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昌璽
青皮開了一家文身店,起名“魂天刺”。隔壁是家面館,沒有名號,只是在門前牌匾上寫著三個大字“刀削面”。雖說不是同行,青皮卻無緣由地蔑視這家面館。
面館的主人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身形魁梧,聲似洪鐘,因其刀法俊俏,食客送一美稱:老刀。老刀削出的面葉中厚邊薄,棱鋒分明,入口外滑內(nèi)筋,軟而不粘,越嚼越香,深受食客喜愛。
青皮三十剛過,圓臉平頭,右腿跛,行動不便,平時沉默寡言,眉宇間暴戾之氣隱現(xiàn)。
老刀的面館一大早就開門營業(yè),和面、磨刀、吆喝;眾食客或低聲細(xì)語,或高聲笑談……
青皮都是白天睡覺,晚上才開門迎客,他說:這是規(guī)矩,人在江湖就不能沒有規(guī)矩。
老刀為人和善,一墻之隔,也想處理好跟青皮的關(guān)系,所以趁青皮晚上開門營業(yè)的時候,送上碗熱騰騰的刀削面。青皮也不拒絕,老刀把面放在桌上,搓著被燙紅的手說:“趁熱吃,別涼了。”
隔日老刀來收碗,碗已洗凈。老刀欣喜,拿碗欲走,可是,就在轉(zhuǎn)身的功夫,他瞥見桌下的垃圾桶里白花花的面葉,足足一碗。
老刀鮮見青皮有顧客盈門,可是,他卻衣食無憂,經(jīng)常有高檔轎車接送青皮出入。老刀納悶:這青皮到底還做啥營生?
其實(shí),現(xiàn)在的青皮除了經(jīng)營“魂天刺”,別無營生。轎車每每接他都是出入高檔酒店,桌桌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這時候的青皮總是眉開眼笑,端坐上首的郝老大頻頻舉杯:“青皮,大哥無能,欠你一條腿。不過,兄弟放心,好好跟著大哥,天天有酒有肉,有江湖?!?/p>
青皮喝下冰涼的液體,面色逐漸紅潤:“大哥,咱自家人不說外話,那場血戰(zhàn)雖然壞了一條腿,但能給大哥在江湖上掙回面子,青皮沒有怨言。只是……”
郝老大看青皮欲言又止,心中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慢慢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盯著青皮說:“放心吧,梅花不會嫌棄你,再過一段時間,挑個吉日,就把你倆的婚事辦了。咱不就是腿跛點(diǎn)嘛,別的部件都響當(dāng)當(dāng),怕啥,哈哈。”青皮的臉更加紅潤。其實(shí),自從腿傷愈合后,郝老大給他送過不少女人,可是青皮一個也沒碰。他也許真的是眾兄弟眼中的另類,一根筋的癡情種。
傍晚時分,轎車把青皮送回店里。剛開門一會兒,老刀又端來一碗剛出鍋的刀削面:“兄弟.正是飯點(diǎn),快吃吧。”
青皮抬了抬眼,咧著嘴說:“老刀,你這面館一天能掙多少錢?”
老刀訕訕地笑著:“咱小本生意,能掙幾個錢,養(yǎng)家糊口罷了?!?/p>
“一個大男人干啥不好,整天一碗碗地做面,累,自己找累?!鼻嗥M嘴酒氣,笑得肆無忌憚。
老刀也不生氣,依舊笑著說:“老哥用刀削面,兄弟用針作畫,都是生活?!鼻嗥て肺吨系兜脑挘K究還是沒有吃面。
老刀的生意越來越紅火,青皮的顧客依舊稀稀落落。近日,青皮總感覺心神不寧,做活兒的時候也老出錯:一位顧客要在頸后紋一朵牡丹,不知不覺間青皮竟給人家繡了一朵梅花。
顧客自然不愿意。青皮賠了一筆錢后,心想:該去看看梅花了。
“梅花……”青皮默念,“等咱結(jié)婚了,好好過日子,雖然我的腿跛了,可是我還有手藝,咱一起開店,就是經(jīng)營不好,也不犯愁,郝老大欠我一條腿,咱不愁吃喝。”
兒女情長的事,他不想驚動郝老大,徑自打車去了梅花家。
一路上,青皮胡亂地想著梅花嬌羞可人的樣子,想著跟梅花婚后的日子,想著跟梅花一起生的娃是個啥樣子……
不知不覺間來到梅花家門前,青皮剛要抬手按門鈴,里面?zhèn)鱽砻坊ù螂娫挼穆曇簦骸昂麓蟾?,人家做了你愛吃的紅燒肉,溫?zé)岬木贫伎鞗隽恕?/p>
青皮突然感覺周圍很安靜,慢慢往回走??斓阶约业甑臅r候,他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招牌“魂天刺”和“刀削面”。然后,疾步走進(jìn)老刀的店里,朗聲道:“哥,來碗面?!?/p>
老刀脆聲應(yīng)著,左手舉面,右手拿刀,面葉像雪花飄進(jìn)沸騰的鍋里,翻飛打滾,手起刀落間,一碗熱騰騰的刀削面送到青皮手里。
一碗面下肚,青皮仰天長嘯:還是面好,暖心暖胃。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