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然
音樂劇《伊麗莎白》的廣告詞中稱自己是“歐洲音樂劇的復(fù)興之作”,這樣的表述我不能完全認同,但它提醒了我一件事兒:歐洲音樂劇興盛過,也落寞過。
上世紀80年代是歐洲音樂劇最興盛的時代,那時候上演的《貓》、《悲慘世界》、《劇院魅影》,征服了倫敦、百老匯乃至全世界。人們在追逐追捧的同時也開始總結(jié)它們的成功經(jīng)驗。比如,舞美制作精良,氣勢恢宏;題材選擇大家都較為熟悉的經(jīng)典著作;創(chuàng)作時以音樂家為核心展開,全劇都是用音樂來講故事;從頭唱到尾,并且音樂極其好聽,古典與流行兼具……經(jīng)過總結(jié)后,這些特點成為歐洲音樂劇最顯著的特征,后來者紛紛效仿。可到了上世紀90年代起,在美國百老匯有意識的排擠之下,歐洲音樂劇的風頭大失,落寞的態(tài)勢漸漸顯露。
百老匯為何要排擠?個中原因有很多,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美國人與歐洲人對音樂劇的理解有較大的差異。我們曾經(jīng)都問過這樣一個問題,音樂劇與歌劇有什么區(qū)別?美國人一定會回答你,因為音樂劇更強調(diào)劇本的創(chuàng)作。你在看歌劇的時候是欣賞音樂、欣賞歌聲,而看音樂劇就該是欣賞戲劇、欣賞故事。音樂在音樂劇中的價值不是獨立存在的,它是為了呈現(xiàn)更好的戲劇而作的。
而到了歐洲,這里的人們對音樂劇卻有不同的看法,他們把音樂劇看作是現(xiàn)代的流行歌劇。所以在創(chuàng)作音樂劇時,他們會抱有一種顛覆傳統(tǒng)歌劇的心理。歌劇不好聽,就都做好聽的音樂,歌劇太古板,就加入流行的音樂。
道不同不相為謀。百老匯人在堅定了音樂劇該走戲劇的發(fā)展道路后,開始了排擠政策。劇評人對歐洲音樂劇的溢美之詞少了,冷靜與質(zhì)疑的態(tài)度成了主導(dǎo)。而作為美國戲劇最高榮譽的托尼獎,也學會了偏袒本土作品。這股勢頭發(fā)展到后來,就成了“來一部,敗一部”。如《吸血鬼之舞》(Dance of the Vampires)、《白衣女人》(The Woman in White)、《海盜女王》(The Pirate Queen)等劇,都是在平淡的劇評聲和慘淡的票房壓力下,蝕本離開的百老匯。
另一方面,那些歐洲音樂劇的成功模式,也在后來被一些人給“玩壞”了。他們把音樂看得太重,把“好聽”更是奉為了圭臬。于是在許多劇里,明明一句話可以搞定的事,偏要花3分鐘用一首歌來交代;明明兩個人要大吵一架,卻偏要停下來等個前奏再開始吵。就這樣,許多音樂劇被音樂捆住了手腳,往往都是故事簡單明了,卻像裹腳布一樣又拖又長,好聽是好聽,但一點兒也不好看。那音樂與戲劇的結(jié)合就成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了嗎?
因此當看到《伊麗莎白》時,最先引起我思考的就是,長達三個小時的劇會不會也是一部裹腳布式的作品呢?難道一部音樂劇要既好聽,又能注重劇本創(chuàng)作,故事吸引人,真就有那么難嗎?
音樂劇《伊麗莎白》是圍繞著奧地利皇后伊麗莎白,也是我們所熟知的茜茜公主的生平故事展開。因為有經(jīng)典的譯制電影在前,這樣一個題材對我們而言實在不陌生。那個受宮廷禁錮卻一心渴望自由的茜茜公主形象,深刻在心。沒看之前,如果你說音樂劇《伊麗莎白》是在歌頌這位追求自由的女性,我覺得一點兒也不奇怪;可奇怪的是,音樂劇創(chuàng)作者對這位萬眾敬仰的女性的態(tài)度,卻是如此的不屑,甚至充滿了質(zhì)疑。
盧凱尼,歷史上最終殺害伊麗莎白的刺客,在這部音樂劇中擔任旁白的形象。從他的視野帶領(lǐng)觀眾重新審視了伊麗莎白的一生。在盧凱尼眼里,伊麗莎白可沒有什么光輝的形象。她利用美貌爭取權(quán)利,看百姓沒有牛奶喝,自己卻拿牛奶來泡澡;她抵觸太后的管束,說太后搶了她的孩子,可當奪回孩子撫養(yǎng)權(quán)后,卻扔在一旁不管不顧;兒子皇太子魯?shù)婪蛴须y,請求她能到皇帝面前求情的時候,她卻只想著自己和皇帝的矛盾,不愿出面。盧凱尼覺得,“追求自由”只是說起來好聽些,實際上都是伊麗莎白給自己的自私在找借口。
但事實向來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如今的的觀眾其實比劇中人看得更清晰。在那樣一個體制下,敢于與之抗衡的伊麗莎白是何等的不易。她利用美貌來抗爭,利用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來抗爭,一次次地被質(zhì)疑又一次次地堅持下來。她堅持自由的真理,在當時社會不被理解,可現(xiàn)在的我們已經(jīng)完全接受,并且推崇。當盧凱尼對伊麗莎白表現(xiàn)出不屑一顧,放肆指責的時候,伊麗莎白的形象也被請下了神壇。倒不是覺得她不偉大了,而是覺得她更真實了。
創(chuàng)作者在寫《伊麗莎白》的時候,像是在作一篇論文。當別人都在平鋪直敘地表述著“因為她了不起,所以她偉大”的時候,他們卻在說“因為她沒什么了不起,所以她更偉大”。
我不得不承認《伊麗莎白》夠好聽,夠大氣,完全符合歐洲音樂劇給人的印象,但卻不拘泥于此,《伊麗莎白》的劇本有深度,有角度,不落俗套又耐人尋味。
除了盧凱尼,死神是讓整部劇變得好看的另一大重要因素。看《伊麗莎白》的三個小時,坐在那里是不會覺得累的,因為隨著劇情,你的神經(jīng)始終會緊繃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死神就來了。死神是劇中被虛構(gòu)出來的角色,因為對伊麗莎白一見鐘情,而常常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
死神的設(shè)置為整部劇添加了黑色與懸疑的色調(diào)。他的出現(xiàn)總是伴隨著死亡,讓人覺得驚懼的同時也更加關(guān)注起主角伊麗莎白的命運。編曲、編舞、舞美、服裝、燈光,似乎劇中的每一部分都是在為死神的到來做著準備。仔細聽劇中的音樂,你會發(fā)現(xiàn),每一首歌的開頭前幾個音都帶著緊張詭異的氣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觀眾,死神的存在。
死神的存在對全劇來說不是一種噱頭,他的作用實實在在。具象化的死神角色,就為許多抽象概念提供了最直觀的表達。每每伊麗莎白遭遇到人生困境的時候,死神就會出現(xiàn)在舞臺。他代表了伊麗莎白此刻心中隱藏的死亡念頭。而當伊麗莎白拒絕死神的時候,也是她拋下死亡念頭,決定堅強地活下去的時候。
可以說,伊麗莎白
在音樂劇中的角色形象,
大部分是通過死神和盧凱尼建立的。盧凱尼從外在去塑造伊麗莎白,死神則是從內(nèi)在去塑造。于是我們看到了一個承受著壓力,卻內(nèi)心堅強的伊麗莎白。觀眾會更愛這樣的伊麗莎白,她不造作,更真實。而在大環(huán)境的塑造上,盧凱尼代表了伊麗莎白身處的舊世界,而死神代表了未來的新世界。舊世界里的人們,穿著華貴卻行如僵尸(全劇的編舞是一貫的,動作刻板如同僵尸);新世界里則是黑白分明,簡單明了。處在兩個世界之間的伊麗莎白,掙扎過、絕望過,最終走向了新世界。
《伊麗莎白》沒有誕生在歐洲音樂劇的全盛時期,但回落的勢態(tài),讓它學會了如何創(chuàng)造更好的自己。本文對《伊麗莎白》的音樂沒有太多的論述,我想不用多說,只需聽一遍你就會知道它有多好。我想說的是,對音樂劇來說,音樂的表達固然重要,但那不是創(chuàng)作的全部。我們在效仿歐洲音樂劇的時候,請不要忽視了戲劇的本質(zhì)。要做一部好音樂劇,音樂與戲劇不可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