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吳 曦 設(shè)計/ 王 鵬
廢城知子羅
文·圖 /吳 曦 設(shè)計/ 王 鵬
第一次零星知道知子羅是什么、怎么個來歷、什么樣的現(xiàn)狀時,我心頭一顫一熱,然后,沒來由地,眼眶發(fā)酸。名字已經(jīng)從地圖上消失了的知子羅,毫無征兆地從時間深處跳了出來。電光火石間,他的形象在我心底被速寫出來:有些許蓬頭垢面,還有幾分衣衫襤褸,可是卻神采奕奕、體格壯實。在知道何為知子羅,以及其真實存在的那一刻,我視從未謀面的知子羅為心底深處的故人。
許多天,很多路,領(lǐng)略了若干風格各異的景致之后,我們終于走向知子羅,走向改天換地的狂風暴雨被瞬息速凍后的現(xiàn)場。
塵封的歷史,既是語言修辭上的描述,又是客觀實在的發(fā)生。遠的有被火山灰掩埋的龐貝古城,近的有5·12汶川地震之后的北川老縣城。浩瀚宇宙中的任一個小小發(fā)生,都可能對人類產(chǎn)生翻天覆地的影響。早期人類對大自然的膜拜,與其說是缺少科學知識,不如說是對大自然的偉力太有切身所感。
面對基于自然力量的塵封,我們通常悲慟、靜默,然后轉(zhuǎn)身,尋找下一個家園期待下一個更加美好。
可是,面對被時間塵封的記憶之城——知子羅,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心里存著熊熊烈火般、矢志無悔的對未來的期待。
那座城,在那里,像一曲與今日格格不入的變奏曲,激昂、雄渾的曲調(diào),回旋在空落無人的廢城廣場上,回旋在八角樓側(cè)的主席臺上空。金色的午后陽光,斜斜地打在主席臺兩側(cè)斑駁的灰白土墻上,打在人民在那逝去年代里一筆一劃手書的“提高警惕,保衛(wèi)祖國”的毛主席語錄上。明澈透亮的午后陽光,清晰地照亮了這些紅色標語的黯淡和模糊。
兩棟紅磚灰墻的平頂宿舍樓一字排開,分列廣場兩側(cè),上下三層的樓房,窗口洞開,齊齊整整并列著,沒有窗玻璃,一個個黑乎乎的洞口,像一只只警惕注視我們這群不速之客的黑眼睛。樓體側(cè)面的墻上,一幅巨大的毛主席頭像被繪在那里,經(jīng)風沐雨,被模糊了模樣。不了解歷史的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以及之后出生的人,對這位被時間涂抹、改變的歷史偉人,也許很難明白他真實的樣子究竟是怎樣的。時間是種不逆轉(zhuǎn),不停留的發(fā)生,它孤獨地、一往無前地走向消逝,沒有知音。
平凡無知如我等,必然做不了時間的知音,頂多在機緣巧合的時候,走入正現(xiàn)場回放的時光片段中,約略明白彼時與此時的種種不同。
在傈僳語里,“知子羅”的意思是好地方,但是,在地圖上,這個名字,連同指向其路徑都被抹掉了。1973年,位于知子羅的怒江州府下遷到六庫鎮(zhèn)。1986年,因縣城處在巨大滑坡體上,知子羅所屬的碧江縣被撤銷縣制并入瀘水和福貢兩縣,全縣人口幾乎悉數(shù)從知子羅搬遷到山下,遺留下一座空城。目前,廢城知子羅里還住著少數(shù)不愿搬走的原住民,另有少數(shù)人,走到這里后,發(fā)現(xiàn)住在知子羅不要錢,一排排的原縣政府機關(guān)辦公室隨便住,一間間舊軍營宿舍任意進出,一個個機關(guān)院落里想養(yǎng)什么就養(yǎng)什么,于是,他們留了下來。于是,在我們進入知子羅,在四野靜寂,空氣里彌漫著遺忘和遺棄的氣息之中,嗅到了一絲絲讓人錯愕的人間煙火味。
知子羅的歷史,不僅僅限于上世紀的紅色年代,還可以一直追溯到1000多年前,追溯到那支遠道而來的氐羌烏蠻部落。他們淌過瀾滄江,越過碧羅雪山,走到怒江之畔,不走了;他們給這里改名為“好地方”,為自己起名為“怒蘇”,繁衍生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從此多了一個民族——怒族。怒族的起源在這里開始,紅色年代的句號留在了這里。
我們一行尋訪者的目光與午后的斜陽一道,越過廢棄的人民廣場、穿過蘇式風格的紅磚樓道,落在磚墻上的各種“老三篇”標語上,因為年紀關(guān)系,這些老三篇,我只在印刷品中見過,記憶中幾乎沒有這種時代印記鮮明的生動存在。同行的老師們,在那個火熱年代里,剛好是毛主席寄予期望的“八九點鐘的太陽”,當分泌旺盛的青春荷爾蒙遇上更為旺盛的革命荷爾蒙時,那種激動人心、刻骨銘心,雕塑出了獨一無二的六十年代人群。老師們饒有興致地從模糊的字跡中,尋找記憶的源點,努力辨認著墻面上的每一個字,而辨認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開關(guān),一下子就點亮一片記憶,就像姜文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中的追懷。
知子羅雖然地處高黎貢山深處,但卻是怒江地區(qū)最早解放的地方。1949年6月,中國怒江特區(qū)工委派出代表與碧江當局談判,談判成功,怒江和平解放。在一處廢棄的紅磚樓外面,我們看見一塊碧江和平解放談判地遺址暨中共怒江特區(qū)工委的紀念碑。想來與世隔絕世居在獨龍江里的獨龍族就是被這些共產(chǎn)黨員發(fā)現(xiàn)的。高黎貢山西面的獨龍族,是新中國成立之后,由周恩來總理親自命名的民族,在新中國政府發(fā)現(xiàn)他們之時,他們的社會結(jié)構(gòu)還處于原始社會里的氏族公社階段。住茅草屋,披僅能遮羞的獨龍?zhí)海巢还?,人口稀少。共產(chǎn)黨來到獨龍江之后,獨龍族人民的生活極大改善,一步跨越千年,進入社會主義社會,用上了農(nóng)業(yè)機械,住進了可以擋風避雨的石板屋,吃飽穿暖能發(fā)展,不再是那個被外族肆意欺負的弱小民族。獨龍族如此,知子羅所在的怒江州的其他民族也是如此,傈僳族、怒族、普米族等等,4萬多平方公里的小小怒江州有23個民族,這么多的民族能平等友好、和諧包容地共處于人居耕地稀少的怒江沿岸,與新中國政府的民族政策分不開,也與被稱為“好地方”的怒江州前州府所在地——知子羅的直接領(lǐng)導分不開。
從被廢棄到被遺忘,再到被重新關(guān)注,知子羅像是一本落滿了灰塵的厚厚書卷,記載了曾經(jīng)的過往、昔日的榮光、今日的關(guān)注以及有關(guān)未來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