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成龍
隨著時間的推移,赫爾伯的玉器收藏系列越發(fā)成熟。藏品不僅精美絕倫,更是包羅萬象,極具收藏和研究價值。他的藏品數(shù)量如此龐大,品質(zhì)如此之高,甚至已經(jīng)凌駕于大英博物館精美的玉器館藏品了。此時,赫爾伯開始意識到如此珍貴的藏品已不僅僅是他的個人興趣愛好,更是全體人類的共同財產(chǎn),是遠古人類為后人留下的豐富遺產(chǎn)。這些藏品更應(yīng)該為世人所認識,讓更多的人得以一窺偉大的先人智慧和璀璨的東方文明。
為了將這一理念付諸實施,他開始著手為自己畢生所藏的玉器尋找一個最終歸宿,而他常年任職理事并持續(xù)贊助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就成為了首選地點。于是在1902年4月21日,也就是去世的6個月前,赫爾伯正式簽署了協(xié)議,宣布將自己的玉器收藏系列捐獻給上述博物館。他甚至還專門立了遺囑,特意交代了一些細節(jié),并委托妻子和其他受托人負責項目的具體實施。
作為這批珍貴贈品的重要部分,一套設(shè)計精美,制作精良的圖冊是必不可少的,甚至應(yīng)當不惜代價地做到盡可能高的水準。圖冊中應(yīng)該體現(xiàn)這些玉器的具體形態(tài),清晰表達他們的藝術(shù)、歷史、考古、地理位置等盡可能詳盡的信息,為日后的參觀者和研究人員提供更多參考數(shù)據(jù)。
為此,一個由28人組成的創(chuàng)作團隊陸續(xù)被募集而來,其中包括Dr. Stephen W. Bushell, George F. Kunz, Dr. Robert Lilley等著名學者和藝術(shù)家,每個團隊成員都是各自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著名學者。除了圖冊本身的繪制外,還有大量科研和調(diào)查工作需要完成。在針對玉器的研究方面,其領(lǐng)域之寬泛,手段之豐富,樣本之全面,在當時幾乎不亞于任何單一礦物的最高研究水平,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于礦石的研究包括但不僅限于其比重、韌性、壓力測試、化學成分、顯微分析、光學分析、原礦分析等常規(guī)項目,甚至包括其聲學分析、開采過程、考古數(shù)據(jù)等。當然,諸如切割、雕刻、拋光、鉆孔、鑲嵌等工藝手段也在研究范圍之中。此外還聘請了數(shù)位中國和日本的相關(guān)專家對團隊進行指導(dǎo),并由赫爾伯本人親自監(jiān)督以確保最終出版物以高水準示人。
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這套圖錄最終被定名為《畢曉普收藏:玉石、器調(diào)查與研究(The Bishop Collection. Investigations and Studies in Jade)》,由組委會委托De Vinne出版社,Stikeman工廠負責印刷制作,于1906年總共限量出版了100套,隨后即銷毀了母版。就工程量和其精致程度來說,單套成本高達上千美元。
按照赫爾伯本人的遺愿,除了畢曉普家族本身的成員外,絕不允許任何其他個人持有,更絕對不允許進行銷售。該書只贈送給大型藝術(shù)或科研機構(gòu)進行研究使用,或皇室成員進行收藏。筆者了解到,在我國故宮博物院也藏有此書的一份拷貝,相傳是當年贈與慈禧老佛爺?shù)?。這一套拷貝的書面由中國傳統(tǒng)紅色為底,正中繪制了一條翱翔天際的金色祥龍。遺憾的是,不知何故,該書原本兩冊一套,如今卻只剩下其中一本了。
這套圖錄制作得如此精美,所投入的精力和財力如此巨大,以至于在1906年由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的《The Printed Catalogue of the Heber R. Bishop Collection of Jade》一書中如此描述了這本書的價值:
“這套圖錄無論在科學還是藝術(shù)領(lǐng)域中,到目前為止,可能算是最為龐大全面的出版物了。這么說或許不太恰當,但是這套圖錄的整體制作成本甚至比《奧杜邦的美國鳥類》一書高出一倍……”
僅一套圖錄就已經(jīng)如此考究,可見赫爾伯對藏品的珍視程度,對檔次和品位的追求,對細節(jié)完美程度的重視,毫不夸張地說簡直近乎“矯情”的程度。然而,他的“矯情”還不僅限于此。
赫爾伯的遺愿中除了對圖冊品質(zhì)的要求等之外,對這批捐贈品還有另外一個要求:大都會博物館必須為這批藏品提供一個獨立展廳,其內(nèi)部裝修、裝飾和家具等一切環(huán)境因素必須百分之百完全模擬赫爾伯自己私宅中的陳列室布置,不得有半分差異。
這一要求被博物館所接受,但是實施過程卻頗為艱難。聽起來,原樣復(fù)制一個房間的陳設(shè)對于專業(yè)博物館及文保團隊來說并不困難,但實際上,這一要求真的是幾近苛刻。要知道,赫爾伯私宅中的陳列室可謂金碧輝煌,極盡奢華,其中布滿了法國路易十五風格的家具和展柜。有專家指出,這間陳列室的豪華程度,除了在法國凡爾賽和德國波茨坦這兩個皇室聚集的城市之外,恐怕再也難以找到可與之媲美者了。
當然,赫爾伯本人也清楚,無論在藝術(shù)審美還是資金實力上說,這一要求對大都會博物館都過于苛刻,但他對品質(zhì)的追求決不能因此妥協(xié)。為了讓展覽的最終效果與他的預(yù)期相符,赫爾伯又單獨捐贈了5.5萬美元用于展廳中家具的制作和安裝,并委托位于法國巴黎的阿拉德兄弟公司(Allard Frères)進行制作。制作家具使用的材料從木材、玻璃到一釘一鉚,都要使用品質(zhì)最為上乘的材質(zhì)。不僅如此,赫爾伯還親自前往巴黎,親自監(jiān)督并指導(dǎo)了家具的設(shè)計和制作過程,并且又額外捐贈了5萬美元以確保該展廳能夠如期望般地正常維護和運營。
最終,光是為了準備展廳的裝潢就花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直至赫爾伯去世后才正式對外開放。毫不夸張地說,即便不說玉器,光說這批家具都可以被當做極具價值的藝術(shù)品進行收藏了。直至展廳正式落成之后被冠以了畢曉普大廳(Bishop Hall)的名稱,一幅赫爾伯·雷吉納德·畢曉普本人的畫像被懸于遠端正中的墻壁之上,得以讓他永遠守護著自己珍視的藏品,畢生的摯愛。
略帶疑惑的現(xiàn)狀
赫爾伯·雷吉納德·畢曉普一生的收藏顯然不僅限于玉器這一單項。然而無論從收藏、藝術(shù)還是學術(shù)等多方面來說,對大都會博物館的這批贈品當屬其中佼楚,也最被世人所知悉。遺憾的是,無論針對藏品本身還是畢曉普家族在藝術(shù)品和古董收藏領(lǐng)域的后期傳承,筆者個人或多或少都感到一絲英雄遲暮的心情,略為傷感。endprint
自畢曉普大廳公開對外展出之后,那驚世駭俗的豪華展廳和精美絕倫的玉器藏品就得到了世人的稱頌和贊美。然而時過境遷,如今這個夢幻般的展廳已經(jīng)從大都會博物館中移除,再也難覓蹤影。有關(guān)這個展廳的最終去向,筆者能夠追溯到的最晚記錄來自“美國東方學會1945年合訂本(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945)”中的一篇文章:《玉的全面介紹(Comprehensive Bibliography of Jade)》。當時,畢曉普展廳仍然在大都會博物館二層東北側(cè)的206號展廳之中對外開放。
為此,筆者特意向美國大都會博物館亞洲部中國藝術(shù)部主任孫志新博士咨詢了該展廳以及展品的去向。遺憾的是孫博士本人并不清楚該展廳何時何故被博物館移除,因為這些事情的發(fā)生遠早于他在該博物館就職的時間。據(jù)孫博士介紹,畢曉普收藏系列中的部分藏品目前在222和220號展廳進行長期展覽,還有部分在博物館的“阿拉伯、土耳其、伊朗、中亞和晚期南亞展廳”中展示。
未展出的藏品全部被保管在亞洲藝術(shù)部倉庫之中,偶爾取出以供部分短期或主題展覽使用。包括“畢曉普玉器收藏展(Bishop Jades 2005)”、“卓越與優(yōu)雅(Excellence and Elegance 2007)”、“萬物之色(Colors of the Universe 2012)”以及“小欣喜(Small Delights 2013)”幾次主題展覽中都有部分藏品展出。孫博士還表示,這些珍貴的藏品還會在大都會博物館日后的各種展覽中公諸于世。
直至赫爾伯于1902年10月在位于5號大街881號的寓所中去世時,他的遺孀和8個子女仍然在世。他將評估值約合350萬美元的部分遺產(chǎn)分給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及近親屬們。此外另立了一份專門的遺囑,將其中5萬美元用作圖錄的研究、設(shè)計和制作,以及價值5.5萬美元的鐵路公司債券委托給弗朗西斯·C·畢曉普(Francis C. Bishop,兒子之一)、莫塞斯·泰勒(Moses Taylor,女婿之一)、亞歷山大·J·帕特森(Alexander J. Paterson,自己多年的秘書)和大都會博物館高級副總裁,作為玉器展廳的建設(shè)和裝潢費用。遺囑中還提到一批銀器收藏品的歸屬權(quán),在妻子去世后才能由4位兒子繼承。
盡管對于在世近親屬的遺囑沒有公諸于世,但是筆者有理由相信,作為一位對藝術(shù)品如此熱愛和執(zhí)著的收藏家,赫爾伯應(yīng)該還有其他藏品被親屬繼承。此外,上文也提到過,他的家族成員也有權(quán)持有“圖錄”的部分拷貝,留下一些作為紀念也是無可厚非的??上?,自赫爾伯本人之后,畢曉普家族似乎從此漸漸淡出了收藏行業(yè),再也難覓蹤影。根據(jù)筆者的了解,目前能夠確切追溯到的畢曉普家族后人之一長期生活在中國,從事投資與媒體行業(yè)。直至本文截稿之日,筆者原想對這位名門之后進行一次采訪,可惜暫時未能有緣一見。
時過境遷,歲月流轉(zhuǎn)。直至百年后的2009年,世界著名拍賣公司佳士得在紐約洛克菲勒廣場的秋季拍賣會上,兩件參拍物品立刻吸引了筆者的注意力。
經(jīng)典傳承亦或英雄遲暮?
兩件拍品均在同場拍賣中成交,并被同一位神秘買家以電話委托形式拍得。通常情況下,在預(yù)估價格1至2倍的價格成交比較普遍,但這件玉碗的成交價格卻以大于10倍的價格成交。更值得人尋味的是,從起拍到成交,僅僅幾次出價,每次出價的幅度之大也令人瞠目結(jié)舌。直至最終連買主都沒見到,被人以電話委托的方式拍得此物。
這兩件藏品出現(xiàn)在同場拍賣會上,倒是大大省卻了收藏者們一番工夫。因為這本《The Bishop Collection. Investigations and Studies in Jade》可以說是世界上唯一能夠證明該藏品曾歸赫爾伯·R·畢曉普本人所有的證據(jù)。同時,也是目前為數(shù)不多,且受到國際廣泛認可的“圓明園流出玉器”圖錄。參考近年來國際拍賣市場上明清藏品的成交價格和成長趨勢,無論瓷器、玉器、字畫和家具都頻頻曝出黑馬,讓人為之感嘆。如此看來,兩件藏品如果同時入手,絕對是珠聯(lián)璧合,如虎添翼。當然,其價值在整合之后也將成倍翻升。
這兩件拍品的現(xiàn)身和成交令筆者甚感驚奇,同時也感慨萬千。
看來正如筆者的推測,赫爾伯仍有部分藏品被家族成員所繼承。除了遺囑中提到的銀器之外,其它類別的藏品也被分別留給了他當時的在世親屬。而這本精美的圖冊本就數(shù)量有限,經(jīng)過百年的風風雨雨,如今尚有部分存世,并由私人持有。
可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曾經(jīng)如此輝煌的收藏泰斗,如今卻無法靠后人再度延續(xù)輝煌。藏品一旦分散,今后將很難形成系列,最終被分批蠶食,流落四方。而且,赫爾伯當年的遺囑明確表示“圖錄”不可被出售。雖然可以理解為“圖錄”問世后不能以銷售為目的進行傳播,但如今無論任何原因在拍賣會上看到這樣的成交,盡管經(jīng)濟價值不負畢曉普先生的厚望,筆者心中仍然還是一陣莫名的傷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