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郎
寫給自己的信
木兄,我們已有二十多年沒見了吧?
眾鳥南飛,一棵落單的白蠟
留下了風的形狀。你知道此物喜光
喜肥潮之土。噢,我差點忘記
它對霜凍過敏,只能
見諸平原或河谷——這多像你
生性喜好飛翔,而今恪守一日三餐的訓誡
每天被秩序安排,你如此
囚自己于陶器到底為何?在臍帶剪斷之時
我們已被分類、歸檔。深夜酒醒
被孤獨翻閱,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
自根部升起——要穿過多少洞穴
方能找到比喻的子宮?一棵白蠟在風中振翅
聲音必會招來眾鳥的嫉妒
木兄,是時候了!雨水會痛飲我們
π
在這本書上,一加一是等于二的
二乘二也等于四;當然
有時可能也會出錯:你不能責怪
我把圓形畫成方形,我不相信的定理太多
因而常在深夜飲酒。在所有規(guī)則中
我喜歡四則運算但
我討厭除法。我討厭無限不循環(huán)小數(shù)
兩個男人
啤酒瓶吐出柔軟的句子,兩個男人
在泡沫中談論蛇形的生活
一些被遺忘的名字
并沒有使他們感到難過
相反,他們可能
需要一些柴火:溫酒,或者煮石頭
風的葬禮
慣于在自然面前表演的風
當黑暗向它涌來
向陽的一面,張口也只能嘔出冰雪
一生中有多少日子
像霧一樣輕
飛翔的終點,注定要
委身于一棵樹,或一片云
啞 劇
死去的人們,又一次活了過來
這是春天,桃花誘拐蝴蝶
魚類啄開河流
新歡和舊愛坐在同一塊石頭上
我們也會在同一棵樹下
舉杯——多么美好的季節(jié)
繾綣的枝條,退回到樹的骨架
煙雨等在小城的街巷
夢里,你用氤氳的眼眸
喚我。可霧氣越來越濃,在人民大道
在通往帝國的路上,聲音
也必經(jīng)過濾
愛的發(fā)聲練習,頃刻成了啞劇
分身術
我總是擔心,那個練習分身術的人
回不到自己身上
就像黃昏拖著的,疲憊的影子
在大地上被施以鞭刑
——那一定不是我——
我不相信,一只知更鳥
會擅自逃離他的肉體
平衡術
沒有一列火車可以抵達。在時間的軌道上
我必須模仿草木
把呼吸調勻。成長中唯一的藍
被雨水溶解
想起死去的親友,我寫不出
矯情的詩稿。在骨節(jié)錯位的叢林
倦鳥歸巢,麻風病也終結了耶路撒冷的孤獨
迷霧中沉默的石頭,多少年
讀不懂陽光和雨水的教義
擅長表演平衡術的人,喜歡在一根羽毛上
較勁,但這并不重要
不久之后,我就要死去。且不會打破平衡
陰陽術
深夜里聽到送葬的嗩吶,它來自故國
這一天,祭祀的牛頭擺滿大地
親友們猜拳飲酒,鬼師在念誦經(jīng)文
花房里的姑娘,正低聲咀嚼
游方坡里新來的書生;父母老了
越來越沉默
棺材里腐爛的軀體,如同一片片落葉
——我仿佛并沒有死去:我只是
回到母語的遷徙之地,在楓木樹下
唱歌、騎馬和飛翔;偶爾也去跳花坡
我的舊情人,會帶來候鳥的柔軟
蠟染的百褶流蘇,會覆蓋我的墓地
我的此生并不長,開滿了迷迭草和晚香玉
催眠術
必須在失眠的夜晚實施催眠
比如數(shù)羊:一、二、三……
還沒有數(shù)到七
我就睡著了
“靈性之光,死于稻粱之謀”
我沒有看到第八只羊
較之生活帶來的荒誕,我更喜歡
修辭帶來的荒誕
可以在一個句子里嵌入隱喻
想詛咒兇年,就畫個叉叉
但,不能總是耽于做夢的年紀
“靈性之光,死于稻粱之謀”
回到大馬士革,去中世紀
去當一個騎士
或者去泥土之鄉(xiāng),挖一首童謠
我喜歡雨后的空氣
無所事事,我們散步
你在暮年為我朗誦詩歌
“靈性之光,死于稻粱之謀”
一、二、三……每個夜晚我都在數(shù)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