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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蔡邕與漢魏文學觀念之禪代

2015-02-21 10:15袁濟喜
新聞與傳播評論 2015年1期

袁濟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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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蔡邕與漢魏文學觀念之禪代

袁濟喜

摘要:蔡邕的文學觀念與他的人生經歷,反映出東漢晚期各種社會因素的變化。蔡邕早期篤嗜儒學學說,執(zhí)意維護文學觀念的經學價值與正統(tǒng)性,但經歷了各種人生磨難后,其文學觀念發(fā)生變化,形成了發(fā)憤著書與抒寫真情的文學觀念。他的碑志文寫作也折射出文學審美觀念的漸變。蔡邕文學觀念的禪代,成為漢魏之際文學觀念變化的先驅。

關鍵詞:漢魏時代; 蔡邕經歷; 發(fā)憤著書; 文學變遷

蔡邕是東漢晚期多才多藝的官僚與文士,對于漢魏之際的文學思潮變遷有過重要的影響作用。蔡邕通過自己的特殊人生經歷與感受,對于文學的價值、功用以及創(chuàng)作緣起等問題進行過論述,有些是自覺的,有些則是率興而發(fā),并沒有系統(tǒng)的體系。晚近以來,關于蔡邕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人生經歷方面*參見劉德杰:《蔡邕研究百年回顧與展望》,載《文學遺產》2011年第4期。,而對于蔡邕在漢魏之際文學觀念方面的承先啟后研究得并不多。文學觀念與文學創(chuàng)作有所不同,它既呈現(xiàn)于文學作品之中,也通過思辨而得以表現(xiàn),轉化為文學理論批評,對于這種中介性文學概念的研究,需要我們通過綜合考辨的方式加以探賾索引,鉤深致遠。

一、 蔡邕文學觀念與經學淵源

蔡邕生活在動亂不安的東漢晚年,經歷了太多的人生磨難,他的文學觀念,鮮明地受到時代與人生經歷的浸染,具有感時傷亂與個體寫作的色彩,內在矛盾相當深刻,與生活在承平時代純粹從思辨角度去論述文學問題的理論著作不同。

漢代以來的家族文化對于士大夫的精神世界影響非常明顯。東漢時期,累代為官與家學淵源對于一個人的思想觀念與文學寫作熏陶很深。我們從蔡邕以及稍后的孔融、王粲、陸機等人身上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這一點。唐長孺先生認為,所謂世族的形成就是累代為官與儒學家世合二而一的產物*參見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中華書局1983年,第53頁。。在蔡邕的父系與母系兩大家族的歷史,我們可以考察到儒道合一的思想譜系?!逗鬂h書·蔡邕傳》記載蔡邕的父祖本為篤信儒家與道家學說的高士:“六世祖勛,好黃、老,平帝時為眉令。王莽初,授以戎連率。勛對印綬仰天嘆曰:‘吾策名漢室,死歸其正。昔曾子不受季孫之賜,況可事二姓哉?’遂攜將家屬,逃入深山,與鮑宣、卓茂等同不仕新室。父棱,亦有清白行,謚曰貞定公。”蔡邕父祖崇拜黃老之說,他們踐履潔身自愛的人生觀念,對于蔡邕的思想產生了重要的感染作用。蔡邕的母親袁氏,也出身名門,乃司徒袁滂之妹。這樣的家世,正如蔡邕自己所稱,是一個“世載孝友,重以明德,率禮莫違”的閥閱門族,對于蔡邕思想上儒道兼綜浸潤甚深。蔡邕的老師胡廣祖先與蔡邕的祖先頗為相似,原先也是一位高士。胡廣善于蹈晦,明哲保身,對于蔡邕的性格與為人有一定的影響。胡廣擅長經學和史學,這一點對于蔡邕的史傳寫作與史學修養(yǎng)熏陶很深。

蔡邕作為名門之后,飽讀詩書,學問一流,而他生活在一個天災人禍頻仍的年代,受時代風氣的感染,身不由己地投身到當時的政治變革中。他此時的文學觀念,具有經世致用,維護正統(tǒng)文學思想的濃烈色彩。

首先,蔡邕的文學觀念生發(fā)于他深厚的經學修養(yǎng)。《后漢書·蔡邕傳》記載:

建寧三年,辟司徒橋玄府,玄甚敬待之。出補河平長。召拜郎中,校書東觀。遷議郎。邕以經籍去圣久遠,文字多謬,俗儒穿鑿,疑誤后學,熹平四年,乃與五官中郎將堂谿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張馴、韓說,太史令單飏等,奏求正定《六經》文字。靈帝許之,邕乃自書丹于碑,使工鐫刻立于太學門外。于是后儒晚學,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兩,填塞街陌。

蔡邕在熹平四年(175年),聯(lián)合其他官員,在漢靈帝允許下校定《六經》文字,表面看來是文字校訂,實際上是一場對于儒家經典的重新訂正與詮釋,通過官方核定的經書來端正人心,使讀書人統(tǒng)一在官方的意識形態(tài)文本上面。這種校訂六經的文字工作,實即蘊含著文學觀念的弘揚。六經不僅是思想的寶典,而且也是文學的源頭。這種思想自戰(zhàn)國荀子、西漢揚雄倡導宗經、征圣、原道三位一體的文學觀以來,生生不息。關于六經與文學的關系,劉勰《文心雕龍·宗經篇》有過系統(tǒng)的論述。這種文章原出六經的說法,蔡邕在早期的文學觀念中,恪守這一觀念。蔡邕自己在《釋誨》中也曾描述過這種人生志向:“方將騁馳乎典籍之崇涂,休息乎仁義之淵藪,盤旋乎周、孔之庭宇,揖儒、墨而與為友。”這一志向浸潤著他當時的文學觀念。

其次,蔡邕的文學觀念也有著鮮明的現(xiàn)實針對性。蔡邕所處的東漢末年,隨著儒家思想總體性危機的出現(xiàn),這種正統(tǒng)文學觀念也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蔡邕作為有志匡世的文人,對此痛心疾首,從他上書竭力反對鴻都門學的行動中也可以看出。《后漢書·蔡邕傳》記載,漢靈帝熹平六年(177年),“初,帝好學,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諸生能為文賦者。本頗以經學相招,后諸為尺牘及工書鳥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數(shù)十人。侍中祭酒樂松、賈護,多引無行趣勢之徒,并待制鴻都門下,熹陳方俗閭里小事,帝甚悅之,待以不次之位?!睗h靈帝喜歡文學,召集鴻都門下諸生,本意以經學相召,但不經意間召來了許多擅長書畫與辭賦的文藝之士,正好投漢靈帝之好,于是待以不次之位。這個無意間引發(fā)的事件,卻也顯示傳統(tǒng)的經學已經使帝王厭倦了,開始將興趣轉向詩書畫等才藝上面。當時又頻發(fā)地震等自然災害,“時頻有雷霆疾風,傷樹拔木,地震、隕雹、蝗蟲之害。又鮮卑犯境,役賦及民。六年七月,制書引咎,誥群臣各陳政要所當施行。”鴻都門學與這些天災本無直接關系,但蔡邕受天人感應說的影響,將這些現(xiàn)象聯(lián)貫在一起,上書言七事,其中第五事即為力辟鴻都門學,竭力抨擊鴻都門學敗壞風氣,毀壞選舉制度:

而諸生競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頗引經訓風喻之言;下則連偶俗語,有類俳優(yōu);或竊成文,虛冒名氏。臣每受詔于盛化門,差次錄第,其未及者,亦復隨輩皆見拜擢。既加之恩,難復收改,但守奉祿,于義已弘,不可復使理人及仕州郡。昔孝宣會諸儒于石渠,章帝集學士于白虎,通經釋義,其事優(yōu)大,文、武之道,所宜從之。若乃小能小善,雖有可觀,孔子以為“致遠則泥”,君子故當志其大者。(《后漢書·蔡邕傳》)

從其上書中可以看出,這些思想與他從事刊刻石經時擔憂“經籍去圣久遠,文字多謬,俗儒穿鑿,疑誤后學”一樣,都是為了維護儒學的正統(tǒng)地位而摒棄當時出現(xiàn)的新事物。蔡邕恪守西漢武帝時的選人標準,批評“書畫辭賦,才之小者,匡國理政,未有其能”,認為這些書畫之類只可視為俳優(yōu)而不能登大雅之堂。然而,時代畢竟在變化,漢靈帝雖然部分接受了蔡邕的政事建議,但在鴻都門學問題上卻并沒有完全采納蔡邕等人的勸諫,“光和元年,遂置鴻都門學,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其諸生皆敕州郡三公舉用辟召,或出為刺史、太守,入為尚書、侍中,乃有封侯賜爵者,士君子皆恥與為列焉?!?《后漢書·蔡邕傳》)鴻都門學諸人雖然道德上輕薄不足以道,但他們受到重用,客觀上在漢代士人于傳統(tǒng)的經明行修以進取之外,另辟了一條以文藝進取之道路,開啟了魏晉時代的文士命運轉折之先例。

二、 現(xiàn)實情境與文學觀念的禪代

桓帝延熹二年(159年),蔡邕27歲時,發(fā)生了一件影響他終身的事情。桓帝時,中常侍單超、徐璜、左悺等宦官因為幫助桓帝消滅了大將軍梁冀及其家族勢力單超等五人同日封縣侯,權傾一時,他們聽說蔡邕善鼓琴,通過皇帝敕令蔡邕到洛陽為他們鼓琴作樂,蔡邕不得已而行到偃師,后因病而歸。但這件事卻使他深受刺激,寫下了《述行賦》,之后閉門不出,拒絕做官。他的文學觀念此時顯然表現(xiàn)出孔子“詩可以怨”與司馬遷“發(fā)憤著書”之論。

蔡邕的許多作品,是“詩可以怨“的現(xiàn)實寫照。最有代表性的便是《述行賦》。賦序中寫道:“延熹二年秋,霖雨逾月。是時梁冀新誅,而徐璜、左悺等五侯擅貴于其處。又起顯陽苑于城西,人徒凍餓,不得其命者甚眾。白馬令李云以直言死,鴻臚陳君以救云抵罪。璜以余能鼓琴,白朝廷。敕陳留太守發(fā)遣。余到偃師。病不前,得歸。心憤此事,遂托所過,述而成賦?!?鄧安生:《蔡邕集編年校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1頁。以下所引蔡邕作品皆出自此書,不另注出處。序中可以看到,他內心憤恨不已,于是寫了這首《述行賦》。此賦借述行感懷古今,隱含現(xiàn)實之憂憤。從目前殘留的蔡邕賦作的片斷中,我們經??梢钥吹竭@種以悲為美,以賦作舒憤懣的觀念。比如《霖雨賦》中寫道:“夫何季秋之淫雨兮,既彌日而成霖。瞻玄云之晻晻兮,聽長霤之淋淋。中宵夜而嘆息,起飾帶而撫琴?!边@首賦大體上與《述行賦》產生于同時,是蔡邕此時心境的真實寫照*鄧安生在《蔡邕集編年校注》(下)所附《蔡邕年譜》中指出:“按:《霖雨賦》寫季秋之淫雨成霖,與《述行賦》同,所寫情緒亦相合,當是赴洛途中作”,第593頁。。

東漢晚期光和二年(178年),蔡邕流亡吳地時,意外獲得了《論衡》一書,研讀后思想得到啟蒙。他在吳地會稽時,生活備嘗艱辛,“居處浮漂,無以自存。冬日栗栗。上下同云。無衣無褐,何以自溫?六月徂暑,炎赫來臻。無綿無絡,何以蔽身?無餉不飽,永離歡欣。”(《九惟文》)對于人生展開反思,文藝觀念也隨之發(fā)生變化。在無情現(xiàn)實的刺激下,詩人難有那種歌功頌德的心情,而更多地染上了風衰俗怨時代的悲音,正如《禮記·樂記》中所說:“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

蔡邕的賦論有著自覺的觀念,這就是感于哀怨,緣事而發(fā),寄托深遠。漢魏的詠物小賦大都在詠物中寄寓著特定的含義。在《短人賦》的序中,他寫道:“侏儒短人,僬僥之后。出自外域,戎狄別種。去俗歸義,慕化企踵。遂在中國,形貌有部。名之侏儒,生則象父。唯有晏子,在齊辨勇。匡景拒崔,加刃不恐。其余尪幺,劣厥僂窶。畫嘖怒語,與人相拒。蒙昧嗜酒,喜索罰舉。醉則揚聲,罵詈咨口。眾人患忌,難與并侶。是以陳賦,引譬比偶。皆得形象,誠如所語?!弊髡咄橘逯闋?,因以作賦,以寄寓感慨。以往的研究者往往將其視為戲弄之作,但細玩文義,其中寄寓著很深的感慨*張少康、盧永璘:《先秦兩漢文論選》中指出:“蔡邕在《述行賦序》與《短人賦序》中對賦的創(chuàng)作作了簡要的闡述,指出了其有所寄托,‘引譬比偶’的特點?!比嗣裎膶W出版社1996年,第644頁。。

蔡邕不僅在賦中體現(xiàn)出以悲怨為主的文藝觀念,而且章奏等文體中,也時時體現(xiàn)出這種發(fā)憤著書的創(chuàng)作觀念。漢靈帝光和元年(178年),蔡邕應漢靈帝之征召,上書言封事七條,得罪中官,被下獄,被收時上書自陳。此書悲憤交集,直斥皇帝聽信讒言,出爾反爾。書中自陳事情緣由:“陛下不念忠言密對,多所指刺,宜加掩蔽,誹謗卒至,便用疑怪,豈不負盡忠之吏哉?每有災異,詔書輒令百官各上封事,欲以改政息譴,除兇致吉,而言者不蒙延納之福,反被陷破之禍。今群臣皆杜口結舌,以臣為戒,誰敢復為陛下盡忠者乎?”這封上書,充滿著怨懟之情,是典型的“發(fā)憤著書”的產物,與蔡邕原先正統(tǒng)的文學觀念有天壤之別,體現(xiàn)出東漢晚期士人文學觀念與人生觀念的演變路徑。

蔡邕后來因盧植的營救,得以全命,流放朔方,他沒有消弭原先的血性,而是堅持自己的精神追求與修史的信念,“發(fā)憤著書”的觀念促使他繼續(xù)上書言事,在《戍邊上章》中,他悲憤地敘述了自己在流放中堅持撰修東漢史志的情形:

臣初被考,妻子迸竄,亡失文書,無所案請。加以惶怖愁恐,思念荒散,十分不得識一,所識者又恐謬誤。觸冒死罪,披散愚情,愿下東觀,推求諸奏,參以璽書,以補綴遺闕,昭明國體。章聞之后,雖肝腦流離,白骨部破,無所復恨。惟陛下留神省察。

可見他的著述觀念與司馬遷的“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是一脈相承的。

蔡邕文學觀念的矛盾之處,還在于他的人生哲學的依違兩難。他在選擇進退出處時,受到儒家與老莊道家思想的糾結。他受正統(tǒng)的經學思想熏陶,立身追求傳統(tǒng)的“三不朽”,而在遭受現(xiàn)實的打擊下,也難免產生遁世退隱之念。這種思想,在蔡邕的《釋晦》中表現(xiàn)得最清晰?!逗鬂h書》本傳記載他在恒帝時:“閑居玩古,不交當世。感東方朔《客難》及楊雄、班固、崔骃之徒設疑以自通,乃斟酌群言,韙其是而矯其非,作《釋誨》以戒厲云爾?!辟x中假托有務世公子教訓隱逸人士華顛胡老,而胡老在反詰教訓了一番務世公子后,援琴而歌:

練余心兮浸太清,滌穢濁兮存正靈。和液暢兮神氣寧,情志泊兮心亭亭,嗜欲息兮無由生。踔宇宙而遺俗兮,眇翩翩而獨征。

歌中傳達出類似魏晉名士阮籍《達莊論》《大人先生傳》那樣的思想觀念。

在中國古代社會,當人們對于現(xiàn)實失望后,一方面高蹈遺世,另一方面則往往由厭棄社會轉向放縱情欲,所以在東漢末年,游仙與放縱成為文藝的主題并非偶然,二者之間有著內在的聯(lián)系,這就是從追求傳統(tǒng)的修齊治平回歸自我。這種思想觀念在蔡邕的文學作品,也得到微妙的表征。自東漢末年開始,《古詩十九首》中出現(xiàn)了大量宣揚人生覺醒的五言詩句,蔡邕生活的年代,也正是《古詩十九首》形成的年代,社會思潮正日益沖擊著那些禁錮人心的禮教,即使是士大夫內部,也出現(xiàn)了對于以往生活哲學的反思與人生的覺醒。在蔡邕這樣素以道德文章為重的士人心中,也出現(xiàn)了這樣微妙的變化。

蔡邕所作《協(xié)和婚賦》是一篇頗具爭議的賦作。賦中著力渲染新婚夫婦的歡悅,出現(xiàn)了描寫女性體態(tài)與美貌的詞句,甚至摹寫新婚夫婦的歡愛情形:“長枕橫施,大被竟床。莞蒻和軟,茵褥調良?!薄胺埙斐诼洌l(fā)亂釵脫?!北M管蔡邕本意并非渲染色情,但是由于涉及性愛,竟然受到后世批評,被視為淫褻文字*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編》中批評道:“然則謂蔡氏為淫媒文字始作俑者,無不可也?!薄豆苠F編》第三冊,中華書局1986年,第1017、1018頁。。其實,這篇賦作無非說明了蔡邕生活觀念的另一面,即對于禮教的突破與真實人性的描寫。蔡邕的另一篇《青衣賦》則以綺靡的筆調,描寫作者與一位婢女相遇,與之繾綣的情形:“金生沙礫,珠出蚌泥。嘆茲窈窕,產于卑微。盼倩淑麗,皓齒蛾眉。玄發(fā)光潤,領如螬蠐。修長冉冉,碩人其頎,綺繡丹裳,躡蹈絲屝。盤跚蹴蹀,坐起昂低。和暢善笑,動揚朱唇。都冶武媚,卓躒多姿。精慧小心,趨事如飛。中饋裁割,莫能雙追。《關雎》之潔,不陷邪非。察其所履,世之鮮希。宜作夫人,為眾女師。伊何爾命,在此賤微。”*鄧安生:《蔡邕集編年校注》(上)選錄《青衣賦》注釋道:“本篇寫寒冬經過楊國,與主人女婢嬿娩情好,而迫于行程,不得不離去,追思別后相思之苦不可排遣。據(jù)賦中所述時地,當是建寧四年赴吊郭林宗,途經山西楊國情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47頁。這些細膩入微的描寫,渲染的是女性的嫵媚艷麗與體態(tài)之美,與南朝的《玉臺新詠》中出現(xiàn)的女性姿容之美相比,毫不遜色。蔡邕還作有《檢逸賦》,對于情欲作檢討與歸正:“夫何姝妖之媛女,顏煒燁而含榮,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余心悅于淑麗,愛獨結而未并。情罔象而無主,意徙倚而左傾。晝聘情以舒愛,夜托夢以交靈?!辟x中有男性對于女性情欲之描寫。陶潛《閑情賦序》云:“蔡邕作《靜情賦》,檢逸辭而宗瞻泊”,則此賦舊題當作《靜情賦》,該賦與陶淵明的《閑情賦》一樣,表現(xiàn)出士大夫對于男女之事欲說還休的矛盾心態(tài),也折射出這位老夫子內心的另一面,即對于人欲的肯定和向往,和《古詩十九首》中的游子思婦有著同樣的心態(tài)。

我們不妨通過比較的方法來研究這種士人心態(tài),以考量其中的真實內涵。比蔡邕稍早一些的東漢順帝時的大儒馬融,就是一位與蔡邕有著相同經歷的士人兼官僚。馬融早年也憂心國是,積極變革與參政,但受到權臣鄧騭的打擊,遂產生了思想觀念上的變化。《后漢書·馬融傳》記載,馬融因上書直言獲罪鄧氏,“滯于東觀,十年不得調。因兄子喪自劾歸。太后聞之怒,謂融羞薄詔除,欲仕州郡,遂令禁錮之?!瘪R融在屢受仕途蹭蹬后,“不敢復違忤勢家,遂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將軍《西第頌》,以此頗為正直所羞。”他的人生哲學與生活方式也發(fā)生了變遷,“融才高博洽,為世通儒,教養(yǎng)諸生,常有千數(shù)。涿郡盧植,北海鄭玄,皆其徒也。善鼓琴,好吹笛,達生任性,不拘儒者之節(jié)”。

相對于馬融,蔡邕則活得較為疲憊,他既不愿放棄自己早年的人生追求,又不敢開罪董卓,終于因為嘆董卓而受到冤殺。范曄《后漢書》卷六十七將蔡邕與馬融并傳,認為二人在惜命重生方面有共通之處。范曄《蔡邕傳》贊曰:“季長戚氏,才通情侈。苑囿典文,流悅音伎。邕實慕靜,心精辭綺。斥言金商,南徂北徒,籍梁懷董,名澆身毀。”認為他們性格一為情侈,一為慕靜,但都因為附從權奸而受到世人詬病。范曄在《馬融傳》論曰:“馬融辭命鄧氏,逡巡隴、漢之間,將有意于居貞乎?既而羞曲士之節(jié),惜不貲之軀,終以奢樂恣性,黨附成譏,固知識能匡欲者鮮矣。夫事苦,則矜全之情薄;生厚,故安存之慮深。登高不懼者,胥靡之人也;坐不垂堂者,千金之子也。原其大略,歸于所安而已矣。物我異觀,亦更相笑也。”范曄認為蔡邕與馬融的人生觀頗為相似。后人也持這種觀點。比如北朝顏之推在《顏氏冢訓·文章篇》中批評:“馬季長佞媚獲誚;蔡伯喈同惡受誅?!逼鋵崳@種觀點有些偏頗。蔡邕在飽經滄桑之后,為了性命而不得不受董卓之辟,實在有不得已的地方,但漸趨人生的隨順也是自然之理。蔡邕晚年儒家與道家思想的彼此消長,可謂是時代與人生磨難所使,但他最終未能免于意氣,嘆董卓之死而被冤殺,通過他與馬融的比較,我們可以看出東漢晚年士大夫思想的變遷與人生觀念影響到文藝觀念的演化,乃大勢所趨。他的女兒蔡琰經歷了漢末董卓之亂,被擄北地,飽受人生之悲劇,“后感傷亂離,追懷悲憤,作詩二章”,寫下了《悲憤詩》,完成了人生的覺醒與文學的自覺,終于從他父親的人生模式中走了出來,成為建安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并非偶然。蔡邕深相交納的曹操以及受他提攜與影響的孔融、王粲、邊讓、阮瑀成為建安文人集團中的代表作家*參見俞紹初輯校:《建安七子集》,中華書局2005年。,也說明了蔡邕是漢魏之際文學觀念嬗變的重要人物。

三、 通過碑志文體彰顯文學觀念

蔡邕的文學批評觀念,我們還可以從他最為擅長的碑文寫作中見出。在漢末桓帝與靈帝時代,士人的清議活動十分活躍,蔡邕雖然沒有直接投入這種清議活動,但是他偶然也發(fā)表對于人物的品藻意見,影響甚大?!妒勒f新語·品藻》記載:

汝南陳仲舉,潁川李元禮二人,共論其功德,不能定先后。蔡伯喈評之曰:“陳仲舉強于犯上,李元禮嚴于攝下,犯上難,攝下易。”仲舉遂在“三君”之下,元禮居“八俊”之上。

如果說人物品藻是對于現(xiàn)實人物的品第,那么誄碑則是對于亡故人物的評價,其中也體現(xiàn)出鮮明的文學觀念。漢末樹碑立傳,十分流行。碑文中的關鍵詞為“清”,其中既有儒家的道德高尚純粹之義,亦有道家清逸高遠之韻。蔡邕為當時碑文名家,他的碑文中多次出現(xiàn)尚“清”的詞語。例如,《太尉楊秉碑》有:“公自奉嚴敕,動遵禮度。量材授任。當官而行,不為義疚。疾是苛政,益固其守。廚無宿肉,器不鏤雕。夙喪嬪儷,妾不嬖御??芍^立身無過之地,正直清儉該備者矣。”此碑著重稱頌楊秉的道德情操的清正。蔡邕在給自己的業(yè)師胡廣寫的《胡公碑》中贊美他:“揚惠風以養(yǎng)貞,激清流以蕩邪,取忠肅于不言,消奸宄于爪牙。是以君子勤禮,小人知恥。”《陳太丘碑》(二)中贊嘆陳寔“含圣哲之清和,盡人材之上美,光明配于日月,廣大咨于天地”。蔡邕還有贊揚高士的碑文,采用的也是尚“清”的概念,如《處士圈叔則銘》曰:“夫其生也,天真淑性,精微周密,包括道要,致思無形?!北頁P高士圈典的高風亮節(jié)。這種以“清”為美的觀念,影響到魏晉時代的人物品藻與文學觀念。

蔡邕碑文寫作中還出現(xiàn)了新型人格理想范式。這種人格理想范式不同于漢代經明行修,而是萌始了融合儒道,不拘一格的人物理想。其特點是博學多才,聰明睿智。自東漢王充《論衡》中《超奇》提出了新的學術人格理想外,傳統(tǒng)的皓首窮經的章句之儒逐漸被遺棄,而代之以博學多才、洞達明練的人物。蔡邕的《郭有道林宗碑》即彰顯出這種人格模式:“先生誕應天衷,聰睿明哲,孝友溫恭。仁篤慈惠。夫其器量弘深,姿度廣大,浩浩焉,汪汪焉,奧乎不可測已。若乃砥節(jié)厲行,直道正辭,貞固足以干事,隱括足以矯時?!边@是贊美郭泰既有儒學之風范,又有道家超脫任真之器度。在《汝南周巨勝碑》中贊揚墓主:“君應坤乾之淳靈,繼命世之期運,玄懿清朗,貞厲精粹,體仁足以長人,嘉德足以合禮,總《六經》之要,括《河》《洛》之機,援天心以立鈞,贊幽明以揆時,沉靜微密,淪于無內,寬裕弘博,含乎無外,巨細洪織,罔不總也。是以實繁于華,德盈乎譽。”這里稱贊周勰的學術淵博,“玄懿清朗,貞厲精粹”,這些品評用語,實已開魏晉人物品鑒觀念重玄思之先河*《后漢書》卷六十一《周舉傳》記載:“勰字巨勝,少尚玄虛,以父任為郎,自免歸家。父故吏河南召夔為郡將,卑身降禮,致敬于勰。勰恥交報之,因杜門自絕。后太守舉孝廉,復以疾去。時梁冀貴盛,被其征命者,莫敢不應,唯勰前后三辟,竟不能屈。后舉賢良方正,不應。又公車征,玄纁備禮,固辭廢疾。常隱處竄身,慕老聃清靜,杜絕人事,巷生荊棘,十有余歲。至延熹二年,乃開門延賓,游談宴樂,及秋而梁冀誅,年終而勰卒,時年五十。蔡邕以為知命?!笨梢娭苒呐c魏晉玄學人物有相通之處。。特別是在《陳太丘碑》(一)中,蔡邕除了肯定墓主的道德人格之外,還特別贊揚了陳寔歷經“黨錮之禍”后的人生覺悟:“會遭黨事,禁錮二十年,樂天知命,澹然自逸。交不諂上,愛不瀆下,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及文書赦宥,時年已七十,遂隱丘山,懸車告老,四門備禮,閑心靜居。”這種新型人格,已經開啟了魏晉士人遠離政治,逍遙游放之先河。

蔡邕碑文深藏玄奧,對于胡廣這樣的恩師,出于尊敬,他寫的三篇碑文,大抵采用抽象的修辭贊美較多,《胡公碑》中泛泛贊美:“公寬裕仁愛,覆載博大,研道知機,窮理盡性,凡圣哲之遺教,文武之未墜,罔有不綜?!薄逗当分蟹Q贊胡廣:“柔而不犯,威而不猛,文而不華,實而不樸,靜而不滯,動而不躁,總天地之中和,覽生民之上操,聰明膚敏,兼質先覺,涉觀憲法,契闊文學,睹皋陶之闈閫,究孔氏之房奧,然而約之以禮,守之以恭,寬以納眾,凡愛多容?!钡珜τ谀切┱嬲\欽佩的人有時寫得很具體。例如《故太尉喬公廟碑》描寫了喬玄任地方官時的情狀,寫得很具體:

又值饉荒,諸郡饑餒。公開倉廩,以貸救其命。主者以舊典宜先請。公曰:“若先請,民以死。”廩訖乃上之。詔報曰:“邊谷不得妄動。玄擅出于是,玄有汲黯憂民之心,后不以為常?!惫_于事情,剖斷不疑,皆此類也。

碑文中寫喬玄任西涼刺史時,不經請示而擅自開倉賑濟百姓,及時救濟百姓不致餓死。這說明蔡邕的碑文寫作蘊藏著深意,也是他文學觀念的隱約表現(xiàn)。劉師培指出:“蔡中郎用筆在輕重之間,故其文濃淡適中?!?劉師培:《劉師培中古文學論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第125頁。

從總體上來說,蔡邕一輩子的命運受他文人意氣所支配,性格決定命運,這句現(xiàn)代人常說的話,用在蔡邕身上恐怕最適合不過了。

蔡邕的性格充滿著矛盾,但他的才情與文學寫作卻始終難以擺脫意氣的驅使。王夫之在《讀通鑒論》卷八“靈帝”條中論道:“蔡邕意氣之士也,始而以危言召禍,終而以黨賊逢誅,皆意氣之為也。何言之?……則邕他日者幸董卓之殺奄人,而忘其專橫,亦此意氣為之矣?!蓖醴蛑赋?,蔡邕一輩子為意氣所驅使,造成最后的悲劇結局。魯迅在《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六》中指出:“例如蔡邕,選家大抵只取他的碑文,使讀者僅覺得他是典重文章的作手,必須看見《蔡中郎集》里的《述行賦》,那些‘窮工巧于臺榭兮,民露處而寢濕;委嘉谷于禽獸兮,下糠秕而無?!木渥樱琶靼姿⒎菃螁蔚睦蠈W究,也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明白那時的情形,明白他確有取死之道?!?《魯迅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第6冊,第414頁。他的老師胡廣“性溫柔謹素,常遜言恭色。達練事體,明解朝章”,這一點,蔡邕始終沒有學來,他與老師的人格精神可謂貌合神離。蔡邕的這種意氣用事與為文,也影響到建安年間的孔融、王粲、邊讓、阮瑀等人,有的人命運與蔡邕相似,如孔融、邊讓為曹操所殺,也是意氣用事的結果。

然而,在文學觀念上,漢代“文以氣為主”的觀念成為解釋文藝創(chuàng)作發(fā)生的重要觀念,彰顯士人個體精神的“文氣說”成為魏晉文學自覺的標志,這說明朝代畢竟在進步,而蔡邕則是這個轉變過程中的重要人物。曹丕《典論·論文》提出“文以氣為主”,或許與蔡邕的為人為文以“清”為美有著關聯(lián)。

●作者地址:袁濟喜,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北京 100872。Email:rucyjx@163.com。

●責任編輯:劉金波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12JJD50018)

DOI:10.14086/j.cnki.wujhs.2015.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