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亞東
1997年夏,先生第一次教我用筆。
先生寫了一副對聯(lián),內(nèi)容為“竹里聽雨,云外觀濤”,寫橫畫重而寬,意多方,豎畫稍細斷而連中側(cè)并用,有搖曳生姿之感,結(jié)字點畫有緊有松呈計白當黑之妙。先生邊寫邊講,寫畢又補充一句:“就這樣,這就是我的實踐?!?/p>
我忝列先生門下,承蒙鐘愛,親聆教誨,一晃近20年了,先生就像一棵大樹,我只能是一枝罷了。
先生大名李逸野,又名蕭詩寒,早歲就讀于重慶第一師范,重慶解放的第二天,他就主動報名參軍,曾參加過滇黔剿匪。1950年參加抗美援朝,任新華社記者,身負重傷。1956年參加《開封日報》工作,1959年春被錯劃為“右派”,受盡屈辱?!逗诎咨裨挕芬晃氖墙晁珜懙幕貞浳恼?,刊在《李逸野畫貓》專集里。先生老了,他不僅是寫自己更是寫歷史。早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先生即有文名,更以詩歌知名于世,在開封有“兩個半”詩人為其中之一的說法受到贊譽。今年《海外文摘》曾刊發(fā)其現(xiàn)代長篇敘事詩《盤龍石》,筆者以《一曲深沉的長歌》為題,寫下札記,發(fā)表系之。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河南,先生又有“鬼才”之稱,介紹他在書畫方面的造詣,《中國翰園碑林碑刻藝術(shù)欣賞》(光盤)一文如是說。
近二十年間,我也多次去看望他?;蚴窃陂_封東郊的蘋果園家中,或是在城西汴京橋的家中以及現(xiàn)在位于龍亭北路叫“九鼎雅園”的家中,也因此結(jié)識師母和他的兒子、女兒等家人,非常親和!
有一年秋天,我去先生家里,正遇上他心臟發(fā)病,老人生有黑斑的臉色臘黃,半躺在椅子上休息,我十分擔心,不知所措,家人朋友都勸其去醫(yī)院,他不從。他把臉朝向我小聲說:“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隨他去吧。”當日下午,他給我打來電話,聲音明顯亮了許多:“好了,你不要掛念啦!告訴你一聲?!?/p>
2012年夏天,我因患直腸癌去鄭州治療,一段時間與先生聯(lián)系少了,先生來電話問我忙些什么?我只好實話實說,先生聽了像是一怔,接著就安慰我,并表示要去醫(yī)院看我,我推辭了。
出院兩天后,我去了老人家里。一家人都在,像是有意安排精心做了一桌子飯菜留我吃飯。期間,先生還把早歲患肺結(jié)核病臥病三年的事講了一遍,并把他當年寫的一首詩念給我聽,詩云:“臥病三年頗自足,全麥小米有園蔬。前院綠竹后院柳,滿窗日色一床書?!?/p>
臨走時,他又喊住我,把早已寫好的斗方、條幅若干送給我,并說:“我也幫不了你什么?你換倆錢看病,把身體養(yǎng)好呵!”
一天,我在先生的“風雨樓”盤桓,一家畫廊的主人請他。他給我說:“咱們?nèi)グ伞保∥一卮穑骸昂檬卵?!”我陪著先生去了。畫廊的主人做了充分準備,有錄像的,有拍照的,一齊上來了,先生亮著嗓子制止道:“不能拍,不能錄!”人家一聽忙打住了,且顯得十分意外和委屈。市內(nèi)還有一家所謂官方的書畫機構(gòu)開張也請先生前往,他借故推托了,事后,人家再次邀請,他執(zhí)拗不過,礙于老熟人情面去了,主人愿與先生合影留念,先生不允。其中,有一位急著說理:“我不是領(lǐng)導,給我合一張吧!”先生機智地說:“等你當上領(lǐng)導再說吧!”弄得老熟人左右不是。我問先生何來如此?先生像是很認真的說:“老百姓一個,弄恁大架式干啥?嚇唬誰哩!”由此,我想到先生晚年作品屬款多為“十頭”的緣故了。何謂“十頭”?“不上鏡頭、不拿彩頭、不出風頭”是先生遵循的原則!所謂先生的“怪”,于此可見一斑。不可否認,先生的直率和坦誠也開罪了一些人,特別是對先生早些年寫過《向歷史挑戰(zhàn)》《也談清醒明鑒的歷史觀》和《云散風流》等文章,有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者,有斷章取義對號入座者,也有輯此便說長道短者。“精粗文野誰省識,不與名流論事非”,當我讀到先生這樣的詩句也就見怪不怪了。
今年春天,我去看望先生,遇上師母整理像冊,我?guī)兔r翻撿出幾張先生年輕時的照片,做了翻拍整理,并將友人新近給先生拍的一張生活照放大了一張掛在自己書房內(nèi),照片上的先生滿頭銀發(fā),側(cè)身拄杖凝視遠方,陽光像是從某個空間穿越而來,映照著先生。
先生年輕時在戰(zhàn)場上身負重傷,主要是左腿膝關(guān)節(jié)和右手臂肘關(guān)節(jié)被炮彈炸傷,在朝鮮做過一次手術(shù),回國四年內(nèi)又相繼做過兩次手術(shù)才將殘留彈片取出。我每次去看望先生告別出來,他都不顧年高體弱腿腳不便,堅持送到門口。
實話說,能真正走近先生的人并不多,他不事權(quán)貴、性耿介,藝事較真,太看重情義了。
責任編輯:子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