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薇曉,林業(yè)錦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7)
“重寫文學史”之后的余秋雨之“文化散文”
韋薇曉,林業(yè)錦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530007)
余秋雨“文化散文”在20世紀80年代進入人們的視野,隨后在宣討聲中落幕,但是作為一個時期的文學現(xiàn)象,與“重寫文學史”的反思潮流存在著相呼應的聯(lián)系。梳理其中關系,并結合“重寫文學史”思潮對散文的研究規(guī)范及散文文體的發(fā)展現(xiàn)狀作介紹。
文學史;文化散文;去政治化;文學性;敘事模式
對于“重寫文學史”的起始點,文藝理論家們眾說紛紜。有的文藝理論家把“重寫文學史”追溯到 1978年前后對于《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以及“文化大革命”左傾思想路線的否定,正如陳思和提出:“‘重寫文學史’……在當時是出于撥亂反正的政治需要,實際上卻標志了一場重要的學術革命?!盵1]1985年4月在北京西郊的萬壽寺召開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會上介紹了錢理群、黃子平和陳平原三人共同提出的關于“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設想。這次座談會召開后幾個月,《文學評論》的第5期便發(fā)表了三人署名的《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這為“重寫文學史”拉開了序幕。直到1988年《上海文論》第4期由王曉明主持的“重寫文學史”專欄的提出,給予了“重寫文學史”思潮的正式命名。《上海文論》“重寫文學史”專欄討論到1989年第6期結束,僅持續(xù)了一年半,專欄文章40余篇,但是“重寫文學史”思潮并沒有因此而結束。
在“重寫文學史”思潮的影響下,對于散文的研究有了新的發(fā)展,并且逐漸樹立了新的散文觀。錢理群、王得后的《論魯迅的散文》研究中,明顯看出“重寫文學史”思潮的“去政治化”傾向?!按笾抡f來,他(魯迅)的小說與雜文偏于‘為別人’與‘為敵人’,而他的散文(特別是其中的散文詩)是更偏于‘為自己’的”,而這樣“為自己”的散文得到了研究者的高度贊賞,散文得以區(qū)別于其他的文體,也就是說獲得了一種“獨立的地位與價值”[2],比之魯迅的小說與雜文,“它更多地、也更直接地‘說出’魯迅真正所想,顯示只屬于魯迅的‘黑暗’思想,‘冷酷’的人生體驗,露出‘靈魂’的‘深’和‘真’。也就是說,恰恰是魯迅的散文,相對真實,深入地揭示了魯迅的‘個人存在’——一個人生命的存在,與文學個人話語的存在”[2]?!爸貙懳膶W史”思潮下的文學研究,注重作者的個人體驗和生命的感悟,呼喚人們“個體意識”的自覺,這也就是《野草》能在這個時候得以重視的原因。
陳平原對中國散文的變遷史作了一個概括和總結:“‘傳統(tǒng)’之浮出海面,很大程度得益于新文學家之‘重寫文學史’?!盵3]文章由魏晉時期的政論文,談到桐城派和六朝散文,再聯(lián)系現(xiàn)代散文的寫作。周作人指出“小品文是文學發(fā)達的極致,它的興盛必須在與王綱解紐的時代”[3]?,F(xiàn)代作家對于六朝的散文選擇性的接納,如章太炎對六朝文的選擇經過周氏兄弟的發(fā)揚光大,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六朝文作為傳統(tǒng)的資源,滋養(yǎng)著現(xiàn)代中國散文。
然而,陳平原開始反思“重寫文學史”思潮的時候,當代散文卻在思潮的余波中出現(xiàn)了另一種形式。從周作人“言志派”散文到林語堂的幽默閑適的小品文,再到當代的劉白羽的報告文學式的散文,冰心、楊朔、秦牧、吳伯蕭的“詩化”和“溫暖系”的散文。散文的內容開始豐富多彩并走向大眾消費化,而由“重寫文學史”思潮所建構的散文規(guī)范,在此時的寫作過程中有了一定的消解,人們反思并懷念著思潮提倡“純文學”的散文模式,又在擔憂中注視著散文文體的發(fā)展。余秋雨的“文化散文”的突入,在散文史的天空劃下了一道閃電。
20世紀80年代時期,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突入了學者們的視線。這部散文集是余秋雨的代表作,他利用在全國各地考察、講學之機,對中國文化進行梳理而創(chuàng)作的散文。并在繼《文化苦旅》后,又創(chuàng)作了《文明的碎片》《秋雨散文》《山居筆記》《霜冷長河》《千年一嘆》《尋覓中華》《何謂文化》等散文集。這些散文集不僅在國內,也在國外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掀起了一時的“秋雨熱”,其中《文化苦旅》在臺灣一年之內重印達11次,并多次獲獎,余秋雨一時名聲大噪[4]。余秋雨系列的散文,都以評判歷史人物、歷史文物、歷史事件為內容基點的,正如他在一次演講所說“……要尋找自己與浩瀚歷史長河的關系,因此不得不在歷史中尋找合乎自身生命結構的底蘊,尋找那些與自己有緣的靈魂?!盵5]他試圖與歷史對話,在對話中形成自己獨特的歷史語境與歷史情懷,他的散文中充滿了文化的氣息,所以他的散文被稱為“文化散文”。
“文化散文”出世后,很快被卷入了一場場的爭論和質疑中。單從讀者接受的角度看,余秋雨的“文化散文”是成功的,“我認為《文化苦旅》成功主要在于以下三個方面:低徊與感傷的歷史氛圍、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戲劇性表現(xiàn)和雍容、典雅而抒情的文字描寫”[6]。余秋雨散文中所塑造的意境是孤獨、悲涼、寂靜的,這種悲劇效果,給全文營造了歷史的蒼涼感。不僅如此,余秋雨擅長戲劇的寫作,他的文字內容的安排也具有戲劇性的開場和沖突,如《道士塔》安排王道士的出場,故事性的連貫激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另外,余秋雨的文字的流暢和雅致,自然平鋪不顯雕琢,以一個學者的身份向讀者娓娓敘事,蘊涵著抒情意味[6]。然而,既然是歷史,就必須具有歷史的嚴肅性與真實性,既然是文化,就必須具有文化的嚴謹性和可考性。那么余秋雨的“文化散文”是否經得起拷問呢?在80年代的“重寫文學史”思潮中,學者們將被湮沒和被邊緣化的文學作品視如珍寶地打撈起來,卻意外地忽視當時聲名遠揚的余秋雨之“文化散文”,如陳思和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和洪子誠的《中國當代文學史》,都只用寥寥一段提及余秋雨的“文化散文”,這是為什么呢?
聶作平以開庭審判的方式列出了余秋雨散文案的十大罪狀,如:臆想和猜測謀殺了散文的嚴謹與莊重,裝腔作勢謀殺了散文的真實與平易,余式矯情謀殺了散文的真誠與深刻,信手亂貼文化標簽謀殺了散文的文化品質等等[4]。
余秋雨散文中硬傷累累,日益明顯的模式化謀殺了散文的獨特性。李書磊在《余秋雨評點》中談到余秋雨的《筆墨祭》,余秋雨談論林琴南與五四新文化工作者的爭論時,寫道:“除了蔡元培給林琴南寫了一封回信,劉半農假冒‘王敬軒’給他開了個玩笑,沒有再與這位老人多做爭辯?!盵7]李書磊指出:“當時的‘雙簧’是錢玄同化名王敬軒以保守派的口吻攻擊《新青年》雜志,劉半農以記者的名義作答的,劉半農既沒有‘假冒’王敬軒,也壓根與林紓無涉。”[7]胡曉明在《知識、學養(yǎng)與文化意識》一文中,揭穿了余秋雨“文化散文”的更多錯誤,如《都江堰》寫道:“四川有幸,中國有幸,公元前251年出現(xiàn)過一項毫不惹人注目的任命:李冰任蜀郡守。”胡曉明揭露這個提法缺乏知識性,因為較新的成果表明,“都江堰的主體工程并非李冰任蜀守時期全部完成的,應早于李冰280年……”[8]類似于這樣的硬傷可謂俯拾皆是,由于余秋雨散文中涉及了太多的學科知識,包括文化學、詩學、地理學、歷史學等等,諸如此類的“文化散文”必須經得起來自各個學科的考證,然而,顯然他并沒有通過這一場場的考試。
余秋雨“文化散文”的出現(xiàn)或許不是一個偶然。散文問題在20世紀80年代的主要熱點是散文文體模式的問題,在“重寫文學史”思潮的“去政治化”影響下的文學時代,文學在尋求著自身的獨立話語權,而散文文體也在這個大洪流中尋找屬于自身的文體模式,“詩化散文”的出現(xiàn)就是一個證明。之后,巴金、楊絳、孫犁等老作家和賈平凹、張潔等中青年作家開辟了散文的另一種模式,即“體驗式”的抒寫。然而這樣的“體驗式”抒寫也因為受到“詩化”模式的影響而受到束縛,散文創(chuàng)作出現(xiàn)“滯后”,“散文解體論”在當時也被提出。然而散文并沒有因此就消失,反而在90年代的時候,出現(xiàn)了“散文熱”[9,p317]。而此時的散文模式已經與80年代之前的散文規(guī)范大為不同,直至“文化散文”的出現(xiàn),已經早已與“重寫文學史”思潮的散文規(guī)范相去甚遠。主要表現(xiàn)和原因有以下幾點:
與“重寫文學史”提倡的“去政治化”原則相背離。結合“重寫文學史”思潮發(fā)生的背景,80年代的文化環(huán)境渴求著“政治化”和“革命化”的消解。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出現(xiàn)在80年代末,其中所謂的“文化”卻是政治的代言,《文化苦旅》《文明碎片》《千年一嘆》等等散文集中的作品出現(xiàn)的歷史人物和事件,卻是“時代強加時代”的感悟,即借歷史抒發(fā)當下政治環(huán)境的思考氛圍,包括民族性的思考、文化學者的思考,都是在當下的政治環(huán)境下打扮出來的歷史事件或人物。
與“重寫文學史”提倡的“文學性”原則相背離?!凹兾膶W”的提倡是“重寫文學史”思潮的一個重要議題[10]。當然提出這樣議題也與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下的文學寫作有關,但學者們更愿意給予“文學性”方面的更多關注。魯迅的散文在思潮下得到了重讀,來自他筆下的“民族性”思考也遠遠比余秋雨的“文化散文”的“民族性”深刻得多、厚重得多,這是來自一個學者精神深處的品德流入而不是類似于“文化散文”以辭藻粉飾下的無病呻吟?!半m然他借助大量的文化史知識,但并沒有把散文寫成簡單的‘文化’加‘山水’,而是強調‘人氣’,即作者的文化思考和個人體驗對面對的景觀的滲入,他將之稱為“個人與山水的周旋”[9,p326]。余秋雨的“文化散文”真正所關注的并不是歷史文化的演變和發(fā)展,而是個人的體驗性文化,缺少了精神層面的深入探尋,模式化之后便具有了矯揉造作的含義。
與“重寫文學史”提倡的“反思”原則相背離。早在50年代重寫文學史的研究便已經在悄然醞釀,其中包括唐弢、王瑤等人的文學史編纂,他們的身份與所處的文學環(huán)境,迫使他們不得不思考“文革”以來的文學寫作。“重寫文學史”便是在此應運而生,他們反思文革時期知識分子的命運,反思五四時期的傳統(tǒng)文學,反思曾經遭到批判的文藝思想理論,反思政治與文學的關系等等。當余秋雨“文化散文”出現(xiàn)的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文學的寫作已經缺少了學者的反思,文學變得“快餐化”,所追逐的并不是精神境界的提升和對民族文化的深遠影響和思考,而是名利的獲得和經濟化的產業(yè)。余秋雨“文化散文”之后所面對的批判包括指謫余秋雨對“文革”時代的所為的掩蓋和隱瞞,對自身散文硬傷的回避和不屑,對文藝批評者所持的尖銳對峙的態(tài)度等等,都足以證明余秋雨缺乏作為學者的嚴謹和寬容的態(tài)度。
余秋雨的“文化散文”作為一種現(xiàn)象,帶給我們的信息不應該只是一味的指謫和批判,更多的應該是對散文發(fā)展的思考,或者對整個文學研究的思考?!爸貙懳膶W史”思潮的影響并沒有在90年代停止,當學者們的研究更多的偏向反思和解構的同時,恰恰證明了人們需要思潮帶給我們的規(guī)范和原則。雖然人們在不斷地討論“重寫的限度”[11],但是這樣的討論也具有其意義,任何史學的討論編纂和書寫都是有“限度”的,“重寫文學史”思潮有其“限度”也是在情理之中,它是在政治下產生的話語模式,卻在提倡“去政治化”,這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但是這卻是個彼此利用的關系,矛盾的此消彼長,將會帶來長足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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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任海生)
Yu Qiu-Yu’s “Cultural Prose” in “Rewriting Literary History”
WEI Wei-xiao, LIN ye-jin
(School of Literature, 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Nanning 530007, China)
Yu’s “cultural prose” in the eighties came into view and declared to an end in critical comments. But as a literary phenomenon, it echoes the reflective tide of “Rewriting Literary Histor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are analyzed, combining with “Rewriting Literary History” thought’s regulation function on the prose.
history of literature; cultural prose; depoliticized; literature; narrative mode
I206.7
A
1009-9115(2015)03-0063-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5.03.016
廣西民族大學研究生教育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gxun-chx2013037)
2015-01-07
韋薇曉(1988-),女,壯族,廣西河池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