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無色
01
我爹要把驚虹劍交給我的時候,其實我是拒絕的。
江湖傳言,風華谷少主年少得意,俊朗非凡,精通三十六道奇門秘術,武林大會上以一敵百,不費吹灰之力。
這些形容詞,除了長得帥,沒有一樣我沾邊。
我爹近日看上了小江南的頭牌,哭著喊著要帶她退隱山林,這風華谷偌大的擔子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會把家敗光的?!蔽颐鏌o表情地站在谷口。
我爹將行李扔上馬車:“我兒自小愛錢,上茅廁都不多帶兩張紙,你要找個稍微有信服力的理由。”
“我會找好多小老婆,把風華谷的名氣搞臭的?!?/p>
我爹拴好了馬車的韁繩:“我兒向來不近女色,那么多后媽勾引你都被你一口回絕了,為父走之前還擔心你的終身大事,如今也可以放下心來?!?/p>
“我不會武功,你走了……誰來照顧我啊!”
我爹已經(jīng)驅車離開,風中似乎還傳來一聲遙遠的呼喚,具體沒聽清,但是他好像提起蘇妍來著……
我撲通就跪下了!
“那個女人會把我生吞活剝了的!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話還沒喊完,我虎軀一震,整個人都不好了,又是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頭頂被一片陰影罩住,我一抬頭,眼淚都被嚇回去了,“蘇……蘇師姐?!?/p>
蘇妍撐著一把遮陽傘,左手持著驚虹劍,不知道已經(jīng)在我身后站了多久,此刻瞇起眼睛凝視我,唇畔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嗯?”
蘇妍是我?guī)熃?,風華谷除我爹之外武力最高者,偶爾性冷,偶爾殘暴,即便再不喜歡她,與她正對面硬碰硬,我還不想那么早死。
我立即轉身抱住她的大腿:“師姐,以后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
她一腳把我踹開。
我認識蘇妍十三年,她作為我唯一的師姐,不僅替我考試,幫我打架,就連武林大會上頂著我的名字出了名滿江湖那么大的風頭,人家認識的也都是她,簡單說,蘇妍是我的替身。
而我本人,在武林大會當日,不過就是個躲在閣樓上嗑瓜子的閑散人士。
我風凌作為一個根紅苗正的江湖二代,仗著家里有錢,爹有勢,作威作福許多年,唯獨怕兩件事,第一件是我爹玩累了不理我,另一件就是在蘇妍的壓迫下生活。
很好,我睡醒一覺起來,兩件事都實現(xiàn)了。
02
“我臨危受命,義不容辭,今日的課程還沒有練完,老谷主臨行前交代的話你都忘了嗎?”
蘇妍的劍鞘抵著我的脖子,我被她押著扎了兩個時辰馬步,已經(jīng)汗流浹背地躺在練武場上,明晃晃的日頭曬得我連動根手指都覺得累。
為了表示我對蘇妍的尊敬,我有氣無力地回答她:“我爹走之前,明明是說讓我多娶幾個小老婆?!?/p>
蘇妍向來聽我爹的話,讓她為谷捐軀,她二話不說就能喝下一斤鶴頂紅,問題是她現(xiàn)在想當我的人生導師了,以前去學堂給我替考的時候怎么不說呢?我品行都養(yǎng)成,一切都晚了。
我本意是想氣氣她,沒想到蘇妍當真了,皺著眉頭想了想,突然開口:“有道理?!倍笠话褜⑽铱冈诩绨蛏希懊魅諒V發(fā)英雄帖,征集谷主夫人,比武招親太俗氣,文科選拔要是給你招來個病秧子可如何是好?”
這是什么節(jié)奏?
蘇妍平時看起來正經(jīng)得像缺根筋,遇到這種事怎么如此積極主動了?這思維太快,我跟不上啊!
當晚我就偷偷收拾包裹,只帶了金銀細軟,趁著夜色打算溜出去,門都沒來得及開,窗戶就被一把劍鞘給捅破了,那色澤,那力道,那做工……
我眼明手快,立即拍掌稱道:“鎮(zhèn)谷之劍果然名不虛傳,只有蘇師姐能將其功力發(fā)揮得淋漓盡致?!?/p>
蘇妍倚在窗戶邊,頭頂被月色打出一圈亮光來,看也不看我:“想去哪兒?”
當然是去沒有你的地方!
我信口胡謅:“去賞月?!?/p>
“哦?!碧K妍拍了拍窗戶框,“過來吧,你屋子的風水好,連月亮都比別人那兒看到的月亮大?!?/p>
其實蘇妍說話總是拐彎兒,她明明就是嫉妒我的屋子方位好,我的出身比她高,她認真學武多年,最后真刀真槍打下來的好名聲都落在我頭上。
她不服氣,我一直都知道。
我趁著她不注意,把包裹踢到角落里,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我可沒心情看月亮,我是想看她什么時候回去睡覺。
畢竟跟如今的蘇妍待久了,我怕我心絞痛突發(fā),月光溫柔地打在蘇妍的臉頰上,她從前并不是這樣的。
蘇妍初入風華谷那年,才十歲,不知是被我爹從哪里撿回來,臉上臟兮兮的,衣服爛成一條條的,還沾著血跡,可是柔軟的長發(fā)披散在肩上,乍一看也是溫柔的。
當時我正拿著小木劍在后院練功,仰起頭來,就看呆了:“我爹真狠,娶那么多媳婦也就算了,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過……”
蘇妍展顏一笑,我爹就湊過來,摸著我的后腦勺說:“叫姐?!?/p>
我堂堂風華谷少主,哪里能隨隨便便就認一個小乞丐做姐,當即梗著脖子說:“不要?!?/p>
我爹更開心了:“行,你別吃了,今晚又能省一頓飯?!?/p>
“姐姐你好,我叫風凌!”
沒錯,我就是這么一個能屈能伸的漢子。
蘇妍初來乍到,干活勤快,話也少,被我人畜無害的少年樣子所蒙騙,我說什么她都信。
我仰著臉說我想放風箏,她白日練武,夜里就點著蠟燭做支架,糊樣子,一只風箏做了半個月,拿到我面前時,我早沒了興致,又說我想放河燈,她就回去繼續(xù)找材料,一晃又是十幾天,風華谷里的人都隨我爹,做事不大認真,我覺得她很有意思。
事實證明,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那次我大著膽子對蘇妍說我想吃夜宵,蘇妍跑到后山抓了野雞,燃起火堆,沒想到把樹林給點著了。
由于我爹年輕時曾吃夜宵吃到中毒,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風華谷連聚眾打麻將都不禁,唯獨禁夜宵,一直到我爹把蘇妍關到了小黑屋里,她也沒把我供出來。
蘇妍紅了眼眶:“你到底憑什么!就算風華谷沒有我,你爹依然可以保護你,還有那么多人肯陪著你,你身份尊貴,錦衣玉食,明明你什么都擁有,究竟為什么不放過我?”
溫柔慣了的她突然反唇相譏,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后來蘇妍就變成了這樣,沉默寡言,邏輯怪異,并且對我冷言相向,活像個女魔頭,直接使她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正是不才在下我。
直到今天,我仍不覺得我有錯。
即便我總是躲著她,怕著她,說她惡毒又殘暴,還產(chǎn)生過離家出走的念頭,可是我根本沒辦法想象,如果蘇妍不在我身邊,我要怎樣繼續(xù)生活。
04
蘇妍辦事雷厲風行,說招親就招親,不出三日,風華谷中就聚集了環(huán)肥燕瘦的姑娘們,搞得我好像人口販子。
我稍加打扮,都不敢輕易照鏡子,唯恐被自己帥到,有失體面,那就不好了。
蘇妍冷著一張臉,懷里抱著驚虹劍。
驚虹劍本是風華谷傳家寶物,只是我為了留住我爹,死活不肯收,就落到了蘇妍手中代為保管,她今日一身男裝出現(xiàn),姑娘們圍著她團團轉。
我揚開一面玉扇,咳嗽了兩聲清嗓子,才看見蘇妍裝模作樣地朝我拱手:“少主。”
接下來的場面有些混亂。
——“說好的少主風凌帥得一臉血呢,這個人是不是冒充的?”
——“驚虹劍才是少主身份的象征,這人拿個扇子是做什么?”
——“我去過武林大會,少主根本不是這個人!他是假的!”
姑娘們八卦一起,紛紛附和,最后要不是蘇妍及時攔住我的腰把我救到后山去,我恐怕就要命喪自己家門口。
我坐在竹林里,拿過蘇妍的袖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又直直盯著她不講話。
我的意思是——這就是你找來溫柔賢德蕙質蘭心的姑娘?
蘇妍斜著眼睛瞥我:“這些姑娘已是上好。”
“我看她們沒你好?!蔽已劬σ晦D,看向蘇妍,“你看你嫁不出去,我也娶不到滿意的,咱們倆湊一對兒得了?!?/p>
蘇妍一把推開我:“你我同門師姐弟,師父遠行未足一月,你莫要開我玩笑?!?/p>
蘇妍向來是個死腦筋,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而恰恰是這一點,我不是沒有利用過。
我過十七歲生辰時要她陪我出谷走一趟,因為介懷我攪了她的婚事,蘇妍怎樣也不答允,我模仿我爹筆跡寫了一封傳令,她就妥協(xié)了。
那日天氣甚好,晴空萬里,我數(shù)著云往前走,根本不看腳下的路無意間觸動了機關,數(shù)道削尖的竹箭襲來,我來不及閃避,那一剎那,我分明在蘇妍眼中看到了猶豫。
那是我頭一次頓悟——如果我死了,蘇妍會很開心,她會嫁給心上人,也可以繼承驚虹劍,更能以自己的身份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
蘇妍還是救下了我,原因無他,我倒下的那個瞬間,腰間的風華佩閃到了她的眼睛,我才知道,她救下的不是我風凌,而是風華谷的少主。
可是今天,我還真希望她能不這么執(zhí)著,起碼別是在這種事情上。
還沒來得及繼續(xù)跟蘇妍斗嘴,一支飛鏢破空而來,蘇妍沒來得及拔劍,我被劃傷了手臂,黑色的血順著我的胳膊流下來。
來人是個姑娘,方才就站在前排,從前廳追來,能追得上蘇妍的腳程,恐怕不是個省油的燈。
她躲在樹后,本是凌厲發(fā)招,此刻卻嬌羞地揉著衣角:“奴家已仰慕公子許久,今日能得見公子,已是心滿意足,奴家又不吃了你,你跑什么呢?”
我捂著胳膊瞥了她一眼:“我只知道姑娘求愛有的送情書,有的送紙鳶,你可好,居然送飛鏢?”
“閉嘴,你這個斷袖!”她伸手又發(fā)出一支飛鏢,這次被我堪堪躲過,她卻看向蘇妍,“我說的,明明是人家風凌公子?!?/p>
我是招誰惹誰了?
蘇妍也愣在原地,我抓過蘇妍的胳膊,質問那姑娘:“你喜歡她?”
姑娘點頭。
好,你等著!
我往后退了兩步,搬開一塊大石頭,露出一截麻繩,伸手一扯,然后拉住蘇妍就跑。
正是當年我中的機關,無數(shù)竹箭襲去,改良后堪稱天羅地網(wǎng),夠困她一陣子了,在我家還想搶我的人,一個宋寒生不夠,現(xiàn)在連姑娘們我也得防著!
好容易跑到山頭上,蘇妍氣急敗壞甩開我的手,指著那山上仍未停歇的陣法:“那可是個弱質女子。”
我低頭看了看還在血流不止的左臂,她算弱,那我是什么,殘廢嗎?
蘇妍的長發(fā)被山頭的風吹得揚了起來,她撕開我的袖子,俯下身子,用力將我傷口中的毒血吸出,又吐在地上。我低頭定定地看著蘇妍,她的臉頰越來越紅,我知道那是因閉氣所致,趁著她呼吸的間隙,我低頭,咬上了她的唇。
我尚年幼時,蘇妍常陪著我睡,我要喝水,我說夢話,我踢被子,她就溫柔地在我耳邊唱歌,我偶爾親她一下,她就笑開了。哪像如今這樣,我想要她好好對我說句話,都成了奢望。
蘇妍用力掙開我,一巴掌舉到頭頂,看到我受傷的手臂,又停下來。
她強壓著怒氣:“先為你療傷?!?/p>
“別過來?!蔽彝肆藥撞?,撕下一片衣角,用牙齒咬著給手臂包扎,“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因為我風凌,我爹對你有養(yǎng)育之恩,因而你不能放棄我??墒翘K妍,我對你的情意……你就一點也不懂嗎?”
蘇妍被我嚇到了,一松手,驚虹劍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05
表白失敗后,我憂心忡忡地回到房里,只能通過照鏡子來撫慰內心的傷痛。
連侍女阿碧打掃完院子都來勸我:“公子,你是要成為大俠的人!”
我摔過去一個枕頭:“不想當大俠?!?/p>
“不當,不當?!卑⒈贪参课?,“你永遠是小公主?!?/p>
正是心煩的時候,我不禁要問阿碧:“若是你需得在我和宋寒生之間選擇一位,你會選誰?”
“自然是公子。”阿碧不假思索,還沒等我揚揚得意,她立刻補充,“畢竟我是個單純的姑娘,不要求那么多,有錢就行了?!?/p>
我竟無言以對,于是更加難過地敲著桌子:“那蘇妍為什么不喜歡我呢?”
阿碧早就備好一本書,此刻施施然甩到我的面前——《大俠養(yǎng)成手冊》。
從我記事起,我爹就給我講解當大俠的好處,行走江湖打砸搶燒不在話下,美女少年投懷送抱也可不提,最大的好處,就是叫著好聽……可見我爹是個多么愛慕虛榮的人。
但是今天阿碧給我普及了當大俠的新功能——“公子你要臉有臉,要錢有錢,比那宋寒生差在哪里?要說你年紀小吧,可是你萌啊,所以我姑且認為,你是敗在了不是大俠上?!?/p>
竟然是這樣嗎?
那如果我變成大俠,再找宋寒生下個英雄帖,是不是蘇妍就會對我刮目相看了?
想到此處,我拿起秘籍打算出門練,方一開門,蘇妍正站在外面,抬手作勢要敲我的門。
我慌了,回頭瞥了眼阿碧,她的眼神告訴我:公子,要矜持!
我壓抑住內心的狂喜,轉過身去背對著她:“你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嗎,還來我這里做什么,你走?!?/p>
哼,夠矜持了吧。
沒想到蘇妍驚喜地看著我:“我還沒出口……你就同意了?”
這是何意?
蘇妍又道:“你不是同我說過,我較你年長些,若是我先你一步出嫁,你會良心不安,于是我再三思索,打算下山找個良人?!?/p>
蘇妍說得一本正經(jīng),仿佛我昨天根本沒和她告白似的。
找個良人?合著就我是壞蛋。
我回過頭掐著腰:“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蘇妍將驚虹劍呈上:“我要出谷?!?/p>
……
當我再一次站在風華谷口時,蘇妍已經(jīng)收拾好包袱備了馬。
天色微微發(fā)亮,我在谷口守了一夜,才等到蘇妍出來,她也似乎早就料到,不然我靠在墻根都睡著了,她怎么還會拍醒我呢?
我一睜開眼,立即說出那句準備好的臺詞:“你果然要不辭而別。”
蘇妍把頭發(fā)繞成一個女子的髻,挨著我坐了下來:“我初入谷時,沒想過要留這么久,我以為,兩年,三年,就可以出去完成我的大事,天不遂人愿,我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p>
這個“走不了”是說她的人,還是她的心?我不知道。
我習以為常地挽住她的手臂:“若是你將事情都做完了,還會回來找我嗎?”
蘇妍側目看向我,搖了搖頭:“這誰知道呢。”
那就是不會了。
“你臨走前,我有件禮物要送你?!蔽姨痤^,趁她疑惑間,一記手刀劈向蘇妍。
阿碧自我身后走出,把馬牽到我的面前,皺著眉頭看著我:“公子一定要去?”
我站起身來,將蘇妍交給阿碧,拍了拍肩上莫須有的灰塵,負手而立:“事已至此,逃不掉的?!?/p>
阿碧還是想勸我:“要不然公子娶我吧,我不像蘇姑娘這么挑的,有錢就行了?!?/p>
06
蘇妍是個好姑娘。
不是因為她在我爹走后仍未棄我而去,也不是因為她自小對我百般照顧,而是說她背負了那樣大的血海深仇,卻依然堅忍到了今天。
蘇妍從來到風華谷那日,我就知道她是誰。
大周國郡王府的小郡主,在整個大陸也是極其榮耀的府邸。十三年前郡王府與暗殺組織破曉的決戰(zhàn),打了個兩敗俱傷,破曉在此之前向風華谷購買了一批兵器,我爹去討要尾款時,順便救下了蘇妍。
郡王府一夜之間成了一座廢墟。
奇怪的是,這樣滿身是血的蘇妍,第一次見到我,仍然臉上帶著細微的笑意,她不是不痛的吧,她只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痛的吧。
蘇妍害怕風華谷也將她拋棄,于是她答應我一切無理的要求,后來蘇妍又放不下仇恨,想要單槍匹馬出谷時,又讓我告了一個黑狀攪了她的計劃。
我爹同她說:“若你不能真正強大起來,若你不能以一己之力立足江湖,你不過是砧板上的肉,同你那不識時務不肯同破曉聯(lián)手造反的父親一樣,任人宰割。”
她那時還懂得反駁:“原來恪守忠義和不識時務竟然是一回事嗎?”
可是我爹一句話就打破她多年樹立起的三觀——只有強大的人,才有資格評判對錯。
今日,蘇妍已然強大,而讓她只身犯險,我舍不得。
宋寒生等候我多時。
站在明晃晃的日頭底下,他正是破曉的暗殺部副堂主,也是埋伏在青衣門多年的臥底,上個月青衣門被滅,恐怕是他的手筆。
我施施然翻身下馬,搖開扇子擋住毒辣的陽光:“宋大俠好有雅興。”
他不屑地瞥我一眼:“我約的是蘇妍?!?/p>
果然,蘇妍來找我告別,根本不是要尋什么良人,是為了下山報仇。
我慢慢地踱著步子,計算著和他的距離:“你又是派小江南的頭牌勾引我爹,又是派人偽裝成前來招親的姑娘刺殺我,千方百計引蘇妍出谷,除了利用女人,宋寒生,你還會點什么?”
“沒錯,郡王府滅門案出自我手,今日約她前來也是為了斬草除根?!彼魏谷怀姓J,皺著的眉頭倏地舒展開來,“可是,就憑你,還想為誰打抱不平?”
宋寒生自身后抽出一把軟劍,趁我不備向我襲來,我算準了步子,偏了偏肩頭,堪堪躲過一擊。
他大概以為是我走運,可是下一招襲來時,我的白玉扇子立即化出十八節(jié)寒冰扇骨,勁風一掃,宋寒生的劍斷為廢鐵。
宋寒生當時就蒙了,狠命地搖著頭:“你……你明明是個廢人……”
宋寒生一邊向后爬,我揮著扇子冷笑著逼近他:“不如今日,讓我這個廢人把你也給廢了?”
宋寒生為人向來陰毒,怎會這樣就認輸,此刻往后爬去,到了墻根,立即摔碎了隨身玉佩,數(shù)十道黑影自院中飛出。
“你不想活也就罷了,還拉這么多墊背的?!蔽绎w身向后退去,穩(wěn)穩(wěn)停在屋頂上,扇風一掃,一排死士轟然倒地,待第二波前來的時候,宋寒生已亂了方寸。
他不可置信地指著我:“你不是風凌,他連扎馬步都費力,你到底是誰?”
我當然是風凌,那躲在閣樓上不問世事的風華谷少主是我,八年前武林大會上出手狠辣的少年榜首也是我,這些年我若不是自封穴道,自毀名聲,又如何能留下蘇妍呢?
我因扛不動一袋米而累倒在地上時,我從堂屋跑到后院小竹林便大汗淋漓時,阿碧總說,我這一生,就爛在了蘇妍手里。
可那又怎么樣呢,偏偏我愿意。
我再揮手時,扇骨已到了宋寒生眼前,他望著我身后喊了聲:“蘇妍!”
我不禁冷笑:“死到臨頭,還玩這種把戲?”
宋寒生抹了一把汗:“我有病嗎騙你這個,真的是蘇妍!”
不……不是吧!
我下意識轉過頭,瞥見那抹徐徐靠近的紅色身影時,立刻扇骨一收,抓住宋寒生的胳膊威脅他:“劃我一刀?!?/p>
宋寒生愣住了。
“劃我一刀!你趕快的??!”
宋寒生都要哭了:“這輩子沒聽人提過這種要求……”
一邊抱怨,他一邊眼明手快地在我胸前下了一刀子,我雙腿一軟,恰好倒在了蘇妍懷里。
溫香軟玉,正是我多年來翹首期盼的懷抱,我不禁舒服地蹭了蹭。
“你為什么……要替我赴約?”
阿碧那個口風不嚴的丫頭,一定什么都跟蘇妍講了。
我順勢對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對,我榨干了渾身演技,虛弱開口:“因為我知道……你留在風華谷,根本不是為了照顧我,是為了趁我不備取驚虹劍?!?/p>
蘇妍眼中氤氳著霧氣。
“我還知,你取驚虹劍,并非貪心,而是要找破曉報仇。”
蘇妍的眼淚順著臉頰大顆大顆掉下來。
我更加上氣不接下氣:“當年……你要嫁給宋寒生,也……也不是真的愛他,而是要借他之手滅掉破曉,你告訴我……對不對?”
我似乎很執(zhí)著于這個答案,蘇妍抱住我的手臂狠狠收緊,附在我的耳邊:“你說得對,你說得都對!我有意竊取驚虹劍,我不愛宋寒生,我對不起你!風凌,風凌你不要睡??!”
我掩住胸口,又吐出一口血來,雙眼無神地看著頭頂蒼穹。
“這些年來,我已將當年參與郡王府事件的人清理了七七八八,唯剩下宋寒生一脈,你的大仇,我替你報了,想來你不愛我,我去了也不必太傷心,答應我,從今以后,一個人好好生活……”
閉上眼睛之前,回蕩在我耳邊的,只有蘇妍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
“公子!”
07
對付女人,一定要趁其不備,戳其軟肋,用阿碧的話說,除了她這樣單純愛錢的姑娘,最好使的莫過于苦肉計。
尤其是蘇妍這樣的。
我裝上了癮,一暈就是半個月,我暗地里對著大夫們擠眉弄眼,不愧是侍奉過我爹的老油條,當下便統(tǒng)一口徑對蘇妍說:“公子外傷已無大礙,只是心中有結,是否能醒來仍不可妄下定論?!?/p>
于是,蘇妍竟然就一刻也沒離開過我。
“宋寒生一脈已被我根除,我從前想,我恐怕要為報仇這件事忙碌一生,可是如今大仇得報,我卻不知天下哪里還有我容身之處。
“風凌,我從前不敢面對你,我怕若是你牽絆住我,可怎么是好?拿到驚虹劍時,我本想就此離開,可是我舍不得,我怕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武功又不好,怎么能讓別的門派欺負了呢。
“師父說,風華谷不能與朝廷扯上關系,我郡王府世代忠義,我是要回去承襲爵位的,你定然不能娶我,但是風凌,你醒來啊,你醒來,我便不回去了,我就陪著……”
“這可是你說的!”我猛地睜開眼睛,將蘇妍一把抱進了懷里。
要不是因為怕她回去承爵,何必一拖再拖,且不說我早早就能滅了宋寒生,誰愿意躺尸半個月?
蘇妍愣了一剎,我的肩頭頃刻間被她的淚水浸濕,她尚未哭好,一拳向我腰間打來:“風凌,你渾蛋!”
我的眉梢眼角都彎了起來,將她落下的眼淚都咽進肚子里去,心里眼里卻滿溢著幸福。
“我是渾蛋,我只做你一人的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