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仁美
放生
畢仁美
河流以她強盛的生命力哺育、滋養(yǎng)了我們,我們有責任和義務愛護她。
——題記
石首北門口,是九曲回腸的荊江南岸有名的險段之一,素有萬里長江險在荊江,荊江之險險在石首北門口之說。荊江由北向南直插到北門口后,遇到兀立江中的石首山的阻擋,來了一個九十度的急拐彎后奔東而去。由于荊江河道東移,石首天然良港的優(yōu)勢不再,現(xiàn)在僅保留了輪渡碼頭和只能??啃●g船的貨運碼頭。北門口漸漸地成為江城人駐足的出處,沒事時大家都愛來江灘消遣。
時值四月,天氣晴好,北門口江灘上的游人明顯多起來。這些到江城來消遣的人盡管形形色色,但是大致歸納為這么幾撥,一撥是常年在江灘堅守的釣友,這撥人比較固定,一溜兒排開;再有一撥就是些無所事事的閑人,我也是其中之一,自從在單位內退后,我也成了江灘上的???。這撥人其實內心里空蕩蕩的,卻裝作一副灑脫的模樣欣賞著一成不變的江景,或者在報刊亭順手花一塊錢買一份盡是廣告的報紙,坐在江邊翻來覆去地研究上老半天。時間久了,很是羨慕那些垂釣者怡然自得的悠閑。
凡是在北門口垂釣的釣友都有固定的地盤,好像約定俗成,不管先來后到,誰也不會去占別人的位置,這是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
在垂釣者里邊,我覺得有一個老者很有意思,老者看上去六十多歲,滿頭銀發(fā),曬成古銅色的國字臉看上去很精神,沒有發(fā)福的身板也很健朗。除非天氣特別惡劣,他幾乎一天不落堅守在崗位上,中午也不回去吃飯,餓了就吃一點自帶的零食,渴了就喝幾口自帶的茶水,那份執(zhí)著著實令人欽佩。老者選的位置很好,一看就知道是行家,正好在激流的邊上。由于江流拐了一個九十度的急彎,江水在這里自然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回流,且江流湍急,自然魚兒特別多,且多是大魚。懂行的垂釣者大多聚在這激流涌動的河段。
跟老者相處時間久了,慢慢地就熟悉了,有時也聊上幾句,知道他當過兵,原是朝天口港務局的一個職工,空閑時間就喜歡釣魚,時間長了就有了愛好,好像一拿起釣竿往江邊一坐心里面才踏實。
老者看上去有點兒古怪,這并不完全由于他的沉默寡言,像個悶葫蘆,你不找他說話,他從早到晚不講一句話。我有好幾次發(fā)現(xiàn)他把釣到的魚又放回了江里,這一極不合乎常理的舉動,讓
我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在這荊江里要想釣到一條魚,那可是要碰運氣的,那老頭倒好,竟把好不容易才釣到的魚又給放了,要不就是貪心,嫌釣的魚太小。
可是,我的這個極有說服力的推斷,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四月的下午被毫不留情地否決了。就在苦苦守候了多日后,老者終于釣到了一條大魚。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是條,只怕有十來斤哪!
讓人驚愕的是,老者在小心地取下吊鉤后,竟然毫不猶豫地把它放回了江中。他還生怕有人去捕捉,特意跑進深水中去放生??礋狒[的人一片嘩然。人群散去之后,我悄悄坐到老者身邊,陪著笑臉跟老者套近乎:
“老人家您今年高壽???”
“七十六啦!”
老者的回答讓我很吃驚,怎么也看不出有七十六啊,看他健朗的身子骨,比我還精神,只是他那古銅色的臉給人一種飽經風霜之感。
我被老者突然一問不知道如何回答:“是不是釣魚的人太多了?”
“錯了,恰恰相反,現(xiàn)在來江邊釣魚的人越來越少了。”
“這是因為什么呢?”我不解地問。
“一言難盡哪……”
老者凝望著江面,剛好有一艘駁輪從上游開過,像是要往人堆里撞,就在你驚魂未定時它突然來了一個急拐彎,擦著我們的釣竿往東駛去。
“老大爺,聽說白鰭豚已經滅絕了,是不是真的?”
老者見我提到白鰭豚,就欠身指了指立在不遠處的“國家級白鰭豚自然保護區(qū)”的牌子,用一種格外生氣的語調說:“早就沒有了,還國家級保護,保護什么,簡直是荒唐至極嘛!可要記住啊,白鰭豚是在我們這一代沒有了,我們是歷史的罪人,歷史罪人啊?!?/p>
白鰭豚曾被譽為“長江女神”,有“水中大熊貓”之美譽的,在荊江生活了幾十萬年,突然就沒有了,誰不痛心啊。看到老者那痛心疾首的樣子,我也深受感染。
“你現(xiàn)在應該明白我為什么要這么做的原因了吧?”
我點點頭說:“要是都像您這么想這么做,荊江就會水產豐富了。只可惜沒有人這么想啊?!?/p>
“別人我是管不了,我只管自己就行。你看現(xiàn)在日子好過多了吧,反而煩惱增多,為什么?就是因為人心不知足嘛。以前嘛我釣魚,現(xiàn)在我放魚,不為別的,就圖個心安?!?/p>
老者望著江水出神,說:“一味索取,不愿放棄,才讓這些魚兒瀕臨絕境,這也是我們自己的絕境啊?!?/p>
我點點頭。
這時,一輪夕陽正要沉入西邊那一大片蘆葦叢中,像是往蔥綠色的毯子上面潑了一層金水,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老者正在收著釣具拎著他那照例是空空如也的深藍色網(wǎng)兜,從我身邊經過時,網(wǎng)兜還在往下直滴水。
我坐在原地未動,目送老者漸漸遠去的并不算高大卻挺直的背影,回味著他的話,內心像江水拍打岸邊發(fā)出的低沉回響,久久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