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博

李志在寧波音樂節(jié)上（邰一雁 / 攝）

2015年1月1日凌晨，南京太陽宮劇院，音樂人李志在他的跨年演出現(xiàn)場告訴正在電視機前看直播的表弟，“轉告我父母，我是做搖滾樂的！”

在此之前，李志一直瞞著思想保守的父母，謊稱自己是個小白領。

“終于松了一口氣，以后跟父母說話不用遮遮掩掩了。”李志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進入音樂行業(yè)至今已經十年，在唱片死亡到數字音樂崛起的行業(yè)巨變中，李志以一個獨立音樂人完成了自己的變身。

被禁忌的游戲

2004年，李志在南京制作完成了他的第一張音樂作品，編曲制作都由朋友幫忙完成。在他赤手空拳進入音樂圈時，并不知道這個行業(yè)正進入最黑暗的時期。

如今擔任當然娛樂CEO的張勇2004年還在一家唱片發(fā)行公司，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當年歌手林俊杰的《江南》可以發(fā)行一百多萬張，而一兩年之后，“數量很快就下來了”。

體會同樣深刻的還有星外星音樂集團總裁周小川，當年他的集團占了全國唱片發(fā)行量的70%，但兩年后，歌手梁靜茹專輯的發(fā)行量只有2005年的一半。

互聯(lián)網興起與MP3等播放載體的普及，直接造成了唱片銷量的驟減。

“這也算是一場革命?！睆堄禄仡^看這場劇變，“互聯(lián)網把傳統(tǒng)音樂行業(yè)唯一賴以生存的音樂載體轉移了?！?/p>

與從黑膠到卡帶再到CD的載體轉移不同，數字音樂最初在國內是免費的。

2005年，七大唱片公司聯(lián)合起訴百度，理由是在百度MP3中提供了盜版下載鏈接。這一訴訟持續(xù)兩年，最終以百度的勝訴告終。百度辯稱：我們只是提供鏈接，但真正提供盜版的是那些下載網站。

2005年和2006年，百度連續(xù)兩年的年度十大熱搜關鍵詞排行榜上，“MP3”蟬聯(lián)榜首，百度上市的招股說明書中更是顯示，高達22%的網站流量來自用戶對于MP3的搜索。

實體唱片無銷量，數字音樂全免費，唱片公司不得不將重點放在演出、經紀及音樂人個人價值挖掘上。

對于剛剛入行的李志而言，這意味著沒有收入，“沒個正經工作，生活很成問題，當時也沒什么人去聽現(xiàn)場?！崩钪镜慕浖o人遲斌向本刊記者回憶當時的窘境?！盀榱顺燥垺?，李志把自己借錢制作的三張專輯的版權賣給了口袋音樂，“十年版權賣了幾千元”。

口袋音樂給他的第一張專輯起名《被禁忌的游戲》，就如同這個名字一樣，音樂行業(yè)就像是李志的被禁忌的游戲。

把夢燒光

三張專輯發(fā)售之后，李志在網絡社區(qū)豆瓣已小有名氣，但這并不足以維持他繼續(xù)做音樂，為了償還前三張專輯欠下的債務，他到成都工作了三年，成了一個真正的“小白領”。

工作期間，他見縫插針地做了“單刀赴會”系列演出，并在北京站現(xiàn)場錄制了一張《工體東路沒有人》。經濟狀況稍有好轉，李志又“借了更多的錢，拿了版號，出了《我愛南京》”。

《我愛南京》是李志自己承認的第一張“唱片”，“之前的只能算是小樣”。這組由3張CD組成的唱片售價高達120元，而同時期有“流行音樂天王”之稱的周杰倫的唱片售價不足80元。

想依靠銷售回本，幾乎是癡人說夢。這也是獨立音樂人群體的現(xiàn)實困境——傳統(tǒng)的發(fā)行和銷售渠道成本很高，如果銷量達不到一定數量，平均成本高得驚人。

彌補的辦法就是“瘋狂的巡演”，2009年，李志在全國巡演超過30場，只用了70天。

唱片公司獲取回報的方式同樣如此。張勇介紹，做一張唱片最基本的企劃、制作、宣傳需要100萬元以上，“回收主要就看藝人經紀了”。

張勇回憶當然音樂2010年的那段日子：難熬。他們不斷轉變思路去迎合市場，“有一段時間選秀節(jié)目很火，當時評委八成都來自當然娛樂。”張勇還會讓藝人出演影視劇，為此還把音樂公司更名為娛樂公司。

天娛傳媒品牌中心總經理趙暉曾在一個小型沙龍上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出唱片的目的是為了保持藝人宣傳熱度，而不是賺錢。天娛旗下的藝人更多靠演出代言獲取回報，唱片收入已微乎其微。

這種情況反映到李志身上，就是出一張賠一張。家里唱片成堆，一個月只賣出十幾張，還要自己貼快遞費。

李志干脆把所有唱片一把火燒掉。遲斌清楚地記得，那是2011年情人節(jié)之后，李志把燒唱片經過錄了下來，并選擇了一首齊秦的歌《把夢燒光》作為背景音樂，其中有這樣一句歌詞：“輸得荒涼，死得牽強?！?h3>死磕

2011年，音樂行業(yè)大佬宋柯喊出“唱片已死”。此時的李志也轉向了數字音樂，他的新專輯《F》并沒有實體發(fā)行，而是放到新建的個人官網上，供樂迷隨意下載，自愿付費。

下載的人很多，付費的很少，“一年只有幾萬元?！备值氖?，大多數用戶并不需要到官網下載，幾乎各大音樂平臺都可以找到李志的歌，但并未經他授權。

李志團隊開始聯(lián)合其他音樂人向各大網絡平臺投訴，希望得到應有的尊重。在李志發(fā)布公開信之后，蝦米網隔天就把他的音樂下架，并在網站上道歉。之后，李志幾乎與全國所有的音樂平臺打過交道，包括QQ音樂、多米音樂、酷狗音樂、酷我音樂、百度音樂、豆瓣音樂，等等，收到的回應往往都是：抱歉，我們沒有聯(lián)系到你。

平臺方大多高高在上，還有的置之不理，為此遲斌把對QQ音樂的律師函發(fā)到了馬化騰的辦公室。

李志團隊的努力并沒有白費，到目前為止，豆瓣、蝦米等平臺與他簽訂了版權代理合同，遲斌表示：“當大家都重視知識產權，進入一個商業(yè)邏輯的時候，就可以形成一套規(guī)則，開始守規(guī)則的人就會教育那些不守規(guī)矩的人。”

除了與國內音樂平臺死磕，李志團隊還把自己的音樂放到了iTunes、Spotify、Googleplay等國外音樂平臺上?！耙褦底忠魳泛侠砗戏ǖ負Q成錢，站著做音樂?！边t斌說。

李志堅信一點，“人們對音樂一直有需求，音樂就一直能賺錢，只是互聯(lián)網之后人們不接受唱片這個載體，同時新的載體還沒成熟。”談起互聯(lián)網，他更多的是“感謝”。

感謝互聯(lián)網

互聯(lián)網帶來的還有宣傳的便捷——之前被唱片公司死死握在手里的演出、發(fā)行、宣傳通道，都可以在互聯(lián)網平臺上找到替代。

李志2014年的新專輯《1701》，首發(fā)選擇在蝦米網，唱片發(fā)行由京東代理，宣傳則完全由社交媒體傳播，《1701》中歌曲的最高播放次數將近200萬。

越來越多的音樂人開始新的嘗試。張學友的新專輯《醒著做夢》在QQ音樂上捆綁銷售數字版和實體唱片，羽泉組合的新專輯《敢愛》直接放棄了實體形式，轉而出售印有二維碼的各類周邊產品。

遲斌把與各種平臺的合作視為試錯的過程，一個好的商業(yè)模式與規(guī)則的建立，需要不斷實驗?，F(xiàn)在李志在數字音樂版權上的收入，每年在40萬～50萬元。

從2011年開始，李志每年在南京舉辦自己的跨年演唱會，今年賣出3300張現(xiàn)場票，只用了12分鐘，單價30元的樂視線上直播也賣出了17000多張。

從2011年開始，李志的跨年演出票都是需要搶的。李志與遲斌分析原因，助推器就是巡演與微博。2011年之前瘋狂的巡演催生了相當數量的歌迷，微博的興起，相互間的分享，讓更多人知道了李志。在新浪微博上，李志的粉絲數量只有13萬，但活躍度極高。

就像李志所說，只要你誠實、善良和勤奮，所有人都會站到你這一邊。

戴著眼鏡、肚子有些發(fā)福的李志，他的搖滾“姿態(tài)”更多地展現(xiàn)在“職業(yè)”上。他不喜歡過度的演出，“透支自己，效果不好?！睘榱搜莩鲂Ч?，他經常自帶設備和調音師。

李志希望，未來有越來越多的二三線城市的音樂愛好者能在自己的城市做音樂，而不是一窩蜂跑到北京。

而他的音樂也與南京這座城市有著各種聯(lián)系，他想做一些有城市風格的音樂，他會寫南京的熱河路、山陰路，會寫“南京的雨不停地下不停地下”，還寫了一首《你離開了南京從此沒有人和我說話》——2015年的第一天，李志以這首歌作為演唱會的最后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