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雷
一
2009年8月19日,是父母親金婚紀念日。4月12日,我和家人陪同父母到西站拍攝紀念照片。下午5點多,雒鵬來電話,說著名漢學家、法國國家科學院巴黎高等社會科學院東亞語言研究所所長羅端及漢學家徐丹教授蒞臨蘭州,晚上可以一敘。法國漢學在歐洲處于領先地位,我讀過伯希和的《蒙古秘史》,當時正讀戴密微的《吐蕃僧諍記》。由于寫敦煌題材小說,也對沙畹、馬伯樂等漢學家有過了解?,F(xiàn)在,他們到蘭州,有種故人來的感覺。
到約定飯館,很快進入話題,相談甚歡。
我奉上敦煌小說,他們對王炎林的插畫贊不絕口。羅端說有位法國籍黎巴嫩裔作家也寫絲綢之路文學作品,因母語文化關系,他只寫絲綢之路西段的中亞、西亞。
羅端懂蒙古語。家鄉(xiāng)好幾個地方名字是蒙古語漢譯,例如“打拉池”。話音剛落,羅端就說“打拉”是平地之意,“打拉池”就是“平地之湖”。讀普爾熱瓦爾斯基傳記時,對“黑扎撒”無法理解,曾拜訪過西北民大郝蘇民教授,他說蒙古語“黑”之意是“律令”,“扎撒”則涉及到某一方面。羅端對“黑扎撒”捉摸不定。語言在不斷發(fā)生變化,何況,普爾熱瓦爾斯基當年很可能以俄語音譯記錄,又翻譯成漢語,經(jīng)過兩次轉化,增加或喪失了某些成分。于是,大家感嘆人之精力太有限,否則,研究領域涉及西北文化地理學者、作家精通蒙古語、藏語、阿拉伯語等幾門外語,很有必要。
4月13日早晨,我請兩位客人到北濱河路吃蓬灰牛肉面。飯來了。“韭葉”、“毛細”,面兩道,帶小菜、牛肉。他們贊不絕口。
不知道怎么,話題轉到糜子、黃米,兩人很感興趣,我邀請他們吃黃米糝飯。如果要地道,就在家里,我請母親來做。他們愉快答應。
向家人說了,都很高興,積極準備。
我與妻子擬定一個像模像樣的菜單:
? ? ? ?涼菜:苦苦菜、蒲公英、牛犍子、小乳瓜、油炸小黃魚、雞米花
熱菜:糖醋排骨、羊羔肉、土豆絲、茄子炒辣椒、豆腐絲、地達菜、
辣子西紅柿
湯:醪糟
主食:黃米糝飯、白米糝飯
考慮到客人專業(yè),決定邀請學者型官員胡秉俊、畫家楊國光兩位先生參加聚會。
秉俊先生回復短信,說他將原定星期六的工作安排協(xié)調一下,爭取參加。
二
4月18日11點,法國客人如約到達。家人熱情接待。我從廚房里拿出黃米給他們“研究”。羅端認為黃米應該是“黍”,一年生草本植物,子實叫“黍子”;我的家鄉(xiāng)稱作“糜子”,碾成米,叫黃米。黃米可釀酒,味苦澀。吐魯番出土的唐代文書中經(jīng)常可見有關米酒的記載。“粟”是谷子,民間叫小米。羅端說法語“黍”,很長一串詞,主要描繪“黍”的葉桿。法國不生長“黍”,造詞的第一位法國人靈感大概來自象形字“黍”——就像一株生長著的、并且結了子實的“糜子”。我寫過一部中篇小說《野糜川》,糜子是主要文化符號。
我拿出2006年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兩卷本《伯希和敦煌圖錄》。
羅端問這是伯希和100年前拍攝的嗎?我說是的,有些照片成了絕版。伯希和離開后,有些佛窟中的壁畫、彩塑遭人為破壞和地震影響,永劫不復。
徐丹提起張大千在敦煌“破壞壁畫”之事,問我看法。張大千喜歡唐朝壁畫,看到殘損的宋朝壁畫就拆剝,尋找里層唐朝壁畫,客觀上造成嚴重破壞。作為一名修養(yǎng)很高的畫家,張大千應該認識到壁畫價值,不能因個人好惡取舍。有人說那時候莫高窟很衰落,部分壁畫破爛不堪,即便張大千不拆剝,自己也會掉。這純屬狡辯。不過,他在宣傳敦煌文化方面的貢獻及藝術成就,應大書特書。這與他拆剝壁畫的行為是兩個話題,不能攪和到一起。
秉俊先生來短信,即將到達。我出門迎接。
家人了解秉俊先生的高尚品格,都心存感激。母親想說很多感激的話,但不知該如何表達,只是不斷重復:“好人!真正的好人……”
羅端、徐丹得知胡秉俊先生身份與職務,很感興趣。交談中,秉俊先生的廣博學識改變了羅端和徐丹對中國黨政官員的看法。不久,雒鵬陪同楊老師到了。大家話題很多,其樂融融。楊老師與徐丹談起了畫家趙無極。
飯好了,大家入座。首先品嘗苦苦菜?!对娊?jīng)·谷風》中有“誰謂荼苦,其甘如薺”的詩句。“荼”大概主要指人們現(xiàn)在仍然喜愛的苦苦菜吧?!按筌S進”時期,甘肅民間鬧饑荒,苦苦菜救過很多人的命,近年則成了無公害、無污染的時尚綠色食品。
秉俊先生說《詩經(jīng)·采薇》中的薇菜,人們認為是蕨草,他推測,當時可能是一種泛稱,如同水果不具體指蘋果、葡萄或人壽果一樣。
由此話題展開,自由漫談。后來,說起形式化問題。
雒鵬問:“現(xiàn)在的科學發(fā)展觀有沒有必要搞?起到了應有的作用沒?”
秉俊先生說:“毫無疑問,科學發(fā)展觀應當搞。實踐證明,這個活動取得了效果。不過,由于個別人將精神領會錯,在實施中出現(xiàn)形式主義問題,存在的個別問題,就像俗話說的,經(jīng)是正的,只是被歪嘴和尚念歪了!”
“歪嘴和尚?”徐丹一愣,大笑起來。羅端卻陷入沉思。他不能理解“歪嘴和尚”的比喻意義,或許,他在想:嘴歪,難道會影響發(fā)音和思想?
笑一陣,聊起目前教育存在的嚴重問題,歸根到底,還是那句話:“經(jīng)是正的,只是被歪嘴和尚念歪了!”
秉俊先生談起歐洲與巴黎文化:“我們對法國人的印象,有兩句話可以概括:第一,浪漫的法國人;第二,傲慢的法國人。浪漫在法國也許是中性詞,但在中國是褒義。說某人浪漫,那是在稱贊他生活瀟灑,自在,富有詩意。”他還舉了一些文學、影視作品中的例子。后來話題轉到文化的差異與包容。秉俊先生說20世紀80年代初期,因為西方人要在中國長江漂流,國內輿論嘩然。他曾寫過一篇文章,表達自己的意見:“只要是積極而且有意義的活動,誰首先漂流都一樣,何必那樣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