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洪平

救護車呼嘯而至

又一個老人被送來

這個冬天很寒冷，建廠時期充滿激情的年代

像一座龐大的城堡被一磚一瓦肢解

每塊磚都受到了入骨的侵蝕

歲月早已疏松，無力支撐太過紅火的記憶

他此時處于昏迷

出血的位置，正是抗美援朝勝利的日子

脫下軍裝就來到這里參加建設(shè)

一腔熱血，總在不停尋找噴發(fā)的出口

直到有一天退休突然降臨

他才意識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紀

足夠那些年輕的戰(zhàn)士，再犧牲幾次

閃爍的燈光，急促的呼救

他仿佛看見時光正從戰(zhàn)場的另一面席卷而至。

人來人往的大廳

常常有一種錯覺

這里川流不息很像繁華商場、超市

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

很多人來這里都帶著一樣?xùn)|西

那就是疾病

顯微鏡下能看見細菌的猖狂

無影燈里手術(shù)刀剖開藏匿五臟六腑的罪惡

一呼一吸之間

無數(shù)雜念被冶煉鑄造

然后形成毛坯，再經(jīng)過車鉗銑刨磨

加工成品組成一個系統(tǒng)

推動整個社會

機械的繁衍已如流程

日常的行為標準被釘在墻上

不為人知的世界里

沒有機器轟鳴，卻有善惡的劇烈爭斗

一個人的轟然倒下

有著難以理解的因果關(guān)系。

碰見熟人

這里看見熟人感覺格外親切

希望對方馬上像熟悉自己一樣熟悉自己的病

然后，還希望對方能分擔(dān)點憂愁

或者希望聽到對方的病能比自己的更嚴重

交換病情像交換友誼

很多過去不被珍惜的東西

在這里，從另一個角度獲得了加深認識

從沒聽說過的醫(yī)學(xué)名詞和指標數(shù)據(jù)

記錄著一個人，行進中的生命信號。很多人

開始了解生活在自己體內(nèi)的朋友

這些長期被忽視的友情，有的因愛生恨

已經(jīng)悄悄變質(zhì)

從一個宇宙到另一個宇宙

就像一個人

從一扇門穿過另一扇門。

從這里出去的嬰兒

在父母春天一樣溫暖的懷抱里

不僅有乳香、汗?jié)n，還有機油、爐火

和金屬散發(fā)的味道

小小年齡就開始遵守工廠的制度

母愛被嚴格的工作節(jié)奏所規(guī)定

搭在流水線上的童年，急促又富有彈性

從職工醫(yī)院到子弟小學(xué)

再到子弟中學(xué)，相同的履歷批量印制

長大以后的命運雖然千差萬別

更多孩子最終還是走進了這座工廠

單調(diào)的重復(fù)，機械的日子

莫非人的一生真有命中注定這個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