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佳
(外交學院 a.國際法系;b.國家領土主權與海洋權益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外交學院分中心,北京 100037)
從“北極日出號案”看國際海洋法法庭的缺席審判
王 佳
(外交學院 a.國際法系;b.國家領土主權與海洋權益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外交學院分中心,北京 100037)
“北極日出號案”涉及缺席審判與臨時措施這兩種機制,引發(fā)了適用上的矛盾。從文本和實證兩方面對案件進行考察,指出爭議的焦點問題在于:認為法庭對缺席審判的論理不夠直接、清楚,法庭未直接適用《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28條有關缺席審判的規(guī)定,法庭未能對強制程序中的缺席審判問題做專門解釋。在將來的案件中,國際海洋法法庭需著力解決《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中有關缺席審判與臨時措施關于管轄權的規(guī)定的調和并適用,以及缺席審判與強制程序的目的和宗旨的沖突問題。
北極日出號案;國際海洋法法庭;缺席審判;臨時措施;爭端解決
成立于1971年的綠色和平組織(Greenpeace International)是一個致力于環(huán)保工作的非政府國際組織?!笆刈o北極”(Save the Arctic)是綠色和平組織長期以來的環(huán)保運動,主要強調北極脆弱的生態(tài)不應該受到商業(yè)開發(fā)的破壞。2013年9月,綠色和平組織為抗議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進行的鉆油工程,不顧俄羅斯政府的反對,駕駛破冰船“北極日出”號(Arctic Sunrise)闖入北極海的喀拉海域,有兩名成員試圖登上石油鉆井平臺,但被俄羅斯邊防警衛(wèi)隊逮捕。隨后,俄羅斯邊防警衛(wèi)隊登上“北極日出”號,并將其扣押,轉運至摩爾曼斯克。與此同時,還逮捕并關押了船上的所有人員,并指控他們犯下了“海盜罪”和“流氓罪”。荷蘭作為“北極日出”號的船旗國,認為俄羅斯在未經其同意的前提下,便登臨船只檢查并予以扣押,以及關押船上人員的行為是違法的,要求俄羅斯釋放船只和船上人員,然而幾經交涉未果。荷蘭便于2013年10月21日正式向國際海洋法法庭(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提起請求,要求法庭指示臨時措施(provisional measures),令俄羅斯立刻釋放“北極日出”號及船上人員。
法庭在收到荷蘭的請求后,通過書記處將請求文本的復印件轉交俄羅斯聯(lián)邦駐德國大使館,并隨文書附有寄送俄羅斯聯(lián)邦外交部長的信函。10月23日,俄羅斯聯(lián)邦駐德國大使館向書記處提交復函,稱“俄羅斯聯(lián)邦于1997年2月26日批準《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時,并未在有關行使主權權利或管轄權的法律執(zhí)行活動引發(fā)的爭議中接受《公約》第15章第2節(jié)規(guī)定的程序。在此基礎上,我方已經通過書面形式通知荷蘭王國,我方將不接受荷蘭王國發(fā)起的根據(jù)《公約》附件7規(guī)定的仲裁程序,我方也不會參加荷蘭王國根據(jù)《公約》第290條第5段向法庭提起的要求指示臨時措施的程序”。①The Arctic Sunrise Case (Netherlands v. Russia), Note verbale of the Embass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in Berlin, dated 22 October 2013.此后,俄羅斯沒有參加聯(lián)合國國際海洋法法庭就此案而舉行的任何程序,法庭就在俄羅斯方面無代表出席的情況下作出了裁決。這是國際海洋法法庭自建立起,第一次在當事方缺席的情況下作出裁判。②The Arctic Sunrise Case (Netherlands v. Russia), Separate Opinion of Judge Paik, 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 Case No. 22.
國際海洋法法庭始建于1996年,總部位于德國漢堡,是根據(jù)《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簡稱《公約》)所建立的專門審理海洋法案件的法律組織。[1]作為《公約》附件6的《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28條規(guī)定,當事一方不出庭或對其案件不進行辯護時,他方可請求法庭繼續(xù)進行程序并作出裁判。當事一方缺席或對其案件不進行辯護,應不妨礙程序的進行。法庭在作出裁判前,必須不但查明對該爭端確有管轄權,而且查明所提要求在事實上和法律上均確有根據(jù)。
《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的編纂受到了《國際法院規(guī)約》的極大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對后者進行了效仿。[2]那么,在缺席審判的問題上,二者的關系是否亦是效仿關系呢?《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53條規(guī)定:“一、當事國一造不到法院或不辯護其主張時,他造得請求法院對自己主張為有利之裁判;二、法院于允準前項請求前,應查明不特依第36條及第37條法院對本案有管轄權,且請求人之主張在事實及法律上均有根據(jù)?!北容^《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與《國際法院規(guī)約》的相關規(guī)定,可得出以下的結論:
第一,在缺席審判結果的傾向性上規(guī)定不同?!秶H法院規(guī)約》第53條規(guī)定,如果當事國一方缺席,另一方得請求法院作出對己方有利的裁判;而《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28條則沒有這樣的規(guī)定,另一方只是“可請求法庭繼續(xù)進行程序并作出裁判”。
缺席審判(default judgment)是來自于各國國內訴訟法中的一個概念。它是與對席審判(judgment inter parties)相對應的一個法律術語。在通常意義上,缺席是指當事人在言詞辯論期日不到場。[3]對席審判的重要價值在于訴訟公正,因為當事人雙方親自到庭言詞辯論有助于發(fā)現(xiàn)實體真實,體現(xiàn)程序的公正,從而保證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但是,如果嚴格要求對席審判的形式,則可能會使訴訟程序過度拖延,甚至成為一些當事人逃避訴訟程序的手段,最終影響公正性。
從缺席審判的結果來看,在缺席審判制度產生以后的很長時間里,缺席判決一直被看作是對缺席方的一種懲罰。到了近代,隨著公民權利思想的涌起,出庭被越來越多地看作是公民可處分的訴訟權利。當事人不出庭,僅被看做是放棄自身的訴訟權利。因而,在缺席審判中,既要保護出庭方的權利不因對方未出庭而受影響,也要保護缺席方的實體權利。
比較而言,《國際法院規(guī)約》的文本規(guī)定對缺席審判結果具有一定的傾向性,對缺席方有一定的懲罰性。而《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則更注重當事人雙方權利義務的平衡,既要保證出席方的訴訟權利不受缺席方的影響,也要保證缺席方的訴訟權利不被出席方和法庭隨意處置。因此,國際海洋法法庭在進行缺席審判時,應該根據(jù)《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的規(guī)定,一方當事人缺席不妨礙程序的進行,但是缺席的事實并不導致對缺席方作出不利的裁判。
第二,在初步管轄權(prima facie jurisdiction)方面的規(guī)定有一定區(qū)別。初步管轄權指的是法庭在審理實體問題之前而對一些程序措施作出裁定時應確定的管轄權,初步管轄權的行使不影響實體管轄權的確定。
《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28條和《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53條都要求在作出裁判前,要查明法庭對案件有管轄權,且當事方的訴訟主張在事實上和法律上均確有根據(jù)。不過,在指示臨時措施的情況下,管轄權又該如何行使呢?《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90條“臨時措施”做了專門規(guī)定,如果爭端已經正式提交法院或法庭,而該法院或法庭依據(jù)初步證明認為其根據(jù)本部分或第11部分第5節(jié)具有管轄權,該法院或法庭可在最后裁判前,規(guī)定其根據(jù)情況認為適當?shù)娜魏闻R時措施,以保全爭端各方的各自權利或防止對海洋環(huán)境的嚴重損害。然而,《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41條對臨時措施的規(guī)定,卻較為簡略:“一、法院如認情形有必要時,有權指示當事國應行遵守以保全彼此權利之臨時辦法。二、在終局判決前,應將此項指示辦法立即通知各當事國及安全理事會?!?/p>
可見,《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在指示臨時措施前,要依據(jù)“初步證明”確定管轄權。一般情況下,臨時措施指的是司法機關在對案件事實和法律問題進行全面審查并作出終局決定前,因情況緊急而為權利人采取的臨時性的救濟措施。所以,既然臨時措施是在對實體問題做全面審查前指示的,司法機關便在客觀上無法確定實體問題的管轄權,況且,臨時措施一般針對的是緊急情況,司法機關要對此作出快速反應,因而也沒有必要對全案事實加以審查,只需作出初步審查和證明即可。
《國際法院規(guī)約》未對臨時措施的管轄權問題做專門規(guī)定,因而這在實踐中是一個充滿爭議的問題。不過,菲茲莫里斯法官曾在國際法院的“北喀麥隆案”(the Northern Cameroons case)中對初步管轄權問題做了如此的解析:“在管轄權領域,法院有實體的或基礎的管轄權(意指對于最終的法律依據(jù)進行審理和判決的管轄權)……同樣,法院也有初步的或附帶的管轄權(比如判令臨時保護措施、接受反訴或第三方參與的管轄權)。初步管轄權在確定實體管轄權前即可行使,即使圍繞后者有爭議,抑或是最終發(fā)現(xiàn)法院對實體問題沒有管轄權?!?Northern Cameroons Case (Cameroon v. United Kingdom), Separate Opinion of Judge Fitzmauric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Reports 1963, p. 103.所以,即使在《國際法院規(guī)約》中并未對初步管轄權做專門規(guī)定,在實踐中,由于國際法院對于實質問題的管轄權確定是一個綜合復雜的過程,往往需要較長的時期,這與臨時措施的緊急性發(fā)生了沖突,因而在針對臨時措施時,也有行使初步管轄權的觀點。
因此,通過文本比較和分析可知,聯(lián)合國海洋法法庭根據(jù)請求得進行缺席審判,缺席的事實不妨礙程序的進行,同時亦不導致對缺席方的不利判決。法庭既要保證出席方的訴訟權利不受缺席方的影響,也要保證缺席方的訴訟權利不被隨意處置。法庭在指示臨時措施前,應查明其具有初步管轄權,而無須先行判定對全案具有實體管轄權。國際海洋法法庭在臨時措施與初步管轄權的規(guī)定方面比國際法院的規(guī)定更加清晰。
荷蘭于2013年10月21日就“北極日出號案”正式向國際海洋法法庭提起請求后,俄羅斯方面便在對法庭的復函中正式聲明其將不會參加法庭的程序。由于一方當事人缺席的事實并不會妨礙程序的進行,法庭仍得以進行缺席審判。不過,根據(jù)《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90條的規(guī)定,法庭如果要指示臨時措施,必須證明初步管轄權的存在。在本案中,確定初步管轄權的焦點問題集中在俄羅斯是否必須接受國際海洋法法庭的強制管轄權方面上。因此,法庭在裁決中首先解決的就是這一問題。
俄羅斯在1997年2月26日批準《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時,曾作出以下聲明:“根據(jù)《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98條,俄羅斯聯(lián)邦聲明其不接受第15章第2節(jié)規(guī)定的與以下問題有關的將形成有拘束力判決的程序:有關解釋和適用《公約》第15條、第74條和第83條的爭端,有關海洋劃界的爭端,有關歷史性海灣和權利的爭端,有關包括政府船舶和飛行器開展的軍事活動引發(fā)的爭端,有關主權權利或管轄權行使的法律執(zhí)行活動引發(fā)的爭端,以及有關聯(lián)合國安理會根據(jù)《聯(lián)合國憲章》行使職權時引發(fā)的爭端?!?Russian Federation, Instrument of Ratification of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 of 12 March 1997.根據(jù)這一點,俄羅斯在給法庭的復函中稱其于1997年2月26日批準《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時,并未在有關行使主權權利或管轄權的法律執(zhí)行活動引發(fā)的爭議中接受《公約》第15章第2節(jié)規(guī)定的程序。由此可見,俄羅斯認為逮捕和扣押“北極日出”號及船上人員的行為是行使主權權利或管轄權的法律執(zhí)行活動,而根據(jù)俄羅斯在批準《公約》時所作的聲明,俄羅斯不接受國際海洋法法庭在這一方面的管轄權,因而,法庭對本案是沒有管轄權的。
就此觀點,荷蘭方面認為,法庭的管轄權不受俄羅斯聲明的影響?!豆s》第298條規(guī)定的不屬法院或法庭管轄的關于行使主權權利或管轄權的法律執(zhí)行活動的爭端限于第297條第2款和第3款規(guī)定的法律執(zhí)行活動,而第297條第2款和第3款規(guī)定的只限于海洋科學考察和捕魚活動引發(fā)的爭端,本案中的爭端與此無關。*The Arctic Sunrise Case (Netherlands v. Russia), 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 Case No. 22, Order of 22 November 2013, p. 12.
法庭認可了荷蘭的觀點,認為俄羅斯所做的根據(jù)第298條的有關法律執(zhí)行活動的聲明只適用于有關第297條第2款和第3款的爭端。而由于本案涉及的是俄羅斯在其專屬經濟區(qū)對“綠色和平”組織人員和船只行使的刑事管轄權,與第297條規(guī)定的海洋科學考察和捕魚活動無關,因而,盡管俄羅斯做了上述的聲明,并不排除法庭對本案的初步管轄權。
在初步證明了管轄權的存在后,法庭對俄羅斯的缺席情況做了說明。俄羅斯在復函中通知法庭其將不會參加荷蘭根據(jù)《公約》第290條第5段向法庭提起的要求指示臨時措施的程序。荷蘭方面回復稱,其對俄羅斯拒絕參加法庭程序感到遺憾,認為這將對司法公正的實現(xiàn)產生影響。
法庭認為缺席的事實不影響法庭程序的進行,也不會影響法庭針對臨時措施的管轄權,只要缺席方有機會陳述其對相關問題的觀點。為證實這一點,法庭援引了包括“漁業(yè)管轄權”案和“核試驗案”等在內的國際法院缺席審理臨時措施案件的例子。法庭還指出,其已將所有與案件有關的文件遞交于俄羅斯,并通知俄羅斯其在聽證結束前可接受俄羅斯方面提出的任何評論和意見。因而,俄羅斯有充分的機會發(fā)表對本案的觀點,但卻拒絕這樣做。也正因為俄羅斯本來應該提供案件事實和法律的信息,但卻未能提供,造成法庭在確定雙方權利義務時面臨困難。法庭考慮到不能因為俄羅斯不出庭,而使荷蘭處于被動地位,因此法庭必須在最佳可得證據(jù)(best available evidence)的基礎上確定雙方的權利義務。同時,法庭還考慮到應保護雙方的程序權利,不能因俄羅斯未出庭而剝奪其相應的權利。
因此,在第一次面對缺席審判問題時,國際海洋法法庭對此進行了相應的陳述和分析。法庭根據(jù)國際法院的相關案例,作出了缺席的事實不影響程序進行和管轄權確定的結論,并注重維護當事雙方的訴訟權利。法庭既考慮到不能因為俄羅斯缺席而使荷蘭的訴訟權利無法行使,又考慮到在訴訟過程中應保護俄羅斯的訴訟權利。不過,圍繞缺席審判,國際海洋法法庭內部有著比較大的爭議。比如,法官針對本案作出的六份個別意見(separate opinion)或反對意見(dissenting opinion)中,全部提到了缺席審判及初步管轄權問題。
根據(jù)法官所提交的個別意見或反對意見,以及輿論的反饋,圍繞缺席判決問題,仍然爭議重重,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幾點:
第一,認為法庭對缺席審判的論理不夠直接、清楚。法官基澤斯在個人意見中稱,俄羅斯認為法庭對本案無管轄權,而這可能是導致其缺席的原因。法庭對于這樣一個重要的問題,應該給出更加明確和直接的解釋。*The Arctic Sunrise Case (Netherlands v. Russia), Separate Opinion of Judge Paik, 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 Case No. 22, p. 2.
在法庭的裁定中,對于初步管轄權的問題,只是寥寥幾筆帶過。如前文所述,法庭采取的方式是先列出俄羅斯的觀點,再列出荷蘭的觀點,再指出法庭接受荷蘭的觀點,卻未曾對荷蘭的觀點的合理性做進一步的分析。這樣的方式顯得對初步管轄權的論理不夠充分、有力,從而使人對裁定存有疑惑?;鶟伤狗ü俚囊庖娛?,在論證初步管轄權的問題時,法庭應該首先指出,當事方根據(jù)《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87條而提交的爭端按照規(guī)定是要采取導致有拘束力裁判的強制程序的,除非爭端是《公約》第298條規(guī)定的例外情況。而《公約》第298條所規(guī)定的兩種情形是與本案中俄羅斯的行為無涉的,因此,即使俄羅斯作出了聲明,仍然不能排除第287條的適用,法庭對本案具有初步管轄權。法庭應著力于分析本案所涉爭端為什么不是《公約》第298條規(guī)定的例外情況,而非展示雙方的不同觀點。這樣的分析過程不僅符合邏輯推理的要求,而且說理更加直接、清楚。
第二,認為法庭未直接適用《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28條有關缺席審判的規(guī)定。如前文所述,法庭是根據(jù)國際法院的判例得出缺席不會影響審判的結論的,而只字未提《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中固有的對缺席審判的規(guī)定。法官派克對這樣的做法做了以下的解釋:在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這一段時期里,國際法院面臨著越來越頻繁的當事國不出庭的情況,與此同時,出現(xiàn)了在臨時措施程序中能否適用缺席審判條款的爭議。《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53條規(guī)定法院于允準缺席審判的請求前,應查明法院對本案有管轄權,且請求人之主張在事實及法律上均有根據(jù)。而在指示臨時措施的情況下,法院只需確認對本案具有初始管轄權即可。這樣,就形成了一對矛盾。有人認為,如果將《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53條適用于臨時措施的案件中,那么當事方可能要證明法院對本案有實體管轄權,這樣的負擔是不合理的?!秶H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28條有關缺席審判的要求與《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53條的規(guī)定一致,所以將第28條適用于臨時措施案件,亦可能在管轄權問題上產生矛盾。這就是法庭采取避重就輕做法的原因。
不過,鑒于本案是國際海洋法法庭自成立后面臨的第一起缺席審判案件,應該將《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28條加以適用,并落到實處,否則該條將存在名存實亡之虞。盡管《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28條的要求與臨時措施的規(guī)定貌似有不同之處,但是從理論角度對其進行深入分析仍是有可能加以解釋的。認為第28條與臨時措施的規(guī)定有矛盾的基點在于將第28條中的“管轄權”看作是實體管轄權,而非初步管轄權。但是,從本質上來說,管轄權本身是具有多重含義的,既可以意為實體管轄權,又可以意為初步管轄權。如果根據(jù)具體情況對其有相應的理解,可能更有利于釋明疑團,并可將其與臨時措施的規(guī)定同時適用,從而為將來法庭處理缺席審判案件開一個好頭。
第三,認為法庭未能對強制程序中的缺席審判問題做專門解釋。本案適用的程序是《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第15部分“爭端的解決”的第2節(jié)“導致有拘束力裁判的強制程序”。對于強制程序中的缺席審判,似乎應與一般程序的缺席審判有不同的解釋。缺席審判不僅會使缺席方無法申述立場和觀點,也影響了對方正常地通過法律途徑去確認權利義務,更會使司法機構的工作受到阻礙。司法機構只能得到一方提供的法律事實和論理,這使其在工作時面臨著極大的困難。*The Arctic Sunrise Case (Netherlands v. Russia), Separate Opinion of Judge Wolfrum and Judge Kelly, 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 Case No. 22, p. 2-3.
就強制程序而言,這是《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的締約國在批準時所共同同意的程序,而不出席在本質上就可能不符合強制程序的目的和宗旨。強制程序旨在通過司法程序將當事雙方無法通過其他途徑解決的爭端妥為解決,這就需要當事雙方都參加進來,并作出相應的貢獻,不出席是對強制程序作用發(fā)揮的阻礙。菲茲莫里斯曾指出,不出席的情況有害于爭端解決體系的內核,雖然在表面上無礙。[4]因此,針對這一問題,法庭應該加以釋明。不過,法庭的裁判雖然論及了俄羅斯不出席的危害,卻未將該問題與強制程序聯(lián)系起來。
“北極日出號案”的復雜之處在于,它是聯(lián)合國海洋法法庭缺席審理的第一起案件,同時,它涉及缺席審判與臨時措施這兩種機制,引發(fā)了適用上的矛盾。聯(lián)合國海洋法法庭首次進行缺席審判,在裁定中從事實和法律兩方面解釋了案件的爭議問題。不過,圍繞著裁定,仍存在著很多爭議問題,這主要是由于裁定中對一些問題的說理過于簡略,甚至在某些問題上有避重就輕之嫌。所以,人們期待的在首次缺席審判中澄清各種疑云的結果似乎并未實現(xiàn)。在將來的案件中,國際海洋法法庭仍需著力解決下述問題,即《國際海洋法法庭規(guī)約》中有關缺席審判與臨時措施關于管轄權的規(guī)定如何調和并適用,以及缺席審判與強制程序的目的和宗旨是否有沖突,如果有,當如何解決等等。不過,“北極日出號案”仍具有重要的作用,它作為晴雨表,使人們得以管窺聯(lián)合國海洋法法庭有關缺席審判和其他重要問題的立場,并使人們期待聯(lián)合國海洋法法庭在未來對缺席審判作出更為直接詳盡的解釋與適用。
[1]趙理海.國際海洋法法庭的創(chuàng)建[J].中外法學,1997(5):116.
[2]NORDQUIST M H. UNCLOS 1982: A commentary, Vol. V[M]. Dordrecht: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1989:389-390.
[3]陳桂明,李仕春.缺席審判制度研究[J].中國法學,1998(4):99.
[4]FITZMAURICE G. The problem of non-appearing defendant government[J]. British Yearbook of International Law, 1980, 55: 89.
2015-07-14
王 佳(1986-),女,博士,講師;E-mail:mylunasea@126.com
1671-7031(2015)06-005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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