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澄睿
上個世紀的我們,溝通基本靠書信。寫信時,展開信紙,拿出鋼筆,一字一字地寫,藍或黑的字跡爬滿信紙,就像是一幅在繪的工筆畫,每個細節(jié)都充滿了細致和感情。寫信的人除了傳遞內(nèi)容,更把情感的漣漪融入每個字跡、標點,甚至涂改,力求將心情一覽無余地展現(xiàn)給對方。紙和筆墨的搭配也很有講究,素色信紙印上黑色字跡,如潑墨山水;格子信紙配上藍色筆跡,似印象油畫;如果是花色信紙配上彩色熒光筆跡,那就成了一幀定格的手繪動漫了。
把信寄出去也很有意思。首先是信紙的折法,如果你想表達特殊感情,可以用特殊折法。中學課本里有一篇《和青年同志們談寫信》,內(nèi)容無太多印象,只記得里面提到了一種信紙的折法叫“方勝”,那是一種兩個菱形相互交疊的折法,表達的是男女之愛,折起來麻煩,拆起來也麻煩。那段時間,不管寄信給誰,一律折成“方勝”。
貼郵票也值得一說。倒著貼,斜著貼,貼成圈兒,各種花樣,不一而足。郵票的粘貼其實是不需要膠水的,盡管每個郵局都有膠水,這個驚天秘密,我直到上大學時陪一個哥們兒寄信時才發(fā)現(xiàn)。我驚愕于他的口水之多,而他卻把寄情書用口水粘郵票當作一種保證天長地久的民間巫術儀式,不過沒到兩個月,他的巫術就失了效力。
收信也非常有意思。你可以在自家院門上釘一個信箱,還可以讓門口小賣部的大媽或者是傳達室的老大爺代收。所以,那時候,這樣的大爺大媽江湖地位甚高。
讀信更是心靈體驗。首先是神秘感。平時并不是經(jīng)常收到信,所以能收到信倍感珍惜。你無法馬上得知內(nèi)容,甚至連寄信人是誰都不知道,忐忑之情直到把信讀完才會塵埃落定,讀起來也絕不同于抖抖鼠標的瀏覽,而是逐字逐句地精讀。其次是真實感。撕開信封,展開信紙,墨香撲面,信紙或簡或繁的折痕,字跡或舒或急的筆力,署名的花體字,信箋背后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的隨筆小詩,無不讓你與寫信者一起經(jīng)歷一段感情的起伏。所以那時候讀信和現(xiàn)在讀E-mail的區(qū)別,就像是現(xiàn)場聽不插電演唱會和在家聽盜版CD的區(qū)別,連涂改都變成了現(xiàn)場的偶然錯唱,極具真實感。
現(xiàn)在,書信這種溝通手段越來越小眾,書信自身的承載也發(fā)生了巨變。我很慶幸自己成長于上個世紀,還曾經(jīng)真摯地寫過信,讀過信,還珍藏著很多收到的信。已記不清最后一封信寫于何時,每每聽到那首《那年的情書》:“回不去的那段相知相許美好,都在發(fā)黃的信紙上閃耀,她是青春詩句記號,莫怪讀了心還會跳。”發(fā)黃的又何止是信紙呢?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4年第52期 ?圖:謝馭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