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宇
沈陽航空航天大學,遼寧 沈陽 110136
冗余最早是美國科學家申農(Shannon)在信息學領域里提出的概念,意指在信道有噪音的情況下,重構原始信息或傳輸?shù)男盘柌淮罂赡?,為抵消噪音,必須引進冗余信息。冗余信息可以在信號傳輸過程中糾錯和放大信息量。也就是說,冗余能夠確保理解和避免誤解。完全沒有冗余的信息可能具備最大的信息量,可是一旦有錯誤信息,便沒有相應的空間來查證并糾正。
后來冗余這一概念被應用到語言學的領域中來。國內外學者在這一領域做了很多研究,認為在語音、語法、語義和語用層面都有冗余性的體現(xiàn)。例如“懸殊很大”,在漢語中,“懸殊”本身意味著兩者之間的巨大差距,“很大”很明顯涵蓋了“懸殊”的信息,因此它毫無爭議地可歸為冗余信息。英文中也有類似的例子,像“a silly fool”,“fool”即有不聰明、很傻的意思,“silly”與“fool”在語義上互相指向對方,冗余由此產生。又如“上個禮拜你燒的那個紅燒肉,為什么那么好吃呢?想得我整整一個星期都沒睡好?!薄罢边@個詞的語用意義就在于突出了想紅燒肉的程度。這是功能性冗余,突出的是感情色彩。類似的還有過量答語、迂回語和支持性話語。它們是對合作原則中的量準則的一種積極違反,是在言語交際中的一種動態(tài)的冗余。
夸克(Quirk)認為冗余是所有語言的內在特征。在語言學界,基于冗余的研究多集中在翻譯層面,以奈達為代表。他認為冗余信息展示了語言的可預測性。在國內也進行了相關的研究。徐盛桓提出:“冗余信息與有效信息并存的現(xiàn)象,稱為語言的冗余性?!彼赋稣Z言的冗余性分為信息的復現(xiàn)和信息的蘊涵。錢冠連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語言冗余信息的容忍度”和“適當冗余信息策略”這兩個富有創(chuàng)意的概念,認為語言使用人運用控制語義性冗余信息時要適當掌握分寸。語言冗余信息的容忍度,就是指語言使用人運用、控制語義性冗余信息時所掌握的分寸。而釋放適當?shù)娜哂嘈畔ⅲ闶沁m當冗余信息策略。他把冗余作為一種交際策略,認為雖與經濟原則相悖,適度冗余卻也有其交際的積極作用。王守元和張德祿在《文體學詞典》中給出這樣的定義:“多出最低需要量的那部分信息就是冗余信息。由于可預測程度高,因而信息價值低。”
有學者認為,除了重復,寬泛地圈定意義復現(xiàn)、迂回語、寒暄語和話語含蓄、改述,也屬冗余。而且基本達成共識的是,冗余信息可輔助語言教學和多媒體教學,特別是在閱讀和聽力方面(Darian;Florian)。在實際交際中,語境對于理解的輔助有限,冗余信息自有其語用功能。
綜上所述,本文從語用學的角度出發(fā),將冗余定義為:在言語交際中,為了保證信息接受者準確理解發(fā)話人發(fā)出的信息,或者為了達到某種特定的交際目的,根據接受者的條件以及語言環(huán)境的情況,有意發(fā)出的超出傳遞最少需要量的信息,它是一種積極的言語交際策略。在提出冗余信息的基礎上,申農提出計量冗余度的公式
R 表示冗余度。H 表示“嫡”(entropy)。H0是某一表達單位理論上最大限度的信息量;H 是實際運用時可能達到的現(xiàn)實信息量。就字母而言,英語的冗余度相當高:R=67%~80%,中文冗余度為68.5%(A.M.雅格洛姆,N.M 雅格洛姆,1964)。高冗余性使得英文文章比它所攜帶的訊息長了2-4 倍。冗余度大,壓縮潛力就越大。例如:
(1)Yxx cxn xundxrstxnd whxt x’xm wrxtxng xvxn xfx rxplxcx xll thx vowxls wxthxn“x”(You can understand what I am writing even yxx replace all the vowels within“x”).
(2)t gts lttl hrdr f y dn’t vn kn whr th vwls r(It gets little harder if you don’t know where the vowels are.).
(1)用“x”替換掉所有的元音,(2)省略所有的元音,由于英語的元音比輔音具有更大的冗余度,意義仍然明確。漢語中存在大量的雙音詞、四字成語及對稱結構,例如:高高興興、安然無恙、百依百順、報仇雪恨、背井離鄉(xiāng)。這些成分勢必成為漢語中的“冗余”成分,起到強化語義或湊足音節(jié)的作用。
霍爾在《超越文化》(1988)一書中提出了高低語境理論,認為在高語境的信息傳播過程中,“多數(shù)信息不是處于物理語境之中,就是內化于人體之中,很少進入被編碼的、明晰的傳輸過程”,而在低語境傳播中,大部分信息都由顯性的語碼負載。顯性意義多于隱性意義的是低語境,隱性意義多于顯性意義的是高語境。中國屬高語境文化,美國屬低語境文化。高語境下的交際者希望聽者在理解信息或意義是承擔責任的一方,通過關注語言的語境來解釋語義。而低語境下的交際者則認為講話者應該對交際的成功負責。
中國人在高語境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的影響下,信息的精確更多地依賴于非語言行為,或是隱碼交流,因此我們漢語是意合的語言。漢語講究委婉和含蓄,常常采取比較曲折的表達方法,這些在一定程度上聚積成漢語中的“冗余現(xiàn)象”。漢語是螺旋歸納型交際,先設語境,再進入主題。從字面上看,與主題相關的內容所占的比重不大,烘托氣氛、渲染主題的信息便成為冗余信息。而且由于漢語可以用心領神會來“意合”兩者之間的關系,所以可以不要關聯(lián)詞語,也可以將結構性冗余信息刪除。如:你來(的時候),我走(了)??梢詣h成:你來,我走。
美國是低語境文化,語言交際屬于線性演繹型,直接進入主題,再輔以論述和支撐。它強調的是理性和邏輯,也就是在理性的基礎上用邏輯的方法一步一步地推導出結論。在語篇的層面,英語冗余度不高,值得注意的是,作為形合語言,英語行使起承轉合功能的話語標記語,也稱交際性詞語(phatic communion,gambits,orsocialcliches),是必不可少的。
格萊斯的合作原則具體包括了:量、質、關聯(lián)、方式四個準則,其中量準則要求所說的話應該包含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必要信息;所說的話不應該包含超出需要的信息。在具體談話中,說話人更多的是違反,而不是遵守四個準則。違反合作原則中任一準則,就會產生話語隱含義(implicature)。而這四個準則中,量的準則、關聯(lián)準則和方式準則中的簡潔性一旦違反,隨之會產生冗余現(xiàn)象。例如《名利場》中Osborne 的一句話:“well,well,young men will be young men. ……”。他在詢問他兒子的婚事,對Amelia 的態(tài)度。在兒子給出好孩子的間接答復后,Osborne 說了如上這句含有冗余信息的話語。其中“well,well”為同一語言單位的重復,違反了合作原則方式準則中的簡潔性,產生了話語隱含義,我們可以理解為“就這樣吧”;“young men will be young men”明顯為顯性的同義反復,違反了合作原則中量的原則,隱含的意義即是“年輕人,畢竟年輕。我還是接受和原諒你吧”??紤]到生成話語隱含義,違反合作原則來達成交際目的的功能,語言冗余性的必要性再一次得到證實。語言學家利奇在合作原則基礎上提出“禮貌原則”,認為應該將不禮貌的表達降到最低限度。在現(xiàn)實生活當中人們出于“禮貌”的考慮違反合作原則,盡量給他人方便。出現(xiàn)違反數(shù)量原則的寒暄語、寬量答語、支持性話語等,可認為生成了適度的冗余。
這種冗余信息也可運用布朗(Brown)和萊文森(Levinson)的“面子理論”來解釋。根據禮貌普遍性,將面子分為兩種:a.正面面子(positive face)指希望能夠得到對方的認可、肯定或贊許,自己的要求對方能夠答應。b.負面面子(negative face):指希望自己的言行或行為不受對方的阻撓,有選擇的自由。盡管言語交際雙方都希望給對方留面子,但是某些言語行為本身就存在潛在的威脅,說話者必須采取一定的策略來降低威脅,維護面子,冗余不失為一個好的交際方式。例如:“勞駕您,給我捎一份今天的《新文化報》,好嗎?”說話人通過“勞駕您”“好嗎”增加冗余信息,在提出要求時,給聽話者留有余地,降低對聽話者的負面面子威脅,這種冗余仍是一種積極的交際策略。
前面已經講過,漢語存在于高語境文化,說話人更在意言語外的語境,更關注說話人之間的關系,更易受禮貌原則和面子理論的制約,由此造成的冗余在中國人拒絕和恭維語上非常顯著。說話人為了拒絕,會先聲明自己的主觀愿意,再列舉不能實行的理由,至于那個“不”得由聽話人猜出來。而英語的明碼交流,雖然也有以上考量,在程度上這一方面的冗余的必要性就不如漢語迫切。拒絕時,一個簡單的“No”就解決問題了。
人們在進行言語交際時,通常都是力求簡潔,避免冗余,爭取做到言簡意豐。但在實際言語交際當中,有時根據具體的情況要適當?shù)脑黾右恍┤哂嘈畔ⅲ赃_到更好的交際效果。冗余信息可減少誤解,幫助思考和理解語言,融洽感情,保障信息準確傳遞,可以說,適當?shù)娜哂噙€是非常必要的。漢語和英語考慮到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冗余現(xiàn)象也不盡相同,實際使用中要因地制宜,靈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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