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桂娟 朱懷
摘 要:“及”是中古漢語使用頻率最高的連詞之一,其語法功能十分完備?!凹啊本哂腥缦绿攸c:屬于非定位連詞,可以連接體詞和謂詞,且連接項具有事理順序,可以多項連接,連接位置不固定?!凹啊钡难莼窂綖椋杭埃▌釉~:追及) >及(伴隨動詞:參與)>及(并列連詞)。
關鍵詞:及 連詞 語法化
“及”是古代漢語使用頻率最高的并列連詞之一,《說文解字》:“及,逮也,從又從人。”段玉裁注:“及前人也。”可見“及”的本義為“追上、趕上(前面的人)”?!凹啊痹跐h語史上經(jīng)歷了動詞、介詞和連詞的演變過程。本文描寫“及”在各時期的用法,并分析其語法化過程。
一、“及”的用法
“及”的語法功能比較完備,能出現(xiàn)在多個句法位置,連接多種詞類和結構。周生亞(1989:137)發(fā)現(xiàn)了“及”可以連接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名詞,也可以連接動詞,而且連接項具有主次之分。事實上,“及”的用法十分靈活,具備連詞的多種語法功能。
(一)屬于非定位連詞
“及”所帶連接項可以充當主語、謂語、賓語、定語等多種句法成分,其中充當主語和賓語的頻率最高。例如:
(1)辛巳,吳漢屠成都,夷述宗族及延岑等。(《后漢書·光武帝紀》)
(2)取仁王尸及首,連之以金薄,其身坐著殿上,三十二年為天子,后乃立其子為王。(《六度集經(jīng)·卷一》)
(3)今北邊諸將及懿所督,皆為僚屬。(《三國志·魏書·明帝紀》)
(4)時尊者阿難及諸眾會,聞佛所說,咸增敬仰,歡喜奉行。(《賢愚經(jīng)·卷三》)
上面“及”連接成分前兩例位于賓語位置,后兩例位于主語位置。“及”連接項在這兩個位置出現(xiàn)頻率都比較高。徐朝紅(2008:30)曾統(tǒng)計過中古漢語漢譯佛經(jīng)本緣部“及”連接成分充當句法成分位置的情況,其中作賓語1104例,作主語766例。
“及”所帶連接項在句法位置出現(xiàn)的頻率與其所帶連接項的詞性有關,“及”多連接體詞性成分,特別是名詞性成分數(shù)量最多,連接謂詞性成分的情況較少,使其連接結構整體上具備體詞性特征,因此其充當?shù)木浞ǔ煞忠惨灾髡Z和賓語為主。
(二)可以連接體詞和謂詞
“及”以連接體詞為主,連接謂詞相對來說較少。當連接項為短語時其功能類型較多。例如:
(5)我向輒持大家言教,請二尊者及五百弟子,今日來食,愿時供辦。(《賢愚經(jīng)·卷四》)
(6)城中每得古器、大鼎,及弓、弩、金之屬,知非常人之所處也。(《古小說鉤沉·述異記》)
(7)二月上旬及麻菩、楊生種者為上時,三月上旬及清明節(jié)、桃始花為中時,四月上旬及棗葉生、?;錇橄聲r。(《齊民要術·種谷》)
上例顯示,“及”連接的短語包括偏正短語、聯(lián)合短語、主謂短語、動賓短語、介賓短語和補充短語等,基本涵蓋了絕大多數(shù)短語類型,這表明其連接功能極其完備?!凹啊边B接謂詞性的用例不如體詞多,連接項為謂詞性成分時其結構上常有某些成分的對稱或復現(xiàn)。例如:
(8)若蒙所愿,愿賜一子,當以金銀校飾天身及以名香涂治神室。(《賢愚經(jīng)·卷一》)
(9)布施之報,十世受福,六天人中,往返十到,猶故不如放人出家及自出家功德為勝。(《賢愚經(jīng)·卷四》)
(10)汝等皆嚴!當詣瞻婆村、揵茶村、婆梨婆村及詣負彌城。(《長阿含經(jīng)·卷三》)
(三)連接項具有事理順序
“及”對連接項的順序有比較嚴格的限制,這種順序往往體現(xiàn)了人類對事物發(fā)展一般規(guī)律的認識。一般來說,重要的、地位高者居前,次要的、地位低者居后。例如:
(11)郡國大姓及兵長、群盜處處并起,攻劫在所,害殺長吏。(《后漢書·光武帝紀》)
(12)復有十方諸神妙天皆來集會,禮敬如來及比丘僧。(《長阿含經(jīng)·第二分大會經(jīng)》)
(13)謝子微見許子政虔及弟紹曰:平輿之淵,有雙龍出矣。(《古小說鉤沉·小說》)
上例“郡國大姓”的地位高于“兵長”,“兵長”的地位高于“群盜”,“如來”的地位高于“比丘僧”,“許子政虔”年長于“弟紹”,所以前者置于后者之前。
(四)可以多項連接
“及”多連接兩個連接項,但連接三個及以上成分的用例并不少見。例如:
(14)初,鄭甘、王照及盧水胡率其屬來降。(《三國志·魏書·文帝紀》)
(15)秋八月丙寅,令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及張掖屬國,系囚右趾已下任兵者,皆一切勿治其罪,詣軍營。(《后漢書· 顯宗孝明帝紀》)
(16)其命郡國有谷者,給稟高年、鰥、寡、孤、獨及篤癃、無家屬貧不能自存者,如《律》。(《后漢書·光武帝紀》)
上例可以看到,“及”連接項有的是三項,如例(14);有的是五項,如例(15);最多達到了七項,如例(16)“高年、鰥、寡、孤、獨及篤癃、無家屬貧不能自存者”,可見“及”的連接項數(shù)目并無嚴格限制。
二、“及”的語法化
“及”最初為動詞,甲骨文中的“及”多為“追上、趕上”義,如陳永正(1986)提到“及”在甲骨卜辭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及方”“弗及”等短語中,其中的“及”即是“追及”之義,經(jīng)常用于征伐之辭。這一詞義在上古后期仍在使用,但開始泛用于一般和抽象動作或狀態(tài)了。例如:
(17)公子遂會晉趙盾、宋華耦、衛(wèi)孔達、許大夫救鄭,不及楚師。(《左傳·文公八年》)
(18)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論語·顏淵》)
“及”的介詞化早在上古時期就已經(jīng)完成,如洪波(2000)和吳福祥(2003)認為早在西周時期“及”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介詞用法。由于“及”的意義已經(jīng)由具體表示追趕的動作,抽象化為表示涉及或參與動作,使其能夠連接關涉的人或事物,當“及”后再出現(xiàn)其它動詞時,會形成“及+NP+VP”結構,整個結構的語義重心轉移到后項動詞上,“及”的意義進一步虛化出引出人或事物的介引功能,從而產(chǎn)生了“跟、同”義的介詞功能。例如:
(19)九月,及宋人盟于宿。(《公羊傳·隱公元年》)
(20)公會齊侯于濼,遂及文姜如齊。(《左傳·桓公十八年》)
(21)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詩經(jīng)·邶風·谷風》)
上述例子中的“及”前沒有出現(xiàn)連接前項,這顯然不是連詞的典型特征。上例的“及”都起引出動作涉及對象的作用,所以可以認定為介詞;有的例子“及”前有副詞出現(xiàn),如例(20)的“遂”,這進一步表明上例的“及”是介詞而非連詞。
對于連詞“及”的演化路徑,學術界有兩種看法:1.伴隨動詞>伴隨介詞>伴隨連詞,如洪波(2000)、吳福祥(2003);2.伴隨動詞>伴隨連詞,如江藍生(2012)。我們傾向于江藍生的看法,即連詞“并”直接由動詞演化而來,理由如下:首先,“及”的連詞用法和介詞用法幾乎同時產(chǎn)生,武振玉(2007:153)指出兩周金文中就有連詞用法,其中西周中期3例,西周晚期2例,春秋11例,而介詞用法有8例,其中西周晚期6例,戰(zhàn)國2例。可見,“及”的連詞用法并不晚于介詞用法,甚至可能比之更早產(chǎn)生。其次,“及”的本義為“追趕、追上”,后泛化為“參與、涉及”等抽象關涉動詞。此義連接的兩項人或事物并沒有明顯的語義輕重之別,“及”后連接的名詞是動作天然的參與者,不需要經(jīng)過語義上有主從、先后、輕重區(qū)別的介詞環(huán)節(jié)就可以直接演化為連詞;第三,由伴隨動詞直接演化為連詞而不需要經(jīng)歷介詞階段的情況早有先例,如上文中的“并”。因此,“及”的演化路徑為:及(動詞:追及)>及(伴隨動詞:參與)>及(并列連詞)。
(本研究得到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2014年度博士項目“漢語核心連詞的歷時演變研究”及中央專項配套資金青年人才培訓與研究支持計劃“中古漢語連詞語法化的個案研究”[項目編號:WXY201F006]的資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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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洪波.論平行虛化[A].漢語史研究輯刊(第二輯)[C].成都: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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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生亞.并列連詞“與,及”用法辨析[J].中國語文,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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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桂娟 朱懷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 401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