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菲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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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符合體字的結構類型及表意要素研究
——讀裘錫圭先生《文字學概要》
孫 菲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以裘錫圭先生《文字學概要》中涉及同符合體字的論述為研究起點,重點討論同符合體字的結構類型及表意要素,并試圖對漢字結構類型間交叉現(xiàn)象產生的原因進行探究。
《文字學概要》;同符合體字;結構類型;表意要素
裘錫圭先生在《文字學概要》[1](以下簡稱《概要》)一書中專章討論了漢字基本類型劃分的問題。他指出了傳統(tǒng)六書說不和漢字理論與實際的地方,又對唐蘭先生的三書說進行分析和批判,最終在肯定和改造陳夢家先生三書說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的三書說,即分漢字為表意字、假借字和形聲字三類。隨后裘先生又在這三大類內部進行了更為細致的劃分,建立了一個分層次的、立體的漢字結構類型系統(tǒng)。在這一系統(tǒng)的表意字——會意字——重復同一偏旁而成的會意字分支下,裘先生指出“重復同一偏旁而成的會意字,并非都是會意字”,有些是象物字,有些即使是會意字,也是不同類型的會意字。但由于《概要》是一部通論性質的專著,重復同一偏旁而成的表意字,也就是我們說的同符合體字在漢字總量中占的比重又較小,裘先生在這一問題上著墨不多,只是使用演繹的方法舉了一些例字,沒有從形、義方面進一步逐類論述,我們試著做一下這方面的工作。
同符合體字的結構類型有三種:象形字、指事字和會意字,這三種內部又可按關鍵表意要素的不同進行再分類,不同的表意要素提示不同的義類。
(一)同符合體的象形字
象形字就是裘先生所說的象物字,這類字的字形像某種事物,它們所代表的詞就是所象之物的名稱?!陡乓放e了“艸”和“絲”兩個例字,認為它們跟各自的偏旁是繁簡體的關系,屬一字異體,音義無別,應該看做是象形字,這是沒有問題的。但同符合體的象形字不限于此,有一類同符合體字描摹客觀事物的情狀,也是象形字,如:
象形字都是表摹狀義的,通過描摹事物的形狀或情狀來表意,關鍵表意因素就是字符本身的形狀,同符合體的象形字也是如此。
(二)同符合體的指事字
同符合體的指事字僅限于“二”“三”“亖”等字。
二 《說文·二部》:“二,地之數(shù)也。從偶一。”用符號表示抽象的意義,屬于指事字的范疇。
三 《說文·三部》:“天地人之道也。從三數(shù)?!?/p>
亖 《說文·四部》:“四,陰數(shù)也。象四分之形。……亖,籀文四?!?/p>
(三)同符合體的會意字
同符合體字絕大部分都是會意字,即在抽象字、指事字之外,會合兩個以上意符來表示一個跟這些意符本身的意義都不相同的意義的字。從內涵上看,同符合體的會意字會合了兩個以上的相同意符,但產生了跟該意符不同的新意義;從外延上看,這種新意義的產生是它們與同符合體的象形字相區(qū)別的關鍵所在。根據(jù)承擔表達新義功能的表意要素的不同,同符合體的會意字內部可進行再分類。
1.以偏旁位置關系為關鍵表意要素的同符合體會意字
以偏旁位置關系為關鍵表意要素的同符合體會意字可表示種種義類,其犖犖大者如下:
(1)表聯(lián)系義。即表示事物之間彼此關聯(lián)的語義。如:
覞 《說文·覞部》:“覞,并視也。從二見會意?!别埦肌恫渴子啞罚骸安⒁?,非二人同視一物,謂二人相對視也。”
此類同符會意字也可表示相互關聯(lián)的事物,如:
州 《說文·川部》:“州,水中可居曰州,周遶其旁。從重川。”兩川并流沖出可居的高地,是為州。
表示相互關聯(lián)的事物時,他們同象形字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未嘗不可以并入合體象形字。
(2)表背反義。同符會意字可以利用字符的轉向相對或重疊表達背離、對立、殘缺、歧異等的消極意義,如:
(3)表重疊、增高義。通過字符的上下重疊指示方位或高度,如:
棗 《說文·朿部》:“棗,羊棗也。從重朿?!睏椉礂?。指酸棗樹?!墩f文·朿部》有“棘”字,釋為“小棗叢生者,從并朿?!睏棙浔葏采募叽?,重朿成棗表現(xiàn)了高度,同時并朿成棘表現(xiàn)了棘的生長特點。
垚 《說文·垚部》:“垚,土高也。從三土。”
2.以相同字符的數(shù)量作為關鍵表意要素的同符合體會意字
同符合體字既是會合兩個以上相同字符而形成的,那么相同字符的數(shù)量就有可能成為關鍵表意要素參與意義的表達。據(jù)前人對《說文解字》《漢語大字典》的統(tǒng)計[3][4],同符合體字少則兩符合體,多至六符相疊,限于漢字的方塊特性及簡化要求,再無復加,其中尤以兩符、三符合體為最多。受古人對概念的認識及其哲學思想的影響,字符數(shù)量又有實指和虛指之別,下面分別論述。
(1)字符數(shù)量的實指意義
這類會意字字符的數(shù)量對應實物的數(shù)量,反映了古人對數(shù)的概念的認識。這些字的表意過程是完全寫實的多表示駢偶義,如:
雔 《說文·雔部》:“雔,雙鳥也。從二鳥。”
玨 《說文·玨部》:“二玉相合為一玨。”
(2)字符數(shù)量的虛指意義
字符數(shù)量的虛指意義源于古人“三生萬物”的哲學觀念[5],具體的數(shù)字“三”等可以表達涵蓋萬事萬物的概念。故少量的幾個相同字符會合可以表達眾多義,并引申出其他與眾多義相關聯(lián)的意義。
①表眾多義。相同的字符組合形成新字,字符數(shù)量的增加引起字義的變化,這種變化最常表現(xiàn)為[+數(shù)量多]意義特征的強化。如:
茻 《說文·茻部》:“茻,眾艸也。從四屮?!x與岡同。”朱駿聲《通訓定聲》:“經傳草茻字皆以莽為之?!?/p>
②表強化義。相同字符的會合使某些字義特征得到強化,從而表達更加強烈、程度更高的意義。如:
③表疾速義。同符合體字產生的新義有時體現(xiàn)在動作頻率的提高。有人用以動顯靜、以表現(xiàn)性手法傳達事物動感的審美化思路來概括疾速義的產生理據(jù),認為這類會意字以事物在運動中疾速位移所造成的游移性幻影來表現(xiàn)其動感,類似今天的頻閃攝影成像。[6]這是很生動的一個比喻,對理解字義很有幫助。但將“姦、垚”一類字也都從這個角度予以解釋①,未免推之過甚了。古人在造同符合體字的時候未必時時處處主動考慮動態(tài)的表現(xiàn),我們認為疾速義應當是強化義在速度范疇內的具體表現(xiàn),其例字如下:
譶 《說文· 言部》:“譶,疾言也。從三言。讀若沓?!?/p>
④表弱小義。在自然界中,體積小、力量弱的個體事物不易引起人們的注意,只有在聚集到一起有了一定的宏觀體積時才能被觀察到。表示弱小事物的字作為字符會合形成新字,一方面反映了弱小事物的特性,另一方面也使字符本身所包含的[+弱小]的字義特征得到強化。如:
聶 《說文·耳部》:“聶,附耳私小語也。從三耳。”
⑤表擬聲義。當由疾速義引申而來。物動而有聲音,疾而聲大,眾而音強,故由數(shù)量具體的相同字符會合成新字,可表示千萬個實物共同移動而發(fā)出的聲音。如:
轟 《說文·車部》:“轟,群車聲也。從三車?!毙炜断祩鳌罚骸皶??!薄稄V韻·諍韻》:“轟,眾車聲也。”
□ 《龍龕手鏡·風部》:“□,風聲?!?/p>
3.以與單體的意義關聯(lián)作為關鍵表意要素的同符合體會意字
嚴格來說,同符合體字與其單體之間都是有意義關聯(lián)的,這里分出的一類是指不依靠以上幾種表意要素的同符會意字,它們的字義主要由同單體間的關聯(lián)來承擔。如:
吅 《說文·吅部》:“吅,驚呼也。從三口?!x若讙?!薄墩f文·口部》:“口,人所以言食也。”驚呼的意義不依靠“口”的位置關系來提示,也不依靠其數(shù)量來表現(xiàn),只是與用以言食的口有關聯(lián)的動作行為。
惢 《說文·惢部》:“惢,心疑也。從三心?!x若《易》:‘旅瑣瑣?!毙囊芍x同樣與字符的位置關系及數(shù)量無關。
皛 《說文·白部》:“皛,顯也。從三白。讀若皎?!?/p>
玆 《說文·玄部》:“玆,黑也。從二玄?!薄墩f文·玄部》:“玄,幽遠也。黑而有赤色者為玄?!鲍R、玄都是黑色,但有一定的差別。
這類同體會意字同單體間的意義關聯(lián)是個性化的,無法進行細致的歸納總結,只能逐一地進行分析和考察。由于不依靠同符合體會意字自身特有的表意要素,它們同一般會意字之間的距離也就相對較近。
對同符合體字進行結構類型上的分類只是為了便于論述與研究的權宜之計,各大類型之間的界線并不十分明晰。實際上,從傳統(tǒng)的六書說到唐氏三書說再到陳、裘的三書說,表意字結構類型間相互交叉,部分漢字歸類兩可的現(xiàn)象是一直存在的。裘先生在《概要》中列出了不能歸入三書說的部分例字,也舉例說明了一些漢字的歸類是兩可的。我們應當遵從裘先生的意見,在表意字的分類問題上不必過于拘泥,要以提高理解、分析表意字字形的能力為主要目的,不必斤斤計較哪一個表意字究竟應該歸入哪一類。但我們對這一現(xiàn)象產生的原因,可以進行一些探討。
首先,語義的模糊性、不確定性是交叉現(xiàn)象產生的根本原因。漢字是形、音、義的結合體,但嚴格來說,字義是語義的一部分,字音是語音的一部分,語音和語義是歸屬于語言學的。[7]詞義具有模糊性,表示這個詞的字的意義就也是模糊的、不確定的,按照不同的意義去解釋字形,就會產生字形歸類兩可的情況,如裘先生在《概要》中提到的“雨”字既可以看作復雜象物字,又可以看作象物字式的象事字或圖形式會意字,就是詞性不同造成的兩可狀況。
再次,漢字內部形、音、義關系復雜,沒有統(tǒng)一的歸類標準。裘先生以“文字所使用的符號的性質決定文字的性質”為基本原則為漢字定性、分類,但由于漢字自身的復雜性,這一原則不能被貫徹到底,形成了大類易定,小屬難分的局面,還有許多漢字不能從字符角度進行歸類,也就無法進入三書說。
總之,漢字的結構類型劃分不能完全的現(xiàn)象是現(xiàn)實存在著的,也是無法消除的,我們不能寄希望于一勞永逸的分類,而是應當提高在這方面的分析與研究能力。
注釋:
①參見曾永成《漢字中三合一同體會意字的表現(xiàn)性構形意向試析》。
[1]裘錫圭.文字學概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2]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3]劉歡.四體疊文研究[J].劍南文學——經典教苑(下),2013,(7).
[4]趙燕,劉忠華,徐涵.《說文解字》同形復體字的歸部與立部[J].語言本體研究,2014,(9).
[5]袁英.淺析“品”字形結構漢字的文化意蘊[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9,(5).
[6]曾永成.漢字中三合一同體會意字的表現(xiàn)性構形意向試析[J].漢字文化,1998,(4).
[7]唐蘭.中國文字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責任編輯:周靜)
UsingSummaryofPhilologyby Qiu Xigui as a start of study,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structure type and ideographic elements of Chinese characters formed by juxtaposition of the same sign, and tries to explore the reasons to the crossover phenomenon between different structure types of Chinese characters.
SummaryofPhilology; Chinese characters formed by juxtaposition of the same sign; structure type; ideographic elements
2015-06-29
孫菲(1988-),女,河南南陽人,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漢語研究。
H122
A
(2015)03-00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