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蓮蓮
鄰居的林阿婆與我婆婆是對好姐妹,常聽婆婆談起她。
林阿婆從小家庭貧苦,但貧窮沒有累彎她的腰,相反地,她以微笑面對一切的一切,大有寵辱不驚之度。大伙在干活時,??匆娝诳斓纳碛?,也常聽到她悠揚的歌聲。
18歲時,她經(jīng)媒人介紹,嫁給了同村的一位漁民。結(jié)婚前夕,兩人尚未謀面,但愛神之箭已把兩人的心緊緊地栓在一起。新婚之夜,她含羞若月,新郎精神煥發(fā)?;楹螅趧诔旨?,丈夫早出晚歸,兩人過上了繾綣、恩愛有加的生活。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1949年的那一天,是她一生中最昏暗的日子。她的丈夫外出打魚,從此,便沒有音訊。她撕心裂肺像瘋了一樣四處打聽丈夫的下落。好不容易才得到自己的丈夫被抓到臺灣當壯丁的消息。這時,她懵住了,不斷地啜泣著,眾人的勸導,她全然聽不進去,整天以淚洗面?;蛟S是哭累了,或許是女兒的哭聲把她喚醒了,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將近一年,她終于從悲傷中走了出來。
走出悲傷的她愈發(fā)堅強,每天以自己孱弱的雙肩挑起了家里內(nèi)內(nèi)外外的重擔,哺育著女兒,又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兒子(在閩南地區(qū),一直沿襲著兒子才是接后的觀念)。那時的她不知自己的丈夫何時歸,但她堅信自己的丈夫一定能活著回來,而且還是自己的唯一。她就是用這種信念守望著自己的愛情。
白天的時候,她一邊干活、操持家務(wù),一邊照顧兒女,晚上,她便拿起筆把自己對丈夫的眷念向信札傾訴。常見她寫了撕,撕了寫。寫著寫著,淚眼已漸覺迷蒙,那肝腸寸斷的模樣,即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會為之動容。
每逢佳節(jié),更是倍加思親的時候,她總會在飯桌上擺好丈夫的一副碗筷。夜深人靜時,她常遙望蒼穹,雖月華如練,但愁腸已斷,化作相思淚;遙望對面的海岸線,那海水夢悠悠,君愁伊亦愁,北風吹伊意,吹夢到臺灣。就這樣,她不知諳盡了多少孤眠滋味。
1975年5月的一天,是她生命里出現(xiàn)奇跡的日子。有一位在新加坡的親戚帶回一封她丈夫的親筆信(當時臺灣與大陸尚未通郵,信必須經(jīng)由東南亞等地的鄉(xiāng)親轉(zhuǎn)到大陸。大陸的信則先寄到東南亞,然后由當?shù)剜l(xiāng)親換上一個新信封,再轉(zhuǎn)寄到臺灣去)。她接到信時,甚至有點驚慌失措,突如其來的喜悅撞擊著她那早已麻木的心靈,她踉蹌了幾步,扶著門框,顫抖地打開了信。這一及時雨,沖淡了她多少愁思之情,化解了她多少的悲傷情結(jié)。當她得知自己的丈夫還活著,至今還孤身一人,并且在一公司任職時,她欣喜至極,那顆懸掛了漫長歲月的心,終于落下地來。
那天晚上,她又拿起筆來,把自己的“半箋嬌恨寄幽懷” 寫于信稿上,又從箱子里找出那些塵封已久的蘸滿淚水的信件一同交給新加坡的那位親戚轉(zhuǎn)交給她的丈夫。從此,兩人的鴻書經(jīng)東南亞轉(zhuǎn)輾于三地之間。
1988年9月,她的丈夫隨臺灣的兩岸探親客船,從臺灣的基隆港經(jīng)日本沖繩島的那霸到上海,再轉(zhuǎn)機到廈門,風風光光地回家了。那夜,她仍含羞若月,她丈夫仍精神煥發(fā),兩人沉醉在少年時期的美好回憶之中。她的丈夫說:“今晚,我們又要重溫新婚之夢啦!”真有點“月移花影約重來”的喜悅。
讓她有點遺憾的是,臺灣的事業(yè)無法讓她的丈夫停留太久。就這樣,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但她已走出那黯淡無光的歲月,生活從此充滿了七彩的陽光。她慶幸,自己守望的愛情終于苦盡甘來。
1949年,國民黨逃往臺灣前抓壯丁的那一場“兵災(zāi)”, 致使閩南地區(qū)的好多家庭被人為地分割在海峽兩岸,隔海遙望,好多人在漫長的守望中因盼不到親人的回歸而含恨而終。林阿婆可算是幸運中的女人。
責任編輯 林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