的所有不利證據(jù),去加強這種厭惡,眾人因此獲得一種在集體內(nèi),與少數(shù)不合群者劃清界限的安全感。這,常常是群體作惡的開端。
小時候,有個鄰居阿姨個性很不討人喜歡,又自私又別扭,幾乎得罪光了附近鄰居。眾人都與她為敵,她成了每個人見面時的談資,連小孩子都知道經(jīng)常去她家刺探,看她又在做什么說什么,然后回去當情報匯報給家長,家長津津有味聽完,再從中提煉出可惡之處,細細講給別人聽。眾人在塑造這個女人的丑惡形象上群策群力,隨時補充和完善。
每個長日無聊、生活樂趣不多的群體里,都有這樣一個人存在,眾人借由與他(她)為敵,找到自己在群體中的存在感和安全感。
《紅樓夢》里的趙姨娘就是群體中這樣的存在。她雖是賈政之妾,且兩人感情不錯,賈政時常歇宿于趙姨娘處。但除此之外,她幾乎冒犯了賈府從上到下所有人。上至不待見她的賈母、王夫人、鳳姐,下至婆子、丫鬟們,似乎人人都不喜歡她。
其實,除了她可見的罪惡(比如讓馬道婆施法暗害鳳姐和寶玉)和言行的粗俗、不得體,多數(shù)時候,她的劣跡是由賈府里很多人一點點補充和完善起來的。
第25回趙姨娘揭發(fā)鳳姐損公肥私,“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了娘家去”,到83回鳳姐就曾說到“更有一種嚼舌根的,說我搬運到娘家去了”,可知平日里趙姨娘私下抱怨的話,都會一字不差地傳到鳳姐耳中。
鳳姐克扣眾人月錢去放高利貸謀利,底下人敢怒不敢言,主子們不缺錢注意不到。唯有處在中間階層、生活窘困的趙姨娘去向王夫人告了狀。王夫人循例問了鳳姐是否每月按數(shù)給趙姨娘月例,說“前兒我恍惚聽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吊錢,是什么原故?”鳳姐滴水不漏地搪塞過去,出了門就跟底下人抱怨,“我從今以后倒要干幾樣克毒事了。抱怨給太太聽,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東西,別作娘的春夢!明兒一裹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如今裁了丫頭的錢,就抱怨了咱們。也不想一想是奴幾,也配使兩三個丫頭!”
可以想見,自此以后,當家人鳳姐只會以加倍的克扣和處處為難來回報她,讓趙姨娘更加窮酸和舉步維艱。
那些向鳳姐、王夫人通風報信的人,也許不過是多了一雙眼睛,多了一句嘴,但他們是構(gòu)成多米諾骨牌的一個個部分,最終也是殺人的幫兇和利器。在群體之中作惡,常常會讓作惡者縮小作惡的感覺,減少承擔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