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靜(河北省寧晉縣第二中學(xué)055550)
生的流動和死的沉寂
——探究《邊城》與《呼蘭河傳》的差異
劉偉靜(河北省寧晉縣第二中學(xué)055550)
在現(xiàn)代文壇中,鄉(xiāng)土小說的地位舉足輕重,引人注目。故鄉(xiāng)的今昔變化投影在作家敏感的心靈中,由此寫出一首首鄉(xiāng)土之歌。這或是美好的戀歌,或是沉痛的批判,或是丑惡的揭露。沈從文的《邊城》和蕭紅的《呼蘭河傳》,便是其中的兩類。同被譽為“詩化小說”的這兩部作品,在其鄉(xiāng)土人情描繪中,展示的情感意蘊和生命體驗又是有差異的。
沈從文筆下的《邊城》是湘西邊境的茶峒山城,優(yōu)美如畫。依山所賜予的靜穆、和諧,傍山所給予的生機盎然使這個美麗的山城蘊藏著令人神往和驚嘆的風(fēng)情。這里是美、生命、愛、自然合一的理想世界。純樸的人情,原始的人性,自然的交往,無暇的人情,都在這里極自然地呈現(xiàn)出來,原始而純樸的生活像川流不息的阮水自然地被人們所接受。在流動不息的生活中我們更感到是一種和諧而流動的生命,一種極致的美,一種似水流動的美?!吧旧恚瑥年柟庥曷抖鴣?,即火焰,有熱有光”這便是沈從文的生命應(yīng)乃造化天成,是美的體現(xiàn)。正如莊子所言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茶峒的山水,風(fēng)土人情都蘊涵一種極致的美,極致的愛,極致的生命,凸現(xiàn)靜穆卻流動不息的生命。
而蕭紅的《呼蘭河傳》展示出來是另一種環(huán)境下的另一種生命?!皣蓝汛蟮貎隽眩箫L(fēng)雪的夜里,會把人家的房子封住。”這就是呼蘭河小城中所承受的環(huán)境。凄厲的嚴冬封鎖不僅是這個東北平原中的小城,還封鎖著這里世代生存的人們。這些人不乏純樸、善良,但更多的是由這個環(huán)境所造成的一種性格的麻木。茫茫平原的遼闊使人更希求一種生命的依靠和解脫,而在這嚴冬禁錮的天地中,只有世世代代所不變的生活方式才給予他們生命的慰藉。呼蘭河人就這樣麻木混沌地生存,感受不到生命的珍貴與死的悲哀,一切都是“自然的結(jié)果”,都是被動地生生死死。在這里,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無謂生也無謂死,呈現(xiàn)出一種生的凄涼與死的沉寂。世世不變的生活方式,包含歷史意蘊的傳統(tǒng)習(xí)慣烙印在每一個人的心靈之上,這便是呼蘭河小城中的生命。
民俗就其性質(zhì)來說是屬于意識形態(tài),因此物質(zhì)生活中的婚喪嫁娶,歲時節(jié)令都體現(xiàn)出人的精神折射。沈從文在《甲辰閑話》中提到要寫故鄉(xiāng)的民族性、風(fēng)俗及特殊組織,我們在邊城中也看到了作者很細膩地描繪了端午節(jié)賽龍舟一事,如:“端午日,當(dāng)?shù)貗D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額角上用雄黃蘸酒畫了個王字。”從人們的裝束,龍舟的描繪,纏著紅布的槳手,起勁的鼓聲,離弦待發(fā)的龍舟,吶喊助威的觀者,還有瘋狂到天黑的搶鴨子活動。這一切古老,原始而又近乎癡狂的場面,顯示出湘西人民對自然、生活、生命的追求。這天地賦予他們的曠達的性格、勇猛的豪氣,他們就這樣又以另一種方式歸還于自然。正如沈從文先生自己所說的,這里處于西南邊遠的一隅,是充滿原始神秘的恐怖,交織著野蠻與優(yōu)美的地方。
呼蘭河小城中的風(fēng)俗也是極其神秘的,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臺子戲,四月十八的娘娘廟大會等等,可是這些風(fēng)俗讓人聽了起著一種悲涼的情緒。如“跳大神是凄涼的”,“跳大神,大半是天黑跳起。這唱著的詞調(diào),混合著鼓聲,從幾十丈遠的地方傳來,實在是冷森森的,越聽就越悲涼?!边@里的活動所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人生的悲涼和空虛,正如作者所感“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么這么悲涼?”這里的生命是無奈的寄托,自然的接受,生的希望被悲涼的神所抹殺。這些虛無的神靈打烙在人們心中的豈止是無知和愚昧,還有更多的是思想上的禁錮和停止,更以一種無生命的悲涼掠去人們對有生命的拯救。蕭紅正是以自己悲劇性的人生感受和生命體驗,觀照她所熟悉的鄉(xiāng)土社會的生命形態(tài)和生存境遇,揭露和批判國民性弱點,抒寫著人的悲劇。
沈從文曾說:“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chǔ),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jié)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理想的建筑。這神廟供奉的是‘人性'?!比绻f《邊城》中的茶峒是作者所構(gòu)造的希臘小廟,那么其中的翠翠便是作者心中供奉的“人性”的化身。翠翠的形象取材于瀘溪絨線鋪的女孩,青島嶗山的鄉(xiāng)村女子和身邊的新婦沈夫人?!吧驈奈恼f他在《邊城》中創(chuàng)造一種‘人性形式',即一種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贝浯浔闶侨绱?,“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yǎng)她且教育她。為人天性活潑,處處儼如一只小獸物?!贝浯渌坪跏沁@純凈優(yōu)美的湘西自然中的精靈。翠翠的愛也并不溢于言表,也沒有被訴諸于筆端,這種不驚天動地,卻使人心弦緊繃的愛,讓人費解,又讓人憐愛。正如其所說的:“他們生活雖那么同一般社會疏遠,但是眼淚與歡樂,在一種愛憎得失之間,揉進了這些人生命里時,也便同別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輕生命相似,全個身心為那點愛憎所浸透,見寒作熱,忘了一切?!比粲卸嗌俨煌?,不過是這些人更真切一點,也更近于糊涂一點罷了?!?/p>
在《呼蘭河傳》中,蕭紅表達的女性意識是以悲劇性的人生感受和生命體驗為基礎(chǔ)的。她照她所熟悉的鄉(xiāng)土社會中女性的悲哀,以她深邃的內(nèi)在質(zhì)詢探索著女性的命運。翠翠的悲劇讓人感到的一種淡淡的悲,而蕭紅筆下的女性的悲劇卻讓人感到的是一種可怕的痛,像小團圓媳婦的死。小團圓媳婦天真活潑,她愛笑,愛和人說話,愛一切富有生命的事??墒窃谶@死寂麻木的天地上是不許有的。在這里男權(quán)社會意識形態(tài)中對女人的期望標準是溫順、沉默、矜持,是不需要這種大膽毫無規(guī)矩可言的人性的。因此,小團圓媳婦的哭聲有了。婆婆要把這個沉浸在小團圓媳婦的身體中的“胡仙”除去,她不該病態(tài)地笑,不該有這鮮活自由的生命。這種本是傳統(tǒng)文化的受害者,卻又用自己身上的枷鎖去鎖住別人。
有人說:“《邊城》表現(xiàn)出受過長期壓迫而又富于的幻想和敏感的少數(shù)民族在心坎里那股沉憂的隱痛?!边@樣看來,沈從文是著眼于現(xiàn)代物質(zhì)文明社會帶來的人性墮落和衰微的。蕭紅的則是“著眼于民族靈魂再造的艱難任務(wù),著眼于歷史起點嚴峻的先天不足的作家,傾向于用冰一般的冷嘲來包裹火一般的憂憤”。作為繼承魯迅批判國民人性的蕭紅,在細膩、淡樸的筆觸中挖掘了無聲令人哀痛的國民命運。蕭紅和沈從文的不同作品其實都揭示了一種民族的發(fā)展意蘊和問題,如何保留這尚有的美好人性,如何摒棄這種傳統(tǒng)死板的人性,這些問題對于現(xiàn)代民族發(fā)展,人的道德和精神都提供了一種借鑒和思索。
無論是對這流動自然的湘西世界的謳歌,還是對麻木混沌的呼蘭河的揭露,都傾注了作者對故鄉(xiāng)的深厚的依戀之情,不同的是這種情感依戀所思考、表達角度是迥然的。沈從文思考的是這美好純凈的人性在現(xiàn)代文明歷史進程中“何以上下求索”,而蕭紅思考的是怎樣“變其不幸,喚起不爭”。這兩部詩化的小說,用同樣淡樸的語言、細膩的筆觸表達出了各自不同的人生思考及對民族命運的擔(dān)憂。
(責(zé)編田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