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今
(中國人民大學 國學院,北京 100872)
國學的實證原則
王子今
(中國人民大學 國學院,北京 100872)
國學之所以傳播百世,生生不息,自有“健”的內(nèi)質和“易”的精神產(chǎn)生積極的作用。而有些人以為陳舊的消極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其實亦有接近現(xiàn)代科學的學術風格。這就是實證原則。研究和理解國學,應當注意到千百年來一脈相承的實證原則。國學之所以綿延長久,并且顯現(xiàn)出適應現(xiàn)代社會條件的新氣象,正是因為實證原則是符合科學精神的,也是符合進步趨向的。中國學術的實證傳統(tǒng)在20世紀某些時段的“不遇”遭際,作為學術史和文化史的曲折表現(xiàn),也值得我們深思。
中國學術;國學;傳統(tǒng);實證;乾嘉學派;二重證據(jù)法
《易·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盵1]《子夏易傳》卷二《周易·上經(jīng)泰傳第二》:“夫易者易也,剛柔相易,運行而不殆也?!雹佟蹲酉囊讉鳌肪矶吨芤住ど辖?jīng)泰傳第二》又說:“陽為之主焉,陰過則陽滅,陽復則陰剝。晝復則夜往,夜至則晝往。無時而不易也。圣人是以觀其變化生殺也,往而復之也,而無差焉。”國學之所以傳播百世,生生不息,自有“健”的內(nèi)質和“易”的精神產(chǎn)生積極的作用。而有些人以為陳舊的消極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其實亦有接近現(xiàn)代科學的學術風格。這就是中國學人堅持不渝且百代相繼的實證原則。研究和理解國學,應當注意到中國學術世代相承的實證原則。國學之所以綿延長久,并且現(xiàn)今又顯現(xiàn)出適應新時代的新氣象,正是因為實證原則是符合科學精神的,也是符合進步趨向的。中國學術的實證傳統(tǒng)在20世紀某些時段的“不遇”遭際,作為學術史和文化史的曲折表現(xiàn),也值得我們深思。
文獻形式是中國學術得以傳播和繼承的重要條件?!墩撜Z·八佾》記載,孔子在說到前世典籍制度遺存時曾經(jīng)惋嘆“文獻”的缺失:“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盵2]《漢書》卷三〇《藝文志》在總結《春秋》二十三家學術淵源時曾經(jīng)引用此語:“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圣之業(yè),乃稱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贼斨芄畤?,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jù)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歷數(shù),藉朝聘以正禮樂。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jīng)也?!盵3]卷三〇司馬遷在《史記》卷一《五帝本紀》中寫道:“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鬃铀鶄鳌对子鑶栁宓鄣隆芳啊兜巯敌铡?,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予觀《春秋》《國語》,其發(fā)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顧弟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稌啡庇虚g矣,其軼乃時時見于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余并論次,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4]卷一重視歷史文化的“征”,反對“空言”,講究“深思”,是成功學人一貫的堅定理念,長期以來成為中國學術的傳統(tǒng)。
實證傳統(tǒng)體現(xiàn)于國學創(chuàng)制與繼承者對于重要學術對象“文獻”的表述。馬端臨在《文獻通考·自序》中說:“凡敘事則本之經(jīng)史而參之以歷代會要,以及百家傳記之書,信而有證者從之,乖異傳疑者不錄,所謂‘文’也;凡論事則先取當時臣僚之奏疏,次及近代諸儒之評論,以至名流之燕談,稗官之記錄,凡一語一言可以訂典故之得失,證史傳之是非者,則采而錄之,所謂‘獻’也?!盵5]1220據(jù)馬端臨說,“文”則“敘事”,取典故史傳,“獻”則“論事”,取“可以訂典故之得失,證史傳之是非者”①有學者可能據(jù)《論語·八佾》“文獻不足”,朱熹集注:“文,典籍也;獻,賢也”,解釋馬端臨文意,以為“‘文’的意思是典籍”,“‘獻’的意思是‘賢者’”。今按:以“賢者”釋《文獻通考》之“獻”,此說似未可從。。這種“訂”“得失”、“證”“是非”的工作,正是國學的任務。
《左傳·文公五年》所謂“華而不實,怨之所聚也”[6]卷五,如果擴展以喻學問,轉“怨”之意以指示各種消極影響②[宋]呂祖謙《左氏傳續(xù)說》卷五《文公上》解釋“華而不實,怨之所聚也”:“此句以草木譬之,華不必盡是詐偽?!?,可能也是適宜的?!皩崱保梢哉f是源遠流長的中國文化永久的追求。《漢書》卷五三《景十三王傳·河間獻王劉德》所謂“實事求是”[3]卷五三,明代學者張寧說:“天下之事,是非二者而已。世之為非者,固不足論,其間為是而實非,是乃自以為是而不求者多矣。觀‘求是’一語,此三代圣賢之學也?!盵7]卷二九清代學者何焯言:“四字是讀書窮理之要?!盵8]卷七均以為“實事求是”并非僅僅是技術性要求③如宋人劉跋《趙氏金石錄序》所謂“別白抵捂,實事求是”,強至《謝除??眴ⅰ匪^“實事求是,聚精□神,芟夷復重,筆削訛繆”,參見《宋文類》卷九二,卷一二二。,分別強調(diào)了此“四字”所體現(xiàn)的文化傳統(tǒng)的意義和學術原則的價值。
經(jīng)歷對明代學風的反思④明代學界空疏之風盛起,如楊慎《邵公批語》所說,甚至“束書不觀,游談無根”,參見《升庵全集》卷五二。正如丁文江在《奉新宋長庚先生傳》中所指出的“明政不綱,學風荒陋”,“空疏頑固,君子病焉!”至于明末則“物極必反,先覺之士,舍末求本,棄虛務實,風氣之變,實開清初大儒之先聲”。明清之際,高攀龍倡議:“今日虛癥見矣,吾輩當相與稽弊而反之于實?!眳⒁姟吨爸隆?,《高子遺書》卷四。,中國學術進入乾嘉時代,在學術理念和學術方法上實現(xiàn)了突出的進步。有學者指出,“考據(jù)學是古文獻學的一個重要方面”,“清代考據(jù)學是中國古文獻學發(fā)展的高峰,而乾嘉考據(jù)學又是這座高峰的主要標志”[9]1。這是符合中國學術史研究者的共識的。因此,對于乾嘉學風進行必要的總結,有助于我們說明國學研究的學術脈絡。胡適曾經(jīng)說,乾嘉學者是當時“最有科學頭腦的人”,他們的 “可靠的工具只是他們的嚴格的方法”,“十八、十九世紀,中國第一流的有知識的人幾乎都受了這種方法的吸引,都一生用力把這個方法應用到經(jīng)書和文史研究上。結果就造成了一個學術復興的新時代,又叫作考據(jù)的時代”,“這種嚴格而有效的方法的科學性質,是最用力批評這種學術的人也不能不承認的”。胡適甚至認為,總結他們的方法,則“足夠給一個大可注意的事實做一種歷史的解釋”,這就是,“那些只運用‘書本、文字、文獻’的大人物怎么竟能傳下來一個科學的傳統(tǒng),冷靜而嚴格的探索的傳統(tǒng),嚴格的靠證據(jù)思想、靠證據(jù)研究的傳統(tǒng),大膽的懷疑與小心的求證的傳統(tǒng)——一個偉大的科學精神與方法的傳統(tǒng),使我們,當代中國的兒女,在這個近代科學的新世界里不覺得困擾迷惑,僅能夠心安理得”⑤胡適《中國人的心靈——中國哲學與文化要義》,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4年版,轉自劉志琴編《文化危機與展望——臺港學者論中國文化》,中國青年出版社1989年5月版,上冊第432-433頁,第436頁。。
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發(fā)表過這樣的意見,“天下之學術”應具二途,即“獨斷之學”和“考索之功”:“高明者,多獨斷之學;沉潛者,尚考索之功。天下之學術,不能不具此二途,譬猶日晝而月夜,暑夏而寒冬,以之推代而成歲功,則有相需之益;以之自封而立畛域,則有兩傷之弊。”[10]內(nèi)篇六“獨斷之學”和“考索之功”,實“相需”而不宜“兩傷”。這一見解,當然是超越了一般考據(jù)家的識見的。他又曾經(jīng)提出“六經(jīng)皆史”“六經(jīng)皆先王之政典”[10]內(nèi)篇一“六經(jīng)皆器也”[10]內(nèi)篇二等命題,有學者評價說,“這些是在當時被認為最放肆的學說,也是他被后人所最注意的學旨”[11]509。他說,“古之糟粕,可以為今之精華”,“古之疵病,可以為后世之典型”,“是則學之貴于考征者,將以明其義理爾”[10]內(nèi)篇四,“后人必勝前人,勢使然也”,“其所見能過前人者,慧有余也,抑亦后起之智慮所應爾也”[10]內(nèi)篇二,“才之生于天者有所獨,而學之成于人者有所優(yōu),一時緩急之用,與一代風尚所趨不必適相合者,亦勢也”[10]內(nèi)篇六,等等,都是值得重視的開明清醒之見。其說對于國學研究的歷史總結,也有不宜忽視的意義?!段氖吠x》一書中,創(chuàng)見不可悉數(shù),正如梁啟超所說:“實為晚清學者開拓心胸,非直史家之杰而已?!盵12]57他強調(diào)在“學之貴于考征者”的基礎上,亦應注意時代的“勢”,這是非常明智的理念。
接近前引胡適 “一個偉大的科學精神與方法的傳統(tǒng)”之說,傅斯年亦肯定清代學術“比較的近于科學”。他說:“仔細看來,清代的學問,很有點科學的意味,用的都是科學的方法;不過西洋人曾經(jīng)用在窺探自然界上,我們的先輩曾經(jīng)用在整理古事物上;彼此所研究的不同,雖然方法近似,也就不能得近似的效果了?!边@種學術史的判斷是發(fā)人深思的。傅斯年甚至認為:“平情而論,西洋文化進化的步次,雖然和中國的不盡相同,大致說來還有近似的地方?!蔽餮蠼揽茖W家對中世紀的迷信“造反”,“我們中國的樸學家對著宋學開釁”。中西確實相似,“這不是我好為影響傅會的話,實在由于同出進化的道路,不容不有相近的蹤跡了”。這種比較確實可以給我們啟示。傅斯年進一步指出了兩者的不同,尤其值得注意:“但是有一件可惜的事,就是西洋的Re aissance時代的學者,求的是真理,中國的‘文藝復興’時代的學者,求的是孔二先生孟老爹的真話。他未嘗不是要求真理,只是他誤以孔二先生孟老爹當做真理了,所以他要求諸六經(jīng),而不要求諸萬事萬物?!备邓鼓暝凇肚宕鷮W問的門徑書幾種》一文中寫道:“我希望有人在清代的樸學上用功夫,并不是懷著什么國粹主義,也不是誤認樸學可和科學并等,是覺著有幾種事業(yè),非借樸學家的方法和精神做不來。這事業(yè)就是——(1)整理中國歷史上的一切學問。中國學問不論哪一派,現(xiàn)在都在不曾整理的狀態(tài)之下,必須加一番整理,有條貫了,才可給大家曉得研究。(2)清朝人的一大發(fā)明是文字學,至于中國的言語學,不過有個萌芽,還不能有詳密的條理。若是繼續(xù)研究下去,竟把中國語言的起源演變發(fā)明了,也是件痛快事。(3)中國古代的社會學正待發(fā)明。以上的三種事業(yè)必須用清代樸學家的精神才能成功。但是若直用樸學家的方法,不問西洋人的研究學問法,仍然是一無是處,仍不能得結果。所以現(xiàn)在的學者,斷不容有絲毫‘抱殘守缺’的意味了?!盵13]傅斯年積極倡導“樸學家的方法和精神”以及借鑒“西洋人的研究學問法”的主張,兩相結合,對于今天的國學研究工作,仍然是有積極意義的。
總結清人學術風格,曹聚仁評價道:“這便是牛頓、達爾文的治學態(tài)度?!庇种赋觯骸板X大昕推許戴東原‘實事求是,不主一家’,儼然是科學家的頭腦了。”“假如他們研究的對象是自然科學的話,他們便是達爾文、法布耳那樣的科學家了?!薄耙肋@一治學的方法和精神,中國的學術思想,該比歐西早一個世紀現(xiàn)代化了?!盵14]266-269
所謂“清學”的研究方法,既然說是“科學”的,為什么又沒有能夠對于中國文化產(chǎn)生全面的影響,使其邁進科學時代呢?究其深層原因,除了前引傅斯年“誤以孔二先生孟老爹當做真理了”之說而外,梁啟超又曾經(jīng)有這樣的分析:“清學之研究法,既近于‘科學的’,則其趨向似宜向科學方面發(fā)展。今專用之于考古,除算學天文外,一切自然科學皆不發(fā)達,何也?凡一學術之興,一面須有相當之歷史,一面又乘特殊之機運。我國數(shù)千年學術,皆集中社會方面,于自然界方面素不措意,此無庸為諱也。而當時又無特別動機,使學者精力轉一方向。且當考證新學派初興,可開拓之殖民地太多,才智之士正趨焉,自不能分力于他途。天算者,經(jīng)史中所固有也,故能疑附庸之資格連帶發(fā)達,而他無聞焉。其實歐洲之科學,亦直至近代而始昌明,在彼之‘文藝復興’時,其學風亦偏于考古。蓋學術進化必經(jīng)之級,應如是矣?!盵12]24梁啟超所論“須有相當之歷史”以及“又乘特殊之機運”,是否確定符合歷史真實,還可以討論。但是他關于“考證新學派”之興起,“蓋學術進化必經(jīng)之級”的觀點,卻值得學術史學者和文化史學者充分重視。
考據(jù)學起初“不過居一部分勢力”,但是到了清代學術的全盛期,“則占領全學界。故治全盛期學史者,考據(jù)學以外,殆不必置論”,于是形成了“夫無考證學則是無清學也”的形勢,“故言考據(jù)學必以此時期為中堅”,“在此期中,此學派已成為‘群眾化’,派中有力人物甚多,皆互相師友”[12]26。關心國學研究的學者,不能不注意這樣的事實。然而,學術史發(fā)展到近代,又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
史學曾經(jīng)是國學的主干。討論國學的學術史,不妨以史學作為標本。有的學者在總結近代中國學術發(fā)展歷程時,對于近代史學的新形勢有“新史學方法論的三種體系”的分析。論者以為“新史學方法論體系之一”即:“王國維、陳寅恪、湯用彤、柳詒徵為代表的民族文化主體論史學流派,提出了近代新史學方法的一個重要類型。他們強調(diào)在傳統(tǒng)學術方法的基礎上,結合近代西方學術方法發(fā)展出新史學方法?!倍靶率穼W方法論體系之二”的表現(xiàn)是“胡適、傅斯年等提出了近代新史學方法的另一種發(fā)展方向”。此外,“李大釗、陳獨秀、郭沫若、呂振羽、翦伯贊、范文瀾、侯外廬等馬克思列寧主義史學家提出了新史學方法的另一條發(fā)展道路,使近代史學方法論發(fā)展到發(fā)展歷史本質的唯物和辯證的高度”,是為“新史學方法論體系之三”。[15]225-253
其實,近代史學大體有兩種傾向或者兩種風格各自集合了數(shù)量和素質相當可觀的史學人才,他們分別推出了成為史學進步之時代標志的研究成果,有些已經(jīng)公認為學術經(jīng)典。這兩種傾向或者兩種風格,一種偏重于實證研究,追求歷史真實的恢復;一種偏重于理論說明,追求歷史規(guī)律的探求。以“方法”或“方法論體系”來概括這種傾向或風格的區(qū)別,似乎并不十分確切。實際上,兩者間的區(qū)別并不僅僅在于研究方法,亦體現(xiàn)出文化立場、學術理念和思想風格的差異。傾重實證的史學和傾重理論的史學,其實共同承載著史學進步的車輪,也許可以看做并行的不可偏缺的雙軌。
梁啟超所總結清人學術研究的10種特色,大致可以看做傾重實證的學術家堅守的原則:(1)凡立一義,必憑證據(jù);無證據(jù)而臆度者,在所必擯。(2)選擇證據(jù),以古為尚。以漢唐證據(jù)難宋明,不以宋明證據(jù)難漢唐;據(jù)漢魏可以難唐,據(jù)漢可以難魏晉,據(jù)先秦西漢可以難東漢。以經(jīng)證經(jīng),可以難一切傳記。(3)孤證不為定說。其無反證者姑存之,得有續(xù)證則漸信之,遇有力之反證則棄之。(4)隱匿證據(jù)或曲解證據(jù),皆以為不德。(5)最喜羅列事項之同類者,為比較的研究,而求得其公則。(6)凡采用舊說,必明引之,剿說則以為大不德。(7)所見不合,則相辯詰,雖弟子駁難本師,亦所不避,受之者從不以為忤。(8)辯詰以本問題為范圍,詞旨務篤實溫厚。雖不肯枉自己意見,同時仍尊重別人意見。有盛氣凌轢,或支離牽涉,或影射譏笑者,認為不德。(9)喜專治一業(yè),為“窄而深”的研究。(10)文體貴樸實簡絜,最忌“言有枝葉”。[12]24
我們在回顧中國近代史學史時確實可以看到,史學的實證研究較少因政治因素而明顯扭曲,其學術成果往往可以經(jīng)受較為長久的品質考驗。
史學的實證研究,作為繼承了考據(jù)學傳統(tǒng)、又借用近代科學方法,以追求對歷史真實的認識為主要目的的史學方向,在20世紀中國社會的激烈動蕩之中,在特殊社會文化風潮的影響下曾經(jīng)遭遇鄙棄和批判?!端囄念惥邸肪砣栍卸偈妗妒坎挥鲑x》及司馬遷《悲士不遇賦》。“不遇”的反義詞是“見親”。①《宋史》卷四〇九《張忠恕傳》:“邇來取人,以名節(jié)為矯激,以忠讜為迂疏,以介潔為不通,以寬厚為無用,以趣辦為強敏,以拱黙為靖共,以迎合為適時,以操切為任事。是以正士不遇,小人見親?!睂嵶C學風在20世紀即經(jīng)歷了“不遇”的遭際。
阮元在為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所作的序中寫道:“學術盛衰,當于百年前后論升降焉?!盵16]7在革命精神成為社會意識主流的20世紀,史學的實證研究因研究形式的傳統(tǒng)以及與社會潮流的疏遠,其“盛衰”與“升降”是有目共睹的。從新文化運動開始,知識界先進分子注視的焦點,多集中于社會變革的方向,而西方各種思想的傳入,對中國學界也形成了強烈的沖擊。一時對于舊學的態(tài)度,有忽視乃至厭棄的傾向。當時具有鮮明時代特色的社會思潮的主要趨勢,是胡適所批評的“國中少年人對于古學的藐視”②《〈國學季刊〉發(fā)刊宣言》,載《國學季刊》1卷1號,1923年1月。參見《胡適選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140頁。。被郭沫若稱為“新史學陣營”里面的激進的學者們,對于傳統(tǒng)的研究方向,大多是持鄙夷甚至批判的態(tài)度的。
郭沫若1929年9月在 《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的《自序》中曾經(jīng)這樣寫道:“談‘國故’的夫子們喲!你們飽讀戴東原王念孫章學誠之外,也應該知道還有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沒有辯證唯物論的觀念,連‘國故’都不好讓你們輕談。”[17]10然而持這種輕視實證態(tài)度的史學研究,卻可能導致誤解和誤用材料的偏差。郭沫若這部對“談‘國故’的夫子們”有所嘲諷的著作,果然出現(xiàn)了這種性質的失誤。正如有的學者所總結和評斷的:“誰都知道,古史分期研究中的一個突出困難就是材料問題。僅有的一點材料,時代渾沌,真?zhèn)坞y分。郭沫若早期從事古代研究之所以產(chǎn)生某些重大的錯誤,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對先秦的某些文獻的考訂重視不夠?!盵18]77有的學者又指出:“文獻考辨是歷史考據(jù)的首要工作,也是按照歷史本來面目來研究歷史的必要前提。郭沫若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之所以出現(xiàn)若干重要的失誤,與他對一些歷史文獻的時代性判斷錯誤有關。他在《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中,首先檢討了自己這方面的毛病。他深有體會地說:‘無論作任何研究,材料的鑒別是最必要的基礎階段。材料不夠固然大成問題,而材料的真?zhèn)位驎r代性如未規(guī)定清楚,那比缺乏材料還要更加危險。因為材料缺乏,頂多得不出結論而已,而材料不正確便會得出錯誤的結論。這樣的結論比沒有更要有害?!盵19]204這種認識之深沉的涵義,我們應當認真理解。
在20世紀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下,實證研究由于與現(xiàn)實政治斗爭存在距離,容易為激進的革命力量所輕視。以實證研究為主要學術方向的學者,也長期受到批評。
批判者指責道:“胡適正是引導青年走上為考據(jù)而考據(jù)的道路,鉆進故紙堆中,埋頭于一字一義,相信什么 ‘一個字古義的發(fā)明和發(fā)現(xiàn)一顆恒星同樣重要’。”“胡適承繼了滿清封建統(tǒng)治者的故技,把青年們引進故紙堆和為考據(jù)而考據(jù)的道路上去,使他們脫離現(xiàn)實,脫離當前的階級斗爭?!雹僦芤涣肌杜泻m反動的歷史觀》,載《光明日報》1954年12月9日。參見《胡適思想批判》(論文匯編)第1輯,三聯(lián)書店1955年4月版,第113-114頁。批判者認為,所謂“胡適的實驗主義‘考據(jù)學’”,“在思想上,它引導人們反抗馬克思、列寧主義,反抗革命;在實踐上,它引導人們脫離現(xiàn)實,鉆牛角尖。對于歷史的研究,對于古典文藝的研究,并沒有什么真正用處。至多只能解決些枝枝節(jié)節(jié)的芝麻般的小問題,而它的危害性卻很大”②童書業(yè)《批判胡適的實驗主義“考據(jù)學”》,載《光明日報》1955年2月3日。參見《胡適思想批判》(論文匯編)第3輯,三聯(lián)書店1955年4月版,第257頁。。有人如此批評在胡適學術影響下形成的學風,“我們的一些考據(jù)學家,他們的眼界實在很狹隘。他們的研究領域也不寬廣”,他們“只是以資料證資料,埋頭故紙堆中去鈔錄,于是就鬧出種種笑話,牛角尖愈鉆愈深了”③陳煒謨《論考據(jù)學在文學研究中的作用——兼評胡適的資產(chǎn)階級唯心主義考據(jù)學及其毒害》,載《四川大學學報》1955年2期。參見《胡適思想批判》(論文匯編)第8輯,三聯(lián)書店1956年4月版,第140頁。。于是,“故紙堆”“牛角尖”等成為實證研究之消極意義的代表性符號。
對于時人所謂在“唯物史觀風靡一世”時“沒有站在這個立場上作研究為不當”的批評,顧頡剛曾經(jīng)不得不作出如下的回答:“等到我們把古書和古史的真?zhèn)闻宄@一層的根柢又打好了,將來從事唯物史觀的人要搜取材料時就更方便了,不會得錯用了。是則我們的‘下學’適以利唯物史觀者的‘上達’;我們雖不談史觀,何嘗阻礙了他們的進行,我們正為他們準備著初步工作的堅實基礎呢!”[20]22-23
實證研究在20世紀的后50年所受到的嚴重壓抑,導致史學界所謂“以論代史”的風氣曾經(jīng)形成很不好的影響。1958年至1959年,甚至北京大學歷史系也組織編寫過 “東抄西抄,再加上一些空洞的說理”的“躍進本”中國通史教材?!叭昀щy時期”以后,反科學的狂熱有所冷卻,但是歷史學科的青年學人對于史料的重新重視,又被指責為“對馬列主義的興趣又降了下來,想多撈點資料,認為只有資料才是‘老本錢’”而受到鄙薄和批判。[21]338,435在這樣的氣氛中,史學實證研究發(fā)展的阻障可以想見。而正因為如此,中國大陸學者于相應時期在這一方面的艱苦的學術努力更值得敬重,他們在學術史的這一非常階段所取得的學術創(chuàng)獲有更多的學術含金量。
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看到,實證之學在20世紀是實現(xiàn)了新的進步的。1925年,王國維在清華國學研究院設《古史新證》演講課。在此之前,他已有《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續(xù)考》《殷周制度論》《毛公鼎考釋》等著名論文發(fā)表,《古史新證》可以看做在這些論著的基礎上又邁上了新的學術階梯。在《古史新證》第一章《總論》中,王國維提出了著名的古史研究“二重證據(jù)法”。他說:“吾輩生于今日,幸于紙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種材料,我輩固得據(jù)以補正紙上之材料,亦得證明古書之某部分全為實錄,即百家不雅訓之言亦不無表示一面之事實。此二重證據(jù)法惟在今日始得為之。”[22]《古史新證》一書,就是運用“二重證據(jù)法”的學術實踐。如以甲骨文資料證明《史記·殷本記》所載商王世系確為實錄,具有相當強的說服力。王國維運用“地下之新材料”與古文獻記載相印證,以探索古代歷史文化的真實面貌,形成了一種公認科學可靠的學術正流。直到今天,沒有人能夠否定這種研究方法的科學性。王國維的學術榜樣,對于此后的國學研究產(chǎn)生了極重要的影響。20世紀中國學界所取得的顯著進步,也與王國維所開創(chuàng)的學風有關。今后任何一種論及20世紀的嚴肅的學術史、學術思想史、學術方法史,都不會忽略王國維提出的這一學術方向的科學價值。
1934年,陳寅恪曾經(jīng)這樣概括王國維等人所倡起的新的學術風格的特征:“一曰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證”;“二曰取異族之故書與吾國之舊籍互相補正”;“三曰取外來之觀念,以固有之材料互相參證”。他認為,這一學術進步,“足以轉移一時之風氣”[23]219。“地下之實物”“異族之故書”以及“外來之觀念”得到重視并加以利用,體現(xiàn)出20世紀的中國文化研究對于18世紀、19世紀的歷史性超越。陳氏“足以轉移一時之風氣”的說法,是對于國學研究利用考古學資料所取得的歷史性的成就和影響的客觀總結與熱情肯定。
在“二重證據(jù)法”為學界普遍應用取得頗多收獲之后,又有學者提出“三重證據(jù)法”。對于所謂“三重證據(jù)法”,有兩種不同的說法。
李學勤在一次關于“走出疑古時代”的發(fā)言中,談到“兩種考古證據(jù)”。他說:“王靜安先生是講‘二重證據(jù)法’,最近聽說香港饒宗頤先生寫了文章,提出‘三重證據(jù)法’,把考古材料又分為兩部分。這第三重證據(jù)就是考古發(fā)現(xiàn)的古文字資料。如果說一般的考古資料和古文字資料可以分開,那么后者就是第三重證據(jù)。像楚簡就是第三類??脊艑W的發(fā)現(xiàn)基本上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有字的,一種是沒字的。有字的這一類,它所負載的信息當然就更豐富。有字的東西和挖出來的一般東西不大相同,當然也可以作為另外的一類。”考古發(fā)現(xiàn)的沒有字的東西,對于精神文化的某一方面,甚至于對古書的研究也很有用?!爱斎?,今天更重要的東西還是帶文字的東西。帶文字的發(fā)現(xiàn),即第三重證據(jù),是更重要的,它的影響當然特別大。王靜安先生講近代以來有幾次大的發(fā)現(xiàn),都是帶文字的材料。”“王靜安先生說,中國歷代發(fā)現(xiàn)的新學問都是由于有新的發(fā)現(xiàn)。他舉的例子很多,最重要的是漢代的孔壁中經(jīng)和西晉的汲冢竹書,都是地地道道的古書。這些古書發(fā)現(xiàn)之后,對于中國文化和學術的發(fā)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這種作用到今天還能看到?!盵24]3-5
有的學者提出過另一種“三重證據(jù)法”,即在運用王國維“二重證據(jù)法”的同時,再加上“文化人類學”的資料與方法的運用。葉舒憲最早較為明確地提出了這一觀點。他還指出:“超越二重證據(jù)的研究實踐在建國以前的學術界已經(jīng)積累了一大筆豐碩成果?!币恍v史文獻研究學者的學術成就實際上在這一方向已經(jīng)踏出了新路。葉舒憲說,“假如把王氏的《觀堂集林》同郭沫若的《甲骨文字研究》[25]稍加對照,從‘二重’到‘三重’的演進軌跡也就一目了然了。”郭沫若在這部書的《序錄》中所列出的14種主要參考書中,“除前9種為甲金文專著外,后5種卻都是域外著作,如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葉列妙士的《古代東方精神文化綱要》、威德訥爾的《巴比倫天文學概覽》第1卷等。這些外文文獻說明郭沫若已在嘗試某種跨文化的人類學研究思路,而他所倚重的恩格斯的著作本身就是人類學史的經(jīng)典文獻。可以說從‘二重證據(jù)’到‘三重證據(jù)’的演進在某種程度上正是考據(jù)學、甲骨學同人類學相溝通、相結合的結果。”其他在這一研究方向上成就突出的名家名作,葉舒憲又舉出聞一多的《高唐神女傳說之分析》[26]3-34等?!皬纳裨拰W出發(fā)研究古史,有衛(wèi)聚賢《古史研究》(1936)、李玄伯《中國古代社會新研》(1939)、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1943)等著作問世,從神話學出發(fā)研究文學則以聞一多的《神話與詩》和鄭振鐸《湯禱篇》最為突出。所有這些嘗試,就其方法論意義而言,就在于將民俗和神話材料提高到足以同經(jīng)史文獻和地下材料并重的高度,獲得三重論證的考據(jù)學新格局。”魯迅1926年在中山大學講中國文學史的講義中的一段話:“在昔原始之民,其居群中,蓋惟以姿態(tài)聲音,自達其情意而已。聲音繁變,浸成言辭,言辭諧美,乃兆歌詠。時屬草昧,庶民淳樸,心志郁于內(nèi),則任情而歌呼,天地變于外,則祗畏以頌祝,踴躍吟嘆,時越儕輩,為眾所賞,默識不忘,口耳相傳,或逮后世。復有巫覡,職在通神,盛為歌舞,以祈靈貺,而贊頌之在人群,其用乃愈益廣大。試察今之蠻民,雖狀極狉獉,未有衣服宮室文字,而頌神抒情之什,降靈召鬼之人,大抵有焉。呂不韋云,‘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呂氏春秋·仲夏紀·古樂》)。鄭玄則謂‘詩之興也,諒不于上皇之世’(《詩譜序》)。雖荒古無文,并難征信,而證以今日之野人,揆之人間之心理,固當以呂氏所言,為較近于事理矣。”[27]343葉舒憲亦解釋為“運用了關于原始社會方面的第三重證據(jù)去分析和解決古書上聚訟不清的問題——詩之起源”,“魯迅的這一辨析雖嫌簡略了一些,但他的論證方式卻已超出了考據(jù)學的封閉視野,多少具有了人類學的性質,其意義和影響均不容低估?!痹隰斞赴l(fā)表這一看法16年之后,朱光潛又提出了融貫中西的詩歌發(fā)生論,他批評了“以為在最古的書籍里尋出幾首詩歌,就算尋出詩的起源了”的思路,指出,荷馬史詩是希臘最早記錄下的詩,其原始程度卻不如非洲土著的歌謠,“所以我們研究詩的起源,與其拿荷馬史詩或《商頌》《周頌》作根據(jù),倒不如拿現(xiàn)代未開化民族……的歌謠作根據(jù)”[28]2-4。葉舒憲提出,國學的進步,應當“借鑒我們自己傳統(tǒng)中缺如的世界性通觀視野和人類學方法”。他確信,“把本國本民族的東西放置在人類文化的總格局中加以探討,這將是順應時代發(fā)展趨勢的一種融通中西學術的有效途徑”。①本段中葉舒憲的言論均出自葉舒憲《詩經(jīng)的文化闡釋》一書中的《自序:人類學“三重證據(jù)法”與考據(jù)學的更新》,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16頁。這樣的認識,值得學界重視。
在20世紀的最后十數(shù)年至21世紀的最初十數(shù)年,國學的自立意識逐漸上揚。國學的學術自立表現(xiàn)為學術必須為政治服務的觀念已經(jīng)為多數(shù)學者從內(nèi)心摒棄,學術實際上成為政治的附庸,已經(jīng)被看做一種非正常的非科學的現(xiàn)象。對“影射史學”的批判不僅在政治意義上具有合理性與正義性,從學術史的角度看,實際上也有助于喚醒國學學者追求真正的學術創(chuàng)造和學術發(fā)展的意志。
于是,國學實證研究的發(fā)展獲得了新的條件。在20世紀實證研究遭遇鄙薄和批判的另一面,我們還看到時代賦予的寵惠,這就是豐富的考古資料的發(fā)現(xiàn)和發(fā)表。對于這一情形,在21世紀可以有更樂觀的期待。
推想21世紀學術實證研究的發(fā)展,學界自然會因更多考古新資料的面世而預見到光明的前景。從現(xiàn)今學術發(fā)展的勢頭看,簡帛研究所具有的潛力未可估量,其可能發(fā)生的學術影響力也未可估量。
傳統(tǒng)學術實證研究方法與自然科學方法的結合,也將實現(xiàn)新的歷史性的進步。20世紀后期的有關研究已經(jīng)可以提供有益的經(jīng)驗。例如,《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對于秦始皇陵的結構有這樣的記述:“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盵4]卷六對于這樣的記載,人們以往只能半信半疑。但是,由于汞及其化合物的擴散、遷移能力極強,它們可以從深部的礦床及鄰近圍巖中主要以氣體狀態(tài)向地表遷移,并以氣體狀態(tài)保留在土壤間隙中,或者被固著在土壤顆粒上,這樣就在深部埋藏礦床的上方地表形成汞的異常。另外,汞在土壤中的遷移有“各向異性”的特點,即在垂直方向上擴散較大而側向擴散較小。在具備了這樣的科學知識的基礎上,考古學者和地質學者用新的地球化學探礦方法——汞量測量技術測定地下汞含量,在秦始皇陵墓封土表層發(fā)現(xiàn)了很強的汞異常,面積達12 000平方米,據(jù)考古鉆探的資料,該異常恰好位于秦始皇陵的內(nèi)城中央。這證明了《史記》中關于秦始皇陵中曾經(jīng)大量埋藏汞的記載是可靠的。[29]這樣的工作收獲在21世紀初又有新的資料發(fā)表。[30]26,58至于古代生態(tài)史研究不能不利用地質學、氣候學、生物學等方面的有關成果,更是眾所周知的。
21世紀的國學實證研究,很有可能借助人類學、社會學、文化學以及若干自然科學的理論和方法的應用,取得突出的進展。而電子網(wǎng)絡技術的發(fā)展和普及,也是可以直接對實證研究有所助益的。
實際上,現(xiàn)在很難預料,在未來的100年中,國學將會出現(xiàn)何等的新新國學家和新新國學流派,他們在理論上的標新立異和方法上的標新立異,將會給國學實證研究帶來怎樣別開生面的歷史性的推進。
在政治生活對學術研究的影響和限制已經(jīng)逐漸淡薄的另一面①還應當指出,現(xiàn)在有一種力量似乎要再次掀起政治干預學術、政治折騰學術的惡潮。這不能不讓我們心存警惕。,經(jīng)濟生活那看不見的手對國學研究的干擾卻愈益顯著。在經(jīng)濟力量的作用下,越來越多的學者難以全身心地投入學術研究。以史學為例,近30年面世的史學論著中,可以看到不乏次質、劣質的出版物夾雜其中,形成惡性泡沫。在市場經(jīng)濟背景下,一些具有較高水準的學者,也常常不得不以相當多的精力從事較低層次的寫作。于是從總體上說,造成了社會學術實力的某種浪費。就某一學術層次、某一學術方面來說,因此導致的學術水準的局部退化是有可能的。而通常以為用力甚多而收益甚微的實證研究或可首當其沖。某些傳統(tǒng)學科因價值取向的影響導致人才轉業(yè)使得學術力量削弱甚至學術緒統(tǒng)斷絕,從某種角度來說,對于國學實證研究的影響可能也是災難性的。在學科專業(yè)愈益精細的趨勢下,未來學人才識的偏畸也可能產(chǎn)生不利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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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程鐵標)
The Positive Principle of Studies of Chinese Culture
WANG Zi-jin
(School of Chinese Culture Studie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Guo Xue(studies of Chinese culture)has spread and multiplied in an endless succession in that it abounds with“jian”(vigor)and“yi”(change),which exert a major effect.Although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is outmoded and passive in some aspects,it is close to academic style of modern science,thus it is regarded as positive principle.To comprehend and study Guo Xue,attention needs to be paid to positive principle,which has been kept for thousands of years.The reason why Guo Xue is so continuous and unbroken and presents a new atmosphere under the modern social conditions is that Guo Xue accords with scientific spirit as well as trend of progress.The positive tradition of Chinese academics confronted difficulties,but those complications in the academic history and cultural history call for deep thoughts.
Chinese academics;Guo Xue;tradition;positivism;Qianlong-Jiaqing school;dual evidence
K061
A
1673-1972(2015)02-0015-08
2014-12-10
王子今(1950-),男,河北武安人,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秦漢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