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語言的發(fā)展過程中，詞匯是最活躍的要素。古代漢語以單音詞為主，現代漢語以復音詞為主。古代漢語的復音化現象豐富了詞匯系統(tǒng)，提高了人們的交際手段，對漢語內部的結構也有重大的影響。本文探求復音詞的發(fā)展脈絡及復音詞的判斷標準，并以《孫子兵法》中的合成復音詞為例證。

關鍵詞：古漢語復音詞 綜述 孫子兵法 合成復音詞

一、先秦復音詞研究概況

對于詞和詞組的判定區(qū)分，歷來學者都有不同意見，這也是研究斷代詞匯史的困難之處。王力在《詞和仂語的界限》中說：“必須承認，詞和仂語之間沒有絕對的界?！盵1]現代漢語可以采用“擴展法”“插入法”來判定復音詞，古代漢語由于受到語音和書面材料的限制，只能用其他方法。早在甲骨文時期，復音詞就已存在，雖然只是少量的人名和地名，但至少說明復音詞有著悠久的歷史。隨著新事物的發(fā)展，單音詞已經不能滿足人們日常交際的需要，從單音詞向復音詞過渡成為歷史發(fā)展的趨勢，逐漸發(fā)展為現代漢語以復音詞為主要詞匯用語的現狀。

在著作方面有：程湘清《先秦漢語研究》和《漢語史專書復音詞研究》，這兩部著作對如何判斷復音詞做了詳細的敘述，主要包括：語法標準，即兩個語素的結合是否密切；意義標準，看結合后是否在具體語境中產生新意。修辭標準，利用修辭的形式美特點。出現頻率，結合同一時期的其他作品探求該詞的出現次數，并且對《尚書》《詩經》《韓非子》《論衡》等先秦文獻的復音詞進行了細致的考察。[3]伍宗文的《先秦漢語復音詞研究》內容非常豐富，不僅提出了判定復音詞的標準，而且準確分析了復音詞的歷史發(fā)展過程。這幾部著作對于復音詞的判斷做了深刻的分析并舉例說明，但對于一些有異議的復音詞還是不能準確地判定。

從單篇論文來看，代表性的文章有馬真《先秦復音詞初探》。馬真認為詞匯意義是判定復音詞最基本最重要的標準。魯六《談古漢語復音詞的判斷標準》分別從“意義標準、語法標準、修辭手段、出現頻率”四個方面判斷古漢語復音詞。柳賢雅《<晏子春秋>復音詞研究》對《晏子春秋》中的復音詞做了深刻分析，從復音詞的判定標準到列舉出復音詞，結構非常清晰明了。余穎《<楚簡文獻>復音詞研究》、魏德勝《<睡虎地秦墓竹簡>復音詞簡論》在統(tǒng)計了《睡虎地秦墓竹簡》的復音詞數量基礎上，與其他先秦代表作品進行比較，得出《睡虎地秦墓竹簡》中的復音詞有萎縮現象。

相對而言，出土文獻材料的復音詞研究較為遜色，其原因是出土材料殘損毀壞嚴重，并且文字的識別和考釋都存在較大的難度。

地下出土材料的重大意義在于它的真實性，這一特征可以校勘已有的傳世材料。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就是用“地下之新材料”檢驗補充“紙上之材料”[19]。裘錫圭《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中談到：“出土古文獻與其他出土文字資料在古籍校讀方面有重要作用?！盵16]漢語作為世界最古老的語言之一，在歷史的變遷中也發(fā)生了重大改變，其中詞匯的變化是最大的。若想對于古代文獻有準確的理解，一定要研究各個時期詞匯的特點。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語言文字分化變革的時代，是過渡時期，是詞匯斷代研究的重點。殷國光認為：“區(qū)分復音詞和短音是上古漢語研究的難題之一”[26]，復音詞有悠久的歷史，甲骨文的詞匯已出現復音化的萌芽，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短語過渡階段的到來，復音詞的數量有明顯增加，雖未出現具體規(guī)律，但不能不引起研究領域的注意。

二、《孫子兵法》的合成復音詞

（一）《孫子兵法》合成復音詞判定標準

鑒于前代學者對復音詞的判定方法各有千秋，本文所采用的是馬真提出的幾項標準，同時綜合了程湘清的判定標準。同現代漢語不同的是，古代漢語詞匯一詞多義現象非常廣泛，在考釋一個詞或短語時，必須明確它在具體語境中的具體含義，不能以偏概全。第一，意義標準，復音詞是兩個語素的結合，判定它是否是復音詞關鍵看它是否在新的語境中產生了新義。第二，語法標準，即看兩個語素的緊密程度，是否可以在中間加入其他成分而原義發(fā)生改變。第三，修辭標準，有時候兩個語素結合后意義會發(fā)生改變，這與修辭手法的應用有關。

（二）《孫子兵法》的合成復音詞

《孫子兵法》中的合成復音詞的比重最大，可以分成復合式、重疊式、附加式。復合式中又包括：聯合式、偏正式、主謂式、述賓式、述補式。

第一，復合式合成詞

復合式合成詞是指兩個語素共同構成一個新詞，詞義發(fā)生變化。

1.聯合式復合詞

所謂聯合式復合詞是指兩個語素義相同或相反或相近，結合之后產生新義。

1）名詞+名詞=名詞

【天地】

（1）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熟練？賞罰孰明？（《孫子兵法·計篇》）

天：天空。地：大地。兩個語素組合到一起產生新義，代指“天下”。

【旌旗】

（2）故車戰(zhàn)得車十乘已上，賞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車雜而乘之，卒善而養(yǎng)之，是謂勝敵而益強。（《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

旌：“旗的總稱?！秲x禮·鄉(xiāng)射禮》：‘旌各以物。鄭玄注：‘旌，總名也。”[4]

旗：“旗幟的總稱。古代專指上面有熊虎圖像的一種軍旗?！夺屆め尡罚骸啊芑槠?，軍將所建，象其猛如虎與眾期其下也?！痹谶@里，旌旗指軍隊的戰(zhàn)旗。

2）動詞+動詞=名詞

【委積】

（3）是故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孫子兵法·軍爭篇》）

委積：聚集的軍用物資儲備，名詞?！吨芏Y·地官·遺人》：“遺人掌邦之委積，以待施惠……路室有委；五十有市，市有候館，候館有積?！编嵶ⅲ骸吧僭晃嘣环e?！?/p>

3）形容詞+形容詞=名詞

【遠近】

（4）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孫子兵法·計篇》）

“遠”“近”“險”“易”“廣”“狹”這幾個形容詞語素組合在一起指“遠近之地”“危險容易進攻之地”“廣闊狹窄之地”，名詞。

4）動詞+動詞=動詞

【勝敗】

（5）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孫子兵法·形篇》）

勝：勝利?！稇?zhàn)國策·東周策》：“公爵為執(zhí)圭，官為柱國，戰(zhàn)而勝，則無加焉矣?！?/p>

5）形容詞+形容詞=形容詞

【眾寡】

（6）故知勝有五：知可以戰(zhàn)與不可以戰(zhàn)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孫子兵法·謀攻篇》）

眾寡：“多或少?！薄墩撜Z·堯曰》：“君子無眾寡，無大小，無敢慢?！?/p>

2.偏正式復合詞

所謂偏正式復合詞是指前一個語素對后一個語素起到修飾限定作用，與聯合式合成詞不同的是，偏正式復合詞的前后語素地位大小是有區(qū)別的。

1）名詞+名詞=名詞

【糧道】

（7）通形者，先居高陽，利糧道。（《孫子兵法·地形篇》）

“糧道”即運糧的道路。《六韜·疾戰(zhàn)》：“敵人圍我，斷我前后，絕我糧道，為之奈何？”

2）形容詞+名詞=名詞

【高陵】

（8）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孫子兵法·軍爭篇》）

“高陵”，“高丘，山丘”之義。《易·同人》：“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p>

3）動詞+名詞=名詞

【絕澗】

（9）凡地有絕澗、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隙，必極去之，勿近也。（《孫子兵法·行軍篇》）

高亨祥注曰：“兩岸峭壁，不能橫越的山澗溪谷?！薄侗笔贰罚骸吧偕乞T射，趫捷過人，數從榮游獵，至窮巖絕澗，人所不能升降者，兆必先之?！?/p>

4）數詞+名詞=名詞

【千駟、千乘】

（10）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

駟：“古代一車套四馬，因以稱駕一車之四馬或四馬所駕之車。”千駟即四千匹馬?！墩撜Z·季氏》：“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p>

5）代詞+名詞=名詞

【諸侯】

（11）故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豫交。（《孫子兵法·軍爭》

古代帝王所分封的各國君主?！抖Y記》：“此天子之所以養(yǎng)諸侯，而兵不用，諸侯自為正之具也?！?/p>

6）名詞+動詞=名詞

【廟算】

（12）夫未戰(zhàn)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zhàn)而廟算部勝者，得算少也。（《孫子兵法·計篇》）

張預注：“古之興師命將，必致齊于朝，授以成算，然后遣之，故謂之廟算?！薄皬R算”是一種軍事術語，在出兵打仗之前，在廟堂舉行的例行會議。《商君書》：“若其政出廟算者，將賢亦勝，將不如亦勝?！?/p>

7）形容詞+者=名詞

【智者】

（13）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孫子兵法·虛實篇》）

“智者”義為“有智謀或有智慧的人”。《呂氏春秋》：“智者，其所能接遠也；愚者，其所能接近也?！?/p>

8）動詞+者=名詞

【謁者】

（14）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孫子兵法·用間篇》）

“謁者”即古代負責傳達的官員

9）名詞+者=名詞

【門者】

（15）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孫子兵法·用間篇》）

“門者”即負責守門的官吏。

10）動詞+動詞=動詞

【挑戰(zhàn)】

（16）敵近而靜者，侍其險也；遠而挑戰(zhàn)者，欲人之進也。（《孫子兵法·行軍篇》）

《說文》：“挑，撓也?！薄稄V韻·蕭韻》：“挑，挑撥。”《說文》：“戰(zhàn)，斗也?！薄疤魬?zhàn)”即激對方出戰(zhàn)。

11）數詞+動詞=動詞

【再籍、三載】

（17）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

“再”：“兩次”；“籍”：“伍籍”?！霸偌奔础皟纱握鞅薄！叭d”即“多次征糧草”。曹操注：“始載糧，后遂因糧于敵，還兵入國，不復以糧迎之也?！?/p>

3.述賓復合詞

所謂述賓復合詞是指前一個語素支配后一個語素。兩者是支配和被支配的關系。

1）動詞+名詞=名詞

【司命】

（18）微乎微乎，至于無形；神乎神乎，至于無聲，故能為敵之司命。（《孫子兵法·虛實篇》）

《廣雅·釋詁》：“司，主也?！薄八尽奔础罢乒堋敝x，“司命”即掌管敵人命運的將領。

2）動詞+名詞=動詞

【饋糧】

（19）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

“饋糧”即運送軍糧。

4.述補式復合詞

所謂述補式復合詞是指后一個語素對前一個語素有補充作用，兩者是補充和被補充的關系。第二個語素一般是形容詞或動詞。

【辭卑、辭強】

（20）辭卑而益?zhèn)湔?，進也；辭強而進驅者，退也。（《孫子兵法·行軍篇》）

“辭卑”即“言辭謙卑”?！豆攘簜鳌罚骸皩m之奇諫曰：‘晉國之使者，其辭卑而幣重，必不便于虞?！薄稗o強”即“言辭強硬”。

5.主謂式復合詞

所謂主謂式復合詞是指前一個語素可以陳述后一個語素，兩者是陳述和被陳述的關系。

第二，重疊式復合詞

所謂重疊式復合詞是指兩個語素組合到一起后有固定的意義，與疊音詞不同的是重疊式復合詞的意義和每個獨立語素的意義是相關的。（《孫子兵法》中重疊式復合詞有AABB式。

（21）混混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也。（《孫子兵法·勢篇》）

古人認為天地之初始形狀如鳥卵，處于混沌狀態(tài)。

第三，附加式合成詞

附加式合成詞是指在原有詞根基礎上另加一個詞綴，詞綴的意義虛化，只是陪襯作用，詞根承載整個復音詞的意義。

（22）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盡力。（《孫子兵法·九地篇》）

三、《孫子兵法》合成復音詞的特點

《孫子兵法》作為一本軍事著作，里面有很多軍事詞語，缺乏一定的口語性，這是研究漢語斷代史的制約之處。經分析《孫子兵法》合成復音詞具有以下特點：

1.復合式復音詞占的比重最大，“聯合”“偏正”“主謂”幾種構詞方式均有出現?！笆鲑e”“述補”式復合詞偶有出現，但數量較少。

2.合成復音詞中的新詞出現較多，主要以軍事詞語為主。

3.合成復音詞的結構還不算穩(wěn)定，緊密度不高，很多詞語需借助語境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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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敏 遼寧大連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16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