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王若飛獄中待遇改善和最終釋放完全歸功于胡適,但傅作義對王若飛后來采取的各項優(yōu)待,甚至暗中多次在夜間將王若飛接到家中交談,則又不能不說有著胡適的影響。
1931年7月底,王若飛和吉合、潘恩普三人從莫斯科出發(fā)經(jīng)庫倫(現(xiàn)烏蘭巴托)回國,準備組建中共西北特別委員會。10月,三人來到包頭,住在復(fù)成元街泰安客棧。與烏蘭夫接上關(guān)系,傳達了中共對綏遠工作的指示后,由于潘恩普叛變,于21日晚被國民黨當局逮捕,先是被關(guān)在包頭警察局暗室,12月上旬被移送到綏遠省政府所在地歸綏(今呼河浩特)“第一模范監(jiān)獄”,1936年7月,又被移送到太原國民黨陸軍監(jiān)獄。1937年5月,經(jīng)過中共黨組織的努力,王若飛出獄。在這漫長的五年又七個月中,不為人知的是,胡適也營救過王若飛。
王若飛舅父四處奔走
王若飛是由其舅父黃齊生撫養(yǎng)長大的。1922年,王若飛和周恩來、趙世炎等人一起組建“旅歐少共”,并參加“旅歐中共總支部”工作,由胡志明介紹,加入法國共產(chǎn)黨。1923年春天,王前往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和舅父黃齊生由此分開。1925年4月,王若飛回到上海,先是出任豫陜區(qū)委書記,第二年初,調(diào)回中央擔任第一任秘書長,協(xié)助周恩來等人組織指揮了上海三次工人武裝起義。1928年春,出席在莫斯科舉行的中共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此次回國突遭逮捕,王若飛心想必死無疑,于是他把自己被捕入獄的消息想方設(shè)法通知了黃齊生。
此時黃齊生也回到了國內(nèi),正在河北定縣從事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工作。已經(jīng)十年不通音訊了,突然接到外甥的消息,黃齊生迅速趕到了歸綏,與王若飛見了面。為了營救外甥,黃齊生在監(jiān)獄外面租了間小屋,一方面通過交涉每五天去看望王若飛一次,買營養(yǎng)品給他;一方面四處活動,甚至跑去綏遠省政府找到省政府主席傅作義,求他放了王若飛。傅作義倒也干脆,說只要黃敬齋(王若飛的化名)愿意留下來做事,就可以無條件釋放。但王若飛回答,寧愿老死牢籠,也不愿出去不清不白混飯吃。
王若飛擔心萬一自己犧牲,后事也需料理,從衣服內(nèi)里撕下一塊綢布給妻子寫了一封信,并向老人表示愿葬于歸綏城北大青山王昭君墓側(cè)。黃齊生并不擔心自己的身體,但他覺得外甥的“遺愿”也需處理,只好揣著信離去。
從盛成、張道藩到胡適
1933年秋天,黃齊生決定去北平找有關(guān)人士,看能不能對傅作義做做工作,對王若飛作寬大處理,或者改善一下獄中生活條件。
黃齊生想到了曾跟他和王若飛一起赴法勤工儉學的盛成。盛是一位集作家、詩人、翻譯家、語言學家、漢學家為一身的著名學者,少年時代便追隨孫中山先生參加辛亥革命。1914年,盛成考入上海震旦大學讀法語預(yù)科。三年后,考入長辛店京漢鐵路車務(wù)見習所任職?!拔逅摹边\動中,盛成與北大學生一起沖擊東郊民巷,火燒趙家樓,后來被推舉為長辛店鐵路工會“救國十人團聯(lián)合會”會長,并與周恩來、許德珩等學運領(lǐng)袖結(jié)為親密戰(zhàn)友。
在法國,盛成也同胡志明交好,不僅參與創(chuàng)建了法國共產(chǎn)黨,而且是該黨早期的領(lǐng)導人之一。當時法國共產(chǎn)黨完全聽命于蘇共,盛成逐漸不滿,遂告別政治舞臺,潛心于學術(shù)研究。1930年10月10日,盛成回到上海,受到蔡元培、胡適等人的盛大歡迎。之后,曾短暫當過國民黨元老張繼的秘書,“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期間,投筆從戎,擔任第十九路軍政治部主任。第十九路軍后來被調(diào)往福建參與圍剿紅軍,又回到北平任教北大文學院外語系,同時在清華、師大等高校教授法文,還在農(nóng)學院教授昆蟲學。
也許是考慮到盛成的這個背景,黃齊生來找他了。1978年10月,盛成回到大陸,之后出版了《盛成回憶錄》,在書中,他回憶了當時黃齊生先生來找他的情景:
有一天,黃齊生先生來宿舍看我,行色匆匆,交談之下,他說:“王若飛被捕,關(guān)在綏遠獄中,不見天日。我特來找你,加以營救。”我立即提起當年同船去歐洲的張道藩。他說:“今日之道藩,已非昔日之道藩?!蔽覀兩逃憣Σ?。最后,我提出去找胡適,他表示贊同。于是我們立即乘車前往米糧庫(胡同)拜望胡適。胡適當即答應(yīng)寫信給傅作義,好像寫了五六頁八行書。我看了信之后表示贊同。他就蓋了圖章,將信封好,交與黃先生。黃先生當晚住在我家,第二天就回綏遠去了……此后,王若飛在獄中可以出來曬太陽,看報紙,后來又去掉鐐銬,最終被釋放。
黃齊生將王若飛的境況對盛和盤托出,盛提出請張道藩幫忙,因為他們一同乘船赴歐,張也是貴州人,和王若飛、黃齊生同鄉(xiāng),他加入國民黨后,逐漸成為CC系骨干,此時正擔任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組織部副部長、國民政府交通部常務(wù)次長等要職,張如果愿幫忙,力度肯定很大。但可能正是張此時的身份讓黃齊生對之失去起碼的信任?!拔覀兩逃憣Σ摺闭f明在否決了請張道藩幫忙之后,他們還一同想了很多方法和途徑。最后,他們想到了胡適。
胡適不負所托
胡適此時在教育界、思想界、文化界有著核心般的地位,在軍政兩界也有著相當大的影響。傅作義就對胡適相當敬佩。1933年3月3日承德失陷前一天,據(jù)胡適日記記載:“下午傅作義將軍來談。他極憤慨。”憤慨什么,顯然是熱河當時危急的形勢和蔣介石的態(tài)度,如此交談,顯然是把胡當作知音。
5月23日上午,傅作義率領(lǐng)第59軍打響了長城抗戰(zhàn)最后一場惡戰(zhàn)。激戰(zhàn)三小時,傅部犧牲367人。事后,傅作義將尋得的203具犧牲將士的忠骸收殮安葬于大青山下,建立烈士陵園,并特致函胡適,請他作碑文銘記。胡適同意,并認真撰寫。以傅、胡兩人的關(guān)系,找胡適寫信給傅作義應(yīng)該能起一定作用。
再說,此時胡適與盛成關(guān)系也不錯。盛成回來,胡適在上海參與歡迎。盛成來北大任教,胡適是包括外語系在內(nèi)的文學院院長。盡管如此,也保不準胡適愿替王若飛求情。沒想到,盛、黃二人來到胡適住處,從盛成的回憶來看,胡適不僅答應(yīng)寫,而且認真地寫了五六頁八行書,還征求其意見看寫得是否可行。
在許多人心中,胡適似乎與共產(chǎn)黨水火不容。恰恰相反,胡適與許多共產(chǎn)黨人有著深厚友誼,如果有人遇難,只要有可能,他都極力營救。他和李大釗一起掩護陳獨秀南下組黨;許多人都可能記得他和李大釗那場“問題與主義”的“爭論”,卻不曉得胡適提倡“好政府主義”,李大釗也簽名發(fā)表。李大釗被殺害后,胡適在《胡適文存》第三集扉頁,鄭重寫上紀念四位最近失去的朋友,排第一的即是李大釗。
大革命失敗后,陳延年被捕,首先想到請胡適幫助營救,胡適請吳稚暉疏通卻遭其出賣;胡也頻被捕后,沈從文請胡適幫忙,胡適也積極想方設(shè)法。
1926年7月,胡適去英國參加中英庚款咨詢委員會會議路過莫斯科,同蔡和森、劉伯堅等共產(chǎn)黨員暢談,稱贊蘇聯(lián)有一種“認真”、“奮發(fā)有為的氣象”,“有理想和理想主義”,是“一個空前的偉大的政治新試驗”,發(fā)回的有關(guān)文章不僅讓朋友們嚇一跳,也讓軍閥嚇了一跳,認為胡適可能赤化并加入了共產(chǎn)黨。當此時蔣介石加緊圍剿紅軍時,胡適卻不合時宜地拋出了一篇幾近給共產(chǎn)黨“正名”的文章《所謂“剿匪”問題》,文中說“共產(chǎn)黨不是匪”,“是有組織、有主義、有軍隊槍械的政敵”,“共產(chǎn)黨是貪污苛暴的政府造成的,是日日年年苛捐重稅而不行一絲一毫善政的政府造成的,是內(nèi)亂造成的,是政府軍隊‘赍寇兵、資盜糧造成的”,汪精衛(wèi)和蔣介石都應(yīng)該平心想想,應(yīng)該“停止一切武力剿匪的計劃和行動”。
有著如此思想與行為的胡適,答應(yīng)營救王若飛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能說王若飛獄中待遇改善和最終釋放完全歸功于胡適,但傅作義對王若飛后來采取優(yōu)待措施:一、為防特務(wù)耳目,變相關(guān)押;二、每月從自己薪水中拿出錢來,給王若飛做伙食補貼,同時送書給王若飛讀,讓王若飛相對自由地寫文章和與外界通信,暗中多次在夜間將王若飛接到家中交談,則又不能不說有著胡適的影響。遺憾的是,胡適的信我們現(xiàn)在無法看到,1949年后,隨著批胡的興起,起義過來的傅作義恐怕不敢再提這段歷史,而王若飛和黃齊生因“四八空難”而犧牲,也無法再復(fù)原這段歷史。幸運的是,正是盛成后來的回憶,胡適的這段歷史不至于完全湮沒。
(水云間薦自《南方都市報》2015.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