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濤
日前,筆者參加某市名師賽課觀摩活動,參賽課文是蘇教版高中語文必修三讀本“在底層”這一專題中的《汪大娘》。幾位參賽者在授課時,均將文本的解讀止步于借助汪大娘“正直、質樸、寬厚,只顧別人、不顧自己的少見形象”,謳歌了生活在底層的普通百姓身上的可貴品質。的確,這一解讀有一定的道理,但筆者以為,這僅僅是淺層的解讀,遠沒有觸及文本的本質,名師們還應該向文本及作者心靈更深處漫溯。
我們知道,《汪大娘》被稱為張中行散文的壓卷之作,如果僅僅這樣理解,是遠沒有深知張中行先生的本意的,汪大娘的可貴品質也絕不僅僅是這些。況且,如果本文的主旨這樣定位,汪大娘的形象就與其他的底層勞動者的形象幾乎沒有任何區(qū)別,似乎楊絳筆下的“老王”也可以,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也可以,幾乎所有底層的勞動者都可以。那么汪大娘這一形象的個性意義究竟在哪里呢?
我們知道,張中行先生擅長敘寫人物,他筆下的“可傳之人”,無論是世人皆知的文化名人,還是一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普通百姓,都寄寓了作者鮮明的愛憎和深沉的精神追求。《汪大娘》作為他的壓卷之作,同樣也具有這樣的特點。文章第三段介紹了她的出身“李家?guī)蛡颉?,她的姓氏“推想姓氏是男家的”,她的生活?jīng)歷“大概男人早已作古了吧。有個女兒住在永定門外,像是也少來往”,她的性格“樸實,沒有一點聰明精干氣;很少嘻笑,但持重中隱藏著不少溫和”。對于這樣一位出身卑微、地位低下、生活困苦、情感孤寂的勞動者,作者是飽含同情之意的。
雖然地位低下,但汪大娘卻“身為外人卻絲毫不見外”,從來不看輕自己,反倒是按照“她心中的常理”,該管的事情自己當家做主,不容別人過多插手,更不惟“主人夫婦的意愿”行事;凡事不管大小,不論對象,只要是她認為對的,都要管而且必須管;凡事不管輕重,在她眼里都是大事,她必定會鄭重其事,謹慎對待;不管社會如何變遷,也不管外界的誘惑多么巨大,汪大娘遇事只信守“理”字,沒有尊卑觀念,唯有責任意識。這與舊社會以及文革時期許多人卑躬屈膝、喪失人格、不負責任形成鮮明的對比。
作為一個的普通的下人,汪大娘從不自輕自賤,始終矢志不渝地堅守著做人的“常理”。她的離去反倒成為主子全家乃至全院人的一樁大事,讓全院所有的人都心存不舍。作者就是在這種種“希奇”的娓娓道來中,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來自社會底層的愈發(fā)高大、愈發(fā)豐滿、高大的“汪大娘”,同時也逐層體會到作者在文字深處對汪大娘獨立人格的一種贊頌與肯定,以及對舊社會許多知識分子喪失獨立人格、精神上永遠跪著的強烈批判與否定。
不僅如此,在“汪大娘不識字,有福了!”這句話中,我們同時還讀出了作者的慶幸與崇敬,而“常說的所謂讀書明理,它的可信程度究竟有多大呢?”又引發(fā)了我們更深層次的思考。對于經(jīng)歷過文化大革命浩劫的作者而言,十年的經(jīng)歷是刻骨銘心的,在大字報滿天飛的動蕩社會里,知識分子有的明哲保身、偏安一隅,有的為求自保而違背良心互相檢舉揭發(fā)。這種被時代惡習玷污為人底線的“非人道”行為,是作者深惡痛絕的。于是汪大娘這個形象的問世,實際上反映了遭遇人生困頓的知識分子對人生根本問題的反思,對自身階層的道德缺失的追問——一個普通的不識一字的汪大娘,在面對人生的“難關”時都能如此通達事理,為人敬重,位居社會上層的知識分子是否能夠像汪大娘那樣,為人行事時都能堅守自己心中的“常理”呢?
孔子說:“禮失求諸野?!碑斏蠈由鐣Y儀文化喪失的時候,中華精神文化或許就寄托在汪大娘這樣的底層人物的身上。
看來,作者創(chuàng)作《汪大娘》的目的,不僅在于對汪大娘品德的贊頌,更應該歸結于借汪大娘對道德底線——善良、正直的堅守,呼喚自身階層獨立精神人格的回歸。透徹領悟了這一點,恐怕也就真正體悟到了一種熱情積極的精神意旨,體悟到了文化之至美,才算真正走進了張中行的心靈更深處。
作者單位:江蘇新海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