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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聲音

2015-01-19 01:59武歆
星火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張倩老孫廢品

文//武歆

午夜的聲音

文//武歆

武歆,一九六二年生于天津。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一級。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屆高研班學(xué)員。在《當(dāng)代》《人民文學(xué)》《中國作家》《大家》《小說界》《青年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山花》《江南》等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數(shù)十篇中短篇小說,多次被各種文學(xué)選刊和年選轉(zhuǎn)載。出版長篇小說《延安愛情》《陜北紅事》《密語者》《樹雨》《黃昏碎影》《天堂彌撒》,中短篇小說集《諾言》,散文集《習(xí)慣塵囂》等。小說、散文作品多次獲獎。有作品改編為電視劇和廣播劇等?,F(xiàn)任天津市作協(xié)副主席、文學(xué)院院長。

老孫并不老,可能只有五十歲,也可能四十歲出頭,甚至可能只有三十歲。但是江湖上的人在他姓氏之前硬是加上了“老”字,于是所有相識老孫的人也就從眾了,大家一路“老孫”的叫下來。

老孫剛剛混跡江湖時,人家喊他老孫,他總是下意識地愣怔一下,所以多年后大家說起老孫時,一致認(rèn)為老孫的年齡存在懸疑,繼續(xù)議論他,又覺得他的姓氏也很令人疑慮,老孫極有可能不姓“孫”。但是現(xiàn)在探討這一切,很快就會沒有任何意義,對于馬上就要失蹤的老孫來講,將來他再次出現(xiàn)在大家的嘴巴里,只是酒后無聊的閑話,隨著互相敬煙后的窈窕煙霧,老孫也會騎著一股白煙,倏忽之間就會輕輕地飄走了,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世間重要的事情太多了,不會給一個收廢品的普通人留下回憶的空間。

我肯定不會忘記老孫。

老孫跌宕起伏的江湖生涯,對我頗有吸引,我相信對于大家也很有吸引。他的故事,我只要潦草地講一點,只是呈現(xiàn)冰山一角,定會吸引江湖之外的廣闊人群。

在老孫即將失蹤也是在我講述他的故事之前,紛亂的線頭該從哪里扯起呢?我認(rèn)真地想了想,還是先從老孫的職業(yè)說起吧,不把他的職業(yè)講清楚,不把他的一些職業(yè)故事講清楚,接下來的一切,你都會覺得我在信口開河、信口雌黃、信口胡謅。

老孫是個收廢品的人。

但是老孫的形象,絕不是你印象中的那樣——蹬著裝滿廢物的三輪車,一條褲腿卷到小腿肚子上,戴著一頂破舊的草帽,身上散發(fā)著難聞的臭味,走一路,都會讓人躲一路。這樣的形象太古遠了。老孫不是的,雖然老孫深藍色的夾克衫上也會沾有污跡,手上也會經(jīng)常貼幾塊創(chuàng)口貼,但這一切都不是走街串巷遺留下來的,而是翻揀廢舊書籍留下來的工作痕跡。

老孫的工作分為三個步驟。

第一個步驟,隔上半個月,老孫就會收到老劉的電話,接聽電話時,老孫就是兩個字“來吧”,半個小時后,個子矮矮的、禿頭的老劉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老孫家的門口,把一個帶有尿素標(biāo)志的編織袋子重重地放在老孫的眼前。老孫不讓他進屋,老劉也絕不進屋。老孫只是拿出二百塊錢,鄭重地遞給老劉。老劉把兩張鈔票舉起來,對著樓道的窗口看一看,再看一看,然后閉上眼睛,仔細地摸一摸兩張鈔票,小心地放進貼胸的口袋里,然后莊重地按一按口袋,突然轉(zhuǎn)身,沒有二話,走了。

接下來的第二個步驟,跟禿頭老劉沒有關(guān)系了,老孫把編織袋子提進屋,直接拽到陽臺上,把編織袋子里的東西全倒在地上,用左腳把陽臺上的一個小板凳勾到眼前,一屁股坐上去。這時候,老孫就會掏出煙卷,點上煙,慢悠悠地抽煙,眼睛凝望著地上小山一樣的廢紙、廢書,開始持久地發(fā)呆、出神。

第三個步驟也是最后一個步驟,老孫開始正式工作了,他雖然面對的東西都是顏色各異的信封、大大小小的便條、寫滿字跡的臺歷、缺少封皮的書籍等等,看上去很舊、很臟,很多東西帶著厚厚的塵土,但是老孫卻會掐滅煙頭,抽身起立,到衛(wèi)生間把雙手洗干凈,用帶著藥皂香味的雙手,開始仔細地翻揀眼前的破爛,常常放下了,又拿起來,再仔細看……這樣的工作,要持續(xù)兩天的時間,不分晝夜,困了就睡,醒了繼續(xù)工作。

老孫整天跟帶字的廢品打交道。他癡迷這樣的廢品,不僅掙錢,還能找出樂趣,還能發(fā)現(xiàn)世間的秘密。帶著探詢秘密的樂趣來掙錢,這樣的工作,老孫已經(jīng)干了三年。

以前,老孫不是這樣掙錢的。

老孫在這座城市收廢品十年了,起先和禿頭老劉一樣,也是隨便地走街串巷,四處吆喝,后來他固定在一家小區(qū),小區(qū)名叫“彩虹小區(qū)”。老孫每個月交給彩虹小區(qū)物業(yè)公司一筆管理費,彩虹小區(qū)所有人家的廢品,全都屬于他的收購范疇,其他收廢品的人不能進入小區(qū)。如此一來,老孫輕松了許多。

老孫冬天給物業(yè)公司的人每個月送上一條煙或是夏天十天半個月送上幾個西瓜,平時物業(yè)公司有了什么事,老孫都去主動幫忙。大家對他都不錯,說老孫懂事理。從所有的跡象來看,物業(yè)公司不會轟他走,老孫心里踏實,不像過去那樣辛苦地奔波了,他讓自己的工作進入到了良性循環(huán)、收入可觀的境地。

但是老孫從三年前開始,突然離開了待他不錯的彩虹小區(qū),搬到了別的小區(qū),租了房,專事收集帶字的廢品。老孫的轉(zhuǎn)行,與禿頭老劉有關(guān)系。老劉在郊外租了一個帶大院子的平房,雇了人,專門收購零散廢品,然后集中起來,統(tǒng)一賣給廢品收購站。老孫得知老劉的新行當(dāng)后,當(dāng)即和老劉簽訂了一個口頭協(xié)議,老劉負責(zé)把帶字的廢品集中起來,專門送給老孫。按照編織袋子的數(shù)量,老孫收購,兩百塊錢一袋子。老劉不問老孫做什么,老孫也不講,二人形成了默契,每半個月,老劉親自送來一袋子,拿錢走人。

那些帶字的廢品,給老孫帶來了財富。

老孫怎么想起來做這個生意?當(dāng)然是有緣由的。源自在彩虹小區(qū)的一個故事,正是那個故事,把老孫吸引到了這個行業(yè)。這個行業(yè)能賺錢嗎?不僅能賺,還能賺大錢。

在講述老孫如何在這個行業(yè)賺大錢之前,還是要講一講那個故事,正是那個故事,讓老孫發(fā)現(xiàn)了其中奧妙,走上了他選定的新職業(yè)。

三年半前,老孫還在彩虹小區(qū)精神抖擻、情緒高昂地收廢品。

有一天,老孫整理廢品,在一堆廢舊書籍中,看見了一個褐色的筆記本,本來他想扔在一邊,沒想到,從筆記本里滑出來一張照片,一張女人的半身照片。獨身多年、沒有跟任何女人來往過的老孫,還是比較注意女人的,老孫趕緊把照片撿起來。

照片上的女人三十多歲,長發(fā),頭發(fā)上面別著一個紅色的發(fā)卡,上衣是紅色防寒服,女人身后是一棵挺拔的白楊樹。無論是女人的表情還是衣服式樣,顯然早就過時,不用猜測,這是一個女人的早年照片。

老孫端詳著照片上的女人,女人沒有過多的化妝,只是嘴上抹了一點紅色的唇膏。老孫看著,發(fā)現(xiàn)照片上女人那俊俏的眉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把照片翻過來,發(fā)現(xiàn)照片后面寫滿了娟秀的蠅頭小字。

老孫文化不高,上到初中二年級就不上學(xué)了,其實他是個想要學(xué)習(xí)的孩子,當(dāng)年的學(xué)習(xí)成績在班上數(shù)一數(shù)二,但是因為父母離異而且離異后的第二年,心情憂郁的父親喝了酒,在騎自行車回家的路上,不慎摔倒,被后面一輛飛馳的摩托車撞上,當(dāng)即死亡,肇事的摩托車趁著夜幕逃之夭夭。在父親死后的第二年,再婚的母親因為與繼女產(chǎn)生矛盾,丈夫站在自己女兒一邊,母親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了。兩年期間,老孫的父母相繼死亡,都是非常規(guī)死亡,當(dāng)年原本開朗的小孫,似乎變了一個人,不再上學(xué)了。通過街道居委會的幫助,當(dāng)年的小孫去了一家制造鉚釘?shù)男」S,后來干得不順心,干脆不去上班了,做起了收廢品的行當(dāng)。

老孫拿著穿紅色防寒服的陌生女人的照片,看著照片后面的字,看著看著,老孫就伸長了脖子。照片后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的,螞蟻一般大小,但是文字顯示出來的意思,老孫看得明白——照片上的女人,要把照片送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剛結(jié)婚,照片上的女人過去和這個男人有過感情經(jīng)歷,曾經(jīng)把自己的身體在一個風(fēng)雨之夜獻給了那個男人,女人準(zhǔn)備把照片在男人結(jié)婚之前送給深愛的男人,留作永久的紀(jì)念。

老孫看完照片后面的文字,拿著照片琢磨。其實也不用琢磨,顯然這是一張沒有送出去的照片,一段早年情事的印證。這樣圖文并茂的事情,對于百無聊賴的沒有任何情感慰藉的老孫來說,是一件特別愉悅的事情,于是接下來,老孫又開始翻看女人的日記。

在那個飛舞著落葉的秋季,住在彩虹小區(qū)地下室的老孫,每天晚上都會關(guān)上屋門,還把地下室上方那個緊貼著外面地面的小窗戶用報紙糊上,點亮小臺燈,看穿紅色防寒服女人的照片和日記。這是一段幸福的時光,他像刀子一樣,不由分說地扎進了一對毫無設(shè)防的男女的情感世界,這對于沒有體驗過愛情的老孫來說,確實有著別樣的快樂和新奇。雖然沒有見過照片上的女人還有日記里的那個男人,但是他們好像成了老孫的朋友、知己。他都不用多想,就能隨便叫出女人和男人的名字。女人叫張倩然,男人也姓張,叫張汝剛。

老孫服務(wù)的彩虹小區(qū),是一個很大的小區(qū),大約有八百戶,幾乎每戶人家都有老孫的名片,誰家有廢品了,都會打電話給他,或是看見他坐在地下室的外面,就會對他說“孫師傅,去我那”,老孫問清樓棟的號碼,馬上就會提著編織袋子去了。小區(qū)里的人都認(rèn)識老孫,老孫似乎也都認(rèn)識小區(qū)里的人,但是這種相互的認(rèn)識,建立在見面之后的認(rèn)識,假如不見面,小區(qū)里的人說不上老孫長什么樣子,同樣老孫也不會記得小區(qū)里的人。

改變老孫命運的那一天悄然來到了。

那天下午,老孫正在地下室門口翻騰收來的廢品,忽然有人喊他,他直起身,回過頭,是一個中年女人在喊他。

這是一位高個子的中年女人,穿著深灰色的運動服,白色運動鞋,留著短發(fā),她從遠處踏著腳下的落葉走過來,姿態(tài)特別好看。女人走到老孫眼前,說她住在二十八號樓,有廢舊書籍,讓老孫去一趟。

老孫心里怔了一下,覺得這個女人太熟悉了,他忽然想起來這個女人就是他天天都在翻看的那張舊照片上的人——張倩然。雖然張倩然沒穿紅色防寒服,也比過去稍微胖了一點,頭發(fā)也比照片上短了,但老孫還是一眼認(rèn)了出來,他甚至差點喊出聲來——張大姐。老孫覺得自己肯定面色紅暈,目光慌張,否則張倩然不會對他產(chǎn)生疑問。

孫師傅,你怎么了?張倩然問。

沒……沒怎么。老孫有些結(jié)巴。

張倩然微笑著看著老孫。老孫因為在心里對張倩然太過熟悉,所以表情有些不自然。

孫師傅,什么時候過去?

現(xiàn)在去吧。

老孫跟著張倩然走向二十八號樓。二十八號樓在老孫住的地下室的東邊,距離不太近,但要走過小區(qū)的圓形廣場才能到。

一邊走,張倩然一邊主動跟老孫說話。

孫師傅,老家在哪兒?

本市的。

哪個區(qū)的?

郊縣的,不過……現(xiàn)在也是市區(qū)了。

是呀,現(xiàn)在哪還有莊稼地,都變成居民區(qū)了。

老孫貌似鎮(zhèn)定地說著話,其實手心里已經(jīng)出汗了,以致于手中攥著的編織袋子差點掉在地上。他趕緊在心里囑咐自己,一定要穩(wěn)住了,不能慌張。

老孫不敢看張倩然,只能聞著她身上飄散出來的淡淡的香氣,想象著她和那個叫張汝剛的男人在二十年前的風(fēng)雨之夜所做的一切,回想著二十年前張倩然親吻張汝剛眉毛上的那顆黑痣時所講的柔情話語。那本褐色皮子的日記本上面,記滿了她和張汝剛的情感故事。

孫師傅,到了。張倩然喊住老孫。

老孫這才發(fā)現(xiàn),只顧想著張倩然早年的情感之事,走過了二十八號樓。張倩然站在樓棟門前,等著老孫走回來。

兩個人進了樓棟,老孫跟在張倩然的身后,亦步亦趨地上樓。張倩然住在六層,老孫天天爬樓,早已不在話下,但張倩然卻累了,走到四層時站住了,呼呼的喘氣。

老孫說,張大姐,您怎么不換換樓層?

張倩然看著老孫,說,孫師傅,你認(rèn)識我呀?

老孫沒有心理準(zhǔn)備,“啊、啊”了兩聲。

你看,你知道我姓什么。張倩然笑著說,是不是也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不知道。老孫這才覺出自己走了嘴,連忙擺手否認(rèn)。

張倩然笑起來,瞧把你嚇的,半個月前你不是來過我家嗎,收了好多廢舊的書籍,對吧?

老孫說,是、是。

老孫嘴上說著“是”,心里已經(jīng)想好了,要是這個女人問起照片和筆記本的事,他就當(dāng)即承認(rèn),把照片和筆記本還給她。老孫還做好準(zhǔn)備,就說自己不認(rèn)識字,啥都沒看見??墒菑堎蝗粵]有再問,繼續(xù)上樓。老孫甚至想要主動說出來,他想這會兒只要張倩然眼睛看著他,對視超過三秒鐘,他就主動講出來,毫不猶豫地講出來……可是,張倩然沒看他。

到了六層,張倩然打開屋門,說,孫師傅,我還要處理點書,你幫我搬一下,在陽臺上。

老孫第一次走進了張倩然的家。上次她賣廢書,沒讓他進屋,在門口完成了收購,現(xiàn)在卻讓他進了屋。

屋子不大,兩居室,收拾得很干凈,看得出來,這是單身女人的居處,屋子里沒有男人的氣味。老孫能夠聞出來,只需要輕輕地聞,他就能判斷出來,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能有這樣的嗅覺功能。

老孫穿過客廳,看見白色的地板上留下自己清晰的腳印,他有些猶豫,但還是向前走去,到了陽臺上,果然看見地上堆著一摞雜亂的書。張倩然先蹲下來,把一個小板凳遞給老孫,讓他坐下來。

我先檢查一下,說不定書里夾著什么東西,對吧?張倩然低著頭說。

老孫本來這時候想要說,張大姐,你那個褐色封皮的筆記本還有你的照片都在我那里,我誰也沒給看過,你拿走吧。老孫特別想說,因為他覺得這個女人心地善良,上次賣那堆廢舊書籍,老孫才給了六塊錢,他自己都覺得太少了,起碼應(yīng)該給十二塊錢,少給了一半的錢,可張倩然卻還說給那么多呀,你可不要賠了。老孫還從她的日記里讀出來,她深愛的那個張汝剛不是好東西,完全欺騙了她,可是日記中的字里行間,張倩然卻沒有絲毫的埋怨,完全站在張汝剛的角度理解他。

老孫再次想好了,只要眼前這個女人抬起頭,直接跟他說,上次賣的那堆廢書里是不是有個筆記本;或是什么都不說,只是與他目光對視,哪怕不是三秒鐘,一秒鐘也成,他立刻就把筆記本和照片還給她。

可是,張倩然還是沒有抬頭,還在低頭翻揀每本書,繼續(xù)含蓄地說著提醒老孫的話語。老孫猶豫著,要不要接茬……終于沒有接。

張倩然終于整理完了,還是低著頭,說,孫師傅,拿走吧。

老孫把秤桿和秤砣從編織袋子里拿出來,又把舊書放進去,然后站起身,開始秤分量。

不用秤了,拿走吧,沒多少錢。張倩然依舊低著頭。

不成,得給錢。老孫說。

你拿走,其實就是幫我了,放在這,太亂了。張倩然說,我自己要是能搬下去,不就不用麻煩你了嗎?你已經(jīng)在幫我了。

在張倩然的執(zhí)意要求下,老孫沒給錢,滿心愧疚地走了。

晚上,老孫躲在地下室里,想起下午的事,想起那個進屋后始終低著頭說話的張倩然,總覺得不對勁兒。

但是,老孫很快就忘了,因為又有重要收獲,昨天他收購來的一堆廢舊報紙和那戶人家讓他隨便拿走的舊衣服里,竟然裹著一個紙袋子。

那個紙袋子里面有七八個印章,有財務(wù)章,有合同章,都屬于同一家印刷廠,還有一個叫“王炳章”的私人印章,另外還有三本早年的支票本子。老孫猜測出來,王炳章可能是這家印刷廠的廠長。

老孫把這些印章平攤在眼前,開始琢磨這些印章為什么不待在工廠的保險柜里,怎么跑到了這堆舊衣服里?看了一會兒,老孫又下意識地把那個紙袋子拿起來,有意無意地抖索了兩下,竟然又從破紙袋子里飛出來一張紙條。他把紙條湊到臺燈下面看,原來竟是一張十萬元的借款條。

老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這么多年了,他好像第一次感覺出冷汗的過程,初始覺得滿身的燥熱,等到汗水流下來,卻立刻冰涼如刀。

借款條是一個叫“黃謝青”的人寫的,是他找王炳章借錢,字寫得不錯,早年肯定對照鋼筆字帖練習(xí)過,借款條的下面是黃謝青的簽名和印章,還有鮮紅的拇指手印,看那手印的情形,可以想見當(dāng)時黃謝青很是用力。借款日期是2001年10月20日。借款條上除了寫有借款的數(shù)額,還有還款的日期,是2002年10月19日,利息兩萬元。同時還注明另外一個條款,假如不能按時還款,黃謝青就同意和老婆張梅蘭離婚。

老孫回憶送他這堆舊衣服的人家。當(dāng)時喚他去的人,是一個中年女人,老孫認(rèn)定是中年女人,因為這個女人雖然頭發(fā)白了,身材卻是苗條的,胸部和臀部驕傲地沒有下墜,全都楚楚上翹,真正的老女人,身上的肉是慵懶狀的,是無可奈何向下墜去的。老孫沒有接觸過女人的身體,但卻懂得女人的身體。當(dāng)時這個已然白發(fā)卻沒有染發(fā)的女人路過地下室門口時,對老孫講她家有一堆舊衣服,想要送給老孫。老孫特別理解這種心情。早年有收購舊衣服的,現(xiàn)在舊衣服沒人要,就是白給都沒人要。自己扔掉,又可惜,舍不得,所以小區(qū)的人家經(jīng)常白送老孫舊衣服,一來騰清了家中的柜子,二來走個人情。所以白頭發(fā)的中年女人送他衣服,老孫沒有覺得詫異,當(dāng)即隨著白頭發(fā)女人去了,裝滿了一個編織袋子,臨走時白頭發(fā)女人又往編織袋子里塞進去一件女孩的小棉襖,紅色的,紅得耀眼。老孫回憶起來,當(dāng)他離開白頭發(fā)女人的家門口時,看見臥室走出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除了肚子有些大之外,卻是滿腦袋的黑頭發(fā),不看肚子,顯得很是年輕。當(dāng)時老孫心里還想,這個男人是白頭發(fā)女人的丈夫嗎?可是白頭發(fā)女人一句“老王,這回兒你高興了吧,終于把柜子給你騰空了,你可以隨便放了”,那個老王沒說話,只是“哦”了一聲,從兩個人的口氣和表情上看,老孫斷定二人是夫妻關(guān)系。老孫還記得,當(dāng)時那個老王看了他一眼,但眼神順勢就過去了,是隨意地目光對視。

老王……王炳章?老孫看著眼前“王炳章”的印章,覺得那個老王,就是這個把各種紅色的印章放在舊衣服里的王炳章。是王炳章放的,還是王炳章老婆放的?

老孫在彩虹小區(qū)的生活是愜意的,甚至很長時間以來,他還是得意的。

但接下來發(fā)生的兩件事,讓老孫心驚肉跳,他立刻決定搬離彩虹小區(qū),馬上就得搬走,不能在彩虹小區(qū)了,否則要出大事了。那兩件事著實嚇到了他,但禍福相依,也正是那兩件事,讓老孫看到了應(yīng)該如何高雅掙錢的明媚曙光。

那天的傍晚,張倩然好像剛剛鍛煉回來,正好路過地下室,在地下室的門口,找到正在溫暖的太陽下分揀廢品的老孫,說她家里有一件無人穿的防寒服,放在家里很多年了,在柜子里實在占地方,想要送給孫師傅。

彩虹小區(qū)里的人家送衣服給老孫,這不是新鮮的事,早就習(xí)以為常,但是因為老孫掌握了張倩然的秘密,所以這樣的送衣服,就顯得別有用心,天天跟廢品打交道的老孫,是了解人的,因為廢品也是跟人有關(guān)系的嘛。老孫面帶笑容,但是心里早就繃上了弦,他甚至都聽見了那根弦發(fā)出的警惕的聲響。

天冷了,穿上暖和。張倩然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刮著冷風(fēng)的天空,輕輕地說。

面對張倩然柔和的話語,老孫卻突然感覺心里某個地方塌了下去,露出了黑黑的洞口,從黑色的洞底向上冒著刺骨的冷風(fēng),那股冷風(fēng)似乎要把他抓走,抓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進行猛烈地嚴(yán)刑拷打。

但話說回來,張倩然說得也對,天氣確是冷了,已經(jīng)“小雪”節(jié)氣了,昨天是陰歷十月的第一天,在民間是生者給死者“送寒衣”的日子,也是老百姓俗稱的“鬼頭日”。昨天晚上,老孫忽然感覺身體過于興奮,特別想要出去走一走,于是特別洗干凈雙手,插在褲兜里,愉快地走出了地下室。

其實老孫晚上很少出去的,原因倒是簡單,就是太累了,不想動,想窩在破沙發(fā)上打盹,或是翻看收來的廢舊書籍和報紙,有時看一會兒,就會想起年少時候上學(xué)的情境,一旦想起過去,老孫就會悵然不止,經(jīng)常長時間的發(fā)呆,有時候能夠發(fā)呆到深夜。老孫是個喜歡獨自流淚的人,一個人縱情地流淚,就像駕駛著一葉小舟在大海上孤獨地航行。他特別享受那樣的感覺,他把這樣的感覺當(dāng)作節(jié)日。

昨天晚上,老孫獨自一人走在小區(qū)周邊的街道上,走著、走著,感覺有些不對勁兒,怎么十字路口的邊上都是燒紙錢的人們?那些寒冷夜晚中的溫暖的火苗兒,照得路邊異常的明亮,燈光下漂浮著化作灰燼的紙錢,漫天飛舞,飛到?jīng)]有燈的地方時,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停住腳步,這才想起來,原來是陰歷十月初一。他琢磨著那些消失的灰燼,肯定被亡者拿走了,亡者也是灰燼,只有灰燼才能與灰燼相遇。

現(xiàn)在張倩然要把防寒服送給他,這讓老孫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大街上燒紙錢的情形,他有些害怕,現(xiàn)在輪到他不敢面對張倩然的眼睛了,但她柔和的聲音像一根強有力的繩子,不管不顧地牽引著他……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后來稀里糊涂地已經(jīng)站在張倩然的門口了。

等了大約十分鐘,張倩然慢悠悠地走出來。防寒服疊成了一塊小小的體積,放在一個小臂長短的提兜里,老孫還是不敢看張倩然,低著頭,說了一聲“謝謝”,接著又說,張大姐,您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我……我來干。

張倩然輕聲說,我一個單身女人,吃一口飯,全家都飽了,哪有那么多的重活兒、累活兒呀?

老孫尷尬地笑著。

你回去后,一定要穿,要穿上試一試,嗯……還應(yīng)該把雙手插進口袋里,來回地走一走,試一試。懂嗎?

老孫又一次說了“謝謝”,心情亂糟糟地走了。

當(dāng)天晚上,老孫把地下室的門關(guān)好,還用一根木棍子頂在門上。他打開提兜,原本那么不起眼的一個軟東西,沒有了約束,遇見了空氣,突然膨脹起來。老孫嘴里嘟囔著“孫悟空呀”,然后展開了防寒服,在即使不太明亮的臺燈下,還是能看清這是一件新的防寒服,深灰色的,應(yīng)該是羽絨的,摸在手里,感覺暖暖的,像是撫摸著溫暖的太陽。

老孫在狹窄的地下室里走了兩圈,這才想起張倩然說的話,“應(yīng)該雙手插進口袋里試一試,來回地走一走”,這樣想著,老孫就把雙手插進口袋里,在闊大陰暗的地下室里走來走去……他愣住了,感覺兩只手摸到了火炭——心臟跳得厲害,雙手不敢動,過了好半天,他才來到臺燈前,把口袋里的東西慢慢拿出來,展開雙手,原來是兩手的鈔票。

老孫把鈔票放在床鋪上,小心地數(shù)了數(shù),兩千塊錢。老孫想了半天,堅定地認(rèn)為這是張倩然討好他,以這樣的方式送禮,無非就是想要老孫主動把筆記本、照片還給她,同時不把這件事外傳。

老孫怔了一下,豁然開朗,思路一下子開闊起來,原來秘密是可以賣錢的,還能賣一個不錯的價錢,而秘密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就存在不被人重視的廢品里!

老孫興奮了,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好半天才沉靜下來,但很快老孫覺得對不住張倩然,這樣一個受盡了世間委屈的孤身女人,我怎么能收她的錢呢?可是張倩然沒有說明,我又怎么去跟她說明呢?再有,老孫看著錢,實在錢真是可愛極了,老孫舍不得讓它們溜走。

就在老孫得到口袋里裝有兩千塊錢防寒服的第七天,又有一件事情接踵而至,導(dǎo)致老孫做出了另外一個決定,逃!逃離彩虹小區(qū),這哪里是彩虹小區(qū),純粹是噩夢小區(qū)!

那天深夜兩點鐘或是三點鐘,也就是老孫逃離彩虹小區(qū)之前的兩天。地下室的門被無聲地撬開了。

自從拿了張倩然那件裝有兩千塊錢的防寒服,幾天來,老孫睡覺前,都要把房門用一根木棍牢牢地頂住。不知道為什么,那天晚上老孫忘了頂,半夜里老孫睡得正香,感覺眼睛異常地刺眼,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手電筒的燈光正好對著他。那一刻他感到當(dāng)光亮近在眼前的時候,其實不是明亮,而是黑暗,無望無盡的黑暗。他嚇得剛要出聲,嘴巴被一只強有力的大手嚴(yán)嚴(yán)實實地捂住了,緊接著耳邊響起重重地聲音:“把東西還給我!”

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孫,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嘴巴里發(fā)出“嗚嗚”地聲音,他想搖頭或是點頭,可腦袋根本不能動彈,因為對方的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嘴巴,就像一個大釘子從口腔里穿過去,把他的腦袋連同身體死死地釘在床上。

把東西還給我!那個沉重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不然殺了你!

老孫知道自己活不了啦,因為那只大手起初只是壓住了他的嘴巴,后來連同鼻孔也壓住了。他開始憋氣,胸腔里的氣體越來越少……最后,老孫從心底里面放棄了掙扎,他索性不動了,甚至連眼睛都不愿意睜開了,他也沒有能力睜開,意識變得模糊。

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鼻孔和胸腔重新?lián)碛锌諝饬?,像從死亡中蘇醒過來,這才發(fā)現(xiàn),原本壓在嘴巴、鼻孔上的那只大手沒有了。

老孫驚恐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以為是做夢,但是鼻子上、嘴巴上留有一種氣味兒,好像是汽油的味道。很顯然,的確有人進屋了,因為房門開了。原本用一根木棍頂著的門,不僅木棍沒了,扔在了一邊,而且門也洞開,冷風(fēng)“嗖嗖”的刮進來。

老孫確定進來人了??墒恰鞍褨|西還給我”的“東西”是什么?是張倩然的筆記本和照片嗎?她不會通過這種辦法拿走,要是能夠通過這種辦法,她就不會送上一個新的防寒服了,還在衣服口袋里放上兩千塊錢。

那會是誰呢?老孫把門關(guān)上,重新用木棍頂住,轉(zhuǎn)過身來,忽然在心底驚叫了起來,肯定是王炳章!但不會是王炳章本人,一定是王炳章雇的人。那天他見過王炳章,看他那個樣子,不像擁有那樣一只大手的力量,一定是王炳章雇的人,想要索回那些紅色的印章,特別是那張極為怪異的借款條。

老孫再也睡不著了,一直坐到天亮。隨著太陽的升起,老孫決定逃走,這一次王炳章只是嚇唬他,下一步就要下手了,雖然“秘密”能夠使人掙錢,但“秘密”也能使人喪命。

老孫離開彩虹小區(qū),說是逃走,其實也不是,老孫還是和小區(qū)物業(yè)管理科長說了要搬離彩虹小區(qū)的事,并且友善地抱歉,說是你們要找新人了。老孫原本以為科長會問他緣由,甚至禮節(jié)性地挽留他,哪里想到,科長眼皮都沒抬地講,不干了?好吧。

老孫還想等待下文,可是科長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

老孫的“逃”,只是他心里的定位,外表看去還是光明正大的。兩輛平板三輪車外加一輛“蹦蹦亂響”的皮卡,氣勢浩蕩地停在地下室的門口。來的小伙子都是能干活的人,沒用多長時間就把地下室騰空了。小區(qū)里的好多居民都看見了指揮搬運的老孫,有人走過來向他告別,老孫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緊張地巡視。他想看看張倩然來了沒有,看看王炳章來了沒有,看看讓他嘴巴上留下了汽油味兒的那個人來了沒有??墒撬l都沒看見。

老孫坐在堆滿雜物的皮卡上,看著漸漸遠離的彩虹小區(qū),那會兒他還沒有完全想清楚,他的“逃”已使他的靈魂開竅了,為他迎來了新的機遇,也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之路。

老孫的新住處位于城郊結(jié)合部,他仰仗著多年的積蓄,也是為了在死亡威脅之下給自己壯膽子,更要在死亡之前好好的活著,所以他第一次住在了地上,不再像大老鼠一樣常年住在地下室。他租了位于老舊小區(qū)里的一個單元房,租金不貴,每個月四百塊,但比白住地下室增加了開支。老孫不后悔,因為命暫時保住了,假若再在彩虹小區(qū)住,說不定命就沒了,頂著木棍子的門都能打開,在深夜里能有人捂住你的鼻子、嘴,那就等于把刀子架在了你的喉嚨上,取走性命已經(jīng)不費吹灰之力。在“錢”和“命”之間,老孫不是糊涂人,他想得明白。

收廢品的老劉,沒有問老孫搬離彩虹小區(qū)的緣由,就像那個轉(zhuǎn)身就走的物業(yè)科長一樣,老劉漠不關(guān)心,他只是關(guān)心租金的價格。當(dāng)聽老孫說每個月要花費四百塊錢的房租時,他站在墻壁、地面全都是黑黑的屋子里,用混濁的目光四下看了看,嘴角處輕蔑地抽動了一下。老孫不介意老劉的表情,說到底都是收廢品的,在廢品堆里的表情,沒有高貴低賤之分。

盡管老劉用表情揶揄了老孫的房屋租金,但是沒有忘記履約,依舊半個月送來一個鼓鼓的編織口袋,編織口袋里依舊裝著帶字的廢物。已經(jīng)靈魂開竅的老孫,不再把眼睛盯在“秘密”上,而是盯在了歷史價值上。比如他在那些廢紙堆里,發(fā)現(xiàn)了日偽時期的“良民證”,日本人侵華時期一些飯店的日文餐單,上世紀(jì)初大戶人家的訂婚證,還有民國以來各個時期的名人便箋,還有“文革”時期妻子揭發(fā)丈夫、兒子舉報父親的檢舉信,偽滿洲國時期的宣傳畫,上世紀(jì)五十年代臺灣對大陸的宣傳單,上山下鄉(xiāng)通知書,走資派身份證,中越戰(zhàn)爭的解放軍戰(zhàn)地通告,甚至還有馬爾代夫國家發(fā)行的紀(jì)念毛澤東逝世25周年的明信片,袁世凱登基照片,國民黨委任狀和特務(wù)潛伏證,林彪給葉群的題詞等等……種類極其繁多,無法想象,這么有價值的東西怎么就會跑到廢物里面?

早年酷愛學(xué)習(xí)的老孫,經(jīng)過這次搬家,似乎頓悟了,他從臟兮兮地廢品堆里,昂首走上了一條高雅的掙錢之路,并且馬上就要變成文化人了。

那天吃飯,老孫順手把一張舊報紙鋪在飯碗和碟子的下面,這樣吃完飯,剩下的垃圾用報紙一卷,就能輕松地扔了,省了擦桌子的勞動。當(dāng)時他一邊吃飯,一邊隨意看著桌子上的報紙,這是一張晚報,上邊有一個欄目叫“收藏”,介紹一個老人,收藏過去計劃經(jīng)濟時代的各種票證,十幾年下來,竟然變成了收藏家,本來像廢物的那些票證,全都變成了寶貝,一張一兩的地方糧票,沒有缺角、損壞,票面干凈,沒有污漬,能賣上20塊錢。

第二天,老孫邁著堅定的步伐,去了小區(qū)不遠處的一家復(fù)印店,把一張保存完好的民國初年大戶人家一對新婚夫妻的結(jié)婚照片進行復(fù)印。老孫不想把老照片直接寄給報社,他們要是弄丟了怎么辦,自己一定要把原版留下來,畢竟那個編織口袋要花費他200塊錢。

復(fù)印店老板問老孫,何用?老孫說,給晚報。老板說,投稿呀?老孫面容驕傲地說,對。老板樂了,說,復(fù)印出來的照片,報紙用不了,我給您翻拍吧。老孫不明白“翻拍”何意,老板做了仔細地介紹,說他這個小店,不僅能夠復(fù)印、掃描,還能把老照片翻拍,效果極好。老孫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幾天后,老孫看著翻拍后的照片,果然跟原版沒有區(qū)別,甚至更加清晰,心里高興,立刻寄給了晚報。自從寄了照片,老孫每天都買晚報,可始終沒有看見自己寄的照片見報。

就在老孫準(zhǔn)備放棄投稿時,在一個傍晚,一個穿著夾克衫、戴著眼鏡的青年敲響了老孫的住處,原來這個人竟是晚報“收藏”版的編輯。

編輯姓王,王編輯告訴老孫,白天來了兩次,你家都鎖門。老孫有些發(fā)慌地說,有事出去了。王編輯問了老孫的職業(yè),看了老孫收藏的部分東西,小眼睛里流露出來大喜過望的目光。他告訴老孫,希望他把收藏的東西寄給報紙發(fā)表,報社會給高稿酬,發(fā)表完畢,完璧歸趙。老孫的眼睛小鳥一樣撲棱棱地眨著,王編輯提出要求,希望老孫能把收藏過程記錄下來,再配上簡單的文字說明,那樣更能吸引讀者。

王編輯的話像一把大火,點燃了老孫學(xué)生時代的文化熱情。當(dāng)天晚上,他就用香皂洗了三次手,端坐在桌前,為他的收藏品寫文字說明。老孫是一個聰明人,收藏過程寫得含混,他不會把自己收廢品的職業(yè)暴露出來,名聲不好聽,他把自己講成是一個愛好收藏的人。

早先講過,老孫在學(xué)生時代是個好學(xué)生,有著良好的文字基礎(chǔ),雖然很多年前被生活的艱辛無情地荒廢了,如今一旦撿拾回來,經(jīng)過一番努力,很快就派上了用場。經(jīng)過簡單的文字錘煉,晚報半個月一版的“收藏”,每次都能見到老孫的藏品和大名。王編輯是個說話算數(shù)的人,果然給老孫的稿子開了高稿酬,每篇文章配上收藏物品的圖片,開了八百元的稿費。如此算下來,一個月一千六百塊錢的稿費足夠老孫開銷了。老孫獨身一人,不講究吃穿,也沒有不良嗜好,除去房租費,雖然比在彩虹小區(qū)收廢品收入減少,但身子還輕松不少呢,日子也沒看出來緊巴。老孫經(jīng)常去樓下的一家大餅店買大餅,三塊錢的一張大餅,能化作他兩頓飯的主食,再熬上一鍋棒子面粥,買點咸菜或是咸鴨蛋,一頓飯就算對付過去了。一千六百塊錢的收入,應(yīng)付這樣的生活不成問題。

但要這樣生活下去,老孫有可能繼續(xù)他的老本行,這樣的投稿日子,缺少某些刺激。

就在老孫還沒有厭煩投稿生活的時候,一個被稱為老闞的中年人,就像晚報的王編輯一樣,再一次改變了老孫的命運。

在晚報“收藏版”組織的一次座談會上,老孫也被邀請來參加,大家暢談收藏生活,暢談接下來如何更好地給報社寫稿,在這次會上,與老孫緊鄰而坐的人就是老闞。

老闞是個滿臉胡須的人,一點兒不像文化人,他眼珠發(fā)黃,體態(tài)彪悍,怎么看怎么像闖蕩江湖的人。老闞不愛說話,呼出的氣息卻是極為強烈,坐在他旁邊,老孫能感覺到老闞鼻孔吸氣、嘴巴呼氣時,像是公牛或是狗熊發(fā)出的聲音。正好那天“收藏版”發(fā)了老孫的文章,介紹他收藏某個知名人物信札的過程和信札的照片。王編輯把樣報給了老孫,老闞看見了,拿過樣報看了看,沒言語,散會后老闞邀請老孫一起喝杯茶。老孫第一次被人邀請喝茶,心情不錯,當(dāng)即應(yīng)允,只是心里在想,要是喝杯酒才好哩。

在一家高檔茶社,老闞點了一壺“六安瓜片”,老孫喝著茶,等著老闞的下文。老闞看著老孫,先是不說話,只是看,然后蹦出來一句話。

老闞說,那篇收藏信札的文章,小王給你八百塊錢?

老孫說,是呀。

老闞說,少了。

老孫說,不少。

老闞說,少了。

老孫問,那你給多少?

老孫本來不加思考地隨便一問,沒想到老闞說,這封信札,你要是給我,我給你三千塊錢。

老孫身子向上提了一下,他感覺自己站起來了,其實還坐著,沒站起來,就是感覺有些恍惚。他認(rèn)為老闞在胡說八道,寫在一張普通信紙上、不足千字的書信,竟然有人開價三千元?老孫心里警惕起來,感覺“六安瓜片”里下了毒,于是后悔不該跟老闞喝茶,看他長相就不是好人,又想到了彩虹小區(qū)地下室半夜里奇跡般被打開的頂著木棍的門,還有那只帶著汽油味的大手。

老孫下意識地看老闞的那雙手,果然肥厚如熊掌,他越看越感覺老闞就是半夜摸進地下室里捂住他嘴巴的那個人。

老闞感覺出來老孫不信任的目光,當(dāng)即敞開懷,從貼近胸膛的衣兜里掏出來一個信封,從里面抽出來一沓百元鈔票,然后“啪啪”地點起來,數(shù)完錢后,放在老孫的面前,說,你把那個信札給我吧。

老孫慌了,看著眼前的鈔票說,你……你這是做啥?

我想告訴你,我不是說著玩兒的,是真的。老闞看著老孫,說,錢,你拿走吧。

老孫說,東西……我沒帶在身上。

老闞說,明天給我。

老闞舉起茶杯,說,瓜片不錯,喝了。

結(jié)賬時,老孫看著老闞給了服務(wù)員二百塊錢。老孫心里說,一壺茶二百塊錢,不值呀。但也由此斷定,老闞是個有錢人。

事后,老孫把那張名人信札給了老闞,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老闞的三千塊錢。不過總是覺得那個所謂的名人信札不值這么多錢。

但也就是從這時開始,老孫走上了為老闞服務(wù)的道路。老劉半個月給老孫送來一大口袋的“帶字的廢品”,老闞每個月來一次,收走老孫有價值的“藏品”。老孫就在這“一進一出”中,做起了藏品的生意。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春天了。街道上的柳樹鼓起了綠芽,河面已經(jīng)開裂了,河水害羞地流淌起來,吹拂的輕風(fēng)中,有了感人的暖意。

那天老闞又來了,坐定后,說起了閑話。

老闞說,有人習(xí)慣記筆記,你收有筆記本嗎?

老孫下意識地說,有呀。

老闞說,我想要。

老孫猶豫了一下,說,可……不是名人的。

老闞說,你拿來,我看一下。

老孫問,你想買日記……做什么?

老闞說,日記最能反映一個時代的風(fēng)貌,也能洞察一個時代。

老孫覺得老闞忽然如此有文化,但轉(zhuǎn)念一想,也確實如此。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嘴邊上,假裝撓了下癢,實際上他是聞了聞,倒是沒有令他無法忘卻的恐怖的汽油味。剛才老闞跟他握手時,老孫故意顯得親熱的樣子,握得時間稍微長了些,想把老闞手上的氣味保留下來。

老闞臉上倒是沒有催促老孫的樣子,主動說起了別的話題,后來看了看老孫的“藏品”,把一枚成人小手指大小的舊書簽買走了,那枚書簽上,寫有一個“吳晗”的名字,老孫不知道“吳晗”是誰,也不明白老闞為什么要花二百元買走這枚書簽。老孫覺得如今的日子確是過得輕松,自從認(rèn)識了老闞,就像結(jié)識了一臺柜員機,取錢真是方便呀,幾乎不假思索。

老闞走后,老孫又把塵封許久的張倩然日記拿了出來,從前到后、從后到前地翻了翻,琢磨著老闞的話,他是隨意說的,還是故意所講?老孫心想,下次老闞要是再提日記本的事,他就把張倩然這本日記拿出來,讓老闞看一看也無妨,這座城市一千多萬人口,老闞也不會認(rèn)識張倩然,再說叫張倩然的人多了去,誰知道誰呀?這么多年過去了,誰又知道日記里那個叫張汝剛的忘恩負義的家伙?老闞這家伙有窺看隱私的癖好,什么叫收藏?就是對別人的東西感興趣。讓他拿去,換點錢也是一件好事。

老孫就像要把一顆定時炸彈轉(zhuǎn)移出去一樣,想好了,等下次見到老闞,他要是再提日記本的事,就給他,但是一定要個好價錢,這么好的故事,不能便宜了老闞。日記本里的故事,總比那枚書簽好看,書簽都給了二百塊錢,那張名人書札都給了三千塊錢,這本好看的日記,總不能低于三千塊錢呀,否則才不給他呢。

志得意滿的老孫,竟然開始在心里期盼著老闞快點來到。

期盼中的老闞始終沒來,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了,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由毛衣?lián)Q成了單衣,老闞還是沒有露面,像是不曾存在過這個人一樣。老孫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老闞的電話,不知道怎么聯(lián)系老闞,但他能找到晚報的王編輯。于是,老孫打通了王編輯的電話。但令他吃驚的是,王編輯不認(rèn)識老闞!這怎么會呢?明明那天“收藏版”召開的座談會,是王編輯召集的,那天老闞在場,王編輯也在場,可是王編輯卻說不認(rèn)識老闞?老孫決定當(dāng)面問問王編輯。

從老孫的住處到晚報不遠,老孫的住處說是城郊結(jié)合部,那都是過去的概念,現(xiàn)在說來也就是市區(qū)。老孫也就是坐了四十分鐘的車程,就到了晚報。

站在報社高聳的大樓前面,老孫的眼睛潮濕了,中學(xué)時代他曾經(jīng)想給報社投稿,拿著貼好郵票的信封,站在報社大樓前,看了好半天,才投進報社門口的信筒里。當(dāng)然可以投在市區(qū)任何一個信筒里,但只有投在報社門口的信筒里,現(xiàn)在的老孫、當(dāng)年的小孫才能心安理得。如今,他的稿子不僅能在報紙上發(fā)表,他還能走進報社大樓,跟一個認(rèn)識的編輯說話,這不是在夢里吧?老孫盡管知道不是在夢里,但還是邁著夢境一般的腳步,走進了晚報大樓。

盡管老孫來之前,已經(jīng)和王編輯打過電話,可進了編輯部,問了要出去的一個戴著白眼鏡的女子,女子反問他“哪個王編輯”,老孫說了王編輯的名字,女子說他剛下樓,有人找他。老孫站在闊大的辦公室的門口,望著眼前用不透明的聚酯板分成的一小塊、一小塊的“小格子”,在另外一人的指點下,老孫坐在了王編輯的辦公桌前。這里只有兩把椅子,一把王編輯坐的,另一把大概就是給客人坐的吧。

老孫望著王編輯雜亂的辦公桌,感慨萬分,當(dāng)年不敢進來的編輯部,現(xiàn)在不僅進來了,還坐在了編輯的眼前。老孫感慨之中,又抬頭向四周巡視了一番,編輯們都像鳥兒一樣縮在自己的“格子里”,看上去也怪可憐的。

就在這時,臨近王編輯辦公桌的另一個“格子”里,站起來一個容貌姣好的女編輯,手里舉著話筒,望向老孫這邊,說,小王還挺忙的,一會兒工夫這么多人找他。

老孫迎著女編輯笑了笑,漂亮的女編輯禮貌地朝他點點頭,然后對著手里的話筒說,他這會兒沒在,他來了,我告訴他……哦,那你說吧,叫什么……王炳章……哦……好的。

起先老孫只是拿耳朵聽著,忽然“王炳章”三個字灌進他耳朵里,他先是怔了怔,這三個字怎么這么熟悉呀?再想一想,像是三塊大石頭一樣猛砸進老孫的耳朵里……老孫感覺頭有些暈,屁股下面的椅子在無邊無際的飄蕩。就在這時,他感到肩膀上有一雙大手按在上面,他猛地站起來,見是王編輯來了。

王編輯看著老孫的臉,問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老孫看著王編輯的手,慌張地說,沒有……沒有呀。

這時,旁邊“格子”里的女編輯探過半個身子,對王編輯說,你還挺忙的,剛才有個電話找你,打到我這來了。

誰呀?王編輯問。

叫王炳章,聽聲音,年歲不小了。女編輯說。

哦,謝謝。王編輯坐下來。

老孫已經(jīng)坐立不安了,“王炳章”三個字繼續(xù)敲擊著他的心。他再次偷眼瞅了一眼王編輯的手,不大,小,白皙,像是女人的手。

王編輯坐下后,問老孫有什么事。老孫說,我想找老闞。王編輯問,老闞是誰?老孫說,您忘了,就是上次座談會,坐我旁邊的那個人……滿臉的胡子,黃眼珠子……

王編輯瞇縫起不大的眼睛,似乎努力在想什么。老孫緊張地看著王編輯,感覺他有點像彩虹小區(qū)那個面目模糊的王炳章。

老孫,你肯定記錯了。王編輯說,我不認(rèn)識什么老闞,那次座談會,也沒有這個人。

怎么會呢?老孫著急起來,有這個人呀,滿臉大胡子,黃眼珠子?他找過我好幾次,我們在一起說話、聊天,還一起……

沒有,絕對沒有這個人。王編輯再次肯定地說。然后,又問,你們在一起什么了?

老孫不敢回答,吸了口氣,覺得眼前的東西在漂浮,王編輯也在漂浮不定,仿佛大海上的一個漂浮物。

老孫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離開報社的,反正離開很久了,已經(jīng)坐上公交車快要到站了,他才終于清醒過來。

等待一個人,卻又不知道這個人什么時候出現(xiàn),確是一件痛苦難熬的事情。老孫坐立不安,覺得屋子里到處都是聲音,巨大的聲音,爭先恐后地撲向他的耳朵。老孫抵擋不住屋里的聲音,只好打開電視機,電視機里的聲音,能夠抵擋住屋里其他的聲音,所以老孫二十四小時始終開著電視機。他也不看電視,眼睛都不向電視機瞅一下,像只驚恐地大鳥一樣在屋里胡亂地轉(zhuǎn)悠,任憑電視里傳出來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聲音陪伴自己。

如今,老闞不再出現(xiàn),奇怪的是,老劉也不來了,老孫給老劉打電話,老劉也像老闞一樣,都是手機欠費停機了。

老孫已經(jīng)兩天沒有睡覺了,特別困,想睡,就是睡不著。他在屋里轉(zhuǎn)悠得實在累了,終于癱坐在破沙發(fā)上,面對著電視機。

春天的傍晚,窗外刮著昏昏欲睡的風(fēng),像是許多只小手在撫摸著大地。當(dāng)?shù)氐男侣劰?jié)目開始了,老孫看著電視機,終于就要睡著的時候,電視機里傳來的聲音又把他給嚇醒了——副市長張汝剛會見香港某某某公司董事長……

“張汝剛”三個字,把老孫從破沙發(fā)上“炸”起來,老孫睜大眼睛,不錯眼珠地看著熒屏。盡管時間很短,但副市長張汝剛的面貌還有眉毛上的那顆黑痣,老孫還是看清了,那是一個英姿勃發(fā)的中年人,頭發(fā)一絲不茍,身材挺拔,西裝合體。

電視上關(guān)于副市長的新聞,時間都是很短的,也就十秒鐘,甚至十秒都不到,老孫想多看一眼,可是英俊的張汝剛已經(jīng)在熒屏上消失了。老孫感覺耳朵里什么都沒有了,都是“張汝剛副市長……”的聲音。

老孫變成了一個失眠者。

在失去聯(lián)系老劉、老闞之后,老孫變得孤苦無依。他白天還能睡會兒,但也很短暫,眼皮似乎很輕薄,一點兒都不鎮(zhèn)靜,稍有風(fēng)吹草動,它就跳將起來,把極度困倦的老孫叫醒;夜幕降臨,眼皮更加活躍,更是不再合上,而且驚擾得眼睛閃閃發(fā)亮。

睡不著的老孫請來了鎖匠,配了最高級別的鎖,又增加了一道防盜門。如此一番折騰,老孫才稍微喘口氣。他把張倩然的筆記本、王炳章的諸多印章和那張奇怪的借款條,全都仔細地包好,放在一個嶄新的紅色雙肩挎包里。

這個紅色的雙肩挎,還是當(dāng)年他在彩虹小區(qū)時一個老太太送給他的,說是她的孫女喜歡買新書包,每個新學(xué)期到來,第一件事就要買新書包,上學(xué)期依舊嶄新的書包就不用了,所以家里書包堆得到處都是。老太太瞞著孫女,偷偷送給老孫一個書包,說是將來他有了孩子,肯定能夠用得上。老太太一再強調(diào),你看看,都是新的,邊角都沒有磨損,小姑娘就是細心,要是禿小子早就用壞了。

老孫喜歡這個好看的紅色雙肩挎包,就是小點,他不能把兩支胳膊都套進去,只能斜背在一支胳膊上,看上去仿佛背著一個大號的錢包。老孫把裝有秘密的紅色雙肩挎包,放在一個提起來就走的地方,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的樣子。

以前躺在床上就能睡著的老孫,變成白天瞌睡、晚上坐著,因為沒有了“上線”老劉,沒有了“下線”老闞,老孫什么都不是了,失業(yè)了。老孫想找晚報的王編輯,打過去電話,王編輯總是不在。那天他到了晚報大樓的下面,想要上去直接找王編輯,在大樓下面徘徊了許久,把大樓周邊的街道都走熟了,還是沒有勇氣上去。

夜晚無法入睡的老孫,耳朵變得異常靈敏,什么聲音都能聽到,比如他能聽到家里所有的木頭家具都會唱歌,歌聲嘹亮,抑揚頓挫;還能聽到墻壁里面發(fā)出“咔咔”的響聲,他猜想澆筑混凝土?xí)r,里面混雜進了小生物,它們至今沒有死,昏睡過后已經(jīng)醒了,在鋼筋水泥里面掙扎,吶喊著想要沖出去;夜晚的燈光也會發(fā)出聲音,光的聲音異常可怕,在安靜的空氣里穿梭飛躍……老孫被夜晚的聲音折磨著,最后痛苦地閉上眼睛,倒在了破沙發(fā)上,他不知道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辦。

很多天以后,被夜晚折磨得無法入睡的老孫,終于壯起膽子走出了家門。在走出家門前,他把裝有張倩然的筆記本、王炳章的印章和借款條的紅色雙肩挎包拿在手里,如今這些東西成了老孫的寶貝,比他過去收藏的所有東西都要值錢,眼下他只有這些東西了,其它什么都沒有了。

老孫走在夜晚寧靜的大街上,他的紅色雙肩挎,孩子氣地吊在他的右肩上,頑皮地甩來甩去,在暗黃色的路面燈光下,那只淘氣的紅包變得特別醒目。

再后來,快速行走的老孫開始跑起來,他越跑越快,瞬間變成了一個微弱的紅點兒。老孫失蹤了,失蹤在一個普通的黑夜里。故事講到這里,肯定會有細心的讀者發(fā)出疑問,講故事的這個人是誰?他們想要知道講故事的這個“我”是誰,與老孫的關(guān)系?

“我是誰”,重要嗎?還是老孫重要,他去了哪里?

責(zé)編:曾清生

題圖:江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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