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佳　梁

(江蘇師范大學(xué), 江蘇 徐州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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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中汪小宣形象的設(shè)置和作用初探

洪佳梁

(江蘇師范大學(xué), 江蘇 徐州221116)

摘要:在巴金《寒夜》人物形象的研究中,研究者大都將視角投向汪文宣、曾樹生、汪母，都忽視了這個家庭的另外一個人物汪小宣。通過具體的文本分析,指出汪小宣形象在這個家庭的維系和破裂過程中,形象設(shè)置的作用及意義:他是這個家庭得以存在的粘合劑，在家庭中的“缺席”增加了汪文宣軟弱的性格，汪小宣是婆媳矛盾的催化劑。

關(guān)鍵詞:《寒夜》；汪小宣；人物形象

《寒夜》是巴金后期的代表作之一,1944年動筆于秋冬之際的重慶,完成于1946年底。講述了抗戰(zhàn)大環(huán)境下,大后方的小知識分子汪文宣一家的辛酸故事。因為文本的經(jīng)典性,眾多學(xué)者對《寒夜》進行了多方面、多視角的解讀。一些學(xué)者從精神分析的角度解讀了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如郭曉研的《〈寒夜〉之人物精神分析》;也有作家從女權(quán)主義角度來解讀,如劉慧英的《重重藩籬的女性困境——以女權(quán)批評解讀巴金的寒夜》;亦有如日本學(xué)者河村昌子的《民國時期女子教育狀況與巴金的寒夜》這一類,通過對《寒夜》發(fā)生的背景等細節(jié)來具體考證、探索作品創(chuàng)作意圖與主旨的。

雖然研究的文章很多,但分析只涉及到汪文宣、曾樹生、汪母這三個主要人物,很少有研究文章關(guān)注到這個家庭的另外一個人物——孫子汪小宣。的確,作為這個家庭的第三代,作品本身對他的用墨很少,也正如他在作品中所被描寫的少年老成、不多說話的性格一般,是很難引起人們的注意的。但汪小宣作為這個家庭中獨立存在的一個個體,他的設(shè)置又有什么作用?本文就著重通過對文本的細致分析,力圖探尋汪小宣在作品中不可忽視的作用。

一、汪小宣,曾經(jīng)的汪文宣

《寒夜》被認為是巴金創(chuàng)作的巔峰之作,陳思和在《人格的發(fā)展——巴金傳》中認為《寒夜》幾乎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1]。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巴金對細節(jié)的把握,例如對作品中人物的取名就頗見其功力?！逗埂分兄魅斯麨椤巴粑男?其中的“文”字,側(cè)面烘托了主角是讀書人這樣一個身份,同時“文”字也含文弱之意,這也是對主人公性格的一種側(cè)面暗示。而作品中的另一個人物曾樹生,其名字中的“樹”正好與“文”相對,“樹”給人一種旺盛向上之感,作品里反映出來的曾樹生的確也如樹一般,擁有著比她丈夫更旺盛的活力。而作品中作者給汪文宣與曾樹生的兒子起名“汪小宣”,這個名字與他父親的名字只相差一字,用一個“小”代替了“文”,作者不光要闡明他是汪文宣的兒子,更暗示著小宣與他父親是一種繼承關(guān)系——小宣是曾經(jīng)的汪文宣。

首先,父子有著相同的生存狀態(tài)。作品中的汪文宣是一個在當時社會大環(huán)境下,飽受排擠,柔弱的知識分子形象,懦弱,沒有生機,三十多歲卻看著像四十多歲。而他的兒子汪小宣,盡管只有13歲,但卻長著一張和他的小孩臉盤并不相稱的蒼白臉,他的母親也這樣直接評價兒子 “他的體質(zhì)和你差不多。他的臉色也不大好看”等。此外作品中也不止一次地借祖母和樹生的口說到:“這孩子太像他的父親了?！彼圆徽撌侨鄽q的汪文宣還是十多歲的汪小宣，從作品中都反映出他們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未老先衰的生存狀態(tài)。

其次，父子倆都有著相同的生活背景——母愛(祖母愛)的過剩,以及父愛的缺席。汪文宣之所以從之前一個有著救世濟人宏愿的青年淪落為懦弱的、處處小心的中年人，很大一方面原因出自汪文宣所處的畸形家庭。汪文宣的父親早逝,他是由母親撫養(yǎng)長大,因為是家中獨子,他受到了母親無微不至的呵護,因而養(yǎng)成了過度依賴母親的習性,作品中不止一次寫到“他像孩子似的”、“母親像對一個溺愛慣了的小孩講話似的柔聲訴說”。同時又由于父愛的缺席,使汪文宣無法真正擁有男人的擔當,在面對困難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這兩方面的作用形成了汪文宣軟弱、憂郁、膽怯的特質(zhì)。而對于汪小宣,他的父親汪文宣常年體弱多病,并且本身就缺乏男子氣概,也更不能指望他能教導(dǎo)出有男子氣概的孩子了,汪文宣自己也承認他并沒有對小宣承擔起多大的責任。另一方面,汪小宣的母親曾樹生雖不怎么關(guān)懷他,也曾這樣說道:“他沒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他對我好像沒有多大感情?！钡淖婺竿裟竻s在他身上投入了很多,因而他的母愛并不是缺失而是被祖母愛代替了?？梢哉f汪母在這個家庭中既承擔起她自己兒子面前母親的形象,也不得不代替曾樹生而對于孫子汪小宣扮演類似于母親的形象。綜上所述,汪文宣與汪小宣就有了相同的成長背景即父愛缺失,母愛過剩。

設(shè)置汪小宣這樣的一個角色,巴金更像是安排了一個輪回,作品由于篇幅的限制,對于汪文宣之前的經(jīng)歷并沒有具體描寫,只是偶爾插敘一些回憶,我們對于他整個性格的形成過程是并不能直接了解的。而安排一個汪小宣,通過他與其父相似的生存環(huán)境的描寫則正好彌補了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汪小宣的遭遇上推測出汪文宣小時候的生活狀態(tài),母親的溺愛造成他不健全的男性性格,成為一個沒有擔當?shù)娜?以致后來他面臨妻子出走的情況下,沒能采取積極的處理方式,而總是埋怨并寄希望于母親解決。汪小宣的出現(xiàn)讓讀者對于作品主要人物汪文宣從小到大的人格發(fā)展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

二、汪小宣,不可或缺的人物

在整個作品中汪小宣的正面描寫并不多,主要是起到一種側(cè)面烘托的作用,汪小宣的出現(xiàn)常見于以下幾個節(jié)點:

一是曾樹生在和汪母爭吵之后對走還是不走猶豫不決時,總會想起小宣。如第五章曾樹生不愿回家就說道:“小宣跟他祖母合得來……用不著我這樣的母親了?！钡谑恼略鴺渖鸀榱税参可〉奈男?表示不會離開他也表示過:“小宣不是我們的兒子嗎,我們還分什么彼此?”

第二種情況，汪小宣是作為一種“籌碼”出現(xiàn)的。汪母、汪文宣在面對曾樹生說要離開這個家的時候,大都會擺出“不要忘了你還有小宣”這樣的籌碼。如曾樹生在和汪母斗嘴后說要離開這個家,汪母就會說:“可是小宣呢?可是小宣呢?我跟宣兩個人你可以不管,小宣是你親生的兒子,你不能丟開他啊!”而這種情況也出現(xiàn)在汪文宣懇請樹生留下來的時候: “我看這回十分之八九有問題。我是逃不動的了。你不必陪我守在這里。你要是能把小宣帶走,那我就心安了。”

第三種情況則是直接關(guān)于小宣狀態(tài)的描寫,如“成人表情的孩子臉”,“老成”,“嚴肅的表情”，“和他的小孩臉龐不相稱的蒼白的臉”。雖然出現(xiàn)的章節(jié)不同,但整個生活狀態(tài)大都是差不多的,讓我們認識到了汪小宣這樣一個未老先衰的可憐小孩。

汪小宣的出現(xiàn)集中在以上三種情況,筆者以為有以下幾個作用:

其一，汪小宣是這個家庭得以存在的粘合劑。作品交代汪文宣與曾樹生其實并沒有結(jié)婚,按照汪母的話來說：“曾樹生只是她兒子的姘頭,遠遠比不了她是轎子抬過來的尊貴。”根據(jù)河村昌子在《民國時期女子教育狀況與巴金寒夜》一文中的調(diào)查研究顯示,汪母受過教育,但并不是新式教育[2]。作品中的種種也表現(xiàn)出汪母是一個非常保守的人,這樣一個守舊的人是怎么能忍受兒子與媳婦長達14年且不合傳統(tǒng)的同居關(guān)系呢?對于這樣的問題,一方面可以理解為汪母對于自己兒子無私的愛；另一方面可以說正是因為汪小宣的存在,讓這種特殊組成的家庭得以存在這么久。上文已提到作品中汪母和汪文宣在面對曾樹生要離家出走的情況下,多次拿出“你可以不管我們母子,但畢竟小宣是你的親生孩子”之類的話語對曾樹生進行道德上的施壓。而對于曾樹生,雖然作品不止一次地表明樹生和這個小孩并不親近,甚至有點厭惡,厭惡他太像“他的父親”。盡管如此,每次曾樹生下定決心想離開這個讓她覺得壓抑的家庭時,都會突然想到汪小宣。特別是在作品的《尾聲》這一章節(jié)中,曾樹生從蘭州回來發(fā)現(xiàn)汪母和小宣都不見了,當聽見方太太嬰兒的哭聲,呼喚起了自己的母性,并發(fā)出了“我總要找到小宣”的呼聲[3]。這說明雖然曾樹生表面對小宣很不在意,但在潛意識里仍存在著對小宣的難以割舍的情感?？梢赃@樣推測：如果不是為了汪小宣,汪母就不會那么輕易地讓自己兒子和這個“姘頭”同居14年；如果不是汪小宣,作為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新女性曾樹生是很難能忍受這樣一個對她極不尊重的婆婆這么久的。因而汪小宣是這個特殊的殘破家庭的粘合劑,如果沒有小宣,這個家庭恐怕堅持不到14年,《寒夜》這部作品也就無法展開了。

其二,汪小宣在家庭中的“缺席”增加了汪文宣軟弱的性格。汪小宣的父親汪文宣之所以變得軟弱,人格出現(xiàn)扭曲,一部分原因來自于汪母的過度保護,作品在描寫汪文宣時常會加上 “孩子似的”的修飾語,并且他的種種懦弱行為如與妻子吵架之后總是尋求母親的幫助也表明了他在這個家庭里扮演的是“孩子”的角色,有一種兒童化的性格。除了汪母的過度呵護是文宣產(chǎn)生上述狀態(tài)的原因之外,汪小宣常年不在家其實也是一種促因。汪小宣被母親安排上了一個寄宿制的貴族學(xué)校,常年不在家，即使回家來也“不見笑聲,難得有笑容”,而到后來汪小宣回家的次數(shù)就更少了，“小宣回來坐坐(常常兩個星期一次)”、“小宣已經(jīng)好久沒有回來了”。正是因為小宣這種無意或者有意的缺席,使這個家的家庭結(jié)構(gòu)并不完整,一個完整的家應(yīng)該有一個孩子,而正是因為小宣的缺席,他的父親汪文宣則不得不繼續(xù)擔當這個家庭孩子的角色。因此可以說汪小宣的缺席加速了他父親性格的兒童化,成為一個需要保護的軟弱的人,也逐漸成為一個沒有男子氣概、沒有擔當?shù)娜?而他的這一性格特征也正是導(dǎo)致曾樹生最終離開他的關(guān)鍵因素。

其三，汪小宣是婆媳矛盾的催化劑。許多學(xué)者在研究《寒夜》時,認為《寒夜》之所以能夠成為一部經(jīng)典,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部書第一次深刻地揭示了中國社會中一直以來都存在的婆媳關(guān)系緊張的問題。但眾多的研究《寒夜》婆媳矛盾的論文,往往只關(guān)注到婆媳之間正面沖突的描寫,而忽視了汪小宣作為婆媳矛盾催化劑的重要作用。在教育問題上,汪母就和曾樹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分歧,汪母認為窮人家的孩子不要去上貴族學(xué)校,而曾樹生則極力要讓自己的孩子接受好的精英教育。再如汪母也時刻對汪小宣灌輸他母親不好的思想,汪小宣自己也在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了母親常常晚歸的情況,因而對母親不太親近,甚至不會主動問母親去哪里了。其中最為突出的是曾樹生本想緩和一下家庭的氣氛,想帶小宣出去走走,小宣卻不合時宜的問“為什么不帶婆去”,這刺痛了曾樹生的痛處,曾樹生心里暗叫這個小孩的多嘴。汪小宣潛移默化中也漸漸地增加了這個家庭的不和諧。同時汪小宣總是“少年老成”、“一副成人面孔的小孩臉”，“沒有我他也可以活得很好,他反正和我不太親近”等等，也使曾樹生對這個家庭失去了希望。她在汪小宣身上看不出應(yīng)有的青春,這也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終決定離開這個家?？梢哉f汪小宣有意無意在這個家庭中扮演了婆媳矛盾的催化劑作用,加速了這個家庭的破裂。

此外汪小宣形象的塑造也豐富了巴金的兒童文學(xué)形象創(chuàng)作,從《憩園》里的姚小虎,《春》、《秋》里的淑英、覺群等,而《寒夜》中對于汪小宣的創(chuàng)造也正繼承了這一點。汪小宣并沒有一個孩子應(yīng)有的朝氣,而是循環(huán)往復(fù)地走著和父親一樣的道路。孩子代表著希望,而巴金筆下的汪小宣是沒有希望的,在那樣一個黑暗的年代,即使抗戰(zhàn)勝利又能怎么樣?“勝利是他們的勝利不是我們的勝利”，這是汪文宣所追問的,但汪文宣沒有找到出路,而汪小宣同樣也找不到出路。

三、結(jié)語

在《寒夜》整部作品中,汪小宣所占比重并不多,但是他的形象設(shè)置是不容小覷的,汪小宣是整個家庭的粘合劑,是《寒夜》得以發(fā)展的前提。汪小宣也是這個家庭破裂的催化劑,他在家庭中的缺席使他的父親不得不在家庭中繼續(xù)扮演“孩子”的角色,造成了汪文宣沒有擔當沒有主見的懦弱性格,為之后汪文宣與曾樹生的決裂埋下了伏筆。同時他對于母親的疏遠使曾樹生在這個家庭看不到任何希望,感受不到任何溫暖,同樣也加速了這個家庭的破裂。如果婆媳矛盾、惡劣的社會大環(huán)境對于人的毀滅是這個家庭悲劇產(chǎn)生的主要因素,那么汪小宣形象的設(shè)置則是從側(cè)面對這個家庭的悲劇發(fā)展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從巴金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看,孩子代表著希望,而巴金卻毀滅了希望,這更加加深了《寒夜》的悲劇性,正如巴金所說:“我寫《寒夜》是控訴那個不合理的制度,那個一天天腐爛下去使善良人受苦的制度?！?/p>

[參考文獻]

[1]陳思和.人格的發(fā)展巴金傳[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2]河村昌子.民國時期的女子教育狀況與巴金的《寒夜》[J].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2002(2):180-190.

[3]巴金.寒夜[M].北京：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李金宇)

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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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編輯部

Probing into the Setting and Function of Wang Xiaoxuan’s Image inColdNight

HONG Jia-liang

(Jiangsu Normal Universtiy, Xuzhou 221116, China)

Abstract:While researching into the characters in Ba Jin’s Clod Night, most researchers focus on Wang Wenxuan, Zeng Shusheng and Wang’s mother, but ignore another character Wang Xiaoxuan, who is also important in this family.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specific text,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func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Wang Xiaoxuan’s image setting in the maintenance and rupture process of the family.

Key words:Clod Night; Wang Xiaoxuan; character images

中圖分類號：I 207.4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536(2015)04-0005-04

作者簡介：洪佳梁(1992—)，男，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