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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金氏家族的女性教育與女性創(chuàng)作

2015-04-02 21:18:48左江
關(guān)鍵詞:金氏金昌李氏

左江

(深圳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 深圳 518060)

安東金氏家族的女性教育與女性創(chuàng)作

左江

(深圳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深圳518060)

雖然朝鮮社會的主流思想認(rèn)為女性的職責(zé)是“中饋織纴”,“文墨之才非其所宜”,但士大夫階層從家族傳承與子女教育的角度出發(fā),認(rèn)為女性也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小學(xué)》、《內(nèi)訓(xùn)》、《女誡》等等,這就為女性讀書識字開啟了門徑。而安東金氏家族的男性對女性親近書冊尤為包容,在他們的鼓勵與幫助之下,家族中出現(xiàn)了不少有“女中君子”、“女中大儒”之稱的女性。再加上金盛達(dá)的倡導(dǎo),更使家族女性文學(xué)達(dá)到繁盛,金浩然齋就是其中最出色的女性文人。由一斑窺全豹,從安東金氏家族女性文學(xué)的興盛可以看出16世紀(jì)后期至18世紀(jì)中期朝鮮女性教育與女性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

安東金氏;女性教育;女性創(chuàng)作;金盛達(dá);金浩然齋

《朝鮮時代女性詩文集全編》[1]共收錄了39種女性著作,其中《歷代東洋女史詩選》、《洌上閨藻》、《李朝香奩詩》三種為總集,另有別集34種,專書2種。后36種著述共涉及39位女性作者,其中妾室或妓女11位,其他都為士族女性。相對于男性而言,士族女性求學(xué)之路更為艱難,但畢竟是“名父之女”、“才士之妻”或“令子之母”,家庭還是為她們營造了親近知識施展自身文學(xué)才能的環(huán)境①。

在上述文集中,最能體現(xiàn)家庭創(chuàng)作氛圍的是金盛達(dá)(1642~1696)一家。有《安東世稿》一種,為金盛達(dá)與其妻延安李氏(1643~1690)的唱和之作。又有《宇珍》一種,收錄了金盛達(dá)和側(cè)室蔚山李氏及二人之女的詩作。另有《聯(lián)珠錄》一種,也是家中成員的詩歌唱和集,金盛達(dá)與延安李氏生育子女8人,其中次女因嫁與王族密城君李栻,未能參與家人的詩歌唱和,其他人:金時澤(1660~1713)、李命世室(?~1702)、金時潤(1666~1720)、李恒壽室(1674~1742)、金時濟(1677~1742)、金時洽(1679~1699)、金浩然齋(1681~1722)、金時凈(1685~1723)以及側(cè)室蔚山李氏的唱和之作都收錄其中。其中金浩然齋又是金氏家族女性中作品流傳至今最多者,有《鰲頭追到》、《自警篇》、《浩然齋遺稿》三種,僅詩作就達(dá)200余篇。

朝鮮女性創(chuàng)作并不很興盛,這有其歷史原因。徐居正(1420~1488)在《東人詩話》中稱:“吾東方絕無女子學(xué)問之事,雖有英資,止治紡績而已,是以婦人之詩罕傳?!保?]女性以家事、女紅為主,吟詩作賦非其本份,這是一種普遍的認(rèn)識。魚叔權(quán)《稗官雜記》卷四云:“婦人之職,中饋織纴而已。文墨之才,非其所宜。吾東之論,從古如此。雖有才稟之出人者,亦忌諱而不勉,可嘆也。”②女性囿于輿論,不能在文學(xué)上施展才能,對此,魚叔權(quán)只能一聲長嘆。

但另一方面,朝鮮社會的士大夫階層從閨范的角度出發(fā)也很注重家中女性的教育。李瀷(1681~1763)云:“讀書講義是丈夫事,婦人有朝夕寒暑之供,鬼神賓客之奉,奚暇對卷諷誦哉?……其《小學(xué)》、《內(nèi)則》之屬,都是丈夫之任,宜默究而知其說,隨事儆誨而已。若令閨壸緩于蠶織而先務(wù)執(zhí)卷,則奚可哉?”[3]李瀷反對女性讀書識字,但又強調(diào)女性要熟悉《小學(xué)》、《內(nèi)則》等的規(guī)范。到李德懋(1741~1793)時,觀念要圓融很多,他認(rèn)為:“婦人當(dāng)略讀書史,《論語》、《毛詩》、《小學(xué)》書、《女四書》,通其義。識百家姓、先世譜系、歷代國號、圣賢名字而已,不可浪作詩詞,傳播外間?!保?]雖然李德懋仍然認(rèn)為女性不可以寫作詩詞流傳世間,但從女性不可讀書識字,到女性要“略讀書史”“通其義”已是很大的跨越。這也就為女性親近書冊、接觸文學(xué)作品保留了一點空間,所以從16世紀(jì)后期開始,讀書識字、略通書史的女性越來越多,甚至不少人被賦予“女中君子”的稱號。茲略舉數(shù)例,看看士大夫階層女性受教育的狀況。

鄭孝?。?577~1665)之妻全義李氏(1597~1644),“性且夙慧,女紅之暇,聞仲氏讀書,輒能記誦,解其旨?!?7歲嫁給鄭氏,“諸子初學(xué)時,不就外傅,皆受夫人親授。”李氏能親自教育子弟,可見讀書之多,識見之廣,因此宗人皆稱她為“婦女中君子”[5]。

李喜馨(1653~1704),字蕙英,她是密庵李栽(1657~1730)之姊,南陽洪億之妻,“少聰明強記,嘗在先公側(cè),聞所讀書,輒能闇記,或盡一篇不錯一字。先公異之,始授《小學(xué)》、《十九史》,皆不勞而通其義。如《二南》、《小雅》、《女教》等篇,皆其居恒所諷誦?!裙糠Q之曰‘女中君子’也?!保?]李喜馨所讀典籍已不僅僅局限于《小學(xué)》、《女誡》之類,還包括《詩經(jīng)》、《十九史略》等。

樸氏(1663~1702)為樸世采(1631~1695)之女、申圣夏(1665~1736)之妻。幼時父親課子,她在旁竊聽,往往成誦,樸世采于是教授她《內(nèi)訓(xùn)》、《女誡》等書。此后,“女紅之暇,惟終日閉門治訓(xùn)誡語?!致酝ń?jīng)史……間有評說,多有暗合于先儒所論者。且解綴文之法。”[7]樸氏的學(xué)習(xí)過程是女子接受教育的典型模式,從旁聽兄弟們學(xué)習(xí),到研讀女性閨范,一直到了解經(jīng)史,但她更具鉆研精神,對可學(xué)可法之人之事要“精考博搜”,以至其書札、字畫都成為閨閣學(xué)習(xí)的范本。

豐山洪氏(1677~1753),嫁安東金氏,“間從夫子受《毛詩》、《語》、《孟》、《小學(xué)》等書,旁及子史諸作者,每從容論古今事得失文章盛衰?;蚺对娤啻穑浫粺o怨尤色。”洪氏跟著丈夫不但學(xué)習(xí)了《小學(xué)》,還學(xué)習(xí)了《毛詩》、《論語》、《孟子》,又旁及子部、史部典籍。她知識面廣,有見識,能吟詩,丈夫稱她“有師友相長之益”[8]。

以上我們例舉了數(shù)位生活在16世紀(jì)中后期至18世紀(jì)中期朝鮮士族女性的教育情況,她們都由《小學(xué)》、閨訓(xùn)入門,但個人的才識讓她們不愿局限于此,由此開始誦讀經(jīng)史,旁及詩文寫作。女性的學(xué)識一來可以幫她們成為更加符合儒家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女性,二來也可以幫助她們課兒教女,讓整個家族的學(xué)養(yǎng)傳統(tǒng)、優(yōu)良門風(fēng)得以沿承。后人在提及她們“略通書史”時,也多從閨范的角度出發(fā),所以這些女子雖然聰穎慧秀,知書識禮,但都不愿讓外人知曉。

如上文論及的李喜馨雖通經(jīng)史,但不以才學(xué)自炫,“終隱而不出?!保?]樸氏為文“并內(nèi)而不出,雖兄弟鮮得以聞之也”[7]。又如金世濂(1593~1646)妻為文化柳氏(1602~1681),“通文詞,亦不以文字示人”[9]。李維妻安東金氏(1705~1729):“觀書過目成誦,尤喜讀《小學(xué)·立敎篇》、《三綱行實錄》、杜甫詩若而首,人鮮能知者,其識婦道甚。”[10]

士族女性雖有良好的知識素養(yǎng),但由于閨范的約束,她們不愿意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才能,甚至以此為恥。如何才能讓女性走出這樣的制約,讓她們更好地認(rèn)識到自己的價值,追求自我的實現(xiàn)呢?這就需要更多因素的刺激與鼓勵。

朝鮮社會又稱“兩班社會”③,士大夫是社會中的特權(quán)階層,他們又通過彼此聯(lián)姻加強聯(lián)系,鞏固自己的權(quán)力。

金盛達(dá)出身于安東金氏,為仙源金尚容(1561~1637)曾孫,祖父金光炫(1584~1647),父親金壽民。安東金氏是朝鮮歷史上的名門望族,始于高麗太師諱宣平者,至仙源金尚容、清陰金尚憲(1570~1652)大盛,二人皆以名節(jié)著稱。金盛達(dá)妻為延安李氏,號玉齋,為月沙廷龜(1564~1636)曾孫,祖父玄洲昭漢(1598~1645),父親李弘相。安東金氏與延安李氏都是名門,兩家世代聯(lián)姻,關(guān)系緊密。

前已言及,16世紀(jì)中后期以后,朝鮮士族女性一般都有較高的知識素養(yǎng),名門望族更是如此。李廷龜妻權(quán)氏(1569~1637),“組纴之暇,兼通《女訓(xùn)》、《內(nèi)則》等書,即終身服膺?!币虼吮蛔u為“夫人之德,宜配君子”[11]。李廷龜與權(quán)氏有二子,即李明漢(1595~1645)、李昭漢。明漢妻樸氏“有高識至性,旁通經(jīng)史”[12]。昭漢妻為李尚毅(1560~1624)女,也是名門之后,她:“女紅之暇,能通書史大義。古今理亂得失,事是非,人邪正,無不了然分析,而亦未嘗以文字自多于諸兄弟?!保?3]丁丑之亂時,她為保名節(jié)自殺而亡,年僅39歲。

如此詩書禮儀之家培養(yǎng)出來的子女都很優(yōu)秀,李明漢有四子,分別是一相、嘉相、萬相、端相;李昭漢亦有四子,分別是殷相、弘相、有相、翊相,有“八荀”之稱④。李氏一族人才濟濟,人才興盛的背后,多少有著女性的功績。

這是延安李氏的情況,可見女性讀書識字在士大夫家庭中并不罕見,這對于女性整體素質(zhì)的提高以及家中子女教育都有著重要的作用。隨著識字女性增多、士族間的聯(lián)姻,女性讀書識字通達(dá)情理越來越普遍,這也就為女性進一步從事詩文寫作提供了越來越寬松的環(huán)境。

我們將視線重新轉(zhuǎn)回到安東金氏。金尚容有三子:光炯、光煥、光炫,光炫又有三子壽仁(1608~1660)、壽民、壽賓。金尚憲無子,過繼尚寬之子光燦,光燦有三子壽增(1624~1701)、壽興(1626~1690)、壽恒(1629~1689)。在金氏家族中,第一位引人注目的女性就是金壽興的夫人尹氏(1626~1706),她為尹衡覺(1601~1664)之女。

前面我們說到金、李兩大家族的聯(lián)姻,實際上,其間還有一人非常重要,那就是尹衡覺。尹衡覺出自南原尹氏,同樣身世顯赫⑤。尹衡覺妻為坡平尹熻(1580~1633)之女(1602~1659),二人生三子三女,三女分別嫁給金壽民、李有相、金壽興為妻,三婿又分別是金尚容、李廷龜、金尚憲之孫,而金尚容、李廷龜、金尚憲都是朝鮮歷史上著名的相臣⑥。

坡平尹氏雖也是名門,但跟金、李二族相比要遜色很多。那三大相之家為什么會跟尹氏聯(lián)姻呢?名門望族為自己的子孫迎娶妻子,除了門當(dāng)戶對外,也很注重家庭教育及女子的品行。尹熻妻:“生長法家,擩染有素。及歸公,得婦道甚,端莊和順,夙夜無違。事兄嫂如舅姑,處妯娌間人無間言。教子女愛而嚴(yán),御家眾一以慈惠。平生制行有女士風(fēng),公常敬服曰:‘夫人真女中君子也。’”[14]由尹衡覺對自己妻子的“敬服”,我們可以看出那個時代對女性的理想設(shè)定,那就是:遵從丈夫、侍奉公婆(兄嫂)、友睦妯娌、教育子女、寬待下人。對這些要求,尹氏的表現(xiàn)可謂完美,所以她被稱為“女中君子”,有“女士風(fēng)”。這樣的母親養(yǎng)育的三個女兒,想來也是閨范甚嚴(yán),能夠擔(dān)負(fù)起進入名門以后要背負(fù)的責(zé)任吧。

尹衡覺的三個女兒的確很出色,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壽興妻,她“于女工之余,日隨諸從兄弟后,聽其講論。經(jīng)史子集靡不涉獵通曉,人以‘女中大儒’稱之”。這是在歷史上罕見的被稱為“女中大儒”的女性,可見其學(xué)識之淵博。她:“記性絕人,凡史牒所載歷代古今之變,賢人君子出處之跡,皆一經(jīng)耳目終身不忘。于人家世系族派子孫遠(yuǎn)近,尤了然如指諸掌。雖好看書,而亦不肯作一句詩半行文,蓋其心有所不屑也。……敦睦內(nèi)外族黨,待諸侄男女各有恩意。其男也,必與之討論文字義理。女又愛護覆燾之故,皆樂于依歸,歸之如家?!保?5]尹氏明達(dá)事理,記憶驚人。雖然不屑于詩文寫作,但喜歡讀書,并且與其他士族女性不一樣,她從不掩蓋對文字義理的喜好追求,常與家中子弟討論。

尹氏之姊為金壽民妻,二人是姐妹也是妯娌,關(guān)系更加親密,她們對文字的喜愛對義理的熱衷必然會影響兩家的子弟甚至影響到整個金氏家族。金壽興與尹氏有二男五女,一女嫁與李晚成,“妣尹夫人女中士,夫人幼而擩染,略通書史。叔從兄農(nóng)巖公昌協(xié)、百淵子昌翕常稱賞之,故其見識若此?!保?6]金昌協(xié)(1651~1708)與金昌翕(1653~1722)為金壽恒子,都是朝鮮時期著名文人。李晚成妻室少女時期因母親的熏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略通書史”這一點在金氏家族中是被推崇欣賞的,她的堂兄弟們對此“稱賞”有加。

安東金氏家族很注重女性教育,支持鼓勵女子向?qū)W,家中男性也能欣賞女子的德與才,希望用文字為她們留下人生的印跡,讓她們獲得生命的永恒。

金壽恒娶羅星斗之女,二人生六子一女。唯一的女兒金氏(1665~1680)14歲時嫁與李涉,兩年后因生產(chǎn)去世。金氏“聰明絕人,耳目所涉,雖細(xì)事亦不忘”。她雖未系統(tǒng)學(xué)習(xí)詩書,但在金氏家族中耳濡目染,也是“詩書洋洋”[17]。這是一位近乎完美的女性,金壽恒希望“其性行之懿……必須托之文字以永其傳”,所以鄭重其事地拜托“執(zhí)事”其人:“以一言之重而不朽吾亡女者,非執(zhí)事誰請哉?”[18]金壽恒想讓自己的女兒通過文字得以不朽,其中寄托的不僅是一位父親的哀思,傳遞的也是對女子生命的尊重。

金昌緝(1662~1713)為金壽恒之子,其一女金氏(1680~1700),6歲通諺文,8歲能為祖母羅氏“視出內(nèi)代筆札”。出嫁后,仍親近書冊,“雖以勤執(zhí)女紅不得專于學(xué)書,而略通其義。稍得暇,又輒潛心焉?!保?9]可惜的是,這樣一位聰慧的女子21歲就夭折了。為了不讓女兒的人生就此泯滅無聞,金昌緝?yōu)樗龝鴮懶袪?,又請兄長金昌協(xié)為她寫墓文,“若得我叔氏筆之以示后,則庶幾死而不朽?!保?9]此后,因昌協(xié)早逝,為金氏寫作墓文的重任就落到了昌翕身上,昌翕感慨云:“嗚呼,家有劉向而未蒙壸彝之收,是亦亡者之窮也?!保?0]為女子立傳揚名已是這個家族的男子義不容辭的職責(zé),昌翕甚至認(rèn)為如果不寫作這篇墓文就好像家有劉向卻不寫作《列女傳》,是死者的遺憾,也是家庭的損失。同樣,在墓文中,金昌翕除了頌揚金氏的品行,也不會忘了對她讀書識文通達(dá)事理的夸獎。

金壽恒、金昌緝兩代人都表達(dá)了要通過文字讓女兒“死而不朽”的心愿,這其間是父女深情,也是對女性德與才的認(rèn)同。男性的支持,男性的尊重,是對女性的極大鼓勵,這在安東金氏家族形成了良性循環(huán),家族中讀書識字的女性越來越多,在此過程中,女性也更多地提高了自我認(rèn)識以及對自身價值的追求。

金壽增妻曹氏(1627~1687)為朝鮮名臣曹漢英(1608~1670)之女,自幼聰明穎悟,“夏興公(指曹漢英)鐘愛而教迪,手書班氏女訓(xùn)而授之?!彼?6歲嫁與壽增,因知書識理,深為金氏一族器重。仁宣王后(1618~1674)令金尚憲諺解《列女傳》進獻(xiàn),金尚憲竟將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給了孫媳婦曹氏,“仁宣王后在嬪宮,命文正公諺釋《列女傳》以進。文正公使淑人書其草本,仍以與之。淑人潛心循覽,有所興慕?!保?1]足見曹氏的漢文素養(yǎng)深得金尚憲的信任,而她在義理上亦當(dāng)有出色的見解。

曹氏漢文素養(yǎng)的提升,也離不開丈夫金壽增的支持,當(dāng)壽增看書時,曹氏“從旁領(lǐng)會其一二。至格言善行,有所感動;其于古今治亂、事非、人邪正,能有所分別。論事設(shè)譬,亦無不中?!睂τ诓苁细约赫?wù)摴沤裰拢瑝墼霾⒉徽J(rèn)為越禮,而是贊譽有加。金氏家族對女性求知采取的寬容鼓勵的態(tài)度,必然令女性對自我價值有更高的期許。曹氏“雅有鑒識,略通《小學(xué)》、《內(nèi)訓(xùn)》等書”,對此她已很不滿足,“常謂不幸為婦人,不可舍己所事,學(xué)習(xí)文史,此為可恨”[21]。身為婦人,為家事、女紅束縛,不能全身心投入文史的學(xué)習(xí),這讓她深感遺憾。曹氏看起來非常不本分的想法背后,是對自己聰明才識的自信,是對實現(xiàn)人生更大價值的渴望。而對于如此“不安分”的想法,做丈夫的金壽增并不以為忤,反將它寫了出來大為張揚。安東金氏的家庭環(huán)境為女性才學(xué)的發(fā)展提供了極好的條件,這樣的家庭中出現(xiàn)眾多有“女中君子”、“女中大儒”之稱的女子,甚至出現(xiàn)優(yōu)秀的女性文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認(rèn)為女子有出眾的才學(xué),也可以流芳百世,這是安東金氏家族中被普通接受的觀念。金昌協(xié)之妻為李端相女,也就是月沙李廷龜之孫,二人有一男五女,其中一女成年后嫁與吳晉周。1689年,因“己巳之禍”⑦,金氏一門遭受重創(chuàng),金昌協(xié)隱居鄉(xiāng)里。這時,吳晉周室金氏(1679~1700)年方11歲,“始同弟崇謙受書十?dāng)?shù)板,文理輒通,能自讀朱子《綱目》無所礙。日閉戶手卷,兀然潛玩,幾不省寢飯。居士(金昌協(xié)自稱)憐而奇之,故不禁,曰:‘是女性靜而拙,雖識書無害也。’因略授《論語》、《尙書》,亦不竟。然其識解明徹,雖遍讀六藝經(jīng)傳者不能絕也?!苯鹗下斆黛`秀,酷愛讀書,以至廢寢忘食,她所受的教育已不僅僅是《女誡》、《小學(xué)》,還包括《通鑒綱目》、《論語》、《尚書》等。盡管未畢讀《論語》、《尚書》,但其見解高明已超越了遍讀六藝經(jīng)傳的人。金氏的向?qū)W之心,不但父親昌協(xié)贊賞有加,族中其他男性也對她進行鼓勵,“伯祖谷云先生(指金壽增)、叔父三淵子(指金昌翕),每愛呼與語,待以女士。”[22]他們都很賞識其才學(xué)、見識,并不以一般女子視之。金氏17歲嫁與吳晉周,晉周是吳斗寅(1624~1689)子,也是名門之后,其母為閔圣徽(1582~1647)女,閔氏(1625~1646)也曾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少受《小學(xué)》、《家禮》,略通大義”[23]。這兩代女子都有知識有學(xué)養(yǎng),但都稟守女子職守,閔氏“絕不自炫”[23],金氏嫁入后也“唯斤斤服女事,歸吳氏七年,吳氏之人未嘗見其一視書,雖明仲亦然”[22]。

因為女性的身份,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才華,但身為金氏族中女子,并不甘心于此,她與曹氏一樣,也有身為女子不得全心親近書冊施展才能的遺憾:“顧嘗私謂兄弟:使吾得為男子,無他愿,但愿結(jié)屋深山,庋書百千卷,蕭然老其中足矣?!睂φ煞蛩膊灰允浪椎墓γ撘笏?,而是希望他能以學(xué)術(shù)文章立世,云:“沒世而名不稱,君子所疾也?!边@雖是對丈夫的勸誡,話語中流露出的則是對不朽的渴望。她在見到金昌協(xié)為一女子所寫墓文后,竟然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是尙得翁文為不朽其死,非不幸也?!蹦艿貌齾f(xié)文字傳世,死亦不朽。又對丈夫說:“吾女子也,恨無功德見于世,無寧蚤死得吾父數(shù)行文,以鐫墓石?!弊约翰皇悄袃荷恚荒芤怨Φ铝⑹?,如果能讓父親為自己寫墓文,寧愿早死。其對不朽的追求可謂強烈,所以金昌協(xié)稱她為“女子身,儒士識”[22],評價很高,而這六個字也的確可以讓金氏為后人銘記了。

我們再來看看金尚容一支,尚容子金光炫,生三子壽仁、壽民、壽賓。金壽仁(1608~1660)娶成弘憲之女(1607~1655),生二子盛遇與盛運;金壽民娶尹衡覺女,生三子盛達(dá)、盛迪、盛道。金盛遇(1630~1657)娶尹衡圣女,尹氏“仁孝淑哲,博通書史,凜然有士君子識度?!笔⒂鋈ナ罆r,長子時杰5歲,次子時保還在腹中。尹氏也就擔(dān)負(fù)起了教育二子的任務(wù),“訓(xùn)厲誘掖,無異父師?!保?4]尹氏的才學(xué)能夠教育子女,勝任父師之職,可見其書史造詣之精深、見解之高明。

金盛運(1633~1691)娶柳慶昌女,柳氏(1635~1692)無子,視盛遇子時保如己出,“教時保必以正。幼時作詩,就先進取高等,孺人為之喜,既而告以伯氏潤色,則愀然曰:‘無實取名,欺人也,何足貴乎?’”柳氏對沽名釣譽、弄虛作假等行為的厭惡,對于子弟品行的培養(yǎng)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她“喜看《內(nèi)訓(xùn)》、《女誡》等書”,還常讓時保誦讀歷史給她聽,這令她“特重名義”[25]。

尹氏與柳氏都誦讀書史,有見識通達(dá)事理,妯娌相處如姐妹,“同巷居三十年,無纖芥瑕尤,宗黨嘆服”[24]。金氏家族非常注重女性教育,知書識理不但是對自己家中女孩子的要求,也是為子弟選擇配偶的重要條件,這樣,嫁出去的女兒不會做出有辱門楣的事,娶進來的女子也才能敦睦族人、教育子女,對整個家族的延續(xù)、素養(yǎng)的提升都會起到很好的促進作用。

盛遇有二子,一時杰,一時保。時杰妻為沈瑞肩女,時保妻為尹抗女。沈氏(1653~1711)深明事理,隨任時,有罪犯想通過她來行賄免罪,她立刻“變色還卻”,并寫信告知時杰,“自是以后,衙門益肅然”。在家中,身處娣姒之間,更是一團和氣,時保妻尹氏病重時,“盡賣女婚之需而繼蔘茶。既喪哀慟,與哭姊妹無間。”[26]

沈氏與尹氏(1656~1702)感情深厚,相處30年無芥蒂,這既有沈氏的努力,也有尹氏的付出。尹氏亦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其父為坡平尹抗,其母為延安李氏,即李廷龜孫、李昭漢女,父母兩系都出身名門?!白杂讗劭础缎W(xué)》、《列女傳》、《女戒》等書”[27],在家時就“負(fù)女士譽”[28]。嫁入金家,她不但孝敬姑翁,還常勸勉丈夫:“所勖臨民之道,則以當(dāng)事忘怒為要。又謂居官不如守墓,輒以早賦歸來為士敬誦之?!币蛔与m體弱多病,“不以憂愛弛訓(xùn),嘗授‘直方’二字。”對家中婦女,自己“愛看《小學(xué)》、《女戒》,以是斅婦女,申申講繹,使知無古今之異,而樂循儀法”[28]。尹氏同樣亦是士族女性的典范。

金壽民所娶亦是尹衡覺女,二人生三子三女,三子為盛達(dá)、盛道、盛迪。盛達(dá)一門都是文學(xué)之士,長子金時澤妻為羅星緯之女。羅氏從小亦學(xué)習(xí)《內(nèi)訓(xùn)》、《列女傳》、《女誡》等書,“德性夙就,終日執(zhí)女工,間諷書,淸越可聽?!奔奕虢鸺乙院?,“時與子侄講討經(jīng)史,至岳飛、文天祥等事,輒慨惋。笑謂明行曰:‘此等人汝能及乎?汝母雖駑,不讓為王陵、徐庶母也?!保?9]羅氏將歷史上杰出的母親作為自己效仿的對象,以此鼓勵兒子金明行努力成為氣節(jié)之士。

家中女性有學(xué)養(yǎng)、明事理,對于家庭的和睦、子女的教育都有著積極的作用。在家族運轉(zhuǎn)的過程中,男性也越來越意識到女性的重要性,對她們有著更多的尊重,這也就使金氏家族越發(fā)注重女性教育,鼓勵她們展示才華,承認(rèn)她們的生命價值,希望她們亦能不朽。

安東金氏家族相對開明,鼓勵女子接觸儒家經(jīng)典,于是家族中出現(xiàn)了較多在經(jīng)史方面頗有見識的“女中君子”。加上男性對女性生命與價值的尊重,令家族中的女性也有立德立言以求不朽的思想,這一切都為女性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chǔ)。但很明顯,這還不足以成為家族女性文學(xué)興盛的條件,所以我們還得看看金盛達(dá)的倡導(dǎo)之功。

金盛達(dá)“酷好吟詩,殆于成癖,一時詞伯諸人皆嘆服,往往閣筆而讓一頭”[30],其愛詩成癖成為他留給族中兄弟及友人們的最深印象,金昌翕云:“疇昔聯(lián)枕我兄在,爛熳觴詠總于此。我兄風(fēng)流故澹蕩,我兄詩調(diào)即正始。芙蓉淸水以自賞,鏤錦錯繡非其喜。雅致清緣與周旋,傲兀詩情到處是?!保?1]金昌協(xié)云:“清詩逼唐,恥言黃陳。不事琢刻,語或驚人。吟哦自喜,惟是為癖。身雖未達(dá),意有余適。念昔北里,比屋以居。提挈追逐,朝暮相于。二三兄弟,如篪如塤。草生之池,花開之園。持觴賦詩,兄必為政。手劈華箋,以次相命。酒酣筆落,有爛篇什。喜色敷腴,在兄眉睫。一句之佳,賞逾和璧。引喉清詠,聲出金石。豪情逸興,泛瀾尊俎?!保?2]金盛達(dá)詩學(xué)盛唐,詩作以清新自然為主,不喜雕飾,不喜用典。金昌協(xié)在祭文中生動地描繪了金氏一族兄弟們詩酒唱和的盛況,金盛達(dá)年齡稍長,在聚會中亦是意氣風(fēng)發(fā),頗有領(lǐng)袖風(fēng)采。

族中兄弟奔走于仕途,終究聚少離多,金盛達(dá)就將他的詩情轉(zhuǎn)移到了家庭中,鼓勵妻子李氏與自己詩歌唱和。李氏為名門之后,讀書識字略通經(jīng)史自不待言,有了夫婿的支持,其才華也被激發(fā)了出來?!栋矕|世稿》共收詩249首(包括李弘相詩一首),其中金盛達(dá)詩177首,李氏詩71首。

金盛達(dá)采取了多種方式鼓勵妻子寫作,一是對其詩作進行指點,如《安東世稿》第三首《次內(nèi)詩》小序云:“十年前,客游長安,君在鰲山本家,以詩寄之,律法誤處,略加點改?!保?](P328)第一百首《寄女兒》題下云:“語勢不成處,以其本意點改云?!保?](P347)這樣的指導(dǎo)對李氏詩作水準(zhǔn)的提高大有裨益。二是唱和李氏詩作。李氏共71首詩,每首金盛達(dá)都有次韻之作。李氏的每一首作品都能引起夫婿的共鳴、回應(yīng),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自然也會激發(fā)李氏更加用心,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三是金盛達(dá)對李氏之作有很多評點,毫不吝惜夸贊之辭,“佳”、“甚佳”、“絕佳”等評語隨處可見。如李氏次韻詩一首云:“海闊孤帆迷遠(yuǎn)天,白鷗漁子共閑眠。夜來水落無尋處,惟見云間明月懸。”金盛達(dá)評曰:“聲韻自高。”他情難自已,云“室人詩清新高超,以其意效嚬賦之”,又唱和一首[1](P331)。李氏此詩清新有氣象,與金盛達(dá)的詩學(xué)追求、審美趣味正相契合,所以他非常欣賞。李氏得到如此夸贊,也會增強寫作的信心與興趣吧。四是金盛達(dá)與李氏琴瑟和諧,閨房樂趣并不限于寫詩,還有下棋等等,他們輸贏的賭注非常雅致,那就是寫詩。如《次韻江村二首》題下注云:“玉齋時圍棋見負(fù)我,乃依約賭詩。卷中所不次三十五絕,隨元作次第信吟追次。別立其各題次韻之意,則都付此耳。”[1](P346)這也成為金盛達(dá)鼓勵妻子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種方法。

一家之長的態(tài)度決定了家庭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氛圍,金盛達(dá)對妻子詩歌創(chuàng)作的鼓勵欣賞也會影響到自己的子女,李氏有一詩序云:“時與子女步出竹間扉,雜花生草,香氣可愛云。”詩云:“西去平湖細(xì)路開,步穿修竹踏青苔。林花發(fā)盡清香散,處處留連坐石臺?!保?](P335)李氏與子女同游,賞花閑談,寫詩紀(jì)事,金盛達(dá)又唱和詩作。如此溫馨和睦的家庭氛圍讓子女們感覺輕松自在,父母寫作詩歌的熱情也會點燃孩子們創(chuàng)作的興趣,幫助他們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天性,展示自己的才華。

金氏家族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成就了家中的女性,金浩然齋“受學(xué)于母夫人”[1](P515),跟兄弟姊妹一起成長的經(jīng)歷更成為她難忘的記憶,其《鰲頭追到》中的作品多是與兄弟們的唱和之作,以及對鰲頭故居的思念追憶,如《贈士鷹》一首云:“昔在竹西室,四弟與三姊。四弟皆稚昧,三妹粗解事。我在雁行間,相隨不相貳。朝則共床食,暮則同枕睡。入則必分勞,行則必聯(lián)袖??椿ê髨@林,弄月前溪水。湛樂自怡怡,情愛若同氣。”兄弟姊妹之間出入同行,一起看花賞月,如此愜意美好的時光卻因為自己嫁作人婦戛然而止了,“女子有三從,聚散各千里。莫言死別永,生離亦無異?!保?](P467)如能在異地他鄉(xiāng)與兄弟們相逢,喜悅之情可想而知,其《相逢行》記載云:“朝來烏鵲報喜信,忽聞門外馬嘶聲。借問山村有誰至,知是吾家三弟兄。相見還疑夢寐中,樂樂怡怡不自形。杯酒相酬又聯(lián)句,一席笑談千金輕?!保?](P465)與族中弟兄重逢,如在夢中一樣,數(shù)人杯酒相酬作詩聯(lián)句,談笑風(fēng)生??梢?,金浩然齋在金氏家族中度過了快樂輕松的童年與少女時期,與兄弟們相處融洽,可以一起作詩論文,可以一起杯酒唱和,全無男女之隔閡。

寬松的家庭環(huán)境造就了浩然齋相對豁達(dá)的個性,她的性格與她的字號一樣,頗有些男兒氣概,如《乞米三山守》云:“浩然堂上浩然氣,云水柴門樂浩然。浩然雖好行于谷,乞米三山亦浩然?!保?](P498)生活拮據(jù)向人乞米求助,這本是尷尬之事,她在詩中卻表現(xiàn)得坦坦蕩蕩。這樣的浩然之氣還表現(xiàn)在她對國事的關(guān)心中,詩集中《國哀》、《聞嗣主即位》、《青龍刀》、《武侯》數(shù)首,有著強烈的政治意識。這是一位有男兒氣概關(guān)心國事的女子,自然不甘于生命的湮沒無聞,《自傷》云:“可惜此吾心,蕩蕩君子心。表里無一隱,明月照胸襟。清清若流水,潔潔似白云。不樂華麗物,志在云水痕。弗與俗徒合,還為世人非。自傷閨女身,蒼天不可知。奈何無所為,但能各守志?!保?](P491)自己雖然有男兒之志,也讀了萬卷書,“萬卷詩書空老床,今來方覺度尋?!保?](P505)、“靜對明窗萬卷書,圣賢心跡坐森如”[1](P501),但受女兒身的制約,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fù),《有懷仲氏四郡之游》云“平生有志行無地,擺脫梳妝壁鏡羞”[1](P505),希望有所作為的想法同樣是追求生命不朽的體現(xiàn)。

一般認(rèn)為女性是儒家倫理的受害者,的確,文中提到的大多數(shù)女性都沒有名字,我們只能通過她們的父系一族或夫系一族來確定她們在歷史上的模糊坐標(biāo),但她們的聰明才智還是透過歷史的層層迷霧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吸引著我們后人去發(fā)現(xiàn)她們、了解她們、感受她們。

這些士族精英家庭的女性都嚴(yán)格按照儒家倫理的要求與規(guī)范來塑造自己,我們看到她們一個個因不孕而憂郁,因難產(chǎn)而死亡,因多產(chǎn)而疾病纏身,但是她們以她們的堅忍與善良支撐著大家庭的正常運轉(zhuǎn),陪著父兄、夫婿一起經(jīng)歷戰(zhàn)亂、經(jīng)歷政治斗爭、經(jīng)歷家庭沉浮,她們是每一個家庭存在的基石,她們也以自己的言行引導(dǎo)著兒女的成長,這大概也是一種生命的圓融吧。

安東金氏家族的男性看到了這些女性的偉大,認(rèn)識到她們生命的價值,為這些女性寫下了一篇又一篇的文字,表達(dá)他們的贊美,傳達(dá)他們的哀思,希望這些女子通過文字得以不朽的心聲也一遍又一遍地在文字中傳揚。這必然也刺激著女性自我反省,進一步認(rèn)識到自己的才能與價值,由“女中君子”這樣的道德楷模進一步發(fā)展為文學(xué)上的自覺,更充分地展示自己的才華。

當(dāng)時間推移到金盛達(dá)這里時,家族傳統(tǒng)、幾代人的努力已經(jīng)為他排除了障礙,所以他能相對輕松地鼓勵自己的妻妾女兒從事詩文寫作,而金氏家族中傳承的女性自我意識以及追求不朽的觀念也讓家中女性比較容易接受這件事情,寫詩作文似乎已是順理成章,所以金盛達(dá)與妻延安李氏、側(cè)室蔚安李氏及子女十有三人俱能詩,并都達(dá)到較高的水準(zhǔn)。

在金氏家族中,女性釋放自己的個性、施展自己的才華、追求生命的不朽是被認(rèn)同被鼓勵的,但并不是每一個家庭對女性都會如此寬容,嫁作人婦的女子背負(fù)著家庭的各種重任,也就很難隨情適意地生活了。金浩然齋在女性文人中留下了較多的作品,成就也較高,其詩作中有很多與金氏族中兄弟的唱和之作,也有對夫家宋氏一門子侄的贈勉之作。但有趣的是,在她的眾多作品中竟然沒有一首與自己的丈夫宋堯和(1682~1764)相關(guān)。宋堯和為同春先生宋浚吉(0606~1672)之后,也是文學(xué)之士,為什么金浩然齋的創(chuàng)作與他毫不相干呢?

朝鮮時代對女性創(chuàng)作有太多的偏見與制約,“我邦閨范不尚文辭,而或有知者不欲傳于閨外,故世所難知”[1](P477),金浩然齋有著出眾的文學(xué)才華,后人提及她時雖也會說她“通經(jīng)史能詩文”,但更強調(diào)的還是她“治婦道愈謹(jǐn)”[1](P512)。

宋明欽(1705~1768)在祭文中描寫了金浩然齋與子弟談詩論史的風(fēng)采:“退從諸兄,昵侍左右。探討經(jīng)史,點評詩句。開懷爛漫,間以諷諭。每去復(fù)來,所聞益新?!钡@些都比不上她的德行:“嗚呼叔母,允矣女士。有編警身,有書戒子。不泥陳言,自合理致。人或有文,孰如德美。推誠任眞,娣姒妯娌。下及卑賤,亦寘腹內(nèi)。迨其哭喪,如慟己私。夫孰使然,無為而為?!保?3]金浩然齋留下了200多篇詩作,但這似乎都不及她的《自警篇》以及誡子詩《付家兒》更有價值,正如宋明欽詩中所言“人或有文,孰如德美”。宋堯和在論及浩然齋時也說道:“夫人柔嘉慧悟,事姑以誠,事夫以順。通書史,能詩文。詩調(diào)清楚,警句逼唐,然不以自衒,惟服女事,雖其夫未盡知也?!保?](P476)浩然齋的文學(xué)成就在她德行的映襯之下似乎已經(jīng)微不足道,她跟大多數(shù)通經(jīng)史的的士族女性一樣“不以文字示人”“人鮮知之”,甚至連她的丈夫都不清楚她的成就。

我們以安東金氏家族為中心討論了16世紀(jì)后期至18世紀(jì)中期朝鮮的女性教育與女性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我們看到,雖然朝鮮社會的主流思想認(rèn)為女性的職責(zé)是“中饋織纴”,“文墨之才非其所宜”,但士大夫階層從家族傳承與子女教育的角度出發(fā)比較注重女性的閨范,認(rèn)為女性也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小學(xué)》、《內(nèi)訓(xùn)》、《女誡》等等,這就為女性讀書識字開啟了門徑。女性由學(xué)習(xí)閨范到略通經(jīng)史,隨著士大夫階層之間的聯(lián)姻,讀書識字通達(dá)事理的女性越來越多。

安東金氏家族的男性對女性讀書識字采取了包容鼓勵的態(tài)度,他們認(rèn)識到女性的價值,希望通過自己的文字讓家中的女性不朽,這也刺激了家中女性對自我價值的追尋,所以這一家族中出現(xiàn)了不少有“女中君子”、“女中大儒”之稱的女子。

到金盛達(dá)時,他由自己酷愛寫詩,進而鼓勵家中妻妾子女一起投入到詩文創(chuàng)作中來,這就使金氏家族成為朝鮮歷史上罕見的文學(xué)家庭。但并不是每一個家庭都會鼓勵女性從事創(chuàng)作,所以圍繞著金浩然齋我們看到一些特別的現(xiàn)象,一是她的作品與自己的丈夫全無關(guān)系,二是她作為出色的文學(xué)女性,后人對她德行的評價卻超過了她的詩作。

綜上所述,我們看到朝鮮時代的社會環(huán)境、家庭環(huán)境、女性教育與女性創(chuàng)作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而女性要真正自由地抒寫還有漫長曲折的道路要走。

注:

①參見左江《朝鮮時代的知識女性與杜詩》,載《域外漢籍研究集刊》第8輯,中華書局,2012年出版。

②見《大東野乘本》,第587頁。

③“士大夫是指導(dǎo)李朝政治生活的社會統(tǒng)治階級?!畠砂唷鳛樵诠倭艡C構(gòu)中供職的文武臣僚歸根到底是由士大夫組成的。這就是后來‘兩班’一詞被廣泛用來專指李朝社會有權(quán)擔(dān)任文武官職的那部分人的原因?!薄皟砂喟磳嶋H慣例已被免除勞役和軍役這些通常對國家應(yīng)盡的服役義務(wù)?!薄皟砂嘀辉谒麄冎虚g通婚,兩班的地位當(dāng)然也就成了世襲的。兩班與那些不是兩班的人甚至不住在一起。”“兩班對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商業(yè)活動也不感興趣,因為這些不過是農(nóng)夫、手工業(yè)者和商人的職業(yè)。兩班學(xué)者企望通過對朝鮮民眾進行道德教化來實現(xiàn)一種理想的政治,但這實際上并不意味著他們準(zhǔn)備消除社會身份的差別。”參見李基白著,厲帆譯《韓國史新論》,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4年,第183-185頁。

④李端相《靜齋觀集》卷一四《祭正字堂兄文》云:“逮至吾昆季八人,兩家伯仲先后通籍,而諸兄亦多以藝鳴于場屋者。雖以弟之不肖,亦隨伯仲之后忝列朝行,人或以此妄擬于‘八荀’。”(《韓國文集叢刊》第130冊,第242頁。)八荀:東漢荀淑才德兼?zhèn)洌朔Q“神君”,他有八子,并有才名,時號“八龍”。見《世說新語·德行篇》。

⑤金壽興《退憂堂集》卷一○《星州牧使尹公墓表》云:“南原之尹,始自高麗按廉使威,世為簪纓右族,入我朝有觀察使世臨,實公七代祖也。自觀察傳世至司諫院司諫時英、內(nèi)資寺判官清、司饔院參奉贈吏曹參判民新。參判公有五丈夫子,并擢文科,掌故以為記。公之考曰(日吉),庭試壯元,歷臺省,官止承旨,用公原從功,再贈吏曹判書。聘完山李氏,系出璇源讓寧大君之后贈參判世良之女?!薄俄n國文集叢刊》第127冊,第193頁。

⑥宋時烈《宋子大全》卷一九五《漢城庶尹尹公墓表》云:“尹牧使(指尹衡覺)甥館都事金壽民、修撰李有相、判書金壽興,仙源、月沙、清陰三大相孫也。”《韓國文集叢刊》第114冊,第381頁。

⑦朝鮮肅宗朝(1675~1720)是朝鮮歷史上黨爭慘烈的時期。肅宗十五年己巳(康熙二十八年,1689)是著名的“己巳換局”,西人失敗,南人掌權(quán)。金壽恒為西人領(lǐng)袖,先被流配珍島,后又被賜死。金氏一族都受牽連,遭受重創(chuàng)。

[1]張伯偉,俞士玲,左江.朝鮮時代女性詩文集全編[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

[2]徐居正.東人詩話(卷下)[M].趙鍾業(yè).修正增補韓國詩話叢編(1)[Z].首爾:太學(xué)社,1996.510-512.

[3]安鼎福編.婦女之教[A].星湖僿說類選(卷三上)[M].首爾:景文社,198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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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栽.洪氏姊墓志[A].密庵集(文集卷一八)[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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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縡.從弟婦孺人安東金氏墓志[A].陶庵集(卷四六)[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7.466.

[11]李植.月沙李相國墓志銘并序[A]澤堂集(別集卷六)[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2.364.

[12]樸世采.弘文館副提學(xué)靜齋李公行狀[A].南溪集(卷八)[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5.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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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金壽興.星州牧使尹公墓表[A].退憂堂集(卷十)[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4.193.

[15]李喜朝.貞敬夫人尹氏行狀[A]芝村集(卷二七)[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557.

[16]李縡.仲母贈貞敬夫人安東金氏墓志[A].陶庵集(卷四六)[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7.462.

[17]金昌協(xié).亡妹哀辭并序[A].農(nóng)巖集(卷三○)[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312.

[18]金壽恒.亡女行跡[A].文谷集(卷二二)[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4.437.

[19]金昌緝.亡女行狀[A].圃陰集(卷六)[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464.

[20]金昌翕.侄女李氏婦墓志銘并序[A].三淵集(卷二八)[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41.

[21]金壽增.亡室淑人曹氏行狀[A].谷云集(卷六)[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4.245.

[22]金昌協(xié).亡女吳氏婦墓志銘并序[A].農(nóng)巖集(卷二七)[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255.

[23]金昌協(xié).吳忠貞公元配閔夫人墓碣銘并序[A].農(nóng)巖集(卷二八)[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262.

[24]金時保.先府君墓志[A].茅洲集(卷一○)[M].首爾:景仁文化社,2008.428.

[25]金時保.季母柳孺人行狀[A].茅洲集(卷一○)[M].首爾:景仁文化社,2008.437.

[26]金令行.先妣家狀[A].弼云稿(冊八)[M].首爾:景仁文化社,2008.274.

[27]金時保.亡室淑人尹氏行狀[A].茅洲集(卷一○)[M].首爾:景仁文化社,2008.438.

[28]金昌翕.淑人坡平尹氏墓志銘并序[A].三淵集(卷二八)[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7.

[29]金時保.羅淑人墓志銘[A].茅洲集(卷一○)[M].首爾:景仁文化社,2008.430.

[30]尹拯.高城郡守金公墓碣銘[A].明齋遺稿(四○)[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4.46.

[31]金昌翕.族兄盛達(dá)挽[A].三淵集(拾遺卷五)[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295.

[32]金昌協(xié).祭族兄伯兼盛達(dá)文[A].農(nóng)巖集(卷二九)[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292.

[33]宋明欽.祭從叔母淑人金氏遷葬文[A].櫟泉集(卷一五)[M].首爾:景仁文化社,1999.304.

【責(zé)任編輯:來小喬】

A Study on Female Education and Literature of Anhdong Kim Family

ZUO Jiang
(College of Arts,Shenzhen University,Shenzhen,Guangdong,518060)

It was a main mainstream idea in the period of the Joseon Dynasty that a woman’s place was in the house doing household chores like cooking and needlework while reading and literary creation was inappropriate for them.However,in consideration of family tradition and children’s education,the scholar officials class thought women also needed to study Xiaoxue,Neixun,Nüjie and so forth,which opened up a gateway for women to read and write.In Anh-dong Kim family,men not only showed great tolerance toward women’s interest in reading and writing,but also encouraged them to do so,hence there appeared quite a few brilliant women in the family known as“women of noble characters”or“great female scholars”.Besides,with Kim Seongdal’s support,female literature thrived in the family,from which Kim Hoyeonjae was one of the greatest female literators.As the old saying goes,“from the claw we may infer the lion”.The prosperity of female literature in Anh-dong Kim Family offers us a glimps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emale education and female literature in the period of the Joseon Dynasty from the late 16th century to the middle of 18th century.

Anh-dong Kim;female education;female literature;Kim Seohgdal;Kim Hoyeonjae

I 106.2

A

1000-260X(2015)03-0024-09

2015-04-12

左江,文學(xué)博士,深圳大學(xué)教授,從事域外漢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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