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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往事

2015-01-14 08:46王培靜
山花 2014年22期

我的童年少年時代,是在鄉(xiāng)下的山村里度過的。那時家里窮,穿的衣服都是母親用手工做的粗布衣服。家里沒有電,點的是煤油燈。晚上去上晚自習,也是端一個煤油燈,第二天早晨一掏鼻子,鼻子里都是黑的。那時家里也沒有鐘表,有時早晨聽到雞打鳴就趕緊起床,有時天上還有月亮,也不覺得天黑。走到村東頭破廟里的學校,在課桌上趴著等天亮。有時等一兩小時天也不亮,等著等著就趴在那兒睡著了。晚上下了夜自習,有時天黑,走到村西頭,沒有同學做伴了,為了給自己壯膽,嘴里一邊嗷嗷胡亂喊著什么,一邊向家中跑。總覺得好像后邊有個人跟著似的。

早晨、中午、下午放學后都要挎上籃子,拿上鐮刀去地里割草,草有好多種。春天草剛露芽,所以二三斤交到隊里就能換一分工。到了夏天和秋天,一二十斤草才能換一分工。那時一個整勞力勞動一天掙十分工,婦女和半大小子只掙七分工。每個工值一二毛錢。有時夏天中午放學后,跟父親上山去割草,要割到隊里快上工,學校快打鈴時才回家。父親擔兩捆在頭里走,我背一小捆在后邊跟著。衣服全像水洗的,胳膊、背上都起滿了痱子。回到家把草曬干,每百斤干草可賣四五塊錢,那是全家冬天的鹽錢和油錢。

那時吃的是窩窩頭和貼餅子,是玉米面和地瓜面做的。平常很少有青菜吃,更別說吃肉了。有時連咸菜也沒的吃,喝粥時就在粥里放點鹽。

有時去地埂或山坡上去挖原志(一種中藥材),回家后把皮剝下來曬干,一兩能賣一塊多錢。挖幾次能曬一兩。有時去山坡上掀石頭逮蝎子,轉半天也逮不了幾個。晚上拿罩燈或手電筒去逮土鱉子,用熱水燙死,曬干。趕個星期天,幾個小伙伴結伙去七八里外的收購站去賣。覺得賣的錢多(超過兩塊錢以上),就到鄉(xiāng)里小書店去挑畫本,磨蹭一兩個小時,狠狠心花一兩毛錢買下自己鐘愛的畫本,心滿意足地回家。

小時,就盼著過年,過年能有新衣服穿,有餃子吃,有肉吃。

我們家窮,一下雨,住的房子到處漏,屋里把盆盆罐罐全用上了,叮叮咚咚像奏音樂,外邊的雨不下了,屋里還在下。有時下連陰雨,屋里連一張床大的干地方都沒有了,這時全家望著下個不停的天空,惆悵地向天禱告:勺子頭,挖挖天,今兒晴,明兒干。

八九歲時,暑假、秋假都要去生產(chǎn)隊里參加勞動。拾麥穗、揀地瓜、摘棉花等。天天在毒毒的日頭下曬著,衣服都粘在身上。半晌休息時,慌著到遠離人群的地堰根下去解手(大小便)。有時找個高地堰根下,在蔭涼里涼快一會兒。有時坐在地上,有時干脆就躺下來,望著藍天上的云朵發(fā)呆。心里想象著山外的世界是個什么樣子。回到家手不洗就找干糧吃,如沒剩干糧,就洗塊生地瓜吃。

也有快樂的時候。和幾個小伙伴去西上園割草。在地里撿了一毛錢,我們高興地去臨村老漢的瓜地里買瓜吃,脆瓜要比甜瓜便宜些。我們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決定買脆瓜。因為人多,怕買甜瓜分不過來。我們嘀咕了幾句,有兩人圍著老爺爺去摘瓜、稱瓜,另三人挎著自己的草籃子,互相掩護,時不時有人彎腰摘一個瓜,放進籃子里用草一蓋,若無其事地向老爺爺看一眼。等買瓜的兩位買完瓜,我們一起趕緊撤了,到了離瓜地很遠很遠的蘆葦叢里,我們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把瓜拿出來一數(shù),連買帶偷的竟有七個瓜。我自己編了個順口溜:走到西上院,拾了一毛錢,買了七個瓜,鬼頭蛤蟆眼?,F(xiàn)在細想想,這四句順口溜應該算是我創(chuàng)作歷史上的第一篇作品。

那時村北的大壩里有水,夏天的午后,我們經(jīng)常瞞著老師和家長去大壩里游泳?;貙W校的路上,要盡量把頭發(fā)弄干。進了學校,坐在教室里,心里有鬼,也是提心吊膽的。老師的眼睛很毒,起立后用眼光向全班掃一遍,嚴肅地點幾個男孩子的名,被點的人怯怯地走到講臺下,老師讓每人都抬起胳膊,眼光定定地看著你。心虛的咬著嘴唇,早低下了頭。老師在每人的胳膊上輕輕一劃,胳膊上就出現(xiàn)了一條白道。沒什么好說的,出教室門口去站一節(jié)課?,F(xiàn)在想來,老師是為我們好。萬一淹死了怎么辦?

學校里也搞勤工儉學,割草喂羊,用不完的草曬干賣錢。大家比著看誰割的草斤量多。這次少了,下次下決心一定要多割些。有時上山擼槐樹葉,回到學校曬干,再去磨面的機器上磨成面。說是賣到美國去。說人家造原子彈用。那時想,人家美國科學技術就是發(fā)達,用槐樹葉竟能造出原子彈來。有時還上山逮毛毛蟲,每人拿一個帶蓋的大號玻璃瓶子,用筷子做一個夾子。東山、南山上的柏樹林歸國營林場管,樹林年年發(fā)蟲災,我們每年上山逮蟲子。南山的樹林少些,東山的樹林多。東山的北頭有個南天觀,是過去道士修行的地方,北邊有個大戲臺,戲臺下有一個小石屋,不論春夏秋冬,都有一股清涼的泉水從山石縫里流出。石屋北邊有一水池,我曾在那里邊洗過澡。那水池是七幾年我父親他們村里的石匠隊壘的。我記得父親他們早上上山,晚上才回來,中午要在山上吃一餐飯,吃白饅頭,還有肉菜。那時我就想,等長大了,我也憑力氣去掙白饅頭和肉菜吃。南天觀院里,有很多石屋子,南邊是日月泉,小屋四溜全是石刻的碑文。從日月泉打上來的水,清潔潤喉。院子東邊是一片土墳,墳間有零星的柏樹,一個人走在里邊,覺得陰森森的。傳說都是死去的道士的墓。我記事起,村里還有一個道士,叫谷山,住在大隊的院里,享受五保戶待遇。我們上學的學校,老師們的辦公室,也是道士們住的地方。聽說過去道院有好幾百畝良田。有時逮蟲子,走到油簍寨下邊去。油簍寨因一座山峰外形像油葫蘆而得名。此峰怪石林立,地形險要,又名天柱峰。記憶中我曾上去過兩次,上去的路是一條石縫,直上直下。稍不小心,掉下來就可能摔個粉身碎骨。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有時一個人能逮二三百條蟲子,大的每條一分錢,中的兩條一分錢,小的三條一分錢。

不論哪個項目,只要排在前幾名,都會有獎勵。或是幾支鉛筆,或是一個帶獎字的作文本。那時用的作業(yè)本上,帶個紅紅的獎字,是件很榮耀的事情。

我家的小山村座落在東高西低的斜坡上,遠遠看去,是一團綠色。每家的屋前屋后都栽著楊槐、家槐、梧桐等樹。一條鄉(xiāng)間公路從村子的中間穿過,記得小時候,看到一隊拉練的軍隊從公路上走過,心里羨慕得不行,偷偷想,我什么時候能走進這樣的隊伍里,走出大山,去看看山外的世界是個什么樣子。我們特愛站在公路邊,聞汽車開過后散發(fā)在空氣中的汽油味。endprint

記事時,村東有個東石門,在東大崖子頂上,后來慢慢塌掉了。村西南邊有個小石門,崖子下是口水井,東半村的人都愛到那兒打水。村南也有個小石門,至今還在,用山石壘成的。兩個人同過時,幾乎錯不開身子。村西北邊也有個小石門,也是在崖子頂上,夏天的傍晚,許多人到這兒乘涼。有的老人坐在那兒聊天,到半夜眼皮打架才回家。我的舊家就座落在村子的最西頭,奶奶住堂屋,我和父母及兩個姐姐、還有弟弟住在兩間低矮的小東屋里。西堂屋、西屋說是三爺爺、四爺爺?shù)?,房頂都塌了。院里有一棵槐樹,是母親生我大姐時栽的,我經(jīng)常爬上去摘槐葉,洗凈了做菜粥喝。到了秋天過后,用槐樹上掉下的種子,砸碎了捏在高粱桿上,中間插一顆大頭針,等晾干了,就是一支箭。院里還有兩棵棗樹,七月份,棗剛有點發(fā)白,我們就開始摘著吃,一直能吃到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

最記得生產(chǎn)隊里割葦子的時光。每年的深秋,收完了谷子、豆子和地瓜,種下的小麥剛從地里探出頭,早晚的天氣已很有些涼意,趁一個好天,隊里會宣布明天割葦子。男勞力們會把鐮刀磨好,有靴子的穿靴子,沒靴子的找一雙皮底鞋。第二天,男女老少齊上陣,男人會吸煙的吸煙,不會吸煙的也吸煙,有的婦女也會紅著臉來一根。因為是隊里買的,整勞力還會額外多得到一包煙,有時是金菊,有時是泉城。早晨下水前,男勞力會每人喝兩口白酒,他們在前邊割,婦女們在后邊捆,然后一個人傳給另一個人,一直傳到岸邊。因為葦坑是連著的,聽說別的隊割葦子了,另兩隊會放下別的農(nóng)活,也來割葦子。有時先下手的會在分界的地方多割一點,晚來的隊的隊長,會左看右看。氣不過會找上門去,和對方的隊長理論一番,才開始說話誰也不讓誰,很有些火藥味,有時雙方的壯勞力會圍攏上來給自己的隊長壯威,每當這時候,總是沾光的一方,做出讓步。讓自己一方的人給對方拉過幾個葦個子去了事。

有時割著割著,會發(fā)現(xiàn)一窩架在水面上的鳥蛋,有的送到岸上去,留著帶回家。有的趁老婆不注意,會轉給身邊臉蛋好看點的姑娘或媳婦,充一回男子漢。有時發(fā)現(xiàn)一只水鴨子,大家齊聲去追,有人會絆倒在水里,惹得大家一陣大笑。最興奮的是吃飯的時候,每人一碗漂著油花的豆腐,有時還有一兩塊肉,白白的大饅頭管夠。男人們一邊喝酒,一邊逗樂。這時女人們吃著饅頭,還想著家里的兒女,偷偷把半塊饅頭用手絹包了藏起來。

村北河邊有兩棵大柿子樹,夏天割草,我們總是先去那兒。夏天人乏,坐下就想睡覺,有時真就坐在樹下睡著了。有時爬到樹上去,大家比賽看誰攀得高。有時不小心,會從樹上摔下來,但總是有驚無險。河邊的草長得快,我們天天就在河邊轉,也總是能應付過去。那時候心想日子過得真慢,盼自己早日長大,去給家里掙十分工。餓了什么都能入口,地埂上的野韭菜,野酸棗,有時到人家菜地里,裝作是路過,看四溜沒人,偷一個茄子或兩棵蔥,躲到葦坑里或莊稼地里去吃。拾點干柴火,夏天燒麥穗吃,秋天燒豆子、燒玉米棒子吃更是家常便飯。燒時幾個人是有明確分工的,有人動手點火,有人放風,若被看莊稼的發(fā)現(xiàn)了,拔腿就跑。其實看莊稼的真發(fā)現(xiàn)了,也是虛張聲勢把人嚇唬跑算完,要不是餓,誰會去干那事。大部分時候是被發(fā)現(xiàn)不了的,只要火滅了,上空的煙飄走了,就可以踏踏實實坐下來吃了,吃時誰也不會讓誰,等吃完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個形象,滿嘴黑。用手背抹一把,黑的地方更擴大了,大家就相互指著對方大笑起來。有愛惡作劇的孩子,在和自己家有過結的人家的菜地里,選一個不大不小的金瓜,用鐮刀劃一個三角口,把那一塊拿下來,蹲那兒向里邊拉一些屎,再把那塊瓜蓋上,作個鬼臉逃跑了。一兩天的時間那口子就完全長好了,那瓜會長得特別快。突然有一天,被主人興高采烈地摘回家去,洗了放在案板上一切,怎么有股臭味,一看滿桌稀湯,心里頓時明白了。臉氣得變了色,不知去找誰算賬。這樣的事,又不便去罵街,只能氣得自己肚子痛。

那時不興打麻將,撲克倒是有人打。所以要是聽趕集的或走親戚的回來說,今天晚上哪個村有電影,年輕人心就動了,幾個人一商量,吃過晚飯相伴著就上路了。有時我們也敢跟著去,向南去過劉莊,向西去過舊縣,向東就是北崖,向北去過劉廟、紙坊。去時由于興奮,不覺累,回來時,有時把腳都磨破了,但一點不敢掉隊,人家在頭里跑,你咬著牙也得跟上。不然長長的夜路一個人怎么走。有時去時三五個人,回來時可能會有十幾個人。那時農(nóng)村人還沒見過電視是什么模樣。

大姐也是在我們村上的學,那時叫高小。從劉河往南都到此上學,是個重點學校。連丁泉的姥姥娘家的表舅都是在這兒上的學,我和他兒子是高中時的同學,這是后話。姐姐是腰鼓隊的,后來畢業(yè)后到生產(chǎn)隊里勞動掙七分工,后去山西面的斑鳩店學縫紉,每星期回來拿一次干糧,和村里的幾個姑娘一起去一起回,單程二十五里路,還要翻一座山??吹酱蠼忝啃瞧谀没氐挠布埍旧弦粋€個紅色的對勾,就知道姐姐學得不錯。姑娘大了嫁人,會縫紉一是可以當作一門手藝,二是可以很自然地向對方提出買下一臺縫紉機。那時剛時興那機器,就是過了門,娘家人的衣服也可以拿過去做。條件好的會買一臺作陪嫁,送給女兒,那得是有相當好家境的。七十年代初,三叔從東北回來看奶奶,爹和娘不知商量了多少次,狠狠心決定讓姐姐跟三叔去東北找個好飯碗。一點點把女兒養(yǎng)到這么大,還沒見盡一天孝心,一下子女兒去了千里之外,想的時候想見一面也見不到。父母心里得有多難受啊。

二姐沒上幾年學,就回家掙工分了。二姐特能干,除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參加生產(chǎn)隊里的勞動外,還在放工后去割草,拾柴禾。記得春天家里沒柴燒了,到地里也撿不來柴,沒辦法只能撿回干牛糞曬干了拉著風箱當柴燒。有一年過年前,二姐和幾個伙伴去趕集,去時父母給她裝了些糧食背上,讓她賣了好過年用。回到家她心虛地小聲對娘說:人家都買了花布做個上衣,我也買了一塊布。你把賣糧食的錢買了布,全家還指望用什么過年?二姐受了抱怨,想想自己天天一身汗一身泥勞動一年,過年了連件新衣服都不給買,委屈地哭了。她一邊哭一邊說,你們別抱怨我了,我去問問看別人要不要,賣給別人。二姐很少趕集,而她每次趕集回來,總會從兜里掏出用手絹包著的兩個包子,一個給我,一個給弟弟。有時我會把咬了一半的包子遞給姐姐,說姐姐你吃一口,姐姐會說我在集上吃了,你吃吧好兄弟。endprint

小時玩得比較好的伙伴,我們春夏天割草,秋冬天拾柴火總會找在一起。玩游戲也經(jīng)常是這些人在一塊,晚上捉迷藏,白天下一種每人九塊石頭的石子棋。這種棋的玩法是:每人選一種區(qū)別于另一方的石頭,在平整的地上劃一個棋圖,每人手里各有九枚棋子,棋圖就是劃三個方框套在一起,每個方框的每個邊的中間用直線連起來。開始下棋,你下一個棋子我下一個,不讓對方組成三個石子在一條線上的布局,等擺完了所有的棋子,開始走棋,一人一步,誰先走成三個子一條線,就吃掉對方一個棋子。一直互相吃的有一方還只剩兩個子,剩兩個子的一方就主動舉手投降了。

地堰上的草品種很多,叫得上名字的有:薺薺菜、咕咕苗、抓地秧、節(jié)節(jié)草、苦苦菜、喇叭花、甜根草、野葦子等,有時草間開滿了或紫或紅或白的小花,上面飛舞著幾只黑黃兩色的小蜜蜂。有時偶而會從地堰的石縫里竄出一條小蛇來,我們先是驚叫,把同伴引過來,然后或用鐮刀或用石塊把蛇弄死,扔到地里的枯井里去。有時渴得不行,就到葦坑里割幾根長葦子,在下端葦節(jié)上挖兩個小孔,一根不夠長,再接上一根,放進地里的水井里去打水喝,井里的水很涼,雖然水量小,但多打幾個來回就有了,那水喝起來真叫過癮。用葦子打水喝,最主要的是注意安全,有時不小心會把兜里的小玩具掉下去。那時總會嚇得心驚肉跳的,萬一人掉下去小命就沒有了,在這荒坡野地里小伙伴誰也救不了你。

春天糧食不夠吃,人們就摘榆錢、家槐葉、洋槐花和面伴在一起蒸菜團子吃。山里人好面子,來了客人打腫臉充胖子,先是借一碗面,烙幾張餅,再是看看雞蛋筐子,再出去一趟借幾個雞蛋。有的過了年待客,炒一盤粉皮充一盤菜,等客人走了把粉皮洗洗放起來,來了客人又當一個菜。你問為什么沒人吃?主人作菜時就根本沒想讓人吃,他沒有把粉皮弄開。還有一種最常聽到的說法:說有一家買了一兩香油,每每孩子哭鬧時,就給倒點水,放上點香油讓孩子喝水。一年下來,一看香油瓶子,里邊的香油足有一兩半。

公路也是土路,割草時看到趕集的回來,手里的家什里放著點青菜,間或有一個帶半個西瓜的,這家肯定有混外的(指有在外邊上班的)。那時籃子里的草總是割不滿,有時怕回家挨訓,就在下面用棍把草支起來。村北一里多路的地方是國營林場,林場很大,東邊和南邊是石頭墻,北邊和西邊靠著侯莊的大壩,只用樹枝和鐵絲網(wǎng)圍起來。里邊大部分是蘋果樹,靠西邊還有梨樹和桃樹。有大點的孩子進去偷梨和桃吃,我們只有眼饞的份兒。試過多少次,走到跟前就不敢進了。那時就盼著早日長大,長大了就可以有膽量進去摘梨和桃吃了。我們村的大壩后也有葦坑,蘆葦里有灰灰菜之類的草,但壩后不通風,去里邊割草總會出一身臭汗。

有時碰上星期天是集,農(nóng)活又不是太忙的時侯,跟大人去一次集市。當然是走著去,我們村到洪范有六里路,去時幾乎一路下坡。我們那邊的村子很稠,幾乎是一里路一個村子。集上有牲口市、糧食市,剩下就是賣菜的賣土特產(chǎn)的。賣菜的大部分是劉河的、東西池的、書院和張海的。因為人家那兒有水地。所以這幾個村的小伙子就好找媳婦。洪范是公社所在地,公社大院里有一個水池,一年四季水長流,不論天有多旱,水位一點也不下降。水從前邊的龍嘴流出,繞水池一圈流出去,流到河里去了。水池的四溜是一圈石獅子,從左、右、后三邊的臺階上都能上去。里邊的底部和深水里長滿了綠苔。水里有不少魚,小的有麥穗那么大,大的有七八斤。有一般魚,還有紅魚。底部銀光閃閃,那是好奇的人們?nèi)酉氯サ挠矌?。你把硬幣扔下去,它不是很快沉底,而是慢悠悠地漂著下去。說是這里邊的魚不能吃,這是神魚。說水池下面有個大泉眼,叫神仙用一口大鍋扣住了。如把鍋掀了,油簍寨上掛雜菜(一種水生植物的叫法)。這個水池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東池、西池的人都來擔水吃,太陽落山后,走在挑水的人流中,臉上露出的笑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偶爾和認識的路人打聲招呼。南來北往的路人投來的目光中滿含羨慕。

洪范向東沒一里路,東山根下就是書院。這是個山青水秀的小村子,有一個很大的水池在村子的正中,水從水池流向四面八方,水清澈見底,沒一點雜質(zhì)。這里的人家?guī)缀鯖]有一家有水桶,家里的鍋燒熱了,再出來端水都晚不了。傳說這兒原是秀才讀書的地方,風水極好。洪范向北再走五六里路,就是于林。于林因宋代詩人于慎行的墓在此而得名。路的東邊是村莊,路西后邊是糧庫,前邊是供銷社所在地,供銷社的院子很大,里邊是一片在北方很少見的白皮松,粗的有一摟多粗,樹都很高,下邊全是蔭涼。門口有十幾尊倒在地上的石獅、石馬、石麒麟。聽說“文化大革命”時被濟南來的大學生破四舊給砸了。院落的西邊就是于慎行的墳,墳堆得像座小山,聽說有盜墓者曾從里邊盜出過碗、碟等。墳西邊的河水是從洪范流下來的,向北就流向了浪溪河,東阿人撿了個大便宜,用此河的水煉出了舉世聞名的福字牌阿膠。

洪范境內(nèi),書院的山東邊還有股泉水在丁泉,丁泉村比書院的地勢要高許多,村中也是有一古老的水池,冬暖夏涼的泉水從水池中流出來,水池的下面一年四季坐滿了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婦。比起上下左右村莊缺水吃的老鄉(xiāng),她們的穿著看上去總覺得要干凈些。夏天若連著下幾天大雨,泉水就會格外的旺盛,池中的水位也會上漲許多。東峪南崖有個虎泉溝,平日里流出的水很小,若碰上連陰天,下上幾天大雨,水就會從山洞里咆哮而出,從村人早就修好的盤山渠中奔向石碑樓,從半山腰一躍而下,形成村里人很少見到的瀑布,甚是壯觀。附近的村人趁雨后下不了地,看那洶涌的山泉水白白流掉實在可惜,就爭先恐后地背衣服趕來搶占有利地形,一邊洗衣服一邊親熱地拉拉家常。有心的婦人在河邊看上鄰村的哪個姑娘,回來就會托熟悉的村人去給自己家的兒子提親。

小學五年級時,村子里死了個大姑娘,上吊死的。我們白天不敢去看,但上學時還是看到了送葬隊伍,晚上下自習后回家就很是害怕,越是心里勸自己別想越是想。不幾日,村里又死了一個老人。我沒事時就老是想,人為什么會死?人死了再也不能復活,別人在這個世界上或快樂或苦惱地生活,你卻什么也不知道了。原先還能埋尸,現(xiàn)在連尸體也不讓埋了。一火化那么大一個人就成了一把骨灰。那時我就怕死,有一天上課,老師讓朗讀課文,我的思想又走了神,就又想到了人會死,你死掉了,世界照舊存在,活在世上的人照舊快快樂樂的。你死了也許你的親人會記得你,別人很快就會忘了你。你的親人一輩、二輩會記得你,三輩之后的親人也不會記得你了。從此你就會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你。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難過。后來老師讓大家停止了朗讀課文,全教室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的哭聲。老師關心地問我怎么了,我搖搖頭不知怎么回答。后來知道了雷鋒、劉胡蘭、董存瑞,我發(fā)誓長大了要做個像他們似的英雄人物,再后來我知道了文字可以流芳百世,所以我下決心大了一定著書立說。這就是我最早的文學情結。endprint

冬天來臨的時候,地里已是萬物蕭條。早晨上學的路上一不小心鞋子會被露水打濕,身上的衣服在母親的喝斥下已增加了好幾件。太陽懶懶地掛在天上,有氣無力的樣子。偶有一群南歸的大雁從頭上飛過,它們排成人字形,嘴里叫著相互鼓著勁,并翅前行。過年前后,早晨起來,突然發(fā)現(xiàn)下雪了,大地銀裝素裹,一片潔白。雖然天有些冷,但人的心情卻出奇地好。大人會說: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有個好收成。上房掃雪便成了加深鄰里關系的紐帶,誰起得早就先上房頂,掃完自家的,把相鄰的鄰居家的房頂也掃一些,等鄰居上來,說兩句感謝的話,即使過去兩家有些不快,隨著這場雪也一起融化了。這是大人一年里最清閑的日子,可以上街曬暖聊天。因為怕冷,上學的路上我們會跑起來。教室里沒有取暖設備,上完一節(jié)課,腳都是麻木的。下課了,除了上廁所,就站在教室里跺跺腳。雪后的天氣會一天比一天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農(nóng)村的孩子不凍臉凍手的很少。

我老家有一盤石磨。每到秋天不太忙了,就做些煎餅吃。春節(jié)前也要做煎餅,有時用生產(chǎn)隊里的驢(隊里排號)拉磨,有時就人工推磨。用驢時要用布給它蒙上眼睛,它就會不知疲倦地走下去。人站在一邊,只管轉幾圈向磨眼里添一勺糧食,那糧食有地瓜干、玉米,過得好的還會放上些小麥,頭一天用水泡上,所以從石磨下流出的是一種面糊。人工推時全家會換著干,一上來我總是推得飛快,不大一會兒就推不動了。有時就兩個人一起推,那時總覺得磨道沒有盡頭。攤煎餅的鏊子用四塊石頭支起來,下面燒柴禾,用勺子把面糊倒在上面,用竹板做的拐子把面糊推平,片刻工夫就熟了。一次要做好多,夠吃很長一段時間的。最后沒多少糊子了,有時就做厚一點,上面撒上點芝麻,那樣會很好吃。

小時村里還有兩盤石碾,一盤在后溝里我家的房子西頭,是在一個土洞里;一盤在村東大崖子南邊的平房里。過去沒鋼磨(磨面機),前村人就是用這種方法把糧食磨成面的。石碾就是把一個石滾子放在磨盤上,把石磙子兩邊的眼用木框固定住,連接在磨盤中心的軸心上。推一會兒就把碾過的糧食用籮篩一遍,把細的露在下面,粗的再倒回磨盤上。磨一二十斤面要用一整個上午的時間。村人的許多日子就是在這種不緊不慢的生活中打發(fā)掉的。

挑水也是要學的,開始用的水桶小一點,用井繩把桶放到水井里去,灌滿水提上來。心里總是慌慌的,一是怕自己不小心掉進井里;二是怕把水桶掉進井里。站在井邊往下看真是害怕,井口離水面有六七米深,水下有多深就不知道了。反正水深比井口離水面的距離還要深。灌水最需要技巧,先在水面上搖擺水桶,左搖右搖,把水桶的一邊順勢砍進水里,水桶里的水就滿了。越是怕水桶掉進水井里,越可能真就把水桶掉進水井里。若真掉進去了,就去村里有鐵鉤子的人家借鐵鉤子,有時三兩下就撈上來了,有時好幾天也可能撈不上來,有時覺得鐵鉤子掛住了,一拉拉不動,很可能是掛住了井底下的樹根,有時撈上來了,一看不是自家的水桶,倒是村人撈了好久沒撈上來的水桶。扔下鐵鉤子撈到水桶向上拉繩的感覺真好,手里感覺得到重量,心跳加速。就像鐵鉤上是一條大魚,既有成就感,又怕“魚”在繩子提升的過程中跑了。水桶撈上來,要把水桶里的水再倒回井里,說是這樣今后水桶再掉下去好撈。

后溝里的崖子頭上,是人們經(jīng)常歇息聊天的地方。小腳的女人上南崖子很費勁,不但要扶墻,走到一半還要歇一歇,不是上崖子,有時就是在爬崖子。就是年輕人擔著東西也得側著身子上。小時我想等我大了當了隊長,一定要修一座橋。

夏天天熱得人們?nèi)芙稚铣藳鋈チ耍易约号吭诿河蜔粝?,一邊接受蚊子的親吻一邊寫稿子,記得我寫的頭兩篇稿子,一篇叫《同工不同酬,干活沒勁頭》,一篇叫《男女一起勞動為什么干勁高?》。頭一篇說的是干一樣的農(nóng)活,為什么青壯年婦女只給七分工?講的是男女不平等的事;第二篇的內(nèi)容是:男人們在一起干活沒勁頭,女人們在一起干活也沒勁頭,只有男女在一起,大家干得都有勁頭。雖然是打打鬧鬧,但絕對出活,你說為什么?我把稿子寄給了山東人民廣播電臺、平陰縣廣播站。但盼了許久也沒盼來音訊。后來我有些失望,廣播電臺、廣播站這樣的好稿子不用,你們用什么?光用后門稿子?

一個雨天,正好是星期日。我一個人待在西屋里覺得很無聊,外邊的雨一直下個不停。心里覺得很壓抑,忽然就想到唱歌。我學著文藝演出時的樣子,先來了一個開場白:我們的文學藝術,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nóng)兵的,為工農(nóng)兵而創(chuàng)作,為工農(nóng)兵所利用。下面請王培靜同志演唱一首《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一字一句認真唱完了。然后再報幕再接著唱。唱《國際歌》、《我愛北京天安門》、《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們是工農(nóng)子弟兵》等,記得還有一首開頭是:天上布滿星,月亮亮晶晶,生產(chǎn)隊里開大會,訴苦把冤伸。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恨……調(diào)子特別悲,唱出來簡直像哭。我十三四歲開的第一場個人音樂會,沒有樂隊,沒有聽眾,更沒有掌聲。

村里有個林業(yè)隊,林業(yè)隊在林場東邊有個蘋果園。四溜種了很密的洋槐圍了起來,我們割草時有時轉到那兒去,站在外邊,望著里邊果樹上的蘋果眼饞。有時觀察許久,找個豁口鉆進去,摘幾個蘋果出來,放在草籃子里用草蓋了,心里慌慌地逃得遠遠的。然后坐下來,用鐮刀把還帶有農(nóng)藥的皮削掉,美滋滋地享用。雖然蘋果還有點澀有點酸,但總算解了一回饞。有時在地瓜地里的秧子下面或玉米地里會發(fā)現(xiàn)一顆甜瓜,上面長的甜瓜已有半個拳頭那么大。就用鐮刀在甜瓜下挖個坑,把甜瓜向下埋一下,或扯點秧子弄點草把那兒蓋了又蓋,然后離開。待不過兩天就憋不住再去看看,一看瓜雖然還沒熟,但好像長大了一些。待幾天估摸著瓜應該熟了,懷著興奮的心情去看,心中想著千萬別叫別人發(fā)現(xiàn)后給吃了。走到一找果然找不到了,心中就會失落好一陣子,后悔不如上次看時吃了它。

假期里鄰居家的親戚死了人,我被叫去抬盒子。就是農(nóng)村擺的供,里邊是一塊肉,一只雞。還有幾刀草紙。中午吃飯時,上了一盤雞肉,也許我的動作慢了點,等我伸筷子去夾時,盤里只剩下了兩個雞爪,一個雞頭。我猶豫了一下,夾了那個雞頭,坐在一個桌上的陰陽人說:你不能吃雞頭,這桌上誰的年齡最大誰吃雞頭,你這孩子不懂事。我把夾起來的雞頭又放了回去。臉上火辣辣地低下了頭。從此我恨透了陰陽人。

“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張海和紙坊來過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有男有女。出門路過那兩個村的時候,看到過他們的身影。那兩個村有水澆地,是全鄉(xiāng)收成最好的兩個村,他們住集體宿舍,村里還派人給他們做飯。農(nóng)村人善良,干活也只是讓他們干些輕活。他們和農(nóng)村人沒有多少不一樣,只是穿得干凈點,臉白一點。女孩也扎辮子,也去河邊洗衣服??此麄冋f笑打鬧的樣子,活得還挺快樂。

農(nóng)業(yè)學大寨時期,寒假去紙坊出工。挖土方,先把地里的好土折到一邊,然后把下邊的土刨松,用地排車運到低處的溝里去。才開始召開動員誓師大會,然后公社給每村劃片。每村都在自己分得的土地上插幾面紅旗。寒冬臘月里,地下凍得很歷害,用钁頭一刨一個白點。上點歲數(shù)的刨土、裝土,年輕的男女青年拉車推車。天下起了小雨小雪也不收工。才開始可能覺得有點冷,干起活來就出汗了。一休息身上就又覺得涼了。女青年穿得五彩繽紛,和工地上的紅旗交相輝映,更是一道獨特的風景。

家鄉(xiāng)的天總是那么高那么藍,夏天的太陽幾乎曬得地里冒火苗子,我們愛站在路邊聞汽車過后留在空氣中的汽油味。好像那味道能使我們的想象跟著那汽車走出山里??偸桥瓮幸粔K云彩在天空停下來,把我們罩在下面。也有那樣的景象,天要下雨,我們跑著找地方避雨,可被雨淋了也沒找到避雨的地方,回頭一看,剛才跑過的地方,卻還出著太陽。冬天也要出去拾柴火,我們在結冰的河面上推著籃子走,有時就放下籃子滑一會兒冰。地里沒什么柴火,只能拿板撅子到河邊和地堰上砍野樹根。有時兜內(nèi)偷裝一盒火柴,凍得不行的時候,點一些草葉樹葉烤烤手。

在山東的南部山區(qū)里,有許多綠樹環(huán)抱的小山村,我的家鄉(xiāng)王山頭就是其中的一個。那里留有我孩童時的歡樂,少年時的幻想,歪歪斜斜的足跡。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無數(shù)次地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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