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然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2)
【語言文學】
慧根育孕源流出
——賈平凹創(chuàng)作初期小說人物形象研究
董 然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2)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賈平凹1974——1977年間發(fā)表的短篇小說,根據(jù)作家寫作的特殊時代背景來分析這個時期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對人物形象進行分析總結(jié),根據(jù)歸納結(jié)果去探究時代歷史背景給文學創(chuàng)作留下的烙印和創(chuàng)傷,點出賈平凹從其早期的文壇學徒到之后的文壇大家是經(jīng)歷了一系列反思的,從中找出作者在主流意識形態(tài)束縛中所做的探索創(chuàng)新之處。
早期小說;時代背景;人物形象;探索創(chuàng)新
賈平凹是是70年代末崛起于文壇的新時期作家之一,幾十年來,作品無數(shù),無論是在評論界還是在作家界,都備受矚目。他“第一次真正的創(chuàng)作”[1]卻是散文《深深地腳印》,但之后一直到1977年,評論界并沒有誰在意這個以后的文壇大家。1978年發(fā)表的《滿月兒》獲得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這時賈平凹的作品方在評論界起了一絲波瀾。然而評論界對其作品的評論,大多集中在《滿月兒》及之后的文學作品,恰恰缺失了對其發(fā)表在1974——1977年間的被認為只是一個普通學生練筆作品的研究和批評。所以這個時期的作品雖然是賈平凹早期的“練筆之作”或“學徒之作”,卻依然能反映作者的主觀世界和心路之發(fā)端。
本文的研究對象選取的是賈平凹寫于1974—1977年間的短篇小說,此間正值中國 “文化大革命”,時代把文學的性質(zhì)定義為無產(chǎn)階級領(lǐng)導的人民大眾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學,把文學看成“革命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思想戰(zhàn)線上重要一翼。[2]” 此期的文學成為“當時極左政治開創(chuàng)的‘無產(chǎn)階級文藝新紀元’努力的集中體現(xiàn),它在文藝觀念上的‘根本任務論’是‘文藝為政治服務,文藝為工農(nóng)兵服務’的極端化形式。[3]”在此大背景下,賈平凹,這個剛出茅廬的作家的“練筆之作”自然很難逃脫歷史的“窠臼”,無法避免地陷入了宏大的“時代共名”之中,自覺不自覺地踏著“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步伐進行時代書寫,用高大全的人物,去圖解時代政治,去做時代精神的傳聲筒,甚至有時生硬地設(shè)置正反面人物,有的作品更是直接簡化為“工農(nóng)兵形象占領(lǐng)舞臺。[4]”
政治,是“通過營造成某種流行的政治心理、政治態(tài)度、政治信仰和政治感情來影響文學創(chuàng)作的。[5]”從這個觀點出發(fā),由于賈平凹的作品創(chuàng)作正是發(fā)端于這個特殊的時代,所以,時代共名的歷史范式,政治語境下的歷史之網(wǎng)、歷史主題自然會在他的作品中留下印記,如他此期作品中出現(xiàn)的“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人民公社”、“走資派”等與時代政治密切相關(guān)的字眼。德國著名學者曼海姆也曾經(jīng)指出:“一定的觀點和一定的一組概念由于與某種社會現(xiàn)實緊密相關(guān)并產(chǎn)生于這一現(xiàn)實,便能夠通過與這一現(xiàn)實的密切聯(lián)系提供更多的揭示它們含義的機會?!盵6]由于賈平凹這個時期的作品極具“主流意識形態(tài)性”,所以我們便可以從“時代背景”出發(fā)來揭示他此期文學作品的精神內(nèi)涵以及他本人的思想改造歷程。
即便如此,我們還應該看到另一面,那就是作家在早期作品中所顯現(xiàn)的一種文學操守,即他并未完全成為時代的“畫匠”,在很多作品中,作者使用的獨具一格的帶有地域性的方言系統(tǒng),描繪出的西北黃土高坡上的農(nóng)村所獨具的特異風情。在這種意識形態(tài)化的作品中我們依然嗅到了遍布于作者其后大作中的那股鄉(xiāng)土氣息,這其中不僅夾雜著大西北特有的那股燥熱的生命氣息,更是在日常倫理中容納了民間的生命真力。
從以上論述中我們不難看出在創(chuàng)作上剛剛起步的賈平凹,強大的政治歷史背景使他難以跳出“歷史范式”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寫了很多概念化的人物。但細細研讀,我們可以體味到他為反抗歷史總體做出的努力。如作品中的那些復雜人物形象:去山村的老師、醫(yī)生等此類具有“啟蒙者”色彩的人物形象;一反當時流行的突出正反面人物的創(chuàng)作原則,而刻畫出同一個人身上兼有正面和反面雙重性格的人物形象等等,這都可以說明作者當時并未簡單地作了意識形態(tài)的傳聲筒。下面將把作者此期作品中出現(xiàn)的人物分成以下幾類:
(一)高大全的社會主義干部和民眾
1、人物形象概述。這類人物在作品中所占比例較大,一般都是公社里的大小干部,他們盡職盡責,一心為公為人民為社會主義,認真堅定地與“私”作斗爭。如《隊委員》的劉得勝老漢,《曳斷繩》的老曳、《選不掉》的鐵媽等,此外,還有普通的民眾,雖不是干部,卻有著同樣的為集體為社會主義的心?!兑浑p襪子》里的雷鋒是這類形象的總代表;《深山出鳳凰》里的石泉、《幫活》中的德勝、《乍角牛》中的德山老漢、《張家大斧》中的木匠老漢、《茶壺嫂》里的“茶壺嫂”、《菜園老人》里的姚生枝、《鬧鐘》里的秀云嬸等都是心中有集體,一心為公的人物;而《滿月兒》里的滿兒和月兒更是一心搞科研,從科技方面為隊里為集體努力研究高產(chǎn)品種。
2、 人物形象分析。 此類人物是典型的“文革”文學時期的形象,由于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作家們大多都在塑造“凈化”的工農(nóng)兵形象或者英雄形象。賈平凹此期作品里的這些形象顯然是由于被時代歷史范式所束縛,從而去對政治觀念進行闡釋,刻畫概念化的人物去迎合主流政治意識。這些形象大多是通過典型突出和極端強化的原則來塑造的,他們個個都是無產(chǎn)階級的好干群,能夠吃苦耐勞又具有奉獻犧牲精神,他們的政治覺悟都很高,并且階級立場極其堅定,熱愛國家,熱愛集體,舍小家顧大家,用崇高的“一大二公”的思想與那些“私”心不退的人作斗爭,在斗爭中又形成鮮明的正面反面兩派,他們和上文中提到的干部一樣大多被“圣化”,甚至他們身上擁有的更多的是無產(chǎn)階級先鋒模范的氣質(zhì),而非其自身的農(nóng)民氣質(zhì)。
(二)精干聰明,人小黨性高的孩子
1、人物形象概述。 以現(xiàn)在的觀點來說,七八歲的孩子正是玩性大發(fā),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地做各種游戲的年齡。他們腦海里本不應該有什么“階級斗爭”之類的名詞,可是時代的大環(huán)境使“文革”時期的他們過早成熟。這類人小黨性高的小孩有:《彈弓和南瓜的故事》里的小軍和小旺,他們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戰(zhàn)勝“來犯之敵”,維護了集體財產(chǎn),守護了社會主義成果;《小河的水呦》寫的是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在凍嚴后的小河上滑冰,并用妙計幫趕毛驢運水泥修公社大壩的老爺爺成功渡河;《兵娃》里的兵娃、《荷花塘》里的紅小兵孫保松等,年少的他們竟然都開始思考那些“路線斗爭”的大問題,心中都矗立著一座叫“公”的高山。
2、人物形象分析。這些作品大多寫的是一些孩子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協(xié)助大人們完成任務,這本無可厚非,可是作者受時代主流觀念的影響卻總讓不到十歲的孩子說出符合當時政治語境的話,讓少不更事的孩子有了崇高的階級質(zhì)量和階級精神,并具有與新中國的政治語境相一致的思維方式,這足以說明作者再次被流行概念俘虜,讓人物說出了不符合他們身份的話語。在大干社會主義,一心為公的時代精神感召下,這些小孩們在年幼階段便跳進時代的“精神范式”,并在其中“大顯身手”,不得不說我們的兒童從中獲得“早熟”,本是不諳世事的兒童,卻被社會和大人們強行拉入成人世界。或許是特殊的時代大環(huán)境根本沒有什么耐心等他們慢慢長大,而是一下子就把他們的童年壓扁使其獲得“快速成長”,所以他們可以在“階級的戰(zhàn)場”上機智勇敢地揪出社會主義的“壞分子”,并能與之進行有效斗爭?!拔母铩钡拇蟊尘埃沟锰幱谄溟g的兒童在時代的洪流中提前接受了來自成人世界以及大時代的鍛煉和洗禮。
(三)各類社會主義投機者
1、人物形象概述。這類投機者是作者按照當時的流行概念設(shè)置的與正面人物相對應的反面人物。大致可以分兩類,一類是經(jīng)過教育便改正的投機者,另一類是教育后仍未改正者。前者如《荷花塘》里的老銀伯、《小會計》里的三合叔、《兵娃》里的萬有老漢、《菜園老人》中的福娃、《深山出鳳凰》里的白水、《乍角?!防锏牡滤?、《鬧鐘》中的富民。后者如《彈弓和南瓜的故事》中的王迫人、《隊委員》中的會計以及《參觀之前》里的王拐子等,其中《兵娃》里的萬有老漢、《菜園老人》中的福娃又是比較特殊的人,他們雖然在被教育后改正了,卻還拖了條“小尾巴”,即私心未盡退,起初他們投機是為自己,之后投機卻是為了集體。這一類兼具正反雙面性的復雜人物形象的設(shè)置不得不說是作者對當時按照“三突出”原則寫作的一種突破,使扁平的人物具有了一種立體性和飽滿性。
2、人物形象分析。與上文的正面人物不同,這部分人是由于私心過重,物質(zhì)欲望強盛而被作為反面人物處于被否定的位置。正面人物都是優(yōu)秀高大全的人物,他們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無產(chǎn)階級模范代表,在這個高度專制的“文革”時期,但凡有點“生活化”,有點小私心的人就都是資產(chǎn)階級的“嫌疑犯”,就會受到批判。與前面的正面人物相反,這部分人不但不對物質(zhì)持蔑視態(tài)度,反而“私心”不退,所以他們必然受到嚴厲的批判,并遭人唾棄。按照當時的“三突出”原則,作者在大部分的作品中設(shè)置了對比鮮明的正反面人物,以反面人物的“私”去烘托正面人物的“公”,這是當時的流行寫法,作者雖然未能跳出“窠臼”,然而在描寫人物心理上還是帶有作者本身作為一個農(nóng)民的個體生命體驗在內(nèi)的,賈平凹一直把自己定位成一個農(nóng)民作家,甚至曾撰文《我是農(nóng)民》,強調(diào)自己的“農(nóng)裔”性,因此他更了解農(nóng)民的行動心理,知曉農(nóng)民固有的狹隘心理和“狡猾”心態(tài),所以在刻畫這些反面的農(nóng)民形象時顯得得心應手,毫不做作,極具真實感。
(四)啟蒙者
1、人物形象概述。此期作品中出現(xiàn)了一些帶有啟蒙色彩的老師、醫(yī)生,他們大多是以知識分子的身份來到陌生的村子里,他們的到來為山鄉(xiāng)教育和醫(yī)療的發(fā)展帶來一股清流,給那些有夢的孩子插上了翅膀。比如《第一堂課》里的延俊秀和夏西韋,作者把他們來到山村初為人師的喜悅、緊張和熱切心情刻畫的淋漓盡致;《第五十三個》里的醫(yī)生歌兒來到偏遠的山村做了產(chǎn)科醫(yī)生,不怕艱難苦累地迎接每一個新生命,并努力提高山村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滿月兒》里的陸老師教滿兒學習外語,幫助她在科研上取得更大的成績。
2、人物形象分析。在“工農(nóng)兵文學”的大背景下,被邊緣化的知識分子出現(xiàn)在賈平凹的作品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看做是作者在自覺不自覺地反抗著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設(shè)置了除單純的正反面人物之外的形象?!拔母铩笔陮嵭袠O“左”的知識分子政策,知識分子被定性為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成為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對象。本是受人尊敬的知識分子被冠以“白專道路的典型”以及“修正主義苗子”的稱號[7]。他們在“文革”期間大多屬于被迫害和受批判對象,然而作者在作品中撇開當時歷史的敏感點,不去涉及這些知識分子在“文革”期間的種種遭遇,而是轉(zhuǎn)筆著重寫他們?nèi)绾谓o山里的求知若渴的孩子帶來幫助和希望。作者之所以提到作為啟蒙者的知識分子,或是因為作者知曉知識分子對新中國教育事業(yè)舉足輕重的作用。
如果我們把賈平凹創(chuàng)作于1974——1977年的作品界定為其創(chuàng)作的初期,那他此期的作品便帶有明顯的文學創(chuàng)作初期時的學徒式色彩,是按路數(shù)按規(guī)范寫的。這不僅是因其初期寫作水平所限,更是由于當時的時代背景,在當年的環(huán)境下很難一開始就一鳴驚人,塑造屬于自己的面目,只有此期模式化、規(guī)范化的寫作寫到相當水平,才能不按“規(guī)范”寫,才能寫出自己的風格,也就是說只有先拋棄自己才能成就自己塑造自己。
在當今文壇上,賈平凹創(chuàng)作成就是有目共睹的,聯(lián)系當今創(chuàng)作于初期創(chuàng)作,我們可以看出賈平凹初期的創(chuàng)作對其之后創(chuàng)作的影響是反向的,這種反向影響使得賈平凹不斷反思和改變,不斷打破自己初期的這種學徒式、牙牙學語的跟進式寫法,終成一家,寫出了自己的風格,也擁有了“真我”,從文壇學徒變?yōu)槲膲蠹摇?/p>
賈平凹此期的作品,雖大多受歷史范式束縛,但其作為一名作家還是進行了主流之外的探索與創(chuàng)新,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三點:
1、民間立場的根源。我們可以從賈平凹此期未能擺脫時代主流范式的作品中看到作者用了大量的筆墨去描寫他所熟知的鄉(xiāng)村世界,究其原因,賈平凹有著做農(nóng)民的經(jīng)歷,對農(nóng)民的習性、語言了如指掌,他與民間有著天然的血肉聯(lián)系。在此期的作品中由于作者的農(nóng)民身份使得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寫作上的民間或底層立場,這種早期的寫作立場也為他此后的鄉(xiāng)土寫作打下了基礎(chǔ),以至于在以后的創(chuàng)作中使得作者能站在民間的立場上用濃重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一再地書寫他們的生存境遇與心理感受?!盵8]
2、語言系統(tǒng)。作品的另一個價值就是,通過賈平凹的這些作品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在寫作中所運用的語言極具地方特色,文中使用大量的帶有地方色彩的土語,而這些土語又是經(jīng)過作者凈化處理的,去除了土語中惡俗的部分,留下來的都是地域性與可讀性俱存的獨特方言。不管是此期的作品還是之后的作品,作者都嫻熟地運用這種方言,并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語言系統(tǒng)。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此期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雖然不高,但是作者此后作品中的語言系統(tǒng)卻正是在此時悄悄地孕育了。
3、風俗畫卷。除了語言上的特色,作者在這些作品中很明顯的顯示出了自己刻畫地方風俗人情的獨到功力。讓人在概念化作品中讀到令人眼前一亮的人情美風情美,在當時那個集體國家掩埋個人的時代,這一抹光彩算得上是藝術(shù)不死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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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朱曉進.非文學的世紀:20世紀中國文學與政治文化關(guān)系史論[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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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梁穎.三個人的文學風景——多維視鏡下的路遙、陳忠實、賈平凹比較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 王愛萍]
The Divine Root Conceives and the Spring Breaks Forth——Jia pingwa early creation novel characters study (74-77)
Dong Ra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710062)
Object of this study is Jia Ping-wa 1974-1977 published short stories,Writers from the special historical background starting to analyze this period works Characters,And the characters were analyzed and summarized, and the results are summarized according to explore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to the literary era imprint and trauma, and point out its literary Jia Ping-wa early literary apprentice until after everyone has gone through a series of reflection, and find out the author made in the mainstream ideology tied to explore innovation.
Early Novels;Time backgroud;Characters;Exploration and innovation
2015—03—15
董然(1991— ),女,河南省商丘市人,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2013級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I207.42
A
1008-4649(2015)03-008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