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佳妍
甜是人類獨有的軟肋,嗜甜史就是一部人類的進化史。
20世紀40年代,西方生理學家做了一項測試,證實人類是地球上唯一愛好甜食的高等動物,再沒有另一種生物像人類那樣嗜甜如命。據(jù)說魯迅酷愛吃甜,兩年里在稻香村買了15次甜食,每月從教育部領(lǐng)了工資,立刻去法國面包店買40個奶油蛋糕。
最早的甜
蜂蜜這樣的甜是上天的饋贈,也是人類最早接觸到的甜的一種,公元前20世紀的蘇美爾人對此感激不已。
盡管那時他們完全弄不清花蜜、蜂蜜和蜜蜂的關(guān)系,但還是很快發(fā)現(xiàn)了蜂蜜的神奇療效。在石碑上,他們用楔形文字刻下了對后世子孫的忠告和箴言:蜂蜜可作為藥膏使用。后來,古代中國人也發(fā)現(xiàn)蜂蜜中的礦物質(zhì)元素、維生素和各種酶能促進人體對藥物的吸收。中醫(yī)用蜂蜜將中藥和成黑乎乎的大藥丸子,用蠟球封住,蜂蜜中和了藥的苦味,吃起來有絲絲甘甜。
在詞語匱乏的4000年前,“蜂蜜”象征著帶有甜味的所有詞,成了萬能的褒義詞,只要是跟“好”“美”沾邊兒的事物,都被形容成“蜂蜜”。蘇美爾的泥版雕刻上刻著:新郎如“蜂蜜般甜美”,新娘的吻“比蜂蜜更芬芳”,洞房里“滿是蜂蜜”。
可是他們并不知道,蜂蜜其實是蜜蜂的嘔吐物。
蜜蜂釀蜜時,嘔吐是其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蜜蜂蹲在花蕊中,進行20多次的吸吐,將花蜜中的水分去掉一半?;郾幻鄯湮朊勰?,類似于唾液腺的器官再分泌出酶,將花蜜中的蔗糖分解為葡萄糖和果糖。采完蜜的蜜蜂飛到蜂巢內(nèi)的指定區(qū)域,將花蜜都吐出來。留守巢內(nèi)的蜜蜂再對這些花蜜進行加工——吸入,吐出,再吸入,再吐出。蜜蜂的口器能夠神奇地感覺出葡萄糖和果糖的濃度,待到花蜜中的蔗糖被分解完時,蜂蜜才算釀好了。
在蜜蜂遲遲沒有出現(xiàn)的北美大陸,上天賜予這里另一樣帶有甜味的禮物——楓糖糖漿。
1600年前后,印第安部落的戰(zhàn)士們把戰(zhàn)斧劈進了長著五角形楓葉的楓樹里,樹干中流出汁液的輕微甜味讓他們欣喜不已。他們用斧頭劈出一個小小的楔形木頭,撐在樹干的刀口上,下面用一片榆樹皮當容器,接住楓樹流出的汁液。夜間的低溫讓樹汁中的水分在表層結(jié)起一層薄薄的冰,這就是最原始的提純。反復多次,樹汁的顏色越來越金黃,質(zhì)感也日漸濃稠,最后就成了楓糖糖漿。印第安人把楓糖糖漿揉進熊的脂肪,或拌入玉米粉中,做成長途跋涉時吃的干糧。
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歐洲人同樣發(fā)現(xiàn)了楓糖的秘密,不過他們的提純原理恰恰與印第安人的截然相反。楓樹樹汁在承載容器中加熱,隨著水分蒸發(fā),糖漿逐漸濃稠。這種糖漿的制作方法雖然簡單,效率卻并不太高。只有樹齡40年以上并且樹干直徑超過25厘米的楓樹才有含糖量可觀的樹汁,而且取汁量不能超過樹汁總量的10%,一般40公斤的楓樹汁液只能加工出1公斤的楓糖。
直到1700年,歐洲人才第一次吃到了真正意義上的“糖”,那時候蔗糖還屬于奢侈品。公元前5000年,古印度人從甘蔗里嘗到了甜頭,就異想天開地把甘蔗榨成汁,加火熬煮。鍋底出現(xiàn)的團塊狀“暗黑物質(zhì)”,就是最原始的蔗糖。唐代的中國人又在熬煮的糖水中加入石灰、黃土和蛋清吸收雜質(zhì),這樣就誕生了最接近現(xiàn)代意義的“白糖”。
工業(yè)的腦洞
巧克力的發(fā)明其實是一個技術(shù)錯誤。
18世紀,可可粉是一種廣受歡迎的調(diào)味粉,在慕斯蛋糕上撒薄薄一層,或是在吃意大利面時作為醬料。一天,英國耶穌會的托馬斯·凱基在烘干可可粉時烘過了頭,粉末融化成了深褐色的黏稠液體。凱基把融化的液體涂抹在樹葉上,冷卻后就成了世界上第一塊巧克力。
凱基剝下一整片巧克力放到嘴里咀嚼——粗糙、酸澀,像一片苦藥。巧克力中的生物堿有提神效果,盡管并不算是享受,但那時的英國人在一大早趕著出門時,仍然會皺著眉含上一片。直到1847年,英國人弗萊終于弄懂了可可脂才是讓巧克力順滑的關(guān)鍵,他還在可可粉里加入糖來調(diào)味。29年后,瑞士人亨利·奈斯勒終于研制出占領(lǐng)市場的“牛奶巧克力”,不過他添加的不是牛奶,而是奶粉。
牛奶巧克力也分“英式”和“美式”。美國人喜歡用奶粉,兌上脂肪消化酶,讓其風味更接近于奶酪;英國人愛用純牛奶,加糖熬煮、濃縮后再兌入純巧克力,如此一來,巧克力里還帶上了一點兒焦糖的香氣。兩者的口感有輕微不同,美式巧克力的代表是主打絲滑口感的“德芙”,英式的則是打純牛奶牌的“吉百利”。
白巧克力是巧克力中的異類,其中并不含有可可粉,只含有淡黃色的可可脂。為了方便可可脂結(jié)晶,白巧克力中加入了大量糖分,吃起來滿嘴糖味。因此很多國家甚至不承認它是巧克力,戲稱它為“可以吃的肥皂”。松露巧克力也不是真正的巧克力,而是用廉價的植物油脂改造的代可可脂制品,不管包裝上印著多么具有噱頭的“純手工,純天然”,它都不能算是巧克力。
味蕾在人類文明的后期開始加入了工業(yè)革命的想象力。正是人類在工業(yè)文明中對甜食的各種不靠譜想象,促使它們變成了現(xiàn)代人戒不掉的零嘴。
當人們的追求已不止于甜,彈軟的“口感”便成了新的目標。中國傳統(tǒng)的“高粱飴”、歐洲的“土耳其軟糖”給了人們制作具有彈軟質(zhì)感糖果的靈感。食品成分表中的凝膠、明膠、果膠都不是化學制劑,而是純天然的提取物:凝膠來自谷物,果膠來自水果,明膠來自動物皮骨。加入它們制成的軟糖有的軟嫩易化,有的富有嚼勁。而軟糖的精華其實并不在于“糖”,其本質(zhì)只是加了糖的凝膠。
口香糖的最初用途是藥用——給下頜受傷的患者做咀嚼運動,用來活動下巴。紐約人托馬斯·亞當斯發(fā)現(xiàn)了一種彈性特別好的樹膠,他往里面加上糖和甘草,做成可以反復咀嚼的甜食。隨著口香糖的受寵,樹膠不夠用了,人們又研發(fā)出人造橡膠,它的成分與輪胎相同,不過還好——它們完全沒有毒。
在對甜味的開拓中,人類一直孜孜不倦。我們早已不再滿足于造物主的甜味饋贈,人工合成的甜味劑至今已開發(fā)了50多種。
想必古人今人都從充滿元氣的日常生活中發(fā)掘喜悅,以度過微不足道的人生。同時也造巴別塔,登上月球,或有意無意制造各種各樣的甜食。而諸如此類的積累,人們便稱之為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