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慶
(淄博師范高等??茖W校 人文科學系,山東 淄博 255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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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初期封爵政策探析
——以公爵為例
吳 慶
(淄博師范高等??茖W校 人文科學系,山東 淄博 255130)
封爵是皇權駕馭群臣、控制政局的有力手段。魏晉南北朝時期,皇權的衰落并未使其喪失主宰封爵的地位,即使是皇權最為式微的東晉也是如此。在東晉初年岌岌可危的特殊政治、軍事形勢下,晉元帝對南渡大族基本不加封爵而授予江東大族及邊將以高爵的封爵政策尤其值得關注,可見其撫慰籠絡南士、協(xié)調(diào)南北以鞏固政權的政治意圖。從此角度著眼,結合當時總體歷史背景進行深入解讀,方可明了其中的蘊涵。
東晉;封爵政策;公爵
田余慶先生在《論東晉門閥政治》一文中指出,兩晉之際播遷江左的“多是新出門戶子弟”,“南來以后,他們才得以乘時應世,逐漸尊顯起來?!盵1]就是說,這些家族在東晉的尊顯,憑借的是擁立江左政權的功勛,不是舊有“門第之資”。既然有功,就自然有受封的資格,無功則削爵降封。故在授爵問題上,東晉皇權仍然是不可替代的仲裁者。東晉初年,司馬睿為晉王及稱帝執(zhí)政期間,在對文武眾臣少加封爵、不予封爵,對南渡士人不予高爵的同時,卻新封顧榮、周玘兩位江東大族人物及王褒為縣公,此為元帝一朝僅有的三例公爵封授(王敦除外)。于是,這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聯(lián)系到西晉滅吳后的政治舉措及兩晉之際的總體形勢,這種封爵政策含有豐富的政治意圖,茲以其時公爵之封授狀況為例試加探析。
羊祜,西晉重臣,處事棋看三步,此人非但為伐吳作了長期充分的準備并籌劃了奇正兼?zhèn)涞倪M兵方略,而且于平吳之前已經(jīng)論及戰(zhàn)后事宜。據(jù)本傳,在他病重還洛陽時,武帝仍欲任其為統(tǒng)帥臥護諸將以滅吳,祜對曰:“取吳不必須臣自行,但既平吳之后,當勞圣慮耳。功名之際,臣所不敢居。若事了,當有所付授,愿審擇其人?!盵2](P1021)此處,所謂“當勞圣慮”之事,應指統(tǒng)一江南后的整體安排。此安排包含多方面內(nèi)容,其中具有決定意義的是對待江東世家大族的政策。劉頌認為,“孫氏為國。文武眾職,數(shù)擬天朝,一旦湮替,同于編戶。不識所蒙更生之恩,而災困逼身,自謂失地,用懷不靖。今得長王以臨其國,隨才授用,文武并敘”,[2](P1294-1295)于事為宜。華譚針對武帝“吳人趑雎,屢作妖寇。豈蜀人敦樸,易可化誘,吳人輕銳,難安易動乎?今將欲綏靖新附,何以為先”的策問而答曰:“殊俗遠境,風土不同,吳阻長江,舊俗輕悍。所安之計,當先籌其人士,使云翔閶闔,進其賢才,待以異禮。”[2](P1450)明確主張起用吳士。朝廷接受了這些正確建議,開始致意籠絡江南士人,“吳之舊望,隨才擢敘”,吳人入洛例拜郎中,顧榮曾為尚書郎,另有褚陶召補尚書郎,陸機為尚書中兵郎等,郎官為西晉清選之職,以吳人為之,可見榮寵。①《通典》卷一百一載毗陵內(nèi)史論江南貢舉事云:“江表初附未與華夏同。貢士之宜,與中國法異,前舉孝廉不避喪,孝廉亦受行不辭。以為宜訪問余郡,多有此比?!盵3](P2673)江南貢士被盡量放寬限制,與中原區(qū)別對待,有喪仍行,以體現(xiàn)朝廷優(yōu)撫之意。得城池易,得人心難,這些措施有利于西晉取得江東大族的真正支持,使江表長治久安。還有一方面,就是羊祜提到的“審擇其人”,即充分注意吳地各級官吏的人選,此乃穩(wěn)定局勢的關鍵。平吳后,西晉規(guī)定“其牧守以下皆因吳所置,除其苛政,示之簡易”,結果吳人大悅;對于封疆大吏,晉武帝先后以杜預、楊濟鎮(zhèn)荊州,王渾、周浚鎮(zhèn)揚州,杜、王皆帝之親信,平吳功臣,楊、周亦具才干,由他們控馭江左,較為適宜。至武帝晚年,又有封幼稚王子于吳之議,淮南相劉頌認為此議不妥,提出應以壯王、長王出鎮(zhèn)。②太康十年(公元289年),以楚王瑋督荊、淮南王允撫揚。同時,西晉以東南六州將士更戍江表,加強了當?shù)氐能娛铝α?。這些部署發(fā)揮了作用,很長一個時期內(nèi),江南局勢基本穩(wěn)定,未有大的變亂。綜上所述,為了有效治理孫吳舊地,西晉朝廷可謂剛柔相濟、恩威并施,其政策總體上是合理可行的。若可持之以恒,必能達到理想效果,消除南北隔膜,實現(xiàn)完全意義上的天下一統(tǒng)。然而,不幸的是,八王兵起,永嘉亂生,破壞了這一進程。北方混亂不堪,政局動蕩不定,朝廷根本無力南顧,與江南相關的政策措施也被迫擱置。于是,江東既無強藩,又乏重兵,羈糜鎮(zhèn)壓都難以實行,在一定程度上出現(xiàn)了政治真空。此時,江東大族的潛在實力被空前凸顯,成為一時左右南方局勢走向的主導因素。“八王之亂”后期,形勢日趨明朗,洛陽政權已難以維持,中原將是胡族天下,江南名士對此洞若觀火,大部分人返歸故里。為維護家族既得利益,他們需要物色一位政治代理人。這種需要是陳敏崛起的理由,因為他善于攻戰(zhàn),頗具武力,有孫策之風;這種需要也是陳敏迅速敗亡的理由,因他出身寒微、才能平庸、舉止失當;這種需要也使元帝與王導等人過江并立足江南成為可能。③在國家分裂、胡族日盛、民族矛盾日益尖銳的情況下,南北大族有了合作的必要性,這構成了東晉立國的政治基礎。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受東海王司馬越的委派,司馬睿與王導等在南士默許下出鎮(zhèn)建康,他們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力籠絡南士,協(xié)調(diào)南北大族利益,重啟并強化因“八王之亂”而中斷的政治進程并賦予它新的時代內(nèi)涵。此種政治戰(zhàn)略決定了元帝的封爵政策,封爵政策也必須為這一戰(zhàn)略的實現(xiàn)而服務。具體到公爵,元帝一方面承認南渡士人的公爵名號,同時避免新封北人為公;另一方面,卻慷慨地封顧榮、周玘為縣公以示恩澤。這分明是力圖在封爵方面進行南北均衡而又適度向南士傾斜,手握實權的北方大族在這里表現(xiàn)出了一種理性的高姿態(tài)。
茲將東晉立國初期尤其是元帝執(zhí)政時期的公爵可加稽考者列表如下(見下頁,東晉初期公爵一覽表),以便分析。據(jù)此表,可以總結出當時公爵的一些明顯特征:
第一,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是北來公爵,即西晉中央政權所封的公爵或其子孫,其中相當一部分為“八王之亂”中或稍后濫封之公爵。東晉是洛陽全國統(tǒng)一政權因內(nèi)部戰(zhàn)亂而產(chǎn)生的南方局部政權,它事實上延續(xù)并發(fā)展了西晉王朝的制度體系,名義上則繼承了這個王朝的皇統(tǒng)與法統(tǒng),乃“正朔”之所在。④因此,東晉承認南渡諸公的名號、地位及相關權利是政治邏輯的必然。⑤與新興的高門大族如瑯琊王氏相比,這些人在政治上趨向沒落,
東晉初期公爵一覽表⑦
本表中,所有的“--”符號,均代表相關情況不詳。
其后代大都默默無聞,世系傳承亦難以明確。另外,這些人一般不受重視,碌碌平庸,其中荀崧、荀組等雖得任高官顯職,卻無實權,并非左右政局的關鍵人物??梢?,元帝不過用此輩北土舊望作點綴陪襯,借以增強自身的號召力并表明政權的合法性。這些人的封國大都在江北,而中原已非晉有,租秩歲入蕩然無存,封爵已名存實亡。因參與平定王敦之亂,同是南渡公爵的卞壼、荀崧,分別由成陽縣公、曲陵縣公改封建興縣公、平樂縣伯,立功自應晉爵。然前者爵級依舊,后者不升反降,原因即在于新封之爵得開國食實封于江南,名副其實。這也可以反證原有爵位的空洞無物。但這只是個別現(xiàn)象,估計其余未因新建功勛而得改封的北來公爵們,很可能仍是僅具名號而已。
第二,東晉立國之際,文武眾臣亦有功勛卓著者,但元帝卻較少封以爵位,郡公、縣公之類的高爵就更為罕見了。⑥首先,東晉在動亂中建國,是國家分裂的產(chǎn)物,沒有秦漢開國時的恢弘氣象,也不似三國建立時的轟轟烈烈。元帝所謂“中興”,不過是懷、愍二帝被俘后的皇統(tǒng)繼絕而已,很難與光武帝掃滅群雄一統(tǒng)天下復興漢室之“中興”同日而語。這樣一個虛弱的無力恢復中原的偏安政權自然缺乏大封功臣的合理性與積極性。其次,東晉初年,政權粗定,江南歷經(jīng)多次戰(zhàn)亂,已是公私俱困,尚不具備大行封賞的物質條件。這一點與曹魏初期的情況頗為相似。再者,在統(tǒng)治未穩(wěn)的狀態(tài)下,若倉促間封功臣以爵位而開國于江南,勢必侵犯江東大族的經(jīng)濟利益而加劇矛盾。故而,從大局出發(fā),當緩行其事以待時機成熟,尤其要避免封掌權的北人以高爵,以妨刺激南士,增加其對北人的政治抵觸情緒。這有利于鞏固南北士族的結合。王敦的武昌郡公爵位是特殊狀態(tài)下的自封,應視為例外。
顧榮何許人,何德何能而得享縣公之封?這要看他在兩晉之際的政治貢獻?!稌x書》卷一百《陳敏傳》曰:
會吳王常侍甘卓自洛至,(敏)教卓假稱皇太弟命,拜敏揚州刺史,并假江東首望顧榮等四 十余人為將軍、郡守,榮并偽從之……東海王軍諮祭酒華譚聞敏自相署置,而顧榮等并江東首望,悉受敏官爵,乃遺容等書……周玘、顧榮之徒常懼禍敗,又得譚書,皆有慚色。玘、榮遣使密報征東大將軍劉準遣兵臨江,己為內(nèi)應?!^、榮又說甘卓,卓遂背敏……敏率萬余人將與卓戰(zhàn),未獲濟,榮以白羽扇麾之,敏眾潰散。[2](P2617)
江東大族“義旗”一舉,顧榮羽扇輕麾,陳敏亡也忽焉,司馬睿與王導方獲過江機遇。對于在這場倒陳運動中發(fā)揮主要組織領導作用的顧榮所表現(xiàn)出的巨大能量及其立下的汗馬功勞,元帝心中自然明了。司馬睿,晉室旁支弱藩;王導,先前于中原亦功名不顯。南士因對他們的才德威望存有疑慮而采取了觀望態(tài)度,并沒有迅速向元帝靠攏、示忠,雙方保持著一定距離。這讓王、馬感到孤立,他們深知若無江東大族的有力參與,新生政權會因缺乏社會支撐而難以立足。所以,元帝必須主動尋求與南士合作。此時,顧榮又起了他人無法替代的關鍵作用。《晉書》卷六五《王導傳》曰:
及元帝徙鎮(zhèn)建康,吳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導患之……會三月上巳,帝親觀楔,乘肩輿,具威儀,敦、導及諸名流皆騎從。吳人紀瞻、顧榮等皆江南之望,竊砧之,見其如此,咸驚懼,乃相率拜于道左,導因進計曰:‘顧榮、賀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結人心,二子若至,則無不來矣。’帝乃使導躬造循、榮,二人皆應命而至,由是吳會風靡,百姓歸心焉。自此以后,漸相崇奉,君臣之禮始定……帝嘗從容謂導曰:“卿,吾之蕭何也?!睂υ唬骸櫂s、賀循、紀瞻、周玘皆南土之秀,愿盡優(yōu)禮,則天下安矣?!奂{焉。[2](P1746)
《世說新語·言語》“元帝始過江條”云:
元帝始過江,謂顧驃騎曰:“寄人國土,心常懷慚?!睒s跪對曰:“臣聞王者以天下為家,是以耿亳無定處,九鼎遷洛邑,愿陛下勿以遷都為念?!盵4](P82)
《晉書》卷六八《顧榮傳》曰:
顧榮字彥先,吳國吳人也,為南土著姓。祖雍,吳丞相。父穆,宜都太守。……吳平,與陸機兄弟同入洛,……及(惠)帝西遷長安,征為散騎常侍,以世亂不應,遂還吳。東海王越征兵于徐州,以榮為軍諮祭酒?!坻?zhèn)江東,以榮為軍司,加散騎常侍,凡所謀劃,皆以諮焉。榮既南土望士,躬處右職,朝野甚敬推之?!瓡r南土之才未盡才用,(榮上言薦陸玩等數(shù)人),書奏,皆納之。(永嘉)六年,卒官?!暗蹫闀x王,追封為公,開國、食邑。[2](P1811-1815)
江東大族,顧、陸、朱、張為最,顧氏更居四家之首⑧,顧榮實為南士領袖。正是他代表南士對元帝南來表明了積極的政治態(tài)度,此人之向背,關系重大。榮曾任職司馬越幕府,與越有舊,而元帝受越派遣方至江南,這層關系使雙方的接近有了基礎。于是王導親自邀請顧榮出仕任官,導為長史,榮作軍司,共輔元帝。顧榮不僅起了表率作用,且又聯(lián)絡和薦舉其他吳地名士,大局始定。元帝過江伊始,征伐由王敦,政治賴王導、顧榮。從某種意義上講,元帝與顧榮的結合標志著南北士族已基本協(xié)調(diào)一致。東晉能于江南立國,顧榮居功甚偉。元帝稱晉王,便追封其為嘉興縣公,針對性很強,象征意味濃厚。榮乃江東首望,封此一人即可澤及南士全體,將會起到優(yōu)禮籠絡南士的良好政治作用。這一明智之舉,非常符合當時調(diào)和南北共御強胡的戰(zhàn)略需要。
元帝進周玘為烏程縣公,與追封顧榮,意圖大致相同,但具體情形卻略有差異?!稌x書》卷五八《周處傳附周玘傳》曰:
玘三定江南,開復王略,(元)帝嘉其勛,以玘行建威將軍、吳興太守,封烏程縣侯……玘宗族強盛,人情所歸,帝疑憚之。于時中州人士佐佑王業(yè),而玘自以為不得調(diào),內(nèi)懷怨望,復為刁協(xié)輕之恥恚愈甚。時鎮(zhèn)東將軍祭酒東萊王恢亦為周顗所侮,乃與玘陰謀誅諸執(zhí)政,推玘及戴若思與諸南士共奉帝以經(jīng)緯世事……帝聞而密之,召玘為鎮(zhèn)東司馬,未到,復改授建武將軍、南郡太守。玘既南行,之蕪湖,又下令曰:“玘奕世忠烈,義誠顯著,孤所欽喜。今以為軍諮祭酒、將軍如故,進爵為公,祿秩僚屬一同開國之例?!盵2](P1573)
東晉初年,江東大族可大致分為兩類,一為文化士族,如吳郡顧氏;一為武力強宗,如義興周氏。前者容易籠絡,后者難于馴服,義興周氏就是個典型。錢鳳說“江東之豪,莫強周、沈”,[2](P1575)此言不虛。像周氏這樣擁有武力與經(jīng)濟實力的地方強宗,易與南渡士族發(fā)生利害沖突。元帝委曲求全,綏靖周氏,原因即在于其勢力非常強大。盡管周玘內(nèi)懷怨望,發(fā)展到以討王導、刁協(xié)為名起兵。元帝能包容還是要包容,小不忍則亂大謀,這牽涉到與東吳地區(qū)所有豪霸強宗的關系。元帝小心謹慎,以靈活策略平息周玘事件,又進其為公,加意安撫,盡量緩和矛盾,化干戈為玉帛,但求和平相處。在胡馬窺江的形勢下,這無疑是著眼于全局的正確選擇。顧榮、周玘得封公爵,是東晉初期推行協(xié)調(diào)均衡南北士族利益基本國策的結果。這一行動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因功授爵,很大程度上是政治需要。應該講,這種封爵政策是務實有效的,因而是成功的。
王遜于永嘉四年(公元309年)出任南夷校尉、寧州刺史,他“征伐諸夷,俘(馘)千計,獲馬及牛羊數(shù)萬余,于是莫不震服,威行寧土。又遣子澄封表勸進于元帝,帝嘉之,累加散騎常侍,安南將軍、假節(jié),校尉、刺史如故,賜爵褒中縣公?!盵2](P2110)當時,成漢已立國多年,占據(jù)益州,控制長江上游,國勢正隆。王遜統(tǒng)領寧州,客觀上起著牽制成漢政權,穩(wěn)定上游以保證中下游戰(zhàn)略安全的作用。⑨特別是在東晉政權初立,征伐不斷而又北逼強胡一時無力兼顧上游的形勢下,王遜于寧州的存在,意義更顯重大,已不同于普通意義上的荒州刺史。此人不來,元帝亦必招之。如今,他主動歸附,奉表勸進。對于這樣一位定邊有功、忠勇可嘉而又肩負重任的大臣,元帝封其為縣公,完全有必要,絲毫不為過。估計,南北大族皆能領會元帝此舉的用意,故而全無異議。
東晉初期,元帝新封顧榮、周玘、王遜三人為公爵,可以一時之策略視之,但更應以當時整體政治局面下的一種高度自覺的相對穩(wěn)定的政策視之,而且此種封爵政策是為立國江東的戰(zhàn)略意圖服務的。新封顧榮、周玘意在表彰南士,招撫江東大族,顧榮代表文化士族,而周玘代表武力豪族,皆具明顯的典型意義。文化士族是東晉立國所必需的政治支持力量,武力豪族則是必須小心駕馭的經(jīng)濟、軍事力量。兩者不可偏廢,都是東晉政權積極爭取的江南土著社會勢力,可謂根本所在,關系國運者也。對顧榮的極力褒崇優(yōu)遇,對周玘的隱忍獎勵,都是東晉朝廷封爵政策的具體體現(xiàn)。王遜是西晉洛陽政權任命的邊州刺史,本不受重視,在永嘉變亂、中原淪喪、王室顛沛南渡的特殊機緣下方進入東晉朝廷的視野。王遜能北防李雄、東向勸進,是晉元帝急需的政治擁護和軍事保障。王遜由此而獲縣公高爵,就個人而言屬于偶然,就形勢而言亦可謂自然所致,且?guī)в心撤N政治交換的色彩,這更能體現(xiàn)東晉初期封爵政策的務實性。東晉朝廷的實權握于南渡北士之手,江東大族人物及表示效忠的邊州刺史卻獲封高爵,其協(xié)調(diào)南北、經(jīng)營四方以求立足江南的用意不言而喻。此種政策措施起到了積極作用,應該給予充分肯定。
亂世中,君可擇臣,臣亦可擇君。兩晉之際,江東地區(qū)并不是注定要繼續(xù)在司馬氏皇統(tǒng)的旗幟下前行的,這里看不到什么必然的因素,而是人的理性選擇和歷史活動在起作用。試想,若不是江東大族掃除陳敏勢力,若無元帝、王導等人對南北大族利益的艱難協(xié)調(diào),后果又將怎樣?恐赤縣神州難免全部陸沉,恐亦無后來東晉南朝三百年之歷史。所以,對顧榮、周玘、王遜之受封縣公高爵,必須緊密聯(lián)系當時的總體歷史背景,方可理解其中的政治涵義。
注釋:
①此據(jù)《晉書》卷五四《陸機傳》及卷六八《顧榮傳》所載。然就西晉朝廷而言,實以征服者、勝利者自居,并不真正尊重、信任南士,南士更不可能占據(jù)中央及地方實權職位而處于尷尬的邊緣地位,洛陽士大夫挑釁、羞辱南士之事例于《晉書》《世說新語》中多有記載,則西晉平吳后并未能妥善安置江東冠蓋而有效協(xié)調(diào)南北大族關系,江東大族對此自然心存芥蒂。
②此據(jù)《晉書》卷四六《劉頌傳》。其實無論是長王、壯王還是幼稚王子出鎮(zhèn)并不一定能真正起到鎮(zhèn)服江東的作用,在西晉普遍實行宗王出鎮(zhèn)的制度背景下,中原各地及益州皆有宗室封王鎮(zhèn)守而孫吳故地獨無,相形之下,于理不合,為了體現(xiàn)朝廷對吳地的重視,以利于收服人心,劉頌方有此建議。
③見于《晉書》卷一百《陳敏傳》。 陳敏出身尚書倉部令史,所謂“七第頑冗,六品下才”,為華譚所不齒,亦不為顧榮等南士所重。經(jīng)孫吳一代半個多世紀的充分發(fā)展,江東大族已是羽翼豐滿,門第觀念與中原士族并無二致,陳敏雖有孫策般的武力,卻再沒有東漢末年孫氏兄弟創(chuàng)業(yè)時的社會政治條件了,出身低微、文化素質低下的陳敏根本無法為江東大族所接納。
④《晉書》卷七《成帝紀》載咸康二年詔曰:“歷觀先代,莫不褒崇明祀,賓禮三恪。故杞宋啟土,光于周典;宗姬侯衛(wèi),垂美漢冊。自頃喪亂,庶邦疹悴,周漢之后,絕而莫繼。其詳求衛(wèi)公、山陽公近屬,有履行修明可以繼承其祀者,依舊典施行?!贝舜蔚媒B封者具體何人,已無從稽考。這是東晉自我標榜的舉動,意在表明其政權承繼周漢,是中華正統(tǒng)所在。
⑤元帝允許此等公爵正常襲封。另,明帝時,太寧三年,欲紹封西晉佐命功臣后裔,未果;直至孝武帝太元二年,謝安以災兆上奏興滅繼絕,方得以施行,其中公爵見諸《晉書》的有博陵公王沈、臨淮公荀凱、高平公陳騫;見諸《藝文類聚》五一《封爵部》注引《晉中興書》的有朗陵公何曾。凡此諸國均在中原,紹封時又未改封新邑,估計也是空有名號,無租秩收入。但這些都表明了東晉朝廷對南渡公爵予以承認的態(tài)度。
⑥據(jù)《晉書》相關傳紀,部分功臣所得主要是列侯一級封爵,其中大多數(shù)是亭侯、鄉(xiāng)侯,偶有為縣侯者。這些人中,南北士族基本上是平分秋色。
⑦本表以始封早晚排列先后順序。公爵爵號、始封時間主要根據(jù)《晉書》中相關人物的傳紀,封國位置主要依據(jù)《晉書》卷十四及卷十五《地理志》,官品判斷依據(jù)《晉官品》。另外,還參考了《世說新語》《太平御覽》和《文獻通考》的相關記載。本表中,所有的“--”符號,均代表相關情況不詳。
⑧參見《世說新語?賞譽》“吳四姓舊目云”條注引《吳録士林》。對四姓之次序排名,眾說紛紜。其實排名本身并不關乎大局,關鍵在于四姓為江東大族的代表。就四姓而言,孫吳時期以陸、顧為盛,陸氏因陸機兄弟的慘死而受到重挫,顧氏便成為兩晉之際南士的當然領袖了。
⑨詳參《晉書》卷一二一《李雄載記》。從成漢政權的前后動向看,它并沒有順流而下威脅荊、揚二州的意圖,基本滿足于對蜀地的占領,至多是北攻漢中而取梁州,甚至一度欲向晉廷稱臣。盡管如此,成漢的存在在客觀上對東晉仍舊是個禍患,尤其就長江之地理形勢而言,占據(jù)上游者必不利于下游,于中下游立國而不得上游者必不能久存。
[1]田余慶.論東晉門閥政治[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2).
[2]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杜佑.通典[M].北京:中華書局,1988.
[4]劉義慶.世說新語[M].北京:中華書局,2011.
(責任編輯:李志紅)
Investiture is a powerful means for the imperial power to control the ministers and the political situation. During the period of Wei, Jin,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the decline of the imperial power still did not make it lose the dominating position in investiture, even in the Eastern Jin, which had the weakest imperial power. Under the precarious political, military background of the early years of Eastern Jin, the Emperor Yuan adopted the policy of awarding high rank to the Jiangdong families instead of the Nandu families, which manifested his political intentions of comforting the southern people and coordinating the north with the south to consolidate the regime. From this perspective, this article makes an in-depth interpretation of the policy combining the overall historical background.
The Eastern Jin Dynasty;the investitive policy;the duke
2015-07-02
吳慶(1982-),男,山東萊蕪人,淄博師師范高等??茖W校人文系講師,南京大學歷史學院中國史專業(yè)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魏晉政治史、歷史文化地理研究。
K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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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06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