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東

甘肅酒泉的營爾村有位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河西寶卷》傳承人喬玉安，四鄉(xiāng)八鄰都知道。當?shù)厝朔Q他喬爺、喬老爺。當?shù)厝苏f，喬老爺愛念卷，為人友善，誰家有個大小事，只要招呼一聲，他準到場。還說，喬老爺卷念得好，像聽“尕旦唱戲”，過癮又解饞，只要一根煙、一杯水，不分場合說唱就唱，不擺架子好伺候。

我們到喬玉安家采訪，卻逢家門緊鎖，文化站長馬世銀為此急得直打轉，向街坊四鄰打聽老漢的去處。一袋煙功夫，一個個兒不高、略顯臃腫的老人為我們開了門，他一連串的客套話把我們讓進了上房——一個臥室兼念卷的堂屋。

喬玉安今年70歲，肅州區(qū)上壩鎮(zhèn)營爾村七組人，1944年出生，屬猴，膝下有兩個兒子，已另立門戶。喬爺?shù)睦习樘锝鹛m也是上壩鎮(zhèn)的，排行老三，年輕時人們都叫她“三姑娘”。喬爺?shù)苄謨蓚€，他是老大，父親喬德永， 1987年去世，享年64歲。母親于桂蘭，2007年去世，壽終82歲。聽我們說明來意后，喬爺本是緊張的情緒馬上放松了下來，慢慢說：“我說呢，看你們慈眉善眼的樣子就知道都是文化人;過去念卷是為了教育娃娃，也教育大人，不是迷信，大家都愛聽，現(xiàn)在念卷是為了弘揚國粹，把祖輩留下的東西傳承下去?！?/p>

喬爺家有5畝地，他和老伴務習。我們看家里的陳設，很簡單的家當擺放得井然有序。一會兒，老伴田金蘭為我們端來了精心熬制的香茶，也是一個熱心的老人。喬爺說：“家里沒什么，5畝地另加3只雞、5只羊、1條狗，再就是我們老兩口，農閑沒事了為大家念念卷消遣消遣，不管人多人少，只要有人喜歡聽，我就喜歡念?！?/p>

喬玉安的父親也是個念卷人，在世時也頗有些名氣，年少的喬玉安沒少受父親熏陶。喬爺介紹說：“剛懂事那時候老聽父親念卷，后來解放了聽得少了，再后來大的形勢不允許念卷，老有人白天黑夜地察，藏卷、念卷偷偷摸摸轉入到地下了，鄉(xiāng)里人文化生活單調，一天的事情就是上地、睡覺、生娃娃，無聊??！干活的間隙大家聚到一起唱唱小曲，聽聽念卷，能把人聽得摸鼻子流淚的?！薄熬肀緲邮蕉啵瑑热菀藏S富，都是勸人為善、講因果報應的。如《黃馬卷》說的是女婿外出掙了錢，路過住在岳父家，被岳父謀殺的故事;《白馬卷》又名《熊子貴休妻》，中心的意思是男人休妻落得了悲慘下場;還有《烏鴉卷》又名《黑騾子告狀》，說的是主人公王小泉的女人有了外遇后密謀殺害了丈夫，并用鍋煮碎尸埋到騾子圈里，黑騾子替王小泉告狀伸冤的事。這些故事都很感人，很能教化人、打動人?！?/p>

喬玉安說舊時他的父親老是走村串戶為人們念卷，他就很認真地聽，晚上睡不著就纏住父親教他念，天長日久就記下了很多曲調，如《女寡婦上墳》、《哭五更》、《割韭菜》、《山坡羊》、《蓮花落》、《平音七字符》、《達摩佛》、《耍孩兒》等。他經常跟父親一同走村串戶，慢慢地，從幫腔接音變成了念卷的主角。父親保存了很多卷本，他一有空就主動抄卷，幾年下來只有初小水平的他練就了一手好字，舊時農村里會寫字的人少，一手好字又派上了大用場，被村里人稱為“喬秀才”。一直到了1986年后，市（原酒泉市）文化館工作人員下鄉(xiāng)搜集寶卷卷本，喬家父子一次就捐獻古卷本12本，使得很多珍貴的文史資料得到了傳承保護。我們問他那么珍貴的資料交出去不可惜嗎？喬爺睜大眼睛看看我們說：“政府來人拿走的，說是為了搶救和保護人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后來聽說還出了書，我的卷沒白抄啊，我不可惜，我從心里高興呢?！?/p>

我們了解到念卷人并不是游離的，行里有很多規(guī)矩，還承襲著一個組織。在我們的一再要求下，喬爺拿出了一份標有“大明（年號不詳）二十三年”的護教榜文手抄本，榜文寫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圣旨準許師侍郎李義政合太監(jiān)李明格、禮部尚書趙欽、吏部尚書許賀、戶部尚書李申、五部尚書劉志高、兵部尚書徐京、刑部尚書冠袁經歷司部部等欽奉知會各部衙門，出給榜文護持正教。頒行天下十三省布政司，各州府縣、無為正教及道人等眾生，各守正教清規(guī)的官員及眾生，每逢朔望日朝佛禮拜門徑為見，祝延圣壽無疆。

凡系一切持齋僧道明心見性，果系學道參禪僧道許論抄自列錄護道榜文隨身執(zhí)照，在前認徑頒行。

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準奏繪結出榜文，護照天下玉花庵堂，在家男女修道之人等，護身執(zhí)照頒布天下，各守清規(guī)，奉演三宗五派說法普度萬民守遵佛規(guī)國律，度人脫離出苦，永遠太平。

發(fā)給酒、高、安、敦、玉、金、鼎七縣玉花堂法師馮三品。

馮三品是解放前酒泉、高臺、安西、敦煌、玉門、金塔、鼎新七縣的會道門玉花堂法師。喬玉安便是這一支。喬玉安的師傅于加儒是上壩鎮(zhèn)新上村三組人，2011年4月（農歷三月十三日）去世，享年90歲。于加儒年輕時聽周圍的人說，營爾有個小伙子既會唱小曲又會念經、念卷，便主動上門了解情況，一來二去兩人成了莫逆之交，1987年9月，兩盒點心、一頓干面，喬玉安拜師于加儒門下。師傅教得認真，喬玉安學得仔細，從民間小調小曲、唱腔曲牌以及用氣用嗓等都得到老人的真?zhèn)?。于加儒會念經，幫人料理喪事，喬玉安現(xiàn)在做堂主的本事也是從于加儒師傅那兒傳缽的。

喬玉安名氣大了，上門聽卷的人多了，邀請他到家念卷的更多。到了2007年3月，肅州區(qū)文化館又有干部上門求卷，喬家父子又找出幾年來搜集到的五本寶卷上交，讓文化館的老師們大喜過望。這年5月，喬玉安在本鎮(zhèn)的一戶人家?guī)椭侠韱适拢幕^通知他說國家文化部要巡訪確定酒泉寶卷吟唱傳承人，喬玉安功底好、名氣大，被初選選中，要立即趕到城里文化館接受遴選。聽到這個好消息，他為難了，一邊正在為人家主持喪事，一邊是接受領導選擇，在一再的“去不去、去不去吧”的催促聲中，他選擇了為人家繼續(xù)料理喪事，為此，幾乎與前來通知的同志吵起來。喬爺說：“我答應人家的事在先，接你們的通知在后，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我不能因為你們是公家的人，又因為牽扯我的利益，就撒手別人的事跟你們去，今天我必須把人家的喪事辦了，要行的話我明天跟你們去?！?/p>

第二天到場，見到了有著共同志趣的好友高正剛、田大基，他們三人以不同的風格為巡訪組專家唱卷，得到了專家的充分肯定。兩個月后，喬玉安收到了國家文化部的批文，他被確定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河西寶卷傳承人。自此，卷本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河西寶卷，當?shù)厝朔Q酒泉寶卷，又添了一個國字號商標——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酒泉寶卷從“下里巴人”登上了大雅之堂，變成了“陽春白雪”。

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喬玉安似乎又年輕了10歲，念卷熱情更高了，勁頭也更足了，照他的話說，鄉(xiāng)巴佬變成了 “公家人”，還領上了國家的錢，吃國家的俸祿就要為國家干事。2007年5月開始，喬爺又整理抄錄了《生身寶卷》、《黃馬卷》、《三圣一源寶卷》、《曹三殺徊郎》四個卷本，目前正在抄錄《紅羅卷》，其中，《曹三殺徊郎》寶卷還是在酒泉市醫(yī)院住院時無意發(fā)現(xiàn)的，是他花了很大的功夫從三墩鎮(zhèn)長城村搜集到的。

2013年4月，酒泉市肅州區(qū)舉辦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和中小學生集中宣傳教育活動，酒泉中學師生慕名來到喬玉安家聽卷，給了喬玉安以極大的鼓舞，他說：“過去鄉(xiāng)里人聽卷的多，現(xiàn)在細皮嫩肉的城里娃、教書的先生也來聽卷，聽得很仔細，還做了筆記，真是沒有想到。”他還說：“去年，甘肅省文化廳領導來到家里聽了一大段卷文，臨走時說：‘要放心大膽地念，弘揚中華民族文化遺存，要讓河西寶卷世代傳承，發(fā)揚光大?！眴逃癜灿涀×祟I導的話，著手收徒傳藝，現(xiàn)在，喬玉安已收了三個徒弟，都已能獨立開場子了，眼下正打算拜師學藝的還有六個人。喬爺表示，他要通過自己及行內藝人的言傳身教，讓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河西寶卷后繼有人，世代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