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琦琦

很多時候，當我們無力改變現(xiàn)實，也看不到社會在短期時間內(nèi)改變的希望時，只能選擇逃避。就像中國古代文人一樣，他們不希望攪和在塵世的紛擾和嘈雜中，最后走向隱居，過歸隱生活。古人是隱于野，隱于市，隱于朝，而我選擇隱于木。

——海巖

“很多收藏家會有一個收藏計劃，比如桌子收幾種款式、椅子收幾個樣式、收藏明代的或是清代的、黃花梨的或是紫檀的，但總要收齊了門類才會松口氣?！毕啾戎拢r的收藏顯得隨性得多，“完全是興之所至”。海巖說：“只要這東西我喜歡，即便我已經(jīng)有了（同一種類的），我還是會要。但是如果這東西我沒有收藏過，哪怕這一個系列都沒有，只要我不喜歡就不會要?！?/p>

在海巖看來，“收藏就是圖個樂趣。它可以讓你產(chǎn)生一些文化的享受、一些心得體會，甚至有一種和古人對話的快感。如果我算一個文化人的話，我覺得能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做一些力所能及、影響有限、同樣也陶冶自己的事，這（收藏）是一個比較合適的選擇?！?/p>

寧可衣無錦 不可室無木

大約十年前，海巖在北京順義北務(wù)鎮(zhèn)開始興建櫚園黃花梨藝術(shù)館，并在3年前擴建了一部分?！敖ㄟ@個藝術(shù)館主要就是想完成王世襄老先生的遺愿，按照他的愿望來做的。王先生生前希望有一家博物館能以明清建筑的樣式來設(shè)計建造，并按古人的生活場景陳設(shè)明清家具。這樣，觀賞者不僅能欣賞古典家具之美，還能了解古人的日常起居。美國曾有一家基金會說能幫王先生實現(xiàn)這個愿望，但后來擱淺了?！?/p>

海巖的藝術(shù)館里一共收藏了八百多件家具藏品。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久沒有購入新的家具，原因很簡單——“沒錢”。

采訪中，海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說：“這件西服是90多塊錢買的，褲子也都是老褲子了?！痹捨绰湟簦r毫不避諱地把已經(jīng)磨破線的褲腳翻給記者看，“你看看我這褲子，這老褲子都十幾二十年了還一直穿著，褲腳都破了。再看看這褲腰，因為我最近胖了嘛，就把這褲腰上的扣子往外挪挪，接著穿唄。”

“我的東西都是這樣的。什么衣服、手提袋之類的，都用舊的。就連擦臉油都不買。”海巖樂呵呵地笑著，“到哪兒去，有什么就擦什么，沒有就不擦。不像一般人，走到哪里還帶著自己用的那一套東西，我從來不帶。窮了，要節(jié)省了?！?/p>

十多年前，海巖剛開始收藏的時候，黃花梨家具的價格還不是很貴?！暗窃诩揖叩昕醇揖邥r，幾乎每個禮拜去看都會漲價，漲幅在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不等?！眱r格的頻繁波動讓海巖有些按耐不住。

身邊的同事看到海巖著急買家具，勸解道：“收藏不是這么玩的，要慢慢來。體會其中的樂趣，慢慢逛、慢慢看?！薄拔耶斎灰蚕肼齺恚茄劭粗@禮拜漲百分之十，下禮拜漲百分之十，下下禮拜又漲了百分之五。我肯定要趁它沒漲到更高之前，趕快買下來?！焙r說，“而且它漲價就是因為材料稀缺，所以更有一種迫切性、搶救性的收藏?！?/p>

那時候，也有專家建議他收藏紅酸枝、紫檀類的家具，認為黃花梨已經(jīng)沒有多少升值空間，但是因為個人酷愛黃花梨，海巖還是買入了一些。“當時只是喜愛而已，誰也沒想到后來竟然漲了150到200倍！”海巖說，“漲成這個樣子，現(xiàn)在也只有少數(shù)人能買得起，我們這樣的算是已經(jīng)被淘汰出局了?！?/p>

“三顧茅廬” 求木若渴

海巖自述其收藏的800多件家具中，每一件到手都十分不易，有的甚至看中了幾年后才拿到手。

2007年前后，海巖看上了好友伍炳亮的一件明式黃花梨大春凳。不過，伍炳亮并不打算將它賣出去。“這件家具我要留著自己收藏，不賣?！甭牭轿楸寥绱酥卑椎木芙^，海巖并沒有放棄。

“這個東西就讓給我吧，我實在是很喜歡，價格不行你再報個價格唄?！睘榱四孟逻@件家具，海巖隔段時間就去找伍炳亮的家人和同事幫忙說情?！昂髞恚奶秃⒆痈艺f，這個我們管不了，你還是要跟他自己說。然后我又‘主攻他的同事：‘您再幫我跟伍炳亮說說情吧。”海巖說，“很多家具都是花一兩年時間，通過這樣慢慢地磨才能磨下來，真的很不容易。”

一年之后，突然有一天，伍炳亮的同事通知海巖，這件家具同意轉(zhuǎn)讓給他。后來，海巖聽伍炳亮說，這個春凳在歷史上曾經(jīng)做過10個，他只收藏這一個，是因為它的各方面工藝都和別的不一樣。海巖說：“如果這個春凳換一個大小或另一個材質(zhì)，我可能就沒那么喜歡了。但就是這個凳子，我怎么看都是360度無死角。”

百般縝密 也有一疏

進入家具收藏圈十多年來，海巖遇到了很多對老家具、新家具、材質(zhì)、工藝等方面各有研究的專家和藏家，也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收藏觀念和審美趣味。他曾經(jīng)給自己立下一個規(guī)矩：“最好不要帶著錢包看黃花梨，只需帶上來回打車的錢就行了。這樣就督促你多看、多比較，如果反復(fù)看了多次，仍然心儀，這時候再動錢包也不晚，切忌沖動消費?！?/p>

這樣一來，一旦看到自己喜歡的家具，雖然自己心癢難耐，但是受到資金的制約，也只好忍痛放下。等到下周再去看時，如果依然對這件家具情有獨鐘，難以割舍，那么第三周就把錢包帶上。這個規(guī)矩雖然看上去很嚴謹，“但有很多次，第二周去看時，黃花梨就已經(jīng)被人買走了……”

盡管海巖對于家具的收藏十分謹慎，但是他坦言自己仍然有看走眼的時候。

前兩年，海巖在出國辦事前，看到了某拍賣公司的圖錄，其中有幾件黃花梨家具?！耙驗槟菚r候還沒有預(yù)展，我剛好提前看到了圖錄，很喜歡其中的一件黃花梨家具，而且它的價格也比較低，就在出國前定了一個不太高的價格，讓秘書幫忙拍回來?！焙r說，因為當時沒有看到實物，不敢出高價，但結(jié)果還是被秘書拍回來了。

回國之后，海巖聽說這件家具被拍了下來，特別高興。但是見到實物之后，他忽然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澳鞘且粋€用非洲黃花梨和大葉黃花梨制作的家具。當時，這兩種黃花梨剛進中國不久，大家都不太認識。非洲黃花梨看起來更像黃花梨，但是我一聞，發(fā)現(xiàn)有臭味，不是海南黃花梨的香味。后來大家把非洲黃花梨也稱作臭花梨?！薄岸笕~黃花梨是怎么打磨都沒有味道。后來我發(fā)現(xiàn)它有點臟，因為那是被他們做舊了當老家具賣的，而且花紋也很亂。這時我才意識到‘打眼了?！?/p>

買了錯的家具，自然要把它處理了。海巖找到拍賣公司，希望能直接返回拍賣，但拍賣公司的員工卻不同意?！安恍校氵@件東西怎么剛拍下來就要上拍。”“哪一條規(guī)則規(guī)定了剛拍下來的東西不能拿去上拍？”對于拍賣公司的拒絕，海巖也不甘示弱。后來，理論不過海巖，再加上雙方本來就互相認識，拍賣公司只好將這件家具重新上拍。

海巖說，他收集家具的途徑非常多，從別人家里，從店里，從拍賣場上，還有朋友之間的轉(zhuǎn)讓、介紹都有?！耙驗檫@個圈里都知道我收藏這個，所以各種信息是向我這集中的，經(jīng)常會有人發(fā)一些圖片來給我看，問我要不要。所有的藏家，我可以肯定都‘打過眼，都失過手。不過，我最多的失手是在前期?！?/p>

大隱于木 可療微恙

細心的人不難發(fā)現(xiàn)，不管是網(wǎng)絡(luò)、電視還是一般的報紙刊物，關(guān)于家具收藏方面的信息總會在投資理財欄目中出現(xiàn)。海巖說，收藏已經(jīng)從一項高雅而閑適的愛好，逐漸演變成一種急功近利的金錢交易?！艾F(xiàn)在的人大多把收藏當做一種投資行為，在人們心中，它已經(jīng)變成一種升值、保值的財富心理?！?/p>

在一次媒體采訪中，海巖透露，很多藏家近些年的動作“基本都是賣，而不是收，這個賣呢，可能是他覺得現(xiàn)在的市場還不錯就賣掉了，我知道的大量是本人故去，家屬出讓、轉(zhuǎn)讓。收藏如果是個人行為的話，很難往下傳幾代的，基本上都是老一代的收，兒子賣，或者是先生收，先生去世了，遺孀賣，還有的呢，有一些知名的藏家是離婚，財產(chǎn)分的時候很難說你要這把椅子，我要這把椅子，因為椅子跟椅子的價值是不一樣的，所以基本上他們就拍賣了，然后變成數(shù)字的錢，這樣好分家產(chǎn)。”

逐漸被金錢腐蝕的社會，讓海巖經(jīng)常有種想逃離的沖動。盡管他現(xiàn)在同時身兼錦江集團和昆侖飯店的董事長，但在工作之外的業(yè)余時間，海巖會盡量讓“頭腦遠離金錢和權(quán)利”，隱身于家具中?！昂芏鄷r候，當我們無力改變現(xiàn)實，也看不到社會在短期時間內(nèi)改變的希望時，只能選擇逃避。就像中國古代文人一樣，他們不希望攪和在塵世的紛擾和嘈雜中，最后走向隱居，過一些歸隱生活?！?/p>

海巖說，古人是大隱于野，大隱于市，大隱于朝，而他是大隱于木?！翱鞓泛茈y從外部獲得的，只有自己去尋找。收藏可以給我的心靈一個安定的去處。我把自己的感情、經(jīng)歷投放到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研究和傳承上，讓自己覺得生活有意義，盡量不去關(guān)注那些糟心的事情?！彼€調(diào)侃稱，黃花梨能幫助自己治療輕微抑郁癥，“有一段時間我看見什么都煩心，醫(yī)生說可能是輕微抑郁癥，不是多大的事兒，要是有一個愛好，病就能不藥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