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鵬云(滿族)
李瑤在老于的公司試用了一個月之后,老于當著各位股東的面宣布李瑤的試用期滿了,從這個月開始,正式聘用李瑤為公司會計,并將她的工資開到八千。老于是一家年產值過億的房地產公司的董事長,說這話的時候,流露出一種不容置喙的獨斷。
后來我到老于公司催繳欠稅,他用那只戴者鑲翠的金戒指的手攏了攏向腦后梳理的蓬頭,笑呵呵地告訴我說:李瑤干活挺認真的,人也利索,責任心強,你沒聽人家說嗎,不能只有耙錢的耙子,還得有存錢的匣子。我掙回的錢,就得讓李瑤這樣的管家給我摳著點花……那一粒碩大的翡翠就蚱蜢一樣地在他稀疏的發(fā)問時隱時現(xiàn)。老于六十歲出頭了,和同齡人比起來,還是顯年輕。歲月僅在他的臉上蝕出三條精細的皺紋。他西裝穿得講究周正,還算倜儻。
看他笑得一臉牙花子的樣子,就像個得了便宜的孩子似的。我撇了撇嘴,心里說,沒兩下子我也不能介紹給你啊。
八千塊錢的月工資在我們這個城市算是很高的了。老于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李瑤辭去她兼職的其他幾家小公司的會計,一心一意地坐在他為她安排的辦公室里,給他的公司處理賬務上的事情。說實在的,如今市面上的老板像老于這樣精明的太多了,他們很重視會計。高薪聘請會計往往是為了建兩套賬。一套假賬是拿來應付稅務局的,往往收入支出基本持平,即使繳稅,也繳不了多少;還一套暗賬,那才是真正的“家當”。多少本多少利只有會計和他自己知道。
當初,老于為他的公司登報招聘會計的時候,李瑤正魔怔了似的喋喋不休地四處求人給她找?guī)准壹媛殨嫛@瞵幫腥藭r的態(tài)度是極虔誠的,她一句接一句不停頓地向她常接觸的或不常接觸的熟人訴說自己的苦衷并闡述自己需要再掙一份工資的理由。我就是受她托付的眾多人選當中的一個。
我嫌惡地想,祥林嫂二次到魯鎮(zhèn)上來絮絮叨叨的樣子也不過如此。
只是多年以后,我的老熟人李瑤對我們年輕歲月的那份緬懷是如此的深刻,讓我不忍心回絕她。
我是在翻報紙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老于的招聘啟事,大致是需要一個有會計工作經驗的、有中級會計師資格和責任心的人,一月四天休息時間。男女不限,月薪八千。
我就打電話告訴老于說,李瑤完全符合你要招聘的會計的條件,李瑤從前是一家國有企業(yè)的會計。
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強調,國有企業(yè)會計你知道吧?對付你那點破賬還不是小菜。
電話里的老于嘿嘿干笑了兩聲說,你介紹來的人,能聽我的話嗎?如果讓她幫我合理避避稅,你不反對吧?
老于的言外之意我聽出來了,他那點偷稅的小伎倆,哄三歲的頑童去吧!
我說,人是我介紹的,你先試試看吧。
我又說,避稅的可以,偷稅的不行。
老于就在電話那頭缺肝少肺地哈哈大笑著說,你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
為了給老于公司干好專職會計而要辭去另外幾家兼職會計,李瑤覺著有點可惜。她來找我合計,一副舍本逐末的兩難情緒。
我說,那就辭唄。老于工資給你開那么高,人家這樣要求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李瑤的活不忙,她只管記賬。替老于管錢的是一個叫聶玲的女孩子,李瑤說聶玲是老于公司的出納。是老于“貼身”的人。
我努力地搜索記憶,終于想起來了:有一次,我到老于公司核實數字的時候見過聶玲。二十來歲,眼睛奇大,秀挺的鼻梁,下頜從兩頰剎不住地往下尖,天生的尤物!和網上掛著的美女們有一拼呢!那天聶玲聽從老于的吩咐端著為我砌的茶水從門外進來,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她穿了件蕊黃色的短褲,低領的寶藍色吊帶外面罩著一件白色透明的長至膝蓋的外搭。她就那樣不太講究地坐在我對面的春秋椅上玩弄著手機。一條腿擔在椅子的扶手上,白皮拖蕩悠悠地吊在腳趾尖上,只要腳趾稍一松勁,那拖鞋就掉下來了。領口下面露出的乳根有一種呼之欲出的沖動。
那天,我和聶玲沒有說一句話,我覺得聶玲更像一個監(jiān)工。
李瑤說,其實老于更相信聶玲。
我說,你干活拿工錢天經地義啊,管他做啥呢?
李瑤說,那倒是。
我怔了怔又說,嘁,老于都能當聶玲的爹了!
李瑤說那有什么?漂亮就是資源,誰有錢跟誰。
老于把電話打進來的那個上午,我正在辦公室統(tǒng)計那個月入庫稅款的數字。老于說,他和另外七個房產老板競標,爭著購買糧倉村那塊地,市政府報的底價是六萬,現(xiàn)在已漲到八萬七了。這一路的過關斬將,已經有六位老板退出了角逐?,F(xiàn)在只剩下他和另外一個老板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鹿死誰手尚未揭曉呢。乘著中場休息,我給你打個電話。
我說,呦呵,感謝大老板百忙之中還惦記我,有事請吩咐!
他說,說正事!八萬塊錢我還能接受。對方老板是個南蠻子,這家伙硬得像柴狗一樣,死咬住不放??礃幼咏洕鷮嵙υ谖抑夏亍r格還得往上飆。給你們局長說說看,好歹我也是咱們本土的企業(yè)家、納稅大戶、人大代表,這些年納稅信譽不錯。張開傘保護我一下唄……
我啞然:還企業(yè)家、還納稅大戶、人大代表呢,那還不是沽名釣譽搞得一個噱頭。
喂,你倒是給個話呀?電話那頭老于火燒火燎地說。
哎,你覺著我一收稅的有那么大能量嗎我?
我突然話鋒一轉,說,不是,地價怎么一下子被炒得那么高???
這你就不懂了吧?市政府掛牌拍賣,一畝標價六萬,這其中有百分之三十是給村委會的!當然拍得越高越好。行了,哪天我再給你說,你就說這話你能說上不?
我說,不行。找人說話你別找我啊,我就是小嘍啰啊我。
老于就掛斷了電話。
下午,李瑤來了。她讓我這個周末給她找車回一趟她母親家,還邀我和她一起到鄉(xiāng)下走走。車當然是免費使用了。李瑤總是利用我工作上的便利為她做一些假公濟私的事。
李瑤說,她接到她母親打來的電話,說糧倉村的地已經讓政府征用了,讓李瑤回去合計合計租房搬家的事。李瑤母親的話說得很急,好像再不搬家,她馬上就有被趕到大街上去住的可能。李瑤卻不以為然,說政府征地的事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的事就不算個事。既然不算個事遲幾天又能咋樣呢?
一路上李瑤都在喋喋不休地給我講她記憶深處的那個糧倉村。
她說,從前,我們村一片翠綠揚揚灑灑地向天邊子伸展開去,(二十多年前李瑤考上了學就離開了糧倉村,可她一直還習慣把它叫做我們村)那稠稠的綠能把人湮沒。即便是在肅殺的冬季里,也是平疇千里一眼望不到邊的;我們村盛產優(yōu)質水稻;自家菜地里收獲的大蔥有黃瓜那么粗。c天生肥沃的土質,只要撒把種子就有收獲。即使是在“文革”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里,生活在我們這里的農民依然過著自給自足的富裕日子。
我對李瑤的話有一種認同。從前,姥姥帶著我在鄉(xiāng)下,扯著風箏在鄉(xiāng)間土路上歡快地奔跑,抑或抬頭望望天空,把那些燦爛的陽光和一片蔚藍的天幕映入敞開的心扉,那是一份怎樣的愜意!
望著眼前的情景,我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幾年前,市政府和村委會展開了數輪談判要征用糧倉村的地。幾個回合下來,仍然沒有結果,那土地就被框在鐵絲網里閑置了。白花花的日頭底下,地被撂荒了幾年,成了蛇、黃鼠和蚊蠅的樂園。春天,大風裹挾著沙塵從荒蕪的土地上呼嘯而過,揚起更多的塵土。天地更加昏暗,嗆得人睜不開眼。
從政府和村委會第一次為征地交涉的那一天起,李瑤的父親就在他家的小院里加蓋起房子來。從前,李瑤家有六間磚瓦房,一個很大的院子。幾年工夫,她父親不屈不撓地將院子蓋得滿滿當當的,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這個精明的老農民確信,這一院子的房子,能夠在不久的將來為他換回更多的財產,那些換回的房子將帶給他更可觀的收益。他胸有成竹地想,這一天不會讓他等太久。
現(xiàn)在談妥了。不然李瑤母親也不可能著急上火地把她扯回家去。
眼前的糧倉村的土地一片焦黑,因為齊腰高的荒草使得機器無法清理,開發(fā)商就花錢雇人割草,后來嫌手工太慢,索性放火。風借著火苗的抖動,發(fā)出了呼啦啦的聲響。一把大火以摧枯拉朽之勢,燒光了所有的荒草,僅用了半天時間。
將一片田園化為灰燼,只需撳一下打火機。
我心里想,網上說中國每年平均有七十個村莊消失,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幾年,沒有村莊了!
李瑤一進院門她母親就喜笑顏開地對她說,一畝地給八百塊的征地款,我們家一共四畝地,給了三千二百塊錢。這十幾問的土房,明年能分到一個單元的“經濟適用房”呢;以后,我們按月到村委會領取三百塊錢的失地生活費。租房期間,村委會按人頭每月發(fā)給一百塊錢的租房款……
李瑤母親的話讓她惱怒。她搶白她說,明年分到十幾套房子能當飯吃???
受了頂撞的李瑤母親臉色就暗暗的,不再說話。
糧倉村那塊地最終被老于以每畝九萬元的價格拿下。算算,那塊地僅征地費一項,老于就得支付給政府四千五百萬的價款。
這之后不久的一個晚上,老于設宴慶祝他們公司順利拿到一塊“寶地”。那天我在受邀之列。
老于宴請的賓館是一家集餐飲、住宿、垂釣、娛樂為一體的私營性質的五星級酒店。酒店的法人代表是糧倉村村長錢百萬。
席間,錢村長的兒子小錢來給大家敬酒。他是這家酒店餐飲部的老板。
小錢在當地也算是個人物了,吃喝嫖賭,無所不為;花鳥魚蟲,樣樣精通。據說,他還有一樣怪癖就是收藏女人穿過的胸罩。糧倉村的鄉(xiāng)親私下里說,小錢這一身爛毛病,都是錢多。燒的!
席間,我問老于,你最后是怎么得到那塊地皮的?
老于詭秘地眨著眼睛笑著說,山人自有妙計。
嘁,還跟我賣起了關子。
我又問小錢,村政府每畝地返給農民八百元,老于卻以每畝地九萬的價格購進,這么高的利差,真是一本萬利!
我這話問得唐突了,以至于小錢和我說話時臉上表現(xiàn)出了一絲慍怒。
小錢說,你只算明賬。你咋不算算還給失地農民買保險呢,還要按月發(fā)給他們生活費呢。
我說,失地農民的養(yǎng)老保險各地執(zhí)行都不一樣,能有多少???
小錢不再搭理我,扭過身子和別人猜拳去了。
小錢年紀不大,處事老練,他說了一堆恭維老于的話,末了,又客氣地邀請我們酒桌上在座的每一位賓客說,以后有啥應酬,都到這里來,我給大家打八八折,并散發(fā)了名片。
回家的路上,李瑤問我,你沒發(fā)現(xiàn)有一個挺重要的人物今晚沒來吃飯嗎?
我問,誰?
李瑤說你想。
我還搖頭。
李瑤說,聶玲呀。
我連忙說,對呀對呀,聶玲怎么今晚沒見呢?
李瑤說,聶玲被老于送給佐主任了。
佐主任是政府土地儲備中心的主任。
我被驚得瞠目結舌。
李瑤說,就為了這次中標。其實那姓佐的早就垂涎聶玲的美色了,只是老于沒舍得。
我問,這次咋舍得了?
李瑤說,為了中標唄。
我問,中標有那么重要嗎?
話一出口,我想我問的是廢話。
李瑤說,那當然!糧倉村應該是將來的市中心。學校、醫(yī)院、商場等等軟硬件設施都不會差。房子肯定非常搶手。房價至少賣到八千一平米,老于才有賺頭。你想想嘛,先不說別的支出,僅征地費一項老于就掏了四千多萬!賣得少了他賺啥呢?
我說,那是。
我又問,那老于喜歡聶玲嗎?挺美一大活人怎么能說送人就送人呢?聶玲愿意跟老佐嗎?
李瑤睨了我一眼說,這種話也只有你能問出來!你也不想想,老于賺了錢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至于聶玲嘛,佐主任那里并不比老于那里掙得少,趁著年輕,把自己賣個好價錢,有啥不愿意的。嘁!你以為我們那會兒呢?講究愛情的純潔,講究至死不渝……
我一時語塞。
李瑤從前是自治區(qū)副食品批發(fā)公司會計科的一名會計,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度時期。下面各市縣的副食品公司需要進點煙酒、小食品什么的,都要通過區(qū)副食品公司批發(fā)部。需要買點高檔煙酒什么的,就得托關系找門子批條子,逢年過節(jié)憑票購買副食品的隊伍能排出幾里地去,那時候市面上還沒有幾家私人商店。不像今天街面上賣副食的、賣百貨的、賣服裝的店鋪,臉對臉、手拉手、背靠背、密密匝匝的全是私人的,人們不再揣著專用票證排著隊擁搶購物。需要啥買就是了,為什么要排隊呢?私人專賣店里的商品會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真正應了那句老話,事物的此消彼長是順應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禮數。一個時代會有一個時代的社會特質。
我就是那時候認識李瑤的。每個月李瑤都拿著厚厚幾摞開過的“代扣稅票”找我結賬。上萬份的稅票被李瑤一份一份整理成大小一樣妥妥停停的幾摞子,看著人心里都覺著熨帖。
區(qū)副食品公司和稅務局僅一條馬路之隔,坐在我的辦公桌前能看到窗外的副食品公司的樓房。三十年前的Y城,樓房還不多,綠樹掩映中的四層樓房,紅磚墻體,深棕色的窗框,隱約透著一股子軒昂之氣。
李瑤端的是“鐵飯碗”,況且又是炙手可熱的具有壟斷性的商業(yè)批發(fā)企業(yè),自然就有幾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牛掰。李瑤有一雙秋水一般明亮清澈的眸子,白皙瘦削,很陽光也很干凈。她是從商校畢業(yè)剛分配到副食品公司財務科上班的學生。
后來,國營企業(yè)因政策性破產,很多職工都買斷或內退了,副食品公司像是過了氣兒的老女人似的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我和李瑤也斷了聯(lián)系。直到她做兼職會計到稅務局報稅,我們才又有了交往。
二十多年過去了,李瑤沒有了從前的嬌艷、嫻靜和倨傲。要不是她喊我,我是認不出她的。那張從前很白皙、瘦削的臉龐如今卻像被風干了的水果一樣滿是皺紋,語速極快,說話時眼睛也跟著嘴巴快頻率地眨動,搞得太陽穴處一塊豆大的老年斑也不停地動彈。仿佛所有傷痛的經歷都被從她身體里趕出來,將艱難和心酸夸張地凝聚在她的臉上。干枯的頭發(fā)蒿草一般在腦后隨便繞了一個小鬏,肥碩的臀部占滿了整個座椅,她稍微變換一下坐姿,身下的椅子便吱吱痛苦地呻吟著,好像已不堪重負。
交談的次數多了,我慢慢地知道了一些李瑤的情況:她女兒在南方一所名牌大學學習;她現(xiàn)在是單身,靠兼職當會計供女兒讀書和自己的生存。說起女兒,李瑤緊鎖著的眉頭舒展了,眼神不再暗淡。她笑著說,她剛離婚時帶著女兒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幾十塊錢的工資要交房租,還得給女兒買必須的營養(yǎng)品。女兒小的時候身體不好,常鬧病。她就得勒緊褲帶上頓下頓都吃辣醬拌面,無冬歷夏就那幾件衣裳,日子過得非常的拮據。
李瑤讓我看她手機里儲存的女兒的照片。和許多電影中浪漫的鏡頭一樣,李瑤女兒身著牛仔褲,白色純棉體恤,長發(fā)飛揚,墨鏡道具般地被高高架在額頭上,身后的背景是藍色的大海。她雙眼親近,柔媚地閃亮,雙唇啟開,蘭氣微吐,笑吟吟地和我對視著??瓷先ズ荜柟庖埠芨蓛簦蠲撁摾瞵幠贻p時候的樣子。
二十多年前,李瑤和她從前的老公正處在新婚燕爾中。那時她是他臂彎里一件光鮮的外衣,叫人羨慕,讓他自豪。最初,他們有幾年恩恩愛愛的時光。
水滿則溢,月圓則虧。天下事總難逃這個老理兒。先是他下海;后來,李瑤也淚流滿面地從副食品公司買斷下崗。他暗自慶幸在單位跑了幾年銷售,為自己后來順水順風的經營鋪平了道路。李瑤卻做起了全職太太。趕早市洗衣做飯接送孩子上下學,日子飛一樣地向前奔跑。有一天,她突然覺得他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她端起杯子喝水,他皺著眉頭說,你喝水怎么發(fā)出那么大聲響?她坐在電視機前一眼不落地看一場“民樂團”的演出。彈琵琶的女演員穿著黑色低領長裙,臉上帶著幾分憂戚,瘦骨嶙峋的,手指上套著細長的指甲套薔薇花瓣似的纖細且優(yōu)雅,李瑤看得很投入。冷不丁他一把抓過桌上的遙控器粗暴地打斷她,你老土呀!現(xiàn)在誰還看這些東西?嘁!臉上是一副鄙薄的神態(tài)。
不顧李瑤的感受,換一個NBA球賽什么的,自顧自地看了起來。李瑤被晾在一旁,這一晾,晾出一個心理距離,空間很狹小。他忘了,她從前彈過琵琶,還獲過職工業(yè)余文藝調演的獎項。他曾經說,坐在舞臺上的她被一束白光圍成一個很耀眼的圓,成了舞臺上唯一的亮點,他便如飲甘醴般地醉了。為她,也為藝術。曾經,李瑤為了這句話幾乎動情得溶化。
后來他的一些花花事,柳絮一般地漫天飛舞,他們的婚姻便走到了盡頭。
分手時,他把一個有一萬塊錢存款的存折給了她。
那是女兒日后的生活費,直到女兒十八歲,成人。
她收拾了幾包自己和女兒的衣物,離開了。一種凈身出戶的感覺讓李瑤幾近崩潰。
你帶著孩子他咋不把房子給你?我問。
嗨,他倒是有???那是他們單位的福利房。那時還不興私人買房呢,不然我怎么也得跟他要一套。李瑤旁若無人地嗑著瓜子說。嘴角處一小團咀嚼后的瓜子殘余的堆積物,隨著她的嘴唇不停的翕動,像一粒不斷跳躍的白胡椒一樣,晃人的眼。
李瑤起先帶著女兒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后來,給人家兼會計攢錢買了一套五十平米的二手房。
那時候房價真便宜,五十平米花了不到六萬塊錢。李瑤說。
李瑤女兒是塊學習的料,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從從市重點高中直接考入南方那所有名的院校了。李瑤急需籌一筆款子給女兒上學用。沒轍了,就去找他,想讓他給孩子湊點學費,哪怕是路費也好。一萬塊錢的撫養(yǎng)費她帶著孩子熬了十多年了,現(xiàn)在女兒上大學了,她向他張口,他不會連一點心意也沒有吧?
李瑤和她從前的老公約定在市中心的一個商場門前見面,那兒離他家很近。
李瑤站在一片樹陰下,身后是那幢鑲有藍玻璃的專賣電子產品的商場。整整一面墻都是藍色的,藍得讓人憂傷。
從前,那是一個大約二百平米的門市,有一個鮮艷奪目的名字——大紅門商場,賣百貨也賣食品,小五金什么的。后來被推倒,在它的遺骸上又建起了一幢三層樓房,叫復新商場。再后來改換門面,叫電子大廈。南腔北調的小販們賃下柜臺賣光盤、耳機、u盤什么的,有原裝的也有盜版的。翻建復新商場的時候,生意還照常做。幾頂超大的軍用帳篷,再有幾盞大瓦數的白熾燈泡,問題就解決了。人們就在燈火通明的帳篷里買賣商品。晚上帳篷不用收,用幾塊門板把帳篷門堵死就行了。沒有人拿帳篷里的商品,難道人們非要趕在晚上用東西嗎?需要的話,第二天買就是了。
男人來了,冷著臉從錢夾里抽出幾張百元票子遞給李瑤,我生意最近做得也不好,兩個雙胞胎兒子要上學……話說得梗梗的,有牢騷。
李瑤沒有接錢。
她恬淡地說,既然你也缺錢,那就算了。
說完,李瑤轉身走了。
身后傳來男人小聲斥罵,神經病。
李瑤賣掉了居住的那套房子。她對我說,我房子賣得挺好,小賺一筆。
回想我小的時候,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的城市沒有絲毫的輝煌可言。很簡陋。以至于簡陋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我是十三歲那年,經歷第一次拆遷。地方為國慶三十周年提前做準備。
記憶中,數得過來的幾家國營商場、飯館、旅館、理發(fā)館、影劇院都集中在我們城市的一條主街道上。大都是平房。年深月久,它們以一種污槽槽的、丑陋的、不負責任的形象進入我們的視野。人氣卻很興旺。聞名遐邇的聲譽絲毫不受外形的影響,不像今天的地標性建筑、星級酒店,高級的幾乎賣不出什么東西。
我家所在的那一片居民小區(qū),是名副其實的老舊小區(qū)。矮小的土坯房,夏天,破敗的房基上長滿了綠色的青苔,幾十戶人家共用一個自來水和廁所;冬天家家戶戶都生爐子,半截煙筒高射炮似地從窗玻璃里探出頭來,向空中噴吐著二氧化碳……那一年,這些建筑物被告知要拆除。街道的干部們以最快的速度和附近單位聯(lián)系,給居民們找住的地方,給門市找營業(yè)用的帳篷或鐵皮房。他們深知影響居民生活的責任重大,不敢有一絲懈怠。不像今天的街道辦事處就只剩下發(fā)蟑螂藥和避孕套兩件事可以做了。
母親帶著我們住進了她單位的美工室(母親在影劇院上班)。偌大的美工室,用幾幅過期的巨型電影海報臨時隔出兩個單間來。狹小,陰暗,逼仄。湊合湊合唄,明年開春時,原址上新樓房蓋好就搬回去了,帶衛(wèi)生間和抽水馬桶的新樓房。我們一家人就在興高采烈和期盼中靜靜地等待。那時候,拆遷是一件多么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情啊!它意味著破敗的、落后的環(huán)境將退出歷史,化作一縷青煙,了無痕跡。取而代之的是全新、干凈、便捷的環(huán)境。
那時候還沒有“面子工程”這個詞匯,但那就是“面子工程”。正在建設中的樓體的腳手架上,無一例外地出現(xiàn)了“向國慶三十周年獻禮”的字樣。那些寫有白色字跡的紅綢條幅在風中招展,也在我們的心頭輕輕拂過。沒有人說那“面子工程”搞得不好。人們會說,我們的街道也該變樣了;我們的居住環(huán)境也該改善了,新中國都成立三十年了……
我沒有對李瑤說起我十三歲那年的感受。畢竟,時過境遷。
今天,出現(xiàn)了“強拆”這一生僻的字眼,充滿了血腥和暴力。
母親所在的那個影劇院,在放映業(yè)最不景氣的時候關門了。
前幾年,劇院連同后面新蓋不久的家屬樓,都被告知要拆除。所有墻壁的最顯眼的地方,都用白顏料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再用白顏料圈住,像印第安人防狼的標識。
開發(fā)商擅自做主在偏遠的縣郊給劇院的職工們安排了大面積的住房。母親和她當年的同事多半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他們要大面積的住房干什么呢?他們已習慣了生活大半輩子的城市與環(huán)境,他們只要求就近有個安身之所,離醫(yī)院近點,生活方便一點。在開發(fā)商的軟硬兼施的重壓之下,他們堅如磐石,眾口一詞地回應,不搬。
開發(fā)商沒轍了。他們能把一群花甲之年的老人怎么樣呢?最后他們做出了讓步:按戶發(fā)放一筆購房費,自行解決。
空房多的是,哪里買不到?據說,中國的現(xiàn)房再過二十年也賣不完。
現(xiàn)在,影劇院的原址上是一幢寫字樓,由于價格高得離譜,竣工一年多了,無人問津。在寸土寸金的鬧市區(qū),那空空的寫字樓更像一具寂寞的軀殼,兀自擺放在那兒。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那場大饑饉,讓經歷過它的人至今心有余悸,最后官方給出的結論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
現(xiàn)在的一切,哪來的一切?似乎突然間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來了,但另一些更重要的東西沒有隨之一道而來。雖然那時候什么都沒有,但那時候不一樣。
李瑤又開始租房子住。直到糧倉村拆遷,她父母也住進城里,為了省房租,李瑤最終規(guī)著臉搬進了父母家。
失地以后的李瑤父母。在城里租了一套兩居室的七十平米的房子,老兩口住陽面臥室,李瑤住陰面。
有一天李瑤邀我吃她母親做的糖醋魚。那天,按事先說定的時間,我在她母親家附近的廣場上等她下班然后一起去她家。李瑤臨時有事遲了一會兒,到家時都過了午飯的口。她母親拉長了臉,旁若無人地呲得李瑤說,吃現(xiàn)成的還不早回,人要午休呢,你要吃飯呢,煩死了。
我站在客廳里正不知該咋辦呢,李瑤拽了拽我的衣袖,我便貓似地跟著她躡手躡腳地進了餐廳。餐桌直對著李瑤父母的臥室,我不用扭臉就能看見老太太坐在床沿上翕動著一張熱包子皮兒一樣多皺的嘴,沒完沒了地嘮叨。先前說得大多是柴米油鹽貴之類的話,后來就又嘟囔起房租的事了,說村政府按人頭每月發(fā)的一百塊錢租房補貼款,一年一千二百塊錢,連支付一個月的房租都不夠……
那天,她母親用微波盒子留了條魚尾給李瑤,還有小半碟兒西芹炒百合。涼了,李瑤又重新加熱。
吃飯的時候,李瑤訕訕地對我說,我老媽一直偏心我弟,我賴在她這兒,都快把她煩死了。
我說,都一樣,一樣的重男輕女。
一陣涼風襲來,讓我感覺到一種徹入骨髓的寒冷,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李瑤說,她母親乖張的性情把她搞得無所適從,老兩口晚九點就睡了,李瑤也只能關了電視瞪著倆眼躺在床上,第二天凌晨五點多他們就起床出門晨練去了,聽見動靜的李瑤就再也睡不著了。
李瑤女兒被公派到波蘭留學,李瑤興高采烈地對我說著這一切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眼睛眨動的頻率更快了,連臉上某個部位起的小癤子也熠熠生輝的。我說好啊,你孩子有出息,你再也沒啥負擔了,趕緊買房子,別再打擾你老爹老媽了。
李瑤嘆了口氣說,女兒將來畢業(yè)還回國內的大學任教。已經和同校的一個老師訂了婚。李瑤說早在幾個月前她已經把這些年掙得的八十萬塊錢寄給女兒在南方買房了。
嗨,有錢不買半年閑呢,你慌啥呢?等回國再買也不晚呀。我對李瑤的做法相當不解,便嘟噥著。
哎呦,你沒見那時候房價猴爬桿似的一個勁兒地往上躥,我怎么也得給女兒一份陪嫁吧!所以湊了個整數……李瑤說。
我狐疑地仰起臉問李瑤,多大房啊?
六十平米,要二百多萬呢。
???我被驚得瞠目結舌。
李瑤散漫的眼神盯著眼前不遠處的一個家具,心不在焉地說,你以為是在我們這小地方買房呢!我只掏了三分之一,剩下的男孩家里出點兒,他們倆人再按揭貸款……
你不問她老子要?給孩子買房結婚他應該拿啊。
算了吧。李瑤收回眼神,快速地眨巴了幾下眼睛說。
也該他出點血了吧,這么多年了他也該盡點當爹的義務了,我說。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要想給還用我要嗎?李瑤急赤白臉地用一只手的手背拍打著另一只手的手心,扭動著肥碩的臀部飛沫四濺地說。
你總得有自己的住處??!我說。
我就住老媽的房子。
你媽都不愿意讓你住,時間長了你弟能愿意?
片刻的沉默。
哎,兄弟和兄弟媳婦不依不饒的。占地分十多套樓房老爹打算給我一套,可他們說我都是臉朝外的人了,怎么還能夠分娘家的東西?李瑤說。
李瑤靠在沙發(fā)背上不自恃地飲泣著。
我遞上紙巾安慰道,別傷心了,眼見著你的苦日子要熬到頭了,將來女兒接你去南方享福去吧!
李瑤停止了飲泣,想起了什么似的問我,聽說房價要降,有這事嗎?
我說,都這么說呢。
Y城的房產市場終于不再是鐵板一塊,總算撕開了一個口子。眾人像禿鷲盯住腐肉一般死死地盯著房價,卻并不急著買,人們大多抱觀望的態(tài)度。他們眼睛幽幽地閃著藍光,降一點兒,再降一點……一時間老于的生意冷落得如同一汪死水一般波瀾不驚。
銀行不再貸款給開發(fā)商了,這是國家為限制房價出臺的諸多條措施中的一條。老于欠稅務局的稅款疊羅漢似的,越累越高,到年底已累加到一千四百多萬了。催繳數次以后,按領導的意思,我得對老于的公司采取稅收保全措施。
所謂稅收保全措施,就是凍結相當于納稅人欠繳稅款數額的銀行存款或資產。我給老于解釋說。
老于狡黠地笑笑。說,稅收不是講究個“涵養(yǎng)稅源”嗎?稅務局也通融一下我啊,不然我怕真要倒灶了。
我說,你不夠免稅的條件呀。
老于說,有啥事不能變通?
我鄭重其事地說,我可不敢給你變通,我就一個小嘍啰,有多大權力呀?
老于賬上沒錢。最終,我凍結他的十幾套沒有賣出去的房子。
那天下午,我和同伴拿著《稅收保全通知書》找老于簽字、蓋章。老于換了個人似的,吊著驢鞭一樣的黑臉呷了口茶水,冷冷地說,你們看還有啥值錢的盡管拿去好了。
我說,如果再不繳稅,就要到強制執(zhí)行措施的環(huán)節(jié)了。
老于坐在圈椅里身子前傾著,把一只關節(jié)粗大的手重重地按在茶杯上,好像一松手茶杯就會飛走似的。
我說的“強制執(zhí)行”是稅收保全的延伸。在一個規(guī)定的日期內,如若再不繳稅,就把執(zhí)行保全的資產拍賣補繳稅款。
死一樣的沉默,空氣一時有些凝滯。
你不是已經扣押了嗎?還廢什么話呀?突然,老于提高了嗓門用一雙充血的眼睛瞪著我,高聲嚷道。
其實,我看出來了,老于心疼了。他在那張《稅收保全措施通知書》上簽字的時候,手不停地顫抖。那是一張清楚地寫有樓號、單元號、房門號的稅收法律文書,我們將把那上面排列出來的十幾套房屋進行查封、扣押。
還有事沒?沒事趕緊走,我忙著呢。老于下逐客令了。
這之后大約一周的時間,有一天剛上班,局長就打電話叫我趕快去他辦公室,說有事找我。
電話里能聽出局長說話時怒氣沖沖的樣子,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跑著上樓,去他辦公室。
你怎么干的活?我剛敲門進屋,腳跟還沒立穩(wěn)呢,局長立在案前拍著桌子說。
我被局長搞得一頭霧水,不知他在說什么。
那天你凍結老于公司的商品房,都是待賣房嗎?他氣咻咻地問。
就是的……
什么就是的?他唬著臉粗暴地打斷了我,那架勢像一頭被激怒了的公牛。
現(xiàn)在十幾家房主在政府門口靜坐,說稅務局把賣給人家的房子扣押了。他接著又說。
我頭“嗡”的一聲就大了。杵在那里,不知該怎么辦了。
我呼口氣定了定神說,那天老于親自在《稅收保全通知書》上簽字蓋章的呀,哪些房子要扣押,我最后都給他看了!隔著一張辦公桌,我站在局長對面說。
局長搶過話頭,氣急敗壞地用手掌拍了幾下桌子說,哎,我問你,你扣押人家房子之前鬧清楚哪些是待售房嗎?鬧清楚了沒有?
他們銷售科的人指給我們看了,哪套是已售的,哪套是待售的。我愣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局長緩和了一下口氣,比先前的聲音低了些說,那怎么能出這種事呢?
我發(fā)窘地說,局長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去調查一下,看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最遲明天早上給你匯報。
我站在單位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最后決定著便裝到政府門前看個究竟?!皼]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我腹誹局長,怎么能夠偏聽偏信呢?
幾十個人,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坐在摞起的磚塊上,有的立在那里雙臂交疊抱在胸前,政府門前被這些人弄得亂七八糟。
我問一個哼小曲兒的,師傅,發(fā)生什么事了?
那人錯愕,顯然他沒有想到會有人問他這個問題。
他說,靜坐呀,稅務局把房地產商賣給我們的房子扣了,說要繳稅。
不斷有人圍了上來。奇怪的是圍上來的人并不說話,像泥沼里的鷺鷥一樣迷惘,各個伸長脖子,想探個究竟。
那房子你們是什么時候買的?房證呢?拿給我看看。
去年年初我們交清房款的,房證還沒辦呢。
多長時間了還沒辦房證?我隨口說。
又不急著住,所以就沒辦。
我問,買房發(fā)票呢?
眾人面面相覷,好像不知道買東西還要發(fā)票一說。
先前的那個人反應了過來,說,早晨走得急,忘帶了。
我輕輕“哼”了一聲,扭頭朝單位的方向走去。不知誰在身后問了一句,你是誰?是干啥的?
我撥通了李瑤的電話,問,那么多房主到政府門前靜坐去了,你知道不?
李瑤壓低聲音說,一會兒打給你,這會兒說話不方便。
我焦躁地等待著李瑤的電話,一直等到中午下班了,李瑤才用家里的電話給我回話。說那些靜坐的人都是老于花錢雇來的,一天一百塊錢。
好你個老狐貍,沒錢繳稅倒有錢使詐,也算是下本錢了。
我第一時間打電話把這情況報告給了局長。
不一會兒,政府門前靜坐的人就讓保安趕跑了。一群烏合之眾,經不住保安恫嚇,告訴他們非法聚會、聚眾鬧事得蹲班房。幾十個人便做鳥獸狀散去了。
第二天老于就繳清了一千四百萬的欠稅。
這之后不久的一個傍晚李瑤邀我出來散步,我看她興沖沖的樣子,就問,咋了?
她說,老于以低于市面一大截兒的價格讓職工買公司的房子。老于沒轍了,賬上的錢全繳稅了,糧倉村那塊地買來已經小一年了,再不動工政府要收回了。一動就是錢,老于又貸不到款,他能不著急嘛!與其干熬,不如把房子賤賣給職工回籠一筆資金不說還能落個人情呢。他把從前囤積的樣板房拿出來讓職工買。
李瑤學著老于的口吻說,所以,現(xiàn)在為了保證我們公司能正常運轉,我想大家和我一起,齊心協(xié)力……
李瑤告訴我說,到最后老于都哭了,你是沒見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
我腦子里不斷出現(xiàn)老于痛哭流涕時的樣子,那樣子如喪考妣。
李瑤從老于那里買了一套四十平米的房子。李瑤弟弟兩口子把二十萬塊錢給了她,并鄭重告訴李瑤,將來她娘家因為失地分得的十幾套房子和她沒有關系。
那價格真是合適!就這樣,老于還賺著呢,起碼三十的利,李瑤說。
我說,好啊,啥叫肥水不流外人田!真不錯。
過了幾天李瑤打電話來說,等我房子收拾好了我請你來玩兒。我給你彈一曲琵琶,我最拿手的《金蛇狂舞》。
我說,好,我一定去。
責任編輯 郭金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