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富春
高店村老李家與村主任家緊鄰,兩家同時發(fā)生了喪事,老李家死的是六十四歲的娘,村主任家死的是寵物犬。出殯的時間都定在第二天早晨。
是自己家先出殯,還是讓村主任家先出殯,這事情難壞了老李家兄弟三個。自己家先出殯吧,擔(dān)心惹得村主任不高興。因為老小李旺承包村里荒山,種植果樹,嘗到了甜頭,想擴大規(guī)模,還得村主任支持。
禮讓村主任家吧,沒這個道理,世上只有人謙讓人,哪有人謙讓狗的。要是讓狗先出殯,莊里人會笑話,人不如狗,一點尊嚴都沒有。
晚上八點半鐘,李家娘在獨住的破舊瓦屋里入了殮。幾分鐘后,瓦屋里只剩下了一副黑漆的棺材與兩個念經(jīng)的道士,一個守靈的家人都沒有留下。李家人全都撤退到老小李旺的漂亮小樓里,有說有笑。他們在商議第二天早晨出殯的時間。老大李海堅持早早地出殯,老小李旺堅持禮讓村主任家先出殯,老二李田憨憨的,沒主張。
事情就那么的湊巧,李家娘與村主任家的寵物犬同一天清晨去世。李家娘年齡并不大,就是癱瘓在床,時間一長,兄弟幾個就厭煩,生了病不給治療,也很少送飯。李家娘連病帶餓,年紀不太大就上了“天堂”。
村主任家的寵物犬待遇非常好,睡的是沙發(fā)床,吃的比人還營養(yǎng),就是昨天不知貪食了什么,一夜過來就閉上了眼。村主任發(fā)現(xiàn)急忙叫醒了正在酣睡的婆娘,那婆娘心疼寵物犬死亡,呼天號地地哭,叫寶貝勝過了叫親娘。
村主任家的犬是承包村子的生態(tài)園老總劉貴饋贈的。前些年劉貴想拿下村子千畝山林的承包權(quán),競爭激烈,他想到一妙招,請主任與婆娘到他的城里別墅考察。犬那一身金黃順滑如綢緞般的毛發(fā)一下子吸引住主任夫婦的目光。走一步抖三下惹人憐愛的肢體動作,讓主任夫婦歡喜得抱了抱她。
劉貴不失時機地向主任介紹起這犬。這犬名貴,叫拉薩犬,是寺院僧侶的寵物,它還是神圣之物,傳說死后靈魂寄附體內(nèi),能給寄養(yǎng)者帶來好運。犬靈驗的話讓主任夫婦的眼發(fā)光,劉貴搶抓時機將寵物奉上。主任婆娘撫摸著拉薩犬柔順的毛發(fā),拉薩犬乖巧地附在了她腳旁。
李家老娘走了,兄弟三個感到卸下了一個大包袱,歡天喜地。如今村莊里“老”了人,總要請鼓樂班子,規(guī)格一家勝似一家。李家兄弟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在鄰鎮(zhèn)請了一個鼓樂班子,人員七八個。
村主任家愛犬死了,自然也要請鼓樂班子。他家的鼓樂班子是在鄰縣請的,規(guī)模大,人員遠超過李家,有十二三。
李家鼓樂班子吹奏的全都是喜慶樂曲,有新歌《最炫民族風(fēng)》,有老歌《打起鼓來唱起歌》,還有更老的《接新娘》。村主任家彈奏的全是哀樂,有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去世播放的那種哀樂,有《送亡靈歸西》,還有《十二月想爹娘》。一遍又一遍,悲慘凄涼,聽的人淚水漣漣,肝腸欲斷。
李家鼓樂的時候,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一個個談笑風(fēng)生,嘻嘻哈哈。他們說這是白喜事,人老了死去,是去享福去了,應(yīng)該慶賀才對,怎么能哭呢?村主任家鼓樂的時候,全家人神情肅穆,村主任與婆娘眼睛紅腫,嗓子嘶啞。
鄉(xiāng)村習(xí)俗,為了讓死去的人好投胎,也為了讓后人發(fā)達,家家戶戶必須履行取水儀式,即后人要到有水的地方走一遭。李家走在頭里的是老大李海,老娘的照片平端在手上,幾十口人披麻戴孝緊跟其后,隊伍浩浩蕩蕩。
村主任家取水可犯難了,這拉薩犬沒生養(yǎng),也就沒后人,狗照片是有的,可捧狗照片的人難尋。村主任是主人,捧照片自然不合適,村主任婆娘是主人的主人,捧照片更不合適,主人家親戚那就更不合適了。主任絞盡腦汁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三十好幾有些瘋癲的二娃。二娃走在前頭,這莊子,那莊子,公狗,母狗,看大戲似一大長溜子散在后頭。
天大亮,莊子里所有人都出來了,等著瞧熱鬧。有猜主任家先出殯,李家無論如何要禮讓;有猜李家先出殯,哪有人謙讓狗的道理;還有猜兩家同時出殯,到時候一條道走兩家,互不相讓,干大架。
八點整,兩家院子里同時響起了鼓樂聲,看熱鬧的村民們瞬間繃緊了神經(jīng)。只見村主任家的隊伍先出了門,長約一米寬約五十厘米油漆得金黃色的棺木擺放在一輛嶄新的卡車上。村主任家剛拐過墻角,李家人緊接著就出了門,兩家的隊伍在村道上排成了長龍。
李家出殯最終禮讓了村主任,緣于頭天晚上老小李旺的說法服了眾人,全家都認同。老小說,你看那狗,一般情況下,都緊跟在人后面,偶爾的時候,它也會出點格,躥到人前面。這次出殯,就當成出格的情況,有村主任開道,你想我們李家多有面子多風(fēng)光。
〔責(zé)任編輯 ? 趙筱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