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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莫里森文學年譜

2015-03-29 05:16
東吳學術 2015年1期
關鍵詞:莫里森黑人小說

崔 婷

學術年譜

托尼·莫里森文學年譜

崔 婷

一九三一年二月八日,托尼·莫里森(原名克洛伊·安東尼·沃福德)出生于俄亥俄州的洛雷恩鎮(zhèn)。小鎮(zhèn)始建于十九世紀初期。在莫里森出生的那個年代,該鎮(zhèn)的支柱產(chǎn)業(yè)鋼鐵業(yè)吸引了來自歐洲、墨西哥和美國南部的各地移民。據(jù)二〇一〇的美國人口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洛雷恩鎮(zhèn)由67.9%白人,17.6%的非洲裔黑人和其他族裔組成。莫里森自幼生活在由多種族、多膚色的工人家庭組成的社區(qū)里。這些家庭都經(jīng)歷了美國歷史上苦難的大蕭條時期, 因此也養(yǎng)成了崇尚辛勤工作、誠實友愛的品性。這些無不塑造著莫里森的性格。

莫里森的父親名為喬治·沃福德,母親名為艾拉·拉瑪。沃福德曾經(jīng)做過電焊工,但也同時打幾份工來養(yǎng)家糊口。沃福德是一位輕視白人的黑人,他認為黑人在道德方面要優(yōu)于白人。莫里森曾經(jīng)就此這樣評價過:“我生長在一個種族主義家庭,家中對白人的輕視自幼就影響著我”。①Colette Dowling, The Song of Toni Morrison, in 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 ed.Danille Taylor Guthire (Jackson, MS: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94),p.51.

莫里森的媽媽拉瑪是一位地道的家庭主婦,同時她也是一位虔誠的非洲衛(wèi)理公會的成員。她從小就培養(yǎng)莫里森養(yǎng)成種族和諧的觀念,并且引導她自強自立,在集體中互相友愛幫助,重視家庭等價值觀。莫里森曾經(jīng)回憶道:“我的父母都相信親情與社區(qū)的友情,他們的生活經(jīng)驗也驗證了這一點?!睂Π兹说牟恍湃巫杂拙凸噍斣谀锷念^腦中,她把這種不信任感也教給了她的兩個孩子?!拔医逃业暮⒆觽円3肿晕遥辽僮晕抑械囊徊糠挚偸且h離白人”。②Bonnie Angelo, "The Pain of Being Black".Time Magazine (May 22, 1989): p.120.

盡管出生在工人之家,莫里森的父母以及祖父母從小就培養(yǎng)了莫里森對書籍、音樂、民間故事的熱愛。每到晚上,家人都聚在一起講故事啊,彈奏樂器啊,或是唱歌跳舞啊。莫里森經(jīng)常聽父母或祖父母講述黑人民間故事,那些日復一日的關于死去的親戚、各種魂靈和充滿寓意的夢境的故事強烈地吸引著莫里森。這種口頭講述故事的方式被莫里森運用于后來的作品中。

莫里森的家庭語言習慣還培養(yǎng)了她對語言細微差別的敏感性。這個家庭在處理不同事件時使用不同形式的語言。例如如果有大事發(fā)生,成員們習慣使用類似圣經(jīng)的步道式正規(guī)語言,而日常生活中則使用標準英語,在講故事時則使用街頭俚語。莫里森回憶說講故事的傳統(tǒng)其實是創(chuàng)作故事的合作過程。在一次采訪中,莫里森的媽媽曾經(jīng)提到她的女兒總是讓她講故事,當一個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而厭煩時,她就編造新的故事講給女兒聽。

莫里森在四個孩子中排行第二,她有兩個弟弟,但她與僅比她大一歲半的姐姐特別親密。這兩姐妹都熱愛故事,而且常常拜訪鎮(zhèn)上的圖書館。盡管莫里森一家經(jīng)常搬家,她們總是能找到靠近圖書館的房子。在高中時,莫里森曾經(jīng)是小鎮(zhèn)圖書館長的秘書。當她成名后,圖書館把莫里森的名字鐫刻在其上,并且把閱覽室改名為莫里森閱覽室。

洛雷恩鎮(zhèn)是一座不大的城鎮(zhèn),正因為此,它才能使鄰里們相互敬愛、彼此照顧。莫里森自然受到這些習俗的影響;但更重要的是,她學會了孩子一代對老人應盡的義務與責任。這種在非裔美國人中的集體力量反復出現(xiàn)在莫里森的作品中。例如在《蘇拉》里,在山底之地的社區(qū)中,這種來自黑人集體的力量影響著主人公的一言一行。在《所羅門之歌》里,由于片面追求金錢與個人享受,麥肯·戴德與黑人群體疏遠,而他的姐姐派德拉則完全相反,她融入并促進了黑人群體的發(fā)展。

盡管莫里森強調黑人社區(qū)緊密聯(lián)系的重要性,但她對它并不是一味謳歌,而是深入地分析了它的利弊。在《最藍的眼睛》中,莫里森批評了黑人社區(qū)集體審美觀上出現(xiàn)的錯誤,這一錯誤導致了女主人公的悲劇。在《蘇拉》和《寵兒》中,黑人社區(qū)因為兩位女主人公的“出格”行為分別排斥她們在集體之外。莫里森以銳利的視角觀察到了她成長起來的黑人集體既具有安撫滋養(yǎng)黑人族裔又有毀滅他們的潛力。事實上,莫里森的絕大對數(shù)作品都在直接或間接地呈現(xiàn)并且試圖糾正黑人群體在建設自己族裔生活過程中的錯誤舉動。

一九三七年九月,七歲。莫里森進入當?shù)貙W前班讀書。由于自幼父母就教她識字,莫里森成為當時班上唯一一名識文斷字的黑人學生。因為自幼生長在一個團結友愛的社區(qū)里,直到上小學莫里森才意識到種族分歧問題。當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莫里森回憶道:“ 當我一年級的時候,沒有人認為我智不如人,我是班上唯一一名黑人學生,而且也是唯一一名能識文斷字的孩子?!?/p>

莫里森自小培養(yǎng)起來的對書籍的熱愛此時達到了狂熱的地步,她瘋狂地閱讀各種文學作品,當時最喜歡的作家有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簡·奧斯丁、列夫·托爾斯泰和福樓拜。她曾說過:“這些大作并不是寫給一個生長在俄亥俄州洛雷恩鎮(zhèn)的黑人小女孩的,但是它們寫得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地就讀完了它們。盡管不是特意寫給我的,但我還是覺得它們在隔空對我講話。過了幾年我開始寫作時,我想像那些大師一樣以我成長起來的環(huán)境與文化為素材抓住讀者?!雹貸ane Bakerman, The Seams Can’t Show: An Interview with Toni Morrison, in 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 ed.Danille Taylor Guthire (Jackson, MS: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94), p.30.

一九四三年九月,十三歲。莫里森進入當?shù)爻跫壷袑W。就讀期間,老師曾經(jīng)布置過關于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的書評作業(yè)。莫里森早就讀過這本小說,但她第一次讀這本小說時的那種“恐懼和警醒”的感覺卻被英文老師對文本未加任何批評的態(tài)度所激化。即使當時僅僅是一名初中生,莫里森透過馬克· 吐溫詼諧的文字、聰明的表述和令人發(fā)笑的一段段故事的表面還是看到了《哈克·貝利芬歷險記》中顯露的種族主義。作為文學評論家,莫里森作過大量的工作來研究白人文本究竟如何類型化黑人并賦予他們在白人眼中理想的位置的。她初中期間這次對《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的書評經(jīng)驗為她今后很多重要的理論奠定了基礎。

在高中讀書期間,莫里森參加了辯論小組,參與了年鑒編輯工作,并且加入了戲劇俱樂部。莫里森是家里出的唯一一名大學生,她決定放棄當舞蹈家的夢想而要讀完大學。莫里森在中學期間學習勤奮,她曾經(jīng)選修拉丁文,同時廣泛地閱讀了很多歐洲文學名著。

一九四九年七月,十九歲。獲得高級中學學位,從洛雷恩高中畢業(yè)。九月,莫里森考入坐落于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qū)的霍華德大學,就讀于英語系;霍華德大學成立于一八六七年,是一所綜合類的私立大學,為全美著名的黑人大學,有大約86%的黑人學生。當時艾倫· 洛克曾是莫里森的老師,洛克是哈萊姆文藝復興運動的主要人物,他也身兼《黑人新生代》文集的編輯。這本文集被視為有影響力的非裔美國人創(chuàng)作作品選集。

大學期間,莫里森改名為托尼·沃福德,后來被大家昵稱為“托尼”。莫里森主修英語,輔修文學名著。在大學里,莫里森的才智使她如魚得水,但她也為同學之間不成文的種族隔離傾向震驚。不同膚色的同學形成不同的社交團體。淺膚色意味著更高的權力、更多的人氣。這使莫里森對種族問題有了進一步了解。

莫里森加入了大學戲劇社團——霍華德大學表演者。在那里她接觸到了一些不重膚色只重才智的志同道合同學。劇團經(jīng)常去美國南部巡演。盡管種族隔離問題在南方十分嚴重,但莫里森為南方人熱情待客的習俗深深打動,南方黑人的親切友好使她仿佛回到了洛雷恩鎮(zhèn)家中。隨劇團演出的過程中,她在黑人的家中就餐,這種溫暖的家庭感覺喚起了她兒時對家庭的依戀之感。

在學業(yè)方面,莫里森發(fā)現(xiàn)霍華德大學相當保守,本科生的教學大綱只強調歐洲歷史與文化,而對非裔美國人的文學和其他貢獻熟視無睹。這也使得她細心觀察白人作者在文學作品中如何刻畫黑人形象的。這一興趣最終促成了她于一九九二年發(fā)表了文論集《在黑暗中彈奏》(Playing in the Dark)。

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三歲。從霍華德大學英語系畢業(yè),獲得文學學士學位。

同年九月,進入康奈爾大學研究生院攻讀西方現(xiàn)代文學??的螤柎髮W成立于一八六五年,是美國第一所不屬于任何宗教派別的私立大學,它在美國一流大學中率先實行男女同校。這讓十九世紀中葉大多數(shù)被拒在高等學府門外的婦女們有了展示自己特長的機會。所以,美國的女性主義者們對這種提供男女平等競爭機會的大學推崇備至。這種崇尚男女平等的女性主義精神在莫里森后來的作品中不時有所體現(xiàn)。

一九五五年七月,二十五歲。從康奈爾大學研究生院畢業(yè),獲得文學碩士學位,碩士畢業(yè)論文的題目為《威廉·??思{與維吉尼亞·沃爾夫作品中的死亡情結》。她的論文導師回憶說莫里森是一名優(yōu)秀的學生,雖然說并不算是十分聰穎,但她為論文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論文的論點十分明確,語言幽默詼諧。這位導師還發(fā)現(xiàn)了莫里森有作教師的潛質。

莫里森的碩士畢業(yè)論文主要研究的是??思{與伍爾夫在他們的小說中如何講述絕望與死亡情結的。與以往偏重文學角度的文論不同,莫里森的論文側重于從道德的角度分析文本。論文集中筆墨探討了文學如何能夠幫助讀者來與他人交流,這個側重點也是莫里森后來很多作品的寫作目的。正如許多評論家指出的那樣,莫里森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與??思{的異曲同工:他們都偏重于通過文學作品為讀者提供洞察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的機會,通過某種道德教導使讀者能夠更加理解社會,融入社會。莫里森和福克納一樣,并沒有把自己的作品局限在某個種族或者道德的訓誡上,而是用散文一樣的優(yōu)美語言來傳達訊息。莫里森曾經(jīng)高調贊揚??思{,評論他是“在他的那個年代少見的能認真考慮黑人的美國白人作家”。①Stephanie Li, Toni Morrison: A Biography.Greenwood Press; p.14.

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五七年,二十五至二十七歲。受聘于德克薩斯南方大學,任教于英語系。莫里森碩士畢業(yè)時正值美國剛剛宣告種族隔離違法,在這段民權運動還在醞釀的時期里,莫里森因為膚色的原因還是很難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教師工作。德克薩斯南方大學是一所黑人大學,那里設置的課程使莫里森接觸到了以前沒接觸過的黑人歷史和文化。學校定期開展“黑人歷史周”穿插在普通課程中介紹非裔黑人的歷史文化。

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四年,二十七歲至三十四歲。在南方大學任職兩年之后,莫里森回到了母校,受聘于康奈爾大學,任英語系老師。她的學生們日后有的成為知名作家,有的成為民權運動的積極分子。這種對學生學業(yè)上尤其是寫作方面的指導奠定了她日后為非裔作家編輯出書的基礎。

一九五八年,二十八歲。與來自牙買加的建筑師哈羅德·莫里森結婚,哈羅德當時也是康奈爾大學的在職教師。

一九六一年,三十一歲。長子哈羅德·福特出生。長子出生后,莫里森參加了一個寫作團體,該團體成員包括劇作家和導演歐文·道德森和畫家查理斯·斯比瑞。他們定期在大學校園內聚會。每人每周只要帶來一些自創(chuàng)作品分享就可以了。在放棄了大學時期寫的無數(shù)篇草稿之后,莫里森開始寫了一個希望得到藍色眼睛的女孩的故事。盡管作品女主人公的名字來自于一九三四年的一部電影,但創(chuàng)作的靈感卻是來自她年輕時候聽到伙伴講的一個真實故事。這部小說的習作最終成為了她的第一部作品——《最藍的眼睛》的藍本。

六十年代是美國歷史上最混亂的時期。一九六二年,南方基督教領導者聯(lián)盟發(fā)起了反對種族隔離運動。第二年,馬汀·路德·金發(fā)表了著名的《我有一個夢想》的演講。參加運動的年輕黑人和白人都希望以非暴力的方式結束南方的種族隔離,但卻遭到了殘酷的暴力鎮(zhèn)壓。盡管局勢混亂,但一九六四年民權法案還是得以通過,并且各個州都為大學提供資金來吸收多種族的學生入校學習。

盡管莫里森一直關注民權運動,但她本人并沒有參加過抗議集會或游行。她對種族的完全融合持保守態(tài)度。在一九八三年的一次采訪中,她曾經(jīng)這樣評論道:“黑人接觸到的白人既有溫和善良又有憤怒暴虐的。他們有的贊成結束種族隔離有的則反對。如果融合了,那么黑人就會同時接觸到這兩種人,這樣會產(chǎn)生一種混亂的局面。”①Rosemarie K.Lester, An Interview with Toni Morrison, Hessian Radio Network, Frankfurt, West Germany, in Critical Essays on Toni Morrison, ed.Nellie Y.McKay (Boston: G.K.Hall&Co., 1988), p.50.

其實莫里森擔心的是黑人在與白人融合的情況下如何保留黑人特有的集體活力。法律禁止種族隔離無疑是個好消息,但同時這又為如何保留本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和親密的集體感提出了挑戰(zhàn)。

莫里森對“黑人權力”運動中提出的簡單倡議同樣持懷疑態(tài)度?!昂谌藱嗔Α边\動旨在達到建立黑人種族自豪感、成立獨立的社會組織、黑人自治等一系列政治目標。莫里森尤其反對“黑即是美”的口號,她指出這恰恰是對白人審美觀的妥協(xié),因為這意味著效仿了白人以膚色這種生理標志來判斷別人。她犀利地指出這種簡單的審美背離了黑人內在的優(yōu)良品性,例如智慧、靈活性、忍耐力、獨特的技能、幽默感以及精神上的豐盈。

一九六三年,三十三歲。與丈夫分居。當愛情最初的火花漸漸熄滅,莫里森發(fā)現(xiàn)她與丈夫實在沒有什么共同之處。最讓她無法忍受的是丈夫不能分享她對文學的熱愛。莫里森攜兒子赴歐洲度夏,與兒子返回美國后決定離開丈夫。她的丈夫決定回牙買加。當時莫里森身懷次子,她返回俄亥俄州的娘家待產(chǎn)。

一九六四年,三十四歲。次子沙拉特·凱文出生。莫里森與丈夫正式離婚,返回老家洛雷恩居住。莫里森一生沒再結婚,她發(fā)現(xiàn)了單身的好處——獲得自由并遠離男人的評判。很多人認為離婚是一種失敗,莫里森卻認為這是她過上自立生活的極好機會。

一九六五年,三十五歲。離婚后,莫里森攜兩個兒子搬到紐約的錫拉丘茲居住,在那里她得到了一份在蘭登書屋出版公司教材編輯部做高級編輯的工作。為了改變現(xiàn)有教材中對非裔美國人的表述,莫里森帶著兩個兒子搬到了東區(qū)居住。當時家人都反對此次搬遷,害怕莫里森在遠離黑人社區(qū)的地方會感到孤單抑郁,但莫里森卻說:“那種家庭的關愛之感已經(jīng)在我心里生根發(fā)芽,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會帶著這種感覺,如果你內在的力量強大,無需外在的社區(qū)來支撐你?!?/p>

遠離了家人和朋友,忙于照顧兩個孩子,莫里森發(fā)現(xiàn)寫作是種很好的減輕壓力、克服孤獨的方法。她后來說道:“我沒打算成為作家,我當初住的地方周圍沒有朋友,沒有人能跟我真正地交談?!碑敶蠖鄶?shù)人選擇逐漸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或者完全投入工作或家庭中來對抗孤單時,莫里森卻選擇了在書本間通過文字與讀者交流。

一九六八年,三十八歲。調入蘭登書屋出版公司紐約總部的學術部門做高級編輯。她決定住在紐約的皇后區(qū)而沒選擇曼哈頓,因為在皇后區(qū)她可以有一個小花園。每天早上,她都開上四十五分鐘的車送兩個兒子去學校,而每個下午三點半再去接他們回家。后來,莫里森周五在耶魯大學講授黑人女性和當代文學課程。蘭登書屋為此調整了她的工作時間。

莫里森對商業(yè)出版界十分感興趣,并結識了羅伯特·戈特利伯,他當時是科諾夫出版集團的主編,后來成為了莫里森的小說編輯并在一九八七年幫助莫里森出版了《寵兒》。這兩個人成為了親密朋友,莫里森把戈特利伯當作給她幫助最大的讀者。她后期的小說《恩惠》就是獻給戈特利伯的。

事實證明了莫里森是一位既勤奮又給人啟迪的編輯。盡管編輯的書題材廣泛,但她主要致力于挖掘年輕的非裔美國人人才,并提高黑人圖書的發(fā)行量。在《寵兒》的序言中,莫里森曾經(jīng)談到過她的這段經(jīng)歷:“我編輯的圖書沒有掙到大錢,盡管那時候的‘大錢’和今天的大錢不是一個概念。我的作者陣容在我看來十分壯大,包括許多才華橫溢的作家。我每發(fā)現(xiàn)一本我認為需要做的書,都能找到作者來寫。我的熱情引起一些人的興趣,卻為另一些人所忽略,這都反映在無關緊要的銷售數(shù)字上。我也許錯了,但即便是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尋找暢銷作者的重要性仍然超過了編輯書稿或扶持不知名和過了氣的作者。不用說,我說服自己,應該像一名成熟的作家一樣生活了:靠版稅謀生,專事寫作。我不知道這個說法來自哪本漫畫書,但是被我掠美了。”①托尼·莫里森:《寵兒》,序,潘岳、雷格 譯,??冢汉D铣霭婀荆?006。

毫不夸張地說,作為編輯,莫里森為黑人文學作出了杰出的貢獻,是她使得黑人文學重新得到了矚目,并得以躋身美國主流文學的行列。

莫里森對黑人作家的提攜使得她在皇后區(qū)、哈萊姆、布魯克林廣交朋友。與錫拉丘茲不同的是,在紐約她結交了各種各樣的朋友。她的朋友當中就有很多單親媽媽,她們很多人把寫作當作職業(yè)。莫里森還記得她曾偶爾給凱德?班巴拉匯錢過去,后者則不請自來幫她買雜物并給孩子們做晚飯。

莫里森還結交了很多黑人藝術運動成員,其中不乏知名的黑人藝術家,例如小說家伊莎美爾·里德,莫里森在霍華德的同窗巴巴卡。盡管莫里森同意黑人藝術應該反映黑人的政治意識,但同時她又強調文學應該“既具有政治意識又文字優(yōu)美”。②Toni Morrison, Rootedness: The Ancestor as Foundation, in What Moves at the Margin: Selected Nonfiction, ed.Carolyn C.Denard (Jackson, MS: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2008), p.64.

只強調政治意識的文學會淪為宣傳資料,因為它喪失了語言帶給人們的新奇感和美感,而且它也不能表達人類變換的情感。莫里森認為,文學應該既傳承歷史又滋養(yǎng)和指引(黑人)群體生活。

像其他的黑人藝術家一樣,莫里森也試圖建立自己關于黑人藝術應該何去何從的獨特理論。她認為黑人文學不應該簡單地定義為由黑人創(chuàng)作的或關于黑人的作品,而是應該反映黑人文化和歷史中的主要元素。

例如她就曾經(jīng)注意到“黑人說話時與其說是不合乎語法標準不如說是善于用比喻”。③Nelie McKay, An Interview with Toni Morrison, in Conversation with Toni Morrison, ed.Danille Taylor Guthire (Jackson, MS: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94), p.152.

莫里森一直致力于探討具體的黑人主題與敘事策略。更重要的是,莫里森一直相信黑人語言中的音樂性與口述故事的方式不足以反映這個變幻復雜、充滿危機的社會。她認為文學敘述從本質上來說是教育人的;文學通過呈現(xiàn)紛繁復雜的人物教會人們如何運用自己的知識、如何與人交流相處。

莫里森認為黑人藝術分為兩種形式:書本的和口語的。她把口語化的特點歸功于黑人牧師在布道時使用的語言習慣;信徒們在聽完布道之后都會站立起來輕聲啜泣。這種布道引發(fā)人們的懺悔之心,并督促人們棄惡從善,信眾的行為其實就是布道語言的延續(xù)。莫里森特別強調文學應擔負起改變生活的使命,而且文學形式也應該不斷地發(fā)展來適應讀者的需要。重視讀者、重視文學的不斷改善一直是莫里森的創(chuàng)作宗旨。她認為非裔美國作家有著得天獨厚的文學優(yōu)勢:他們有數(shù)不盡的故事可以講述。她曾舉例說:“黑人作家身上所經(jīng)歷的無窮無盡的饑餓與苦難就是無窮無盡的寫作資源。”④Toni Morrison, Rootedness: The Ancestor as Foundation, in What Moves at the Margin: Selected Nonfiction, ed.Carolyn C.Denard (Jackson, MS: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2008), p.62.

莫里森對黑人藝術的第二點評價就是黑人群體具有一種和聲性,即黑人集體對敘事行為的觀察與評論。她對黑人群體單一和聲的強調與兒時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在她的小說中,莫里森也試圖展現(xiàn)這種給人提供精神給養(yǎng)的群體力量。然而,莫里森并沒有局限于只對其優(yōu)點高唱贊歌,而對其缺點熟視無睹。在作品中,她客觀地對群體性進行了冷靜的分析。

在黑人藝術中莫里森強調的第三個方面就是黑人悠久的祖先歷史。她認為黑人的祖先給后代提供了無數(shù)有益的、教導性的財富。更重要的是他們賦予后代以智慧。很多黑人作家前輩在作品中也提到了祖先,例如理查德·懷特和吉姆斯·鮑德溫,但他們的作品著力描寫“黑人祖先的可怕性,在作品中他們威力無窮,給世界造成了毀滅和混亂”。①Ibid.pp.65.

而莫里森的作品不乏祖先的影子,例如《所羅門之歌》中的派德拉,《寵兒》中的老祖母,《天堂》中的接生婆等等,她們都是傳承了黑人獨特的傳統(tǒng)與價值觀的代表。在文化壓迫盛行的今天,這些傳承可以使非裔美國人在壓力之下汲取營養(yǎng)弘揚本民族的文化。

在與黑人藝術運動成員接觸的過程中,莫里森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很多成員過于關心男人的權利。她解釋說:“那些書啊口號啊都是發(fā)送給白種男人的信號,它們試圖向白人解釋或者證明什么?!蹦锷c其他一些諸如艾麗斯·沃克、班巴拉等著名女作家一同發(fā)起了二十世紀晚期的黑人女性文學的復興運動。盡管風格、主題不盡相同,但這些女作家都從各個層面熱烈地探討了社會剝削體制的本質,她們得出一致的結論即種族主義、性別主義、階級主義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歧視與不公在各個領域的體現(xiàn)。這次運動引發(fā)了對黑人女性問題的廣泛關注,許多學者加入到這個行列來研究黑人女性群體的思想,并試圖勾勒出她們的群體特征。同時,莫里森也鼓勵黑人女性參與社會變革。

莫里森對黑人藝術的支持還表現(xiàn)在對黑人歷史中重要部分的保存工作上。一九七四年,莫里森編輯了《黑人之書》(Black Power),這本書被稱為非裔美國人的檔案。盡管書中沒有提到莫里森的名字,但她卻是此書的幕后推手。正是她對黑人歷史有可能消失的擔心促成了此書?!逗谌酥畷钒苏掌?、報紙的剪貼、圖畫、廣告、歌謠、信件、釋夢的建議、民間的巫術以及許許多多其他資料。

莫里森編輯《黑人之書》的努力也反映了她對歷史的態(tài)度——即歷史是活生生的。這本書并沒有美化或篡改黑人歷史,而是真實地記載了黑人曾經(jīng)獲得的成功、失敗和他們的生存經(jīng)歷,這些材料構成了黑人集體的過去?!逗谌酥畷愤€利用了非裔美國人有聲讀物的修辭手段,這也是被很多評論家視為黑人文學傳統(tǒng)中最顯著的特點。這種特點在莫里森后來的作品《爵士樂》中被運用得淋漓盡致。盡管當時蘭登書屋對出版《黑人之書》持懷疑態(tài)度,擔心讀者不會很多,但它一經(jīng)出版就受到了批評家與讀者的好評。

在蘭登書屋做編輯期間,莫里森在選材方面也遭遇過類似的反對。例如一九七六年在為拳王穆罕默德·阿里出版名為《偉人》的自傳時,大多數(shù)商店拒絕為推銷這本書作售書簽名活動,他們害怕會引起騷亂和偷盜。更嚴重的是,這本書的初衷是利用阿里的穆斯林背景來駁斥美國政府對其拒絕在越南戰(zhàn)爭中服兵役的指控。但這本書后來被指責美化了穆斯林國家而且夸大了阿里所遭受的種族歧視。

盡管在工作上偶爾遭受挫折,莫里森還是十分熱愛編輯工作。她結識了許多圈子內的作家,她尤其提攜那些年輕的黑人作家以期他們的作品將對評論家和讀者有持續(xù)的影響。經(jīng)過莫里森的介紹與推薦,許多作家都得到了主流評論家的關注與研究。莫里森在黑人文學的推廣方面功不可沒。

一九七〇年,四十歲。發(fā)表了第一部長篇小說《最藍的眼睛》(The Bluest Eye),這部小說花費了莫里森五年時間。在成名后莫里森反復強調說寫書是為了讀它們。在動筆之前她常常從讀者的角度想象小說是否是自己喜歡的那種,書中是否有自己感興趣的人物。盡管莫里森就是名虔誠的讀者,而且閱歷甚廣,但她發(fā)現(xiàn)沒有多少符合她的經(jīng)歷和視角的黑人女性小說。即使零星地有一兩本,這些黑人女作家?guī)缀鯚o一例外的把黑人當作中心,把白人當作“他者”。莫里森受到了這一傾向的影響,一生都致力于為黑人讀者寫作。

《最藍的眼睛》第一版由霍爾特&萊因哈特&維斯頓公司出版。書的封底有一張莫里森非常引人注目的照片,照片上的莫里森梳著蓬松的發(fā)型,眼睛直視鏡頭。而書的扉頁除了小說的前兩段別無他物。如果讀者想讀到第三段就必須翻開小說。這種結構上的設計反映了莫里森對讀者參與的重視。書皮預示著此書將傳達一種清晰的非裔美國人的聲音;而封底直視鏡頭的眼睛則是小說中黑人那種自慚自愧、自我憎恨情緒的反撥。

盡管《最藍的眼睛》沒有取得商業(yè)上的成功,但小說優(yōu)美而強有力的語言和對毀滅性的美國價值觀的深入探索還是為莫里森贏來了評論界的關注。后來成為莫里森的親密朋友與忠實支持者的書評家約翰·萊那德在《紐約時報》上評價道:“莫里森的小說如此精確,如此忠于語言,字里行間充滿了令人心碎而又令人驚異的東西,可以說這幾乎就是詩歌”。①John Leonard, Review of The Bluest Eye,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13,1970)

萊那德為《最藍的眼睛》所傾倒,他認為它不僅是一部小說,而且是歷史、社會學、民間傳說、噩夢或是音樂。莫里森的作品可以說超越了傳統(tǒng)的文學概念,為讀者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來了解非裔美國人的生活。

《最藍的眼睛》的主人公是一個受盡社會忽視的黑人小女孩,她渴望擁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來改變受歧視的困境。通過小女孩的悲劇莫里森探討了種族主義造成的自我憎恨的根源和其毀滅性的結果。盡管莫里森譴責了白人文化是導致十一歲的黑人女孩佩德拉最終瘋掉的原因之一,但小說關注的焦點是黑人群體的健康心理與責任問題。最引人注目的是小說中黑人人物占據(jù)了中心位置,而白人人物只是陪襯而已。

從寫作伊始莫里森就表現(xiàn)出與其他黑人作家不同之處。盡管她也承認很多先前的黑人作品稱得上是黑人文學的經(jīng)典,但她并不認同那些作品在描述黑人生活時的低聲下氣的筆調或屈尊的方法:“我曾經(jīng)十分喜愛寫類似主題的黑人作家的作品,但我總是覺得有距離感、迷失感、或是失聲感。例如埃里森和懷特的作品——我當然是非常敬佩他們的——但我覺得它們并沒有告訴我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們講述了一些關于我們的事情,向其他人、向白人、向男人展示了一些關于黑人的事情,但那些事情絕對不是我們的全部” 。

無論是懷特的《土生子》 (一九四〇年)還是埃里森的《看不見的人》(一九五二年)都是通過男主人公來探討黑人與白人之間的關系的,而莫里森的作品則把重點放在黑人群體的活力或是黑人女性的經(jīng)歷上。莫里森筆下的人物也遭受了種族主義和以白人為主的社會的壓迫,但他們的經(jīng)歷卻是在黑人這個非裔黑人群體之內來被審視和分析的。

《最藍的眼睛》中的佩德拉與其說是白人主流文化的犧牲品不如說黑人對自己審美產(chǎn)生了動搖而認同了白人審美觀乃至價值觀的犧牲品。正是因為白人主流社會長期以來對黑人的歧視與偏見,黑人才對自己的美產(chǎn)生了懷疑,他們開始附和白人文化審美觀對黑人的品評,相信自己是骯臟丑陋的。佩德拉的悲劇恰恰說明了黑人群體喪失了保護其成員的功能,因此讓女主人公的悲劇雪上加霜。莫里森想揭示的是,如果黑人群體喪失了自己的民族信仰與自豪、喪失了保護哺育其群體成員的功能,這才是真正的悲劇所在。

《最藍的眼睛》與二十世紀中期最有影響力的作品。不同的是,它致力于剖析一個極其復雜而又獨立的黑人社會群體的內部是如何運行的。莫里森在談到《看不見的人》的時候曾質疑過:“對于誰來說呢是看不見的?反正不是我”。②Pam Houston, Pam Houston Talks with Toni Morrison.In Toni Morrison: Conversations, ed.Carolyn C.Denard (Jackson, MS: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2008), p.253.

正如小說的題目顯示的那樣,埃里森的這部作品預設了一個白人旁觀者而莫里森預設的讀者群卻是一些愿意置身于非裔美國人內部的讀者。

《最藍的眼睛》的初稿是一九六二年莫里森在大學校園參加寫作小組的一次“習作”,幾年之后她將這次作業(yè)拓展成長篇小說,成為“一條聯(lián)系今日與過去的紐帶,一種清理過去的必要和可能”。①范革新:《當代美國文學》,第13頁,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7。

《最藍的眼睛》共分引言、序、正文三部分,主要講述了一九四〇年秋發(fā)生在作者的出生地洛雷恩小鎮(zhèn)的一個黑人家庭里的故事,情節(jié)并不復雜,但莫里森在講述故事時的手法初現(xiàn)了她獨特的寫作風格。小說的引言部分把讀者帶進了一個極其特殊環(huán)境中的一個特殊家庭:“這有棟房子。它是綠色和白色的。它有扇紅色的門。它很好看。這有個人家。有媽媽、爸爸、迪克和簡,他們住在綠色和白色的房子里?!?/p>

這段引言是美國四十年代特別流行的迪克和簡系列啟蒙書的片段。這本書的作者是威廉·埃爾森和威廉·格雷。整個系列叢書描繪了一種美化了的美國少兒生活。他們住在雙親恩愛的家庭,享受著經(jīng)濟繁榮帶來的便利。當時美國媒體大肆宣揚這種幸福的核心家庭模式來抵消大蕭條和二戰(zhàn)給人們帶來的危機感與不安全感。莫里森在《最藍的眼睛》中三次重復了這個引言,第一次用的是標準的白種人英語與正常的標點。第二次沒有標點也沒有字母的大小寫;第三次所有的字母擠在一起,沒有任何的間隔。這三種文字組合烘托出白人、有色人種、和黑人不同的社會地位、教養(yǎng)、文化背景等差異。它們象征著三種家庭模式:悠閑舒適的有色人種費希爾一家,家庭比較和睦的馬克迪爾一家,與生活艱難混亂、完全沒有溫情的佩德拉一家。如果從主題的角度解讀引言,這段啟蒙讀本體現(xiàn)了美國白人價值觀如何從其意義清晰明了,到混亂不清,到最終導致女主人公崩潰發(fā)狂的過程。

《最藍的眼睛》分“秋、冬、春、夏”四章,均以第一人稱敘述者克勞迪婭對該季節(jié)的回憶為開端;在三段引言之后是小說的序,序言很短,用斜體字印刷。它告訴讀者在一九四一年佩德拉生下她爸爸的孩子,可是孩子一生下來就夭折了。那年那里的萬壽菊也沒有發(fā)芽。誰也不知道為什么,“真的再沒什么好說的了,除了問為什么。但,為什么是很難回答的,人們只好問這個故事怎么發(fā)生的” 。

這段序言看似簡單卻體現(xiàn)了莫里森高超的敘事策略,她以一種偷偷告訴讀者的秘密口吻建立起與讀者的親密關系,無形間拉近了跟讀者的距離,使讀者產(chǎn)生一種被信任的感覺。更重要的是,序言里并沒有直截了當?shù)靥岬脚魅斯谋瘎。钦劦轿窗l(fā)芽的萬壽菊,除了它顯而易見的象征含義外,莫里森更以一種泄密的口吻暗示了這個故事不僅僅是個人悲劇,而是環(huán)境使得生命得不到繁殖——佩德拉棲居的黑人社區(qū)對這個小女孩的悲劇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克勞迪婭的總結并不是簡單地對白人文化毀滅性影響的控訴,而是直斥黑人社區(qū)對佩德拉悲劇的推波助瀾。正是這一應該給其成員提供給養(yǎng)保護的黑人集體的整體迷失才導致了任何一名成員都有可能受到損害。這恰恰呼應了引言中萬壽菊不發(fā)芽的暗喻——因為花兒失去了提供給養(yǎng)的大地——所以應該受譴責是的貧瘠的土地而非生長其上的花朵。

如今,美國的高中和大學教材都廣泛地節(jié)選了《最藍的眼睛》,這本當初沒有取得商業(yè)成功、一九七四年就絕版了的小說今天風靡了全美國甚至全世界。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最藍的眼睛》受到越來越多的評論家和讀者的關注,莫里森重新撰寫后記,該書重新印刷。二〇〇〇年,《最藍的眼睛》入選美國著名電視主持人奧普拉·溫弗萊創(chuàng)辦的“奧普拉讀書俱樂部”書單。

《最藍的眼睛》由陳蘇東、胡允桓合譯為漢語,南海出版公司于二〇〇五年十一月出版發(fā)行。

一九七三年,四十三歲。莫里森的《秀拉》(Sula)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當時莫里森在幾所大學做兼職教師。黑人女評論家斯皮勒曾經(jīng)熱烈贊揚過這部作品,稱它是那個年代“橫空出世”的最重要的黑人女作家的作品。而莫里森本人在一九八三年的一次采訪中曾經(jīng)說過:“《最藍的眼睛》和《秀拉》均以人物的童年開始,是她的‘初始之作’。”②王守仁:《新編美國文學史》第四卷,第306頁,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如果說《最藍的眼睛》著力探究的是黑人小女孩佩德拉悲劇的社會原因的話,那么《秀拉》則是把主題延伸到成人世界,展示了黑人女性為了平衡家庭與個人、友情與婚姻等方面的關系面臨的困難和所付出的努力。

小說的女主人公秀拉與奈兒是一對從小一起長大的黑人女孩,兩人的性格雖然相反,卻正好互補:一個是追求自由解放、反抗社會習俗的叛逆者,而另一個則是傳統(tǒng)美德的代表。長大后,秀拉外出闖蕩,上大學,四處旅行,而奈兒則結婚生子,過上平庸的家庭生活。十多年后,秀拉返鄉(xiāng),卻被當?shù)氐暮谌艘暈閻耗В驗樗静唤邮軅鹘y(tǒng)道德的束縛,做出了許多社區(qū)無法接受的事情,成為整個社區(qū)排斥的對象。最終在沒有得到朋友理解與社區(qū)接受的情況下,秀拉病死。整個包括奈兒在內的黑人社區(qū)也因為秀拉的死而自我反省,重新考慮秀拉自我追求路上所謂“善”與“惡”的多重含義。

《秀拉》一經(jīng)出版就在當代文壇和讀者之間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就連莫里森本人也覺得秀拉這個形象“挺嚇人的,她對自由的定義就是我行我素。我認為她這種自由讓我害怕”。①② ③ Ibid.pp.232、232、307

在非裔美國文學史上鮮見像秀拉這么放蕩的黑人女性?!靶憷瓊€頭挺大,皮膚黑棕色,長著一雙寧靜的大眼睛,臉上有一條很長的胎記,從嘴唇中間一直延伸到眼眉處,像一朵帶梗的玫瑰”。②

秀拉明顯帶有文學中“瘋女人”的喻指意象。她叛經(jīng)離道,不被理解,使人心懷敬畏和恐懼并被排斥在集體之外;她不忠不孝——曾經(jīng)目睹媽媽被燒死而無動于衷,一回到家鄉(xiāng)就把祖母夏娃送入養(yǎng)老院;她還無情無義——她不結婚卻盡量多地與男人上床并毫不憐惜地把他們甩掉。她甚至不顧友誼,勾引了好友奈兒的丈夫,導致了她們友情的破裂。

這種突出的“惡魔”形象恰恰反映了秀拉為了爭取個人自由而付出的努力和受到誤解和挫折仍然堅持到底的頑強精神。正是因為黑人社會沒有給予過這種個性上的訴求以合法性,秀拉才被整個社區(qū)誤讀為瘟疫和災難。

與此相反,小說的另一主人公奈兒選擇了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她結婚后就陷入相夫教子的庸常生活之中。日復一日,她成為丈夫的附屬品和孩子們的保姆,忘記了自己還需要發(fā)展獨立的自我。莫里森指出:“奈兒就是社區(qū),她信奉它的價值。秀拉則不?!雹?/p>

盡管具有截然不同的性情,但實際上秀拉與奈兒是一個人的兩個方面。她們身上體現(xiàn)的善與惡恰恰是每個人的真實寫照。

在一九七六年的一次采訪中莫里森談到這兩個人物時曾經(jīng)說道:“如果她們能合二為一,那將是一個完人,但雙方都缺乏對方身上的優(yōu)點?!雹躌obert Stepto, Intimate Things in Place: A Conversation with Toni Morrison, in 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 ed.Danille Taylor Guthire (Jackson, MS: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94), p.13.

《秀拉》一書乍看來是通過塑造一個個二元對立的事物來展示主題的,例如兩位女主人公的善與惡、情與理、生與死等;但莫里森并沒有止步于此,而是跳出這種困囿,探討了這種一直在西方占中流砥柱位置的二元思維方式是多么地有問題。莫里森用嫻熟的寫作技巧層層拆開,招招分解了這種僵硬的價值觀。尤其在秀拉和奈兒這兩位女主人公身上,她們體現(xiàn)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而不是分裂。盡管只有在小說結尾秀拉死后奈兒才意識到秀拉其實是自己的靈魂與生機,從而幡然醒悟,超越了傳統(tǒng)的樊籬而衷心地發(fā)出:“秀拉,秀拉,秀拉,我們分離了太久太久”的感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作為莫里森的第二部長篇小說,《秀拉》仍然把故事置放在生動活潑的非裔美國人的社區(qū)中。盡管在《最藍的眼睛》中,莫里森猛烈地批判了這個喪失了滋養(yǎng)其成員能力的集體,但把《秀拉》這個故事放在美國中西部小鎮(zhèn)的黑人社區(qū)卻體現(xiàn)了莫里森一貫的觀點,即惟有這樣的社區(qū)才是非裔美國人的生活區(qū)域?!拔覀兇蟛糠秩硕忌谒?,長于斯,這種小鎮(zhèn)星羅棋布在美國全境。這就是滋養(yǎng)我們的棲息地,是它們造就了今日的我們”。⑤Ibid.pp.12.

一九七四年,四十四歲?!缎憷繁惶崦懊绹鴪D書獎”,但最終敗給托馬斯·威廉斯的《哈羅德·魯?shù)募侔l(fā)》,有人評論說這是“美國圖書獎”有史以來最走眼的一次。但《秀拉》獲得了“俄亥俄州圖書獎”。莫里森同年編輯了《黑人之書》,此書由蘭登書屋出版公司出版。

一九七七年,四十七歲。 《所羅門之歌》(Song of Solomon)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并被選為“每月推薦書籍”。

《所羅門之歌》的出版可以說是莫里森寫作生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它使莫里森步入了美國當代最偉大作家的行列。此書在一九七八年獲得了“全美書評獎”,美國各主要傳媒也給予這部小說以好評。例如《紐約時報書評》認為:“這是一部豐富、完美的小說,確實與眾不同,它能促使我們的思想升華,它猶如愛情一樣令人振奮,令人刻骨銘心。如果說拉爾夫·埃里森的《看不見的人》是潛入地下,那么托尼·莫里森的奶人就是飛翔到了天空。”《時代周刊》評價說:“莫里森熱情洋溢,豐富多彩,其藝術視野囊括了家族的以及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如果將它與《根》作比較,一定會把莫里森的更高明的藝術想象以及文字的優(yōu)雅凸顯出來?!薄都~約客》評論道:“她從容地出入人物的生活和心靈,隨性地享受變幻的境遇和坎坷,心曠神怡地陶醉于角色和自己內心久遠的聲音。”《華盛頓郵報》這樣評價道:“這是在《看不見的人》之后內容最扎實的一部小說?!端_門之歌》把莫里森安置在美國小說家行列的頭排位置上了。”①王守仁:《新編美國文學史》第四卷,第235頁。

《所羅門之歌》是莫里森迄今為止唯一一部以男性為主人公的小說。故事圍繞一個綽號“奶人”的黑人青年展開。小說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敘述了奶人在美國北方密歇根城游手好閑的“公子哥”生活;第二部分則寫到他去南方尋寶、尋根的經(jīng)歷。從形式上看,《所羅門之歌》沿襲了“浪漫傳奇”與“成長小說”的模式,這種敘事模式適合塑造男主人公的形象。正如莫里森在一九七七年的一次訪談中說:“我必須想出新的模式,因為《所羅門之歌》比以前的小說主題更寬廣,所以我不能再采用以往的把小說人物設置在封閉的社區(qū)之內的套路。那是女人呆的地方,男人不會總是困囿于此的?!雹贛el Warkins, Talk with Toni Morrison, in 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 ed.Danille Taylor Guthire (Jackson, MS: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94), p46.

為了捕捉奶人思想上的轉變,莫里森使用了非洲民間傳說中關于所羅門的故事?!端_門之歌》對于希伯來國王來說是一組浪漫的愛情詩歌,但對于黑奴所羅門的子孫后代來說卻是一場震撼心靈的悲劇。這位在美國南方種植園中備受壓迫的黑奴像他的非洲祖先一樣可以張開雙臂御風而行,飛回故里,重獲自由。這則經(jīng)典的非洲神話契合了《所羅門之歌》中莫里森筆下的黑人對自由的向往。但這個寓意深刻的暗喻不僅僅昭示了這一點??v觀莫里森的所有小說,她弘揚的不僅僅是一種對自由的本能向往,而是展示了非洲民族傳統(tǒng)如何被奴隸制摧殘得消失殆盡,卻又如何在黑人群體的努力之下失而復得的過程。

《所羅門之歌》由胡允桓翻譯成漢語,南海出版公司于二〇一〇年出版發(fā)行。

一九七八年,四十八歲。《所羅門之歌》獲得美國圖書評論界獎、美國文學藝術研究院獎、奧斯卡米切導演獎、作家之友獎、克利夫蘭文學藝術獎。

一九八〇年,五十歲。 莫里森入選國家藝術理事會。

一九八一年,五十一歲?!栋赜秃⒆印罚═ar Baby)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莫里森入選美國文學藝術研究院。同年三月,她的照片出現(xiàn)在《新聞周刊》的封面上。

《柏油孩子》是莫里森的第四部長篇小說。它通過一對黑人戀人的戀情為線索揭露了不同文化分歧對當代黑人所造成的困惑。在小說中,黑人群體被象征性地分為伊洛爾小鎮(zhèn)與紐約兩地,它們分別象征美國黑人傳統(tǒng)文化與(白人)主流社會的價值觀。這兩種勢力的沖突體現(xiàn)在追求物質享受、追名逐利的女主人公杰德茵與尊重固守自己民族文化的男主人公森身上。在小說中,莫里森借用了白人如何利用柏油孩子來捉兔子這一古老的民間傳說的故事為暗喻。在這部小說中,杰德茵就處在“柏油孩子”的位置,她代表著“由歐裔為其他非裔建立的陷阱,為吸引他們從事一種歐化了的生活方式的人為誘惑”。③王守仁:《新編美國文學史》第四卷,第311頁。

杰德茵試圖用她已經(jīng)遵從的白人價值觀來改造,因此導致了他們的沖突不斷。莫里森在討論他們兩個的關系時指出:“他們分道揚鑣的根源不是男女不同角色的矛盾,而是文化差異?!雹偻跏厝剩骸缎戮幟绹膶W史》第四卷,第311頁。

評論界對《柏油孩子》的反應褒貶不一,一些評論家認為莫里森在書中對社會階級的對立的描述太具有說教性質了,而另一些認為她對白人角色的刻畫膚淺而毫無新意。但它仍然是一部可讀性和商業(yè)性都很好的書,曾連續(xù)四個月被《紐約時報》評為暢銷書。

《柏油孩子》由胡允桓翻譯成漢語,南海出版公司于二〇〇五年出版發(fā)行。

一九八三年,五十三歲。 發(fā)表短篇小說《宣敘》(Recitatif)。

《宣敘》是莫里森迄今為止唯一一篇短篇小說。在這部只有七千多字的短篇中她繼續(xù)探討了種族分歧問題,但這次卻是通過兩個種族身份模糊的女孩子的視角。通過刻意模糊兩個女孩的種族歸屬,莫里森引導讀者們覺察自己在閱讀時不自覺流露出的種族偏見。更進一步說,莫里森想讓人們覺察在遇見不同膚色的人時我們都會下意識地給他們貼上的道德、職業(yè)、性情、甚至是生活習俗方面的標簽,而這些標簽又是多么地可笑。除此之外,《宣敘》還探討了一個嚴肅的話題:當下的生活如何深刻地影響兒時的回憶。在這篇小說中,莫里森鮮明地指出我們對過去的記憶與理解不過是我們根據(jù)現(xiàn)在的情況虛構的,也就是說,過去是現(xiàn)在的翻版與模擬而已?!缎麛ⅰ房梢哉f是莫里森寫作生涯的分水嶺——她的前四部小說寫的都是美國黑人生活的話題,而從這部小說起,她轉向了更宏大、更深刻的視角,即從關注當下回溯到黑人的歷史,從歷史的角度對黑人的現(xiàn)狀進行梳理和反省。這就是莫里森“黑人三部曲”的緣起。

同年,莫里森辭去了蘭登書屋的工作并任職于紐約州立大學,主教創(chuàng)造性寫作課程。

一九八六年,五十六歲。莫里森開始編寫未發(fā)表的戲劇《追夢男孩艾米特》(Dreaming Emmett)。戲劇根據(jù)一個真實的事件改編而成。艾米特是一個年僅十四歲的芝加哥黑人男孩,他因為向一名白人婦女吹口哨而被種族主義者殘忍地殺害。事件發(fā)生在一九五五年,殺人犯們被宣判無罪,盡管他們后來承認了有罪。這個臭名昭著的案子說明了種族主義在美國曾經(jīng)多么地猖獗。

在《追夢男孩艾米特》中,莫里森設計了一位匿名男孩,他在死后的三十年重返人間,尋求公道。莫里森把這次令人發(fā)指的真實事件搬到舞臺之上的用意是用戲劇這種方式來表達當今黑人面臨的問題與挑戰(zhàn)。在戲劇上映前的一次采訪中莫里森曾經(jīng)說道:“如今,在全國各地,黑人男性不斷地遭到射殺,并不是因為他們偷偷摸摸,而是因為他們就是黑人。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具體面孔,也沒有人記得每個案件的內容?!雹贛ichiko Kakutani, Worthy Women, Unredeemable Men, New York Times (January 6, 1998) and David Gates, Review of Paradise, Newsweek (January 12, 1998).

盡管莫里森再也沒創(chuàng)作過其他戲劇,但這次經(jīng)歷卻讓她對舞臺語言所需要的音樂性與詩歌性有了進一步了解,這些無形之中影響了她后來的寫作。

一九八七年,五十七歲。 《寵兒》(Beloved)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小說一經(jīng)出版就轟動了整個評論界。它使得莫里森躋身于美國第一流作家的行列。

《寵兒》取材于歷史上的真實事件——逃亡女奴殺死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以免他們再遭受奴隸制的殘害。莫里森在編撰《黑人之書》時聽說了這個事件并銘記在心?!秾檭骸返呐魅斯惤z曾經(jīng)身為奴隸,當年帶著孩子從南方奴隸主莊園逃到俄亥俄州,不想奴隸主追殺過來,眼看自己的自由夢被打碎,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寵兒。十八年后,寵兒陰魂重返人間,回到老宅尋母,后來在另外一個女兒丹芙和其他社區(qū)黑人的幫助下,鬼魂離去,生活回歸平靜。

《寵兒》的背景是美國內戰(zhàn)之后的南方重建時期。小說不僅僅揭露了奴隸制給黑奴們造成的創(chuàng)傷,更重要地是它探討了對于這個難以啟齒、不愿面對的過去,黑人應該如何去處理。書中的寵兒與其說是鬼魂,不如說是纏繞著黑人族裔數(shù)百年來的創(chuàng)痛過去的投影,是蝸居在黑人潛意識中不肯面對卻又不能不面對的心靈創(chuàng)傷的載體。莫里森認為只有真實地面對歷史,才能從其中解脫出來從而創(chuàng)造未來。

作為“三部曲”的第一部,莫里森在《寵兒》的扉頁上寫道:“獻給六千萬,甚至更多”。這里的六千萬指的是在奴隸制度下死于非命的六千萬非洲黑人,但這本小說與以往小說不同的是,它并沒有停留在申述冤情、討回公道這個層面?!秾檭骸酚迷娨话愕恼Z言、鮮明的人物、錯綜復雜的情節(jié)以及魔幻現(xiàn)實的手法對鬼魂一般纏繞著黑人的歷史層層抽絲剝繭,劈出一條克服過去的集體恐懼與壓抑從而向未來挺進的道路。

《寵兒》一經(jīng)出版就斬獲了許多獎項。盡管它與當年的美國圖書獎和美國圖書評論協(xié)會獎失之交臂,但它贏得了很多知名作家和評論家的熱烈贊譽。甚至有四十八位包括愛麗絲·沃克在內的著名非裔作家聯(lián)名在《紐約時報》上發(fā)表了譴責上述獎項忽視莫里森文學成就的公開信。美國知名媒體都盛贊《寵兒》這部小說,例如《紐約時報》稱它為“一部閃耀當代,不可思議的非凡杰作”;《洛杉磯時報》稱它為“一部驚世之作,難以想象沒有它的美國文學是什么樣子”;而《人物》周刊則評論道:“殘酷而有力,令人如癡如醉的故事,讀之使人戰(zhàn)栗”;《紐約時報書評》則把莫里森稱為“當代重要的小說家,更是美國文壇的主角”。

《寵兒》由潘岳、雷格翻譯成漢語,南海出版公司于二〇〇六年出版發(fā)行。

一九八八年,五十八歲。《寵兒》獲得了普利策文學獎。莫里森被吸收進美國文學藝術研究院并獲得紐約市市長藝術文化榮譽獎。她在密西根大學發(fā)表了名為《未經(jīng)言說之事:美國文學中非裔美國人的位置》(Unspeakable Things Unspoken: The Afro-American Presence in American Literature)的演說。

同年,莫里森被普林斯頓大學人文學院任命為羅伯特·F.戈辛教席教授,并受邀到那里工作,她是第一位在常春藤大學獲得如此殊榮的黑人女性。

一九八九年,五十九歲。莫里森贏得普林斯頓大學人文學院羅伯特·戈辛委員會一席;同年,她獲得了美利堅合眾國現(xiàn)代語言協(xié)會文學獎。

一九九二年,六十二歲。文論集《在黑暗中彈奏》(Playing in the Dark)由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同年,《爵士樂》(Jazz)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

《爵士樂》是莫里森“三部曲”的第二部,這部被普遍稱為“愛的樂章”的小說也是根據(jù)史料為基礎虛構而成的。七十年代末,莫里森應邀為《哈萊姆亡者之書》寫序,這本書實際上是一本攝影集,其中搜錄了一張十八歲黑人少女的葬禮照片,下方附著攝影師講述的死者的故事。多年后莫里森根據(jù)這張照片演繹出一段凄美的故事——一位五十歲的化妝品推銷員喬與十七歲的高中生多卡絲有了一段婚外戀,但出于妒忌與猜疑,喬射殺了多卡絲,她拒絕上醫(yī)院而給喬充足的時間逃跑,而喬的妻子逐漸了解了多卡絲從而化仇恨為愛心。

莫里森把《爵士樂》的時間設置在一九二六年,地點轉到了紐約的哈萊姆區(qū)。與《寵兒》的寫作背景——一八七三年的美國南部農(nóng)村相比,小說的跳躍幅度非常大,乍看起來也與《寵兒》沒什么聯(lián)系;但仔細分析后,讀者們會發(fā)現(xiàn),盡管《爵士樂》的結構復雜、多層次的多個人物并置、情節(jié)曲折、敘述跳躍、這恰似奏響了一曲低沉的“爵士樂”;在這些碎片化、甚至是暴力化的主干故事背后蘊含著改變困境、獲得新生的重大契機。如果說《寵兒》探討的是黑人群體如何從創(chuàng)痛的歷史中解脫出來從而輕松地邁向未來,《爵士樂》則著重展示了當今的黑人族裔應該如何團結友愛、如何在一個種族主義依然以各種方式存在的社會中破解這種歧視與分歧。無疑地,《爵士樂》的結尾就給了我們明確的答案:“我愛的只有你,把我的一切只交付給你,再也沒有別人。我要你也愛我,并展示出你的愛。只有一個蘋果,只有一個?!狈N族仇恨的核心就是偏見與仇恨,惟有愛才能化解它。所以《爵士樂》被稱贊為一曲“愛的樂章”并不為過。

《爵士樂》由潘岳、雷格翻譯成漢語,南海出版公司于二〇〇六年出版發(fā)行。

一九九三年,六十三歲。莫里森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成為迄今為止首位獲此殊榮的非裔女性。瑞典文學院對莫里森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不管是現(xiàn)實生活還是古老傳說,在托尼·莫里森筆下的黑人世界里,帶給她美國黑人同胞的是一幕幕記憶猶新的歷史根源。從這點看,她的作品既有非凡的和諧協(xié)調,又顯得如此地絢麗燦爛多姿多彩。雖然她秉承了福克納的風格和拉美文學的傳統(tǒng),但仍能以巧妙的敘事手法、獨特的筆調和情節(jié)設計,為讀者提供無窮的樂趣和快慰。讀者的多層次參與、感情上的不同介入和與小說中人物內心的感染相通,形成了托尼·莫里森作品留給人們最難忘的印象,它包含了作者對創(chuàng)作情感的投入與交融和對同胞懷有的悲憫和同情?!雹倜诺拢骸睹绹谌宋膶W的巨星》,第161頁,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

莫里森獲獎后在接受路透社記者電話采訪時說:“我一直忙于寫一部新小說,沒有注意其他事情。我從來沒想到過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最有意義的是,世界上最高的文學獎終于授予了一位非洲裔美國人,這是黑人的榮耀?!碧m登書屋總裁阿爾貝托·維塔萊評價道:“莫里森確實受之無愧,她是個富有洞察力、 深沉而又幽默的人。她的書在美國銷路很好,現(xiàn)在肯定會更好。而她的小說《爵士樂》的德文版已經(jīng)出版。”

同年十一月,莫里森赴斯德哥爾摩領獎,頒獎典禮上發(fā)表題為《被剝奪的語言和語言的被剝奪》,演說強調了故事(文學)的重要性,并指出語言的功能不僅僅在于消遣,它肩負著更深重的個人和社會使命。

在這篇演說詞中,莫里森用詩一般的語言通過講述古老傳說把人們帶入了語言的圣地,當場就引起了轟動。觀眾們甚至起立為莫里森兩次鼓掌,這是諾貝爾頒獎禮上絕無僅有的。這不僅僅是對其本人的認同,更是對非裔美國女性的整體認同。

一九九六年,六十六歲。獲得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終身成就獎章。在國家圖書基金會的演講《舞動的心》(The Dancing Mind)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莫里森還首次攜《所羅門之歌》出現(xiàn)在奧普拉的讀書俱樂部節(jié)目中,該節(jié)目的設立被《時代周刊》稱作出版界最具有影響力的事件。莫里森從所謂的“奧普拉效應”中受益,小說得到推廣。事實上,她有四部小說曾入選該節(jié)目。它們分別是《所羅門之歌》(一九九六)、《天堂》(一九九八)、《最藍的眼睛》(二〇〇〇)和《秀拉》(二〇〇二)。

一九九八年,六十八歲。根據(jù)《寵兒》改編的電影上映。該片由學院獎得主戴米執(zhí)導,奧普拉親自出演。盡管此部電影得到了影評界的正面評價,但票房收入慘淡。

同年,《天堂》(Paradise)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作為“黑人三部曲”的完結篇,《天堂》的時間設置在一九七六年,而地點也轉向了俄克拉荷馬州的小鎮(zhèn)魯比?!短焯谩费永m(xù)了莫里森的黑人主題,講述了一個黑人團體由追尋凈土重建家園的自由斗士變成墨守成規(guī)、閉關自守的頑固派的故事,并借此批判了黑人種族在追求種族歸屬時的錯誤思想以及這種思想帶來的災難性后果。

《天堂》描寫了在五十年代有十五戶黑人家庭來到俄克拉荷馬州的一個荒涼地方,建起了新黑文小鎮(zhèn)。后來,小鎮(zhèn)又以死去的黑人命名為魯比。在魯比城周圍有一座修道院,收留無家可歸的黑人婦女,成為她們的避難所。七十年代后,魯比兩代人在道德、價值、信仰、經(jīng)濟諸問題上發(fā)生沖突。有人將罪責歸于修道院。一九七六年,魯比鎮(zhèn)的黑人開槍搗毀了修道院。小說從搗毀修道院開始,展示了一系列黑人形象,時空橫跨二百多年。

從某種意義上說,《天堂》是《所羅門之歌》與《爵士樂》的延拓與終結。如果說在《所羅門之歌》中莫里森講述了奶娃在他南方尋根過程中完成了自我(黑人)成長與建構,《爵士樂》講述的是只有通過“愛”才能摒棄一切包括種族主義在內的仇恨從而獲得解脫,那么《天堂》則更冷靜地指出在一個像美國這樣種族主義根深蒂固的國家中,黑人群體通過疏離、隔絕、排他的方式建立夢想中的烏托邦是多么地不切實際;更重要的是,莫里森剖析了即使是構建起了地理意義上的黑色伊甸園,由于種族主義對人們潛移默化的影響,黑人也不可能真正意義地獲得平等與自由。

《天堂》因為結構上的巧妙安排一出版就被評論為是一部難懂的小說。許多評論家給出了負面的評價,例如卡庫塔尼在《紐約時報》上評論說:“《天堂》是一部精心策劃的陳詞濫調,它機械地描述了男人和女人、老人和青年、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的爭斗和沖突。”戴維·蓋茨在《新聞周刊》上評價道:“書中的人物太多,但對主要人物的描述不夠鮮明,而次要人物龐雜,使人分神?!?但是正如評論家榮·戴維指出的那樣:“《天堂》的這些所謂的敗筆恰恰是莫里森故意之為;莫里森通過《天堂》勾勒出的是一幅神話畫卷,這種神話是不受傳統(tǒng)文學寫作手法的限制的,而且這種不受限制恰恰證明了莫里森對敘述手法革新的勇敢嘗試?!雹費ichiko Kakutani, Worthy Women, Unredeemable Men, New York Times (January 6, 1998) and David Gates, Review of Paradise, Newsweek (January 12, 1998).

《天堂》由胡允桓翻譯成漢語,上海譯文出版社于二〇〇七年出版發(fā)行。

一九九九年,六十九歲?!短焯谩帆@得俄亥俄州圖書獎和俄克拉荷馬州圖書獎。同年,莫里森被《婦女家庭雜志》命名為“年度女性”。

同年,她與次子沙拉特·凱文合寫的兒童讀物《大盒子》出版發(fā)行。

二〇〇二年,七十二歲。與次子沙拉特·凱文合寫兒童書籍《壞蛋之書》。

二〇〇三年,七十三歲。《愛》(Love)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

《愛》似乎偏離了莫里森一貫的寫作主題,而把主要情節(jié)放在一個家庭內部。小說的背景放在一九五〇年的美國東海岸邊的一個小鎮(zhèn)上。故事以已故的比爾·柯西為中心,主要通過他生前身邊幾位女性的視角,回憶彼此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以及這種糾結對現(xiàn)在生活的影響。小說取名為《愛》更像似一種反諷,因為書中的人物之間大多是被敵意、嫉妒、和報復情緒所困擾。這些負面情緒以愛之名義橫行霸道,它破壞了夫妻之間、朋友之間、母女之間、情人之間乃至祖孫之間純潔的愛。

《愛》一經(jīng)發(fā)表就引來了褒貶不一的評論,但大家一致同意的是莫里森似乎脫離了她的寫作軌跡——種族政治——而寫了一部關于情感的小說。無怪主流媒體批評莫里森放棄了種族政治寫作;例如《紐約時報》稱《愛》為“哥特式的肥皂劇”;《華盛頓郵報》認為該小說沉悶、乏味,為了主要觀點而犧牲了故事講述。究其原因,在于“《愛》挫敗了評論家對莫里森小說的期待,擾亂了他們對莫里森整個寫作進程的圖式理解”。但也有一些書評肯定了這部小說:例如《芝加哥太陽報》評論道:“被商業(yè)作家一再浪漫化的‘愛’的主題,在托尼·莫里森筆下剝離了層層偽裝,讓人感受到切膚之痛”。《女性書評》稱這部小說為“愛的哲學之旅”。還有雜志稱《愛》的作者莫里森為“無人能敵的人類情感畫家”。莫里森在接受關于《愛》的訪談時曾經(jīng)說道:“我感興趣的是,性愛和其他形式的愛會以什么方式走向背叛?常人會怎么毀掉他們最想保護的東西?很顯然,其核心是愛的努力?!雹谮w莉華:《空間政治:托尼·莫里森小說研究》,第165頁,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1。

縱觀莫里森的這八部小說,不能斷言《愛》偏離了她一貫的寫作主題。盡管小說的情節(jié)壓縮在一個黑人家庭內部及其周圍,但在這里有著與種族主義類似特征的“階級主義”乃至“性別主義”。如果說柯西王國中各個階層的黑人遵從了種族隔離原則,那么他們同時也淪為了階級隔離與男權主義的受害者。與《天堂》類似的是,柯西建成了為黑人中產(chǎn)階級服務的物質“天堂”,但因為其中缺乏愛,這個“天堂”淪落成貧富差距的“地獄”,因為只有物質而缺乏精神的給養(yǎng),它只能最終分崩離析。在《愛》之中,莫里森直指階級關系而把種族關系背景化,從而擴大了自己的小說視閾。

《愛》由顧悅翻譯成漢語,南海出版公司于二〇一三年一月出版發(fā)行。

二〇〇四年,七十四歲?!队洃洠簩W校融合之旅》(Remember: The Journey to School Integration)出版發(fā)行。這是一本為兒童而寫的歷史書籍,書中搜集記載了大量關于廢除學校種族隔離的歷史事件和珍貴照片?!度A盛頓郵報讀書世界》評價道:“莫里森用她的想象力并以小說對話的模式激活了歷史之上圍繞學校種族隔離的這些事件和照片,達到令人吃驚的效果”。

同年,莫里森被法國文化學院授予“藝術和社會獎”。與次子沙拉特·凱文合寫的《波佩還是蛇:誰是故事王?》(Who’s Got Game Series: Poppy or the Snake?)出版發(fā)行。

二〇〇五年,七十五歲。獲得美國圖書館協(xié)會的科雷塔斯科特金獎。與次子沙拉特·凱文合寫了《誰是故事王:鏡子還是玻璃?》(Who’s Got Game Series: The Mirror or the Glass?)

二〇〇六年,七十六歲?!都~約時報》召集了美國一百二十五名知名作家、評論家、編輯及文壇泰斗等選出心目中“二十五年來最佳美國小說”,《寵兒》以最高得票名列第一名。

同年,在工作了十七年之后,莫里森從普林斯頓大學退休。紐約市在林肯中心舉辦了向莫里森的致敬活動。同年,《最藍的眼睛》在紐約的新維多利亞劇院被搬上舞臺。

二〇〇八年,七十八歲?!抖骰荨罚ˋ Mercy)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小說的背景設置在十七世紀八十年代,當時美國的種族意識還處于萌芽階段。在早期殖民地時期,白人與黑人一樣被雇傭為奴,黑人、印第安土著和白人契約勞工生活在一起為主人勞作,“唯一的不同即是后者可以逃跑并隱沒在人群中,但如果黑人逃走了,他們的膚色會輕易地暴露他們”。①毛信德:《美國黑人文學的巨星》,第161頁,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

在寫《恩惠》以前莫里森讀過一本叫《白色貨物》的歷史書籍,書中講述的是殖民地早期沒有種族區(qū)分的歷史。莫里森想借助《恩惠》來“把奴隸制中的種族觀點抹去”。也就是說,《恩惠》不僅僅是一部揭露奴隸制罪惡的小說,它剖析的是黑人民族如何成為奴隸制下的唯一受害人,而他們又是怎么在宗教意義上與“惡人”聯(lián)系在一起的。

《恩惠》面世之際,備受評論家的稱贊和推崇,這本書被視為是《寵兒》的姊妹篇;盡管《恩惠》是莫里森迄今為止最短的長篇小說,但她為此書花了數(shù)年的工夫研究歷史。詳實的歷史知識使得《恩惠》讀起來令人信服。正如卡庫塔尼在《紐約時報》上稱贊道:“《恩惠》似乎用魔法召喚出了十七世紀美洲那片神奇的、蠻荒的、還沒有任何法律存在的世界。莫里森用《寵兒》里那詩情畫意一般的語言使這片神奇的土地呼之欲出。她用詩一般的抒情語言從容自如地在歷史和神話之間游走,在凡俗的生活與童話寓言中游走?!雹贛ichiko Kakutani, Bonds That Seem Cruel Can Be Kind,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4, 2008)

《時代周刊》也評論道:“《恩惠》是一部情節(jié)曲折復雜,語言熠熠生輝的小說,堪稱莫里森近來年最好的作品?!薄抖骰荨愤€榮登《紐約時報書評》“二〇〇八年度十大最佳圖書”的榜單。

《恩惠》由胡允桓翻譯成漢語,南海出版社于二〇一三年一月出版發(fā)行。

二〇〇九年,七十九歲。 編輯了《燒掉這本書:作家聯(lián)盟關于語言力量的探討》(Burn This Book: PEN Writers Speak Out on the Power of the Word)。

二〇一二年,八十二歲?!都覉@》(Home)由克諾夫出版集團出版。這是莫里森的第十部長篇小說?!都覉@》的主人公名名為弗蘭克·莫尼,是一位二十四歲的老兵。為了擺脫佐治亞州蓮花鎮(zhèn)無趣的生活,自愿前往朝鮮戰(zhàn)場。莫尼在前線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的殘酷與創(chuàng)傷,并目睹了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的死亡。為了照顧病重并遭丈夫遺棄的妹妹,莫尼回到了美國,回到故土的他發(fā)現(xiàn)美國已變成一個種族主義盛行的陌生之地。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讓他變成了一個憤怒、自我憎恨的老兵。

《家園》是一個關于自我救贖的故事,它講述了主人公莫尼不斷掙扎、重新尋找生命意義的過程。在這個痛苦的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他重獲了一種他以為不可能擁有的勇氣。這部小說篇幅不長,有評論者認為,托尼·莫里森在這部新作中摒棄了從前的作品中??思{式的文風和馬爾克斯式的超現(xiàn)實主義因素,而是用完全現(xiàn)實主義的、簡約的筆觸講述了一個直接的故事。

《家園》收到了褒貶不一的評論,但大多數(shù)是正面的評價。例如《出版商周刊》評價這本書為“瑰麗的、殘忍的、語言一如既往地優(yōu)美?!痹u論家李·海格·格林在《紐約時報》上撰文說:“盡管《家園》的象征意義方面顯得有些粗糙,但它啟示我們來理解我們稱為家園的這個東西。”

崔婷,沈陽師范大學外語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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