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穎
我從不知道快樂是什么滋味,我的人生猶如被八腳章魚用無數吸盤吸住,動彈不得。我想我只是一顆雜草,只能被生活遺忘。
我生活在農村的一隅,每天靠汲取身旁水池里腐臭發(fā)綠的水而活。下地干活的農民都會不經意地踩到我。對面老人的嘆氣聲從破舊的屋子里傳出,低低的,透著徹骨的哀涼。我是他種下的,那時候,他還能站起來,我身旁的小池也還是清澈透明的。低頭看,站在小池旁的他仿佛在池中搖擺,像跳舞,很漂亮的舞。那時候的他已經老了,可是他仍會用他發(fā)顫的手撫摸我的葉子,輕輕地告訴我,你會開花的。我點頭,讓葉子在三月的陽光里舒展。
天上云卷云舒,我始終沒能等到開花。只是發(fā)現他許久沒有為我松過土,澆過水了。池里的水也漸漸不再流動了,仿佛眼淚盈滿了眼睛卻始終流不出來。我又小又黃,透過葉子上被蟲子咬的大大小小的洞,我可以看見滿目瘡痍的房子和他。自從他兒子走后,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吃過飯,沒有洗過臉了。一滴淚從他滿是溝渠的臉上劃過。我開不了花了,我從他眼睛里看到的。
突然有一天,一群帶著金屬儀器的人走到我面前。他們清理了我身邊的其他草,疏通了小池,還在池里放進了小魚。我想如果他還能站在小池邊,定可以看見他與小池一起跳舞的模樣。那些善良而友好的人們?yōu)樗蘅樍朔孔舆€給他安排看護,那個看護姐姐很年輕,會對我念:“當春天再來的時候/被遺忘的野百合/仍會在同一個山谷里生長……”她轉過頭問老人:“這草還能開么?”他坐在輪椅上,手緊緊地握著扶手:“能,能開花!”可我,不敢信。他的眼中似有淚流下,晶瑩剔透。
那個可愛的女孩子找到了那些有著儀器的人們,他們給我做了很多檢查,上了很多藥。不僅是我,連著整個村子都一點點被修復美化。我望著他們被汗浸濕的后背,以及半夜起來照顧我的姐姐,在心里喊著:“我要開花!”
又是一年春天,她推著老人在草長鶯飛的春天看被綠色籠罩的世界。老人看著村子,咧著嘴笑著,在眼角開出一朵花來。突然看護姐姐發(fā)現了我身上頂著的一點白色,也笑了:“張爺爺,你瞧,它開花了。”
老人看著我,渾濁的眼里似有溫柔的淚光:“我說過,它會開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